跟青梅竹马穿越之后

我跟青梅竹马同时穿越了。

他穿成九五之尊的皇帝,而我穿成擦夜壶的宫女。

我气不过,揪住他的龙袍大喊:「我要当太后!」

他懒洋洋地握住我的手腕:「顶多给你封个贵妃,别说我不大度。」

我穿成皇后的贴身侍女,在太液池旁拽贵妃的千金步摇时,皇帝来了。

全场跪了一地,只有死死瞪着他那张跟我青梅竹马一模一样的脸,做梦般地说了一句:「Hello!」

他却不接我的茬,只是淡淡道:「罚去掖庭擦三个月的夜壶。」

然而去掖庭路上,皇帝贴身的李公公出现,对我恭敬道:「姑娘,陛下请您去一趟承乾殿。」

听了这话,我心中已然有了七分把握。

且不说容貌声音百分百相似,倘若真是没换芯子的古代皇帝,恐怕在太液池旁就将我拖出去砍头了。

不会不痛不痒地罚我去擦夜壶,更不会派人来半路拦截。

我将手上的臭抹布一扔,风风火火地赶去承乾殿,准备跟我的竹马谢迟认亲。

刚迈进大殿,便跟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冷淡、不耐、疲惫。

除了那张一模一样好看的脸,他的身上完全没有一丁点谢迟的影子。

不对劲。

我穴角一跳,将嘴边的笑意敛尽,心中忽然蹿起莫名的忐忑。

「……大胆奴婢,岂敢直视陛下!」

一旁的李公公有些底气不足地怒斥道,显然他也摸不清皇上召我是个什么意图,时不时掀一掀眼皮,好琢磨皇上的心思。

我虽不死心,但还是僵硬地跪下:

「奴婢叩见陛下。」

我伏着头,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沉声道:

「既是叩见,为何不磕头?」

我抬头,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回答:

「回陛下,奴婢刚阳完没多久,得的是头痛株,不能磕头。」

「……」

整个大殿陷入死寂,甚至隐隐回荡着我中气十足的声音。

无视了李公公头顶缓缓升起的巨大问号,我一眼捕捉到皇上的嘴角似乎抽搐般地动了动。

我内心狂喜,是你吧!谢老狗!

「咳……」皇上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复又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鄙姓泥,小名老母。」

李公公疯狂擦汗。

「是哪两个字?」

「劳作的劳,亩地的亩。」

皇上深吸一口气,眼神瞟向别处,表情更古怪了:

「……今日太液池边,你何故对贵妃不敬?」

我沉默了。

思忖片刻,方才开口:

「不敢欺瞒陛下,奴婢原是陪皇后娘娘在满芳圆折枝赏景,岂料贵妃娘娘不行礼不说,上来便出言顶撞,奴婢只是说了一句话,她便命人上前扒奴婢的衣裳,还要将奴婢打发出宫卖给人牙子……」

我绘声绘色地描述完,看到皇上没什么反应,只是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定定地看着我。

李公公见皇上不说话,人精般地接过了话茬。

「贵妃娘娘性子虽娇纵,但总不是个不讲理的,姑娘是说了什么话惹得娘娘发那么大一通火。」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疯狂星期四,v 我 50 给你编完后续。」

「哈哈哈哈哈哈鹅鹅鹅鹅鹅鹅!!!」

我话音刚落,整个承乾殿响起了皇上水壶烧开般的笑声。

李公公惊疑不定地跪下叩头,而我站立如松,挑衅般地看向谢迟。

小样儿,还装高冷,掉马了吧!

半小时后,承乾殿支起了小火锅。

「我只是出门帮我妈买个菜,突然听到一阵超大声的鸣笛声,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车,我就穿了。」

我咬了一口刚涮好的羊肉片,狠狠说道。

对面挽起龙袍往锅里伸筷子的谢迟突然顿住了,他抬头一脸便秘地看着我:「碧水老街十字路口?」

闻言我的手哆嗦了一下,也一脸便秘地回瞪着他:

「不会就是你把我给撞得灵魂出窍了吧……」

空气凝固了几秒后,谢迟正襟危坐,面无表情道:

「……不是我。」

下一秒我就扑过去骑在他身上,揪着他的龙袍大骂:

「你小子!我被你害惨了啊!穿来这个鸟不拉屎没 WIFI 没空调没卫生巾的地方!而且明明是你撞的我!结果反而你成了皇帝我成了炮灰宫女!

「苟富贵勿相忘,你不封我个太后真的说不过去吧!」

谢迟挣扎都懒得挣扎,他散发躺在地下,握着我的手腕懒洋洋道:

「别太过分啊,顶多给你封个老母公主,浅浅满足你好为人母的癖好。」

我气不打一处来,打算掐死这个老狗翻身当女帝。

谢迟笑得更加恣意:

「要不给你封个贵妃玩玩?别说我不大度啊。」

「谁要给你当老婆啊!」

最后谢迟举起双手,无奈妥协:

「行行行,太后就太后。」

于是礼部尚书匆匆忙忙地来了。

谢迟随意往我身上一指:「朕要封她为太后。」

礼部尚书跪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宫中位分晋升规制森严,不可逾越!如此册封,古往今来从无先例……(以下省略五百字)」

谢迟瞟我一眼,眼神分明在说:「看吧,可不是我不想给。」

我白了他一眼,心中自然清楚这事绝无可能,只不过是穿过来数日,心情实在压抑,仗着背靠皇权想胡闹一番罢了。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快点回到现代文明社会。

太液池边的逾矩之举,只不过是我想加快这个进程罢了。不管是获罪身死还是有机会穿回去,都比留在这个吃人的宫墙内要强。

值得庆幸的是,我跟谢迟青梅牛马,两小无猜,一起穿进来也算是有个寄托和照应。

如果能带着他一起回去……

「寻常女子都是从官女子之位熬起,若陛下实在中意,也可破格封为答应……」

礼部尚书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

谢迟还没玩够:「那朕若是执意要封她为太后呢?」

礼部尚书仰天长啸:「臣愿死谏!!!」

谢迟语气轻松:「那就拖下去砍了吧。」

我:?

礼部尚书:!

我再看向谢迟,他神情中还带着似笑非笑的玩味,周身的气场却与承乾殿初见时十分相似。

冷淡、不耐,生杀予夺的帝王杀伐气。

?你当暴君还挺得心应手啊。

殿外的侍卫已经将礼部尚书架了起来,年迈的老头子几近癫狂,嘴里大喊着「妖女祸水」「为祸朝纲」等词。

而谢迟嗤笑一声,从案上抽出几卷账本挥手扔到他面前,淡淡道:「你买卖官职,科举泄题,寒天下读书人之心,这便不算祸乱朝纲?

「先将他打入天牢,查办科举的事,明日早朝再议。」

于是我看着礼部尚书如濒死的鹌鹑般被拖走,心里一片茫然。

他怎么入戏这么快啊?

敢情只有我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我看着谢迟:6

谢迟对我眨眨眼,脸上又恢复了那股熟悉的清懒少年气,张嘴正要说些什么。

殿外的李公公进来了:

「陛下,贵妃娘娘哭着求见。」

于是,贵妃哭哭啼啼地来了。

贵妃万氏,扶风弱柳,千娇百媚。

她发鬓有略微的松动,细碎的发丝垂在额边,苍白的面孔上映着泪痕。

如此模样,论谁看了,都会心疼——除了我。

我虽穿来短短几日,却交上了皇后这么个「好姐妹」。

或许她早就发现了我的异样,却也只是浅笑包容。

任我在她的小厨房捣鼓眉庄最爱吃的藕粉桂花糖糕——虽然最后做出来依托答辩,她也温言安慰我「无妨,多试几次便可」。

她会跟着我唱跑调的《青花瓷》,会学着我跳《How you like that》的女团舞。

纵然嘴边总挂着笑,眼底却盛满了揉不开的哀愁。

于是,太液池边,贵妃当着我的面用鼻子瞧她,冷言讥讽,明里暗里称她为「败兴枯木」时,我护犊子的心熊熊燃起。

管你什么贵妃,我先化身正义的朋友 A 重拳出击。

姐没有求生欲,就是这么拽。

见了我,贵妃似是面容呆滞了一下。

我朝她咧嘴一笑。

贵妃脸色更难看了。

她俯身朝谢迟作礼,随即哭道:

「这宫女大庭广众下便敢冲撞臣妾,皇上不将她千刀万剐不说,反而还容她这般耻笑臣妾。

「莫非今后后宫上下皆可如此这般肆无忌惮,臣妾这贵妃之位不如便让于她坐?」

闻言,谢迟眼前一亮:

「好啊。」

贵妃:「……」

贵妃哭都哭不出来了:

「皇上当真如此要羞辱臣妾吗?」

谢迟无辜道:

「我没说。」

贵妃咬牙切齿:

「那皇上便替臣妾做主,将这丫头处置了,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谢迟看我一眼。

我拼命给他使眼色。

他一脸了然地点点头,道:

「拖下去。」

两个侍卫将我架了起来。

我:「???」

「混账!」谢迟目光蓦地狠厉,抄起一个雕花碎玉盏就往侍卫身上砸,指着贵妃道,「朕说的是将这毒妇拖下去!打入冷宫!」

贵妃脸色霎时一白。

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将贵妃架了起来,连同刚才的两个侍卫,一起带了出去。

我心道,虽然夸张了点,但这暴君人设还挺好使。

下一秒,谢迟理了理龙袍领子,气定神闲地对我说:

「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批了几天奏折才发现,我这个皇帝可能快噶了。外戚干政,大权旁落。

「刚刚拖下去的那个贵妃,她爹是当朝丞相,万启年;她哥是手握兵权的长阳大将军,万策。」

我:石化 jpg.

承乾殿内一阵死寂,只剩我瑟瑟发抖的声音:

「今天把她打入冷宫,明天这个王朝不会就改姓了吧……」

谢迟爽朗地笑了声:

「这盛世,如你所愿啊。」

最终谢迟还是封了我一个御前掌茶的宫女位置。

美其名曰:「最后乱箭射来咱俩还是得死一块儿。」

于是,人前我笑吟吟服侍陛下,人后陛下挽着龙袍给我揉肩捏背。

我的日常也从给皇后讲西游讲红楼,变成了看谢迟同大臣们斗嘴吵架。

所谓吵架,即迈进承乾殿的十个人里,五个替贵妃求情,三个替前礼部尚书求情,一个建议东边修个阁,一个西边修个庙,点菜似的,费尽心思掏空国库。

谢迟一个个地照着他自己从疏奏里整理出来的《皇帝笔记》细看。

「你……吏部侍郎,贪桩受贿,拖下去。

「越骑校尉,不好好治理禁军反而关心朕的后宫,拖下去。

「大理寺少卿,酗酒打老婆,拖下去。」

更多时候,谢迟只是干脆利落的一个「滚」字。

而被拖出承乾殿的大臣,多半又在殿口被李公公挤着笑脸,好言送走。

然而,一众老头中,唯独万启年颇为沉得住气,半月过去了,他丝毫没有过问有关他家掌上明珠——冷宫万贵妃的任何事。

只是皮笑肉不笑地、一个劲儿地问陛下安。

问得多了,我也预感到我和谢迟可能没几天好活了。

果不其然,几日后,长阳大将军的一封疏奏递到了谢迟的案上。

寥寥数语,翻译成白话文就是:

「你他妈的身体还不错吧。

「你大爷我要回京了。

「你丫把我小妹怎么了。

「等着爷爷我率大军回来把你踹下龙椅。」

虽然最后一句是我揣测的,不过大概也八九不离十吧。

谢迟看完后,只是笑了笑。

当天晚上,承乾殿的小火锅旁就多了几坛桃花琼酿。

我和谢迟酒杯一碰,苦笑道:

「来,干了这杯,咱们四面八方都磕个头,南菩萨,北耶稣,我就不信磕不回 21 世纪。」

以前看穿越小说,看主角个个金手指,轮到自己穿了,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凄凄惨惨戚戚——还好谢迟这个二百五陪着。

「小迷信包。」谢迟笑骂了一句,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咱《资治通鉴》还能想起来些么?历代皇帝怎么从巩固皇权来着?诶我想想我之前看的那几部权谋剧是怎么弄的……」

我醉意上头,撑着脑袋嘟囔着。

谢迟嘴角勾了勾,伸手替我擦去沾到嘴边的辣印子,缓缓道:

「真翻完《资治通鉴》你就知道,权谋剧假就假在它有逻辑,看看历史上那些阴谋阳谋,可能主角多吃两碗粉,结局就变了。」

「……挺好,那赶紧往锅里下多点粉条。」

我挣扎着往锅里伸筷子,手臂却有些失力的发抖。

谢迟几不可察地轻叹口气,攥着我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里:

「侨侨,你醉了。」

闻言,我有些愣怔。

除了谢迟,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我的真名了。

我叫沈侨,曾经也会疲惫于朝九晚五,一生庸碌的平凡生活;也会在凌晨三点半埋进网文里,天马行空地畅想自己倘若有朝一日穿越到古代——制盐制糖致富,诗篇万卷一吐,封侯快意江湖。

如今呢?

想为女性谋平权,却需要倚仗封建皇权将贵妃打入冷宫来保自己的命。

想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却终日缩在承乾殿里,陪谢迟做一个臣子阳奉阴违的疯王。

因为谢迟这个同类的存在,让我萌生点吾道不孤的希望,却被告知死期将至。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承乾殿好像破开了个口子,有风不断地呼啸吹进来。

我摸了摸胳膊泛起的鸡皮疙瘩,轻声说:

「谢迟,我想出宫。」

谢迟点点头,散漫道:

「出门左转。」

我:……

突然酒就醒了大半。

我当即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子:

「我说我要出皇宫!不是出恭上厕所!」

谢迟身子僵了僵,表情却辨不出情绪。

他替自己斟了一杯琼酿,慢条斯理道:

「咱们的企业文化是,要死一起死,你逃命不得把我带上?」

谁要逃命了。

我看着他,点点头,粲然一笑:

「行啊,我俩搬空国库,然后私奔吧。」

话音未落,守在承乾殿外的李公公领着敬事房的小太监进来了。

兴许是前不久刚从承乾殿拖了个礼部尚书和贵妃出去。

没走两步,小太监双腿打颤,扑通一跪,磕头道:

「请……请皇上翻牌子。」

谢迟暼他一眼,淡淡道:

「今日也不必了。」

小太监不敢怒也不敢言,浑身像个雏鹌鹑似的抖着,李公公身子一躬,又来救场了:

「陛下,您已大半月未进后宫了。」

「朕不举。」

「……后宫的娘娘们怪罪小的们事小,可繁衍龙嗣……」

「朕明日就遣散后宫,便不会有人怪罪你们了。」

谢迟话说完,李公公也跪了。

两个太监哐哐磕大头,一边说自己罪该万死,一边脚下抹油地逃出大殿领罚去了。

我默默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疯批还得看您。

谢迟却不接我的表情,只是难得地对我冷了脸,沉声道:「什么事非要出宫。」

我笑吟吟地给他满上一杯桃花琼酿:「我们穿都穿了,还是地狱开局,不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谢迟睨我一眼:

「球状闪电,低能级真空球,还是奇点炸弹?」

我当即收回笑容,手腕一翻,将准备递给他的桃花琼酿悉数倒在地上,警告道:

「好好说话啊。」

谢迟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声音却依旧毫无波澜:

「我猜猜,您该不会想制火药吧?一硫二硝三木炭?还是 10% 的硫磺 15% 的木炭 75% 的硝石?」

我福至心灵,忍不住激动地喊出声:

「没错没错!」

「硫磺和木炭都是常见的矿物,可古代没有纯硝,您出宫是去刮茅坑提纯吗?」

「只要能找到大片含有动物粪便的土,未必不可以蒸发出纯硝结晶。」

「好想法,所以你说的这些,我已经尝试过了。」

我愣怔片刻:「什么?」

「我说,火药已经制出来了。」

谢迟轻叹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我:「我们才穿来几天,皇帝的权力估计早在几年前就被架空了……」

「所以今晚我不提,你也不打算告诉我是吗?」

谢迟不理我,仍顾自说着:

「我能造出来的那点火药,应付万府掌握的数千巡防营还可以,但面对万策率领的边境大军,还远远不够看……」

「……我们是唯一的同类啊,你信不过我吗?」

「退一步说,就算万启年篡权不急于一时,就算直接给兵部一整套工业线,基于本朝体制问题,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官吏各种中饱私囊的弯弯绕,几个月估计就能给整套体系吃得千疮百孔……」

「谢迟!」

或许是我动了火,拔高了音量,谢迟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声音不大,我却听得真切:

「沈侨,我只想你平安。真到了宫乱那天,我自然会送你出宫。」

第二天,我又搬回到皇后的凤仪宫给她讲《金瓶梅》。

后宫上下都传我以宫女之名得了谢迟专宠,现在却落得个惹陛下腻烦的下场,好不活该。

没人知道我和他友谊的小船早就在昨夜的承乾殿翻完了。

踏出大殿前,我十分标准地朝他比了个中指,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他妈的装什么大男子主义逼呢。」

凤仪宫中的宫女翠花,先前就待我如亲妹妹般好,见了我便一把抱住:

「亩儿你怎的突然回来了?」

我刚想张嘴,便被宫女翠草抢了话茬,她素来同我不对付,迫不及待出言奚落:

「这还用说?定是差事干得不好被皇上赶回来了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凤仪宫是什么垃圾堆呢,真是晦气。」

我白眼一翻,就是不惯着:

「我跟翠花说话有你什么事?管这么多呢,掏粪车路过你家门口你都要拿筷子尝尝咸淡是吧?」

翠草像是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的样子,脸一红,气急败坏地就想上来跟我扯头花。

我伸手虚虚挡着,嘴上也不放过:

「来来来,我打了狂犬疫苗我不怕你。」

皇后娘娘循着动静出来时,纵然人前再怎么乱作一团,此刻也得跪安行礼。

凤仪宫日常如此,虽然慈主在上,不比别的宫殿规制森严,但礼不可废。

哪怕再泼天的脾气,也得打心眼里对咱们这位人美心善的娘娘低头的。

进了凤仪宫,皇后接过我刚沏好的上品春茶,轻抿一口,道:

「亩儿,在承乾殿伺候的这些日子,可有吃苦头?本宫听闻万氏曾为难过你。」

翠草立在一旁,娇声阴阳道:

「亩儿姐姐怎的会吃苦?这宫中谁不知道陛下为了姐姐将万氏打入冷宫不说,连这后宫也不进了,真是好福气。」

她这话挑嫉意图过于明显。

翠花忍不住提醒:「娘娘面前,这话竟也轮得到翠草姐姐来说?莫不是将自己当成主子了。」

可皇后脸上却依旧淡然,并不见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轻声说:「自去领罚省去罢,往后若还揣着争风吃醋的心思,这凤仪宫也不好留你了。」

「是。」翠草脸色惨白,匆匆去了。

皇后甚至不忘拍拍我的手宽慰我:「你不必怕,本宫正念着你回来给我再讲讲五湖四海新奇事呢。」

「娘娘见我不恼麽?」

她柔声浅笑:

「百花盛开,才是真正的三春盛景,只是你也要给自己求个位分,日后才能在后宫中扎稳脚跟。」

我长舒一口气,应付般地点点头。

当即卸下了身上的精神包袱,挽着她的手便开始津津乐道地讲大臣们的笑话:

「娘娘我跟你说,那御史英年脱发,磕头磕得急把假发给磕掉了笑死我了……」

谈笑间,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翠花伺候了一会儿,便被支去打理内务府送来的几株牡丹。

待她走后,皇后才开口:

「你方才说,长阳大将军不日回京?」

「正是。」

「将军可说了具体归期?倘若是半月之后,正巧赶上中秋家宴。按照惯例,将军和丞相理应入宫赴宴的,可如今万氏被废,不同以往,本宫也不好操办。」

我内心苦笑,搞不好那就是我们的断头饭了。

「万府权势滔天,娘娘若拿捏不定,不如亲自去问问皇上。」

皇后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罢了,青梅竹马,年少夫妻,最终不过是相看两厌。

「距离中秋家宴且还有半月,你挑个清闲的日子替本宫去一趟承乾殿吧,陛下与将军君臣之情甚深,常有书信往来,商讨一番,定能给个法子出来。」

我手一滑,手中的如意盏便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我却不知疼,痴呆一般地看着皇后:

「娘娘方才说什么?

「……陛下与将军,感情深厚?」

我站在承乾殿前,李公公正在门口值守,说是陛下连他也赶了出来。

放我进去,虽不合规矩,可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一句「姑娘多多劝慰陛下吧」。

大殿内,谢迟将头埋在案上闭目养神,与他高中时在课间休息的十分钟里趴桌睡觉的姿势一模一样。

案上摆了一堆七零八落的图纸,我瞅了瞅,是火铳。

我蹑手蹑脚地上前,将脸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

「皇上,起床尿尿啦。」

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我不气馁,提了提音量,又说了一句:

「谢迟,老师叫你回答问题。」

果不其然,谢迟一个激灵抬起了头,眉头好看地蹙着,脸色比先前苍白了几分,疲惫之意一览无遗,还带着一丝上课睡觉被抓包的惊恐。

见了我,他先是一愣,随即眉毛一挑:

「舍得回来了?」

我转身就走,被谢迟一把抱住。

「别走,累。」

我心里酸溜溜的。

「累得好,反正也没我什么事,皇上不让我插手,小的哪敢不从呐,反正小的烂命一条,天下苍生就靠您来拯救了。」

闻言,谢迟捏了捏我的腰,手上力度不重,却有些痒:

「不准阴阳怪气。」

「阿里嘎多美羊羊桑~」

谢迟在我身后低低地笑出声:「烂梗。

「别生气了,侨儿,你不在,我都没心思应付那群老头,装疯卖傻很累的。」

「装来看看。」

谢迟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酝酿什么。

而后慢条斯理如念台词般地开口:

「我扭曲,阴暗地爬行,尖叫,爬行,扭动,分裂,阴暗地蠕动,翻滚,激烈地爬动,扭曲,痉挛,嘶吼,蠕动,阴森地低吼……」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我脑海中不断蹦出谢迟穿着龙袍在大臣面前阴暗地爬行尖叫的画面,笑得想抽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闭嘴啊!!!」

玩笑过后,承乾殿第 n 届工作交流会议正式召开。

我开门见山:「你有没有翻到过原来的皇帝和万策的往来信件?」

谢迟有些诧异地摇摇头:「有关万府的任何疏奏函文我都看过,万策从来都是例行报告边境战况,偶尔才提及两句万贵妃安,别的从不多说。」

「那就奇了,皇后分明同我说,陛下和将军感情深厚,时有信件交流。至于感情有多深厚,这个就暂且先不说了,既然有信件往来,怎么会一封都没留下?」

「嗯……除非信件上的内容是阅后即焚的程度,不是,你多问两句咱俩也犯不着在这瞎猜啊。」

我白他一眼。

「早就问过了,在我们穿来之前,帝后关系就已经生疏得像陌生人,皇后提到的,是皇帝刚登基,他们温存的那段时光发生的旧事,距今约莫五年;她曾好奇问过一嘴信件上的内容,皇帝并没有告诉她。」

「既然温存过,为何后来生疏了?」

「这个你亲自去问不是更合适?」

谢迟摇摇头:「我要真去问,一开口就会破漏百出。」

「算了,这个先不纠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五年前,万府……至少万策和皇帝还不是对立关系,那会儿新帝登基,大臣辅佐,皇权还没被架空,也说得过去……近五年的奏折你都看过麽?有没有哪些很可疑的。」

谢迟气笑了:「你当我人工智能啊?光一天的请安折子就有近二百封。五年的时间跨度,真一个月时间把所有疏奏全部看完,我先过劳死交待在这了。」

他顿了顿,又说:

「不过承乾殿内,的确放着一本理应在二十年前就储存在内阁大库的陈年折子,呈报的是先帝在位时,李氏将军府通敌叛国,最后被灭门一案。」

李氏将军府,权势滔天,功高盖主,歧江关一役,勾结北燕,通敌叛国,意图谋反,遂诛之。

这剧情,怪熟的。

放下疏奏,我那装了数千本网文的小脑袋飞速转了起来,缓缓问道:

「李将军生前可有儿子?」

第二日,我步履匆匆地往冷宫赶去。

王贵嫔请我喝茶;舒婕妤邀我打麻将;江常在位分不高,却是个不好说话的。

见面就要手下侍女赏我一个大耳刮子,说我不知廉耻,狐媚陛下。

我直接一脚踹飞那侍女,两个大耳刮子就呼在江常在的脸上:

「我赶路要紧,没空宫斗,这两巴掌就当回礼了。」

等我赶到地处偏僻的冷宫,此处已燃起熊熊大火,惨叫声不断地从里面传出来。

冷宫是失宠妃嫔们集中居住的场所,所有屋子无一例外地由外到内反锁上。

只留一个极小的活窗户,吃饭洗脸所需的物件都由下人从窗户里递进去,想要探出头来都极为困难。

几名妃嫔在屋内近乎癫狂地拍打着木门,哭嚎央求着:「救命啊!放我出去!」

唯独留置万氏的屋子毫无动静,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我站在那房屋的门前,用力叩了叩门,用极细的声线喊道:

「贵妃娘娘。」

好一会儿,里边才传来动静,我虽未见到人,却听见一道极为冷冽的声音:

「你是何人?」

「奴婢是来救娘娘出去的。」

「便知道父亲定会派人救本宫出去,待本宫出了这扇门,一定要撕烂皇后身边那贱婢的脸。」

我摸了摸我的半边脸,忍着笑意慌张道:

「娘娘,您有所不知,万将军率着边境大军反了,皇城已破,丞相夫人悉数被囚在府内……丞相命奴婢带够盘缠,救出娘娘后,便带着娘娘从宫墙西南边上的狗洞逃出,丞相府位高权重,总有能接济咱们的人……」

「你说什么?这火不是父亲放的?」

万氏的声音蓦地尖厉,与此同时屋内传来指甲抠木头的声音,「……万策反了?陛下可安好?本宫当初就同父亲说了,此人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李长春何等风光,想来是他的旧部势力仍未拔除干净,给万策那个疯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药,你且先救我出去……」

「哦好……」

我激动地狂掐人中,想要仰天长啸为什么古代没有录音机!

木门一开,万氏眼眶通红,满脸焦急地冲出来,见了我,整个人如死鱼一般呆愣住:

「你……」

她尚未把话说完,目光便瞥见我身后的谢迟,更是腿一软,直接跪了。

整个冷宫的火焰已被扑灭大半,妃嫔们都被悉数救出,好生安置。

我蹲在万氏面前,意味深长道:

「我不过是来看望娘娘,不承想娘娘却送我这样大一份礼,丞相府的祖坟怕是已经气得冒青烟了吧?」

万氏气极,目光却绕过我看向身后的谢迟,撕心裂肺地哭喊道:「陛下!臣妾冤枉!臣妾兄长虽并非父亲所出,可万家满门都誓死效忠陛下啊!」

谢迟冷笑一声,目光巡视一圈,沉声准备说出他今晚唯一的一句台词。

「拖……」

话还没说完,侍卫突然绑了个人来,单膝一跪,禀报道:

「陛下,臣等已奉命在周围暗中严守,果真抓住了个形迹可疑的。」

我定眼一瞧,有些吃惊,此人正是凤仪宫那个待我如姐妹般好的翠花。

「……一起拖下去。」

侍卫押着万氏从我面前经过时,谢迟将我挡在身后,而万氏只是凄笑一声,心如死灰地问了一句:

「你既已得知真相,为何还设局害我。」

我挠挠头,不以为然道:

「哦,其实那些都是我瞎猜的,这不,一诓就诓出来了。」

「……」

冷宫地处偏僻,离妃子寝殿极远,与清凉台之间还隔了个偌大的竹园。

这场火在我和谢迟的筹备下,火势并不大,无人受伤,点到即止,因此并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承乾殿的小火锅换成了东北烤肉。

我将一块被生菜叶子包住的流油的五花肉送进嘴中,含糊道:

「所以,万策当真是李长春的孩子,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被万启年养大。纯纯大冤种啊,他自己知道这事儿吗?」

「难说。」谢迟拿着公筷,不断翻烤着调味牛肋条。

「假定他知道,难道不会迫不及待想要手刃灭了自己全家的仇人吗?竟然还能生生忍到现在?这万启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杀了别人全家还替别人养儿子。」

我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又道,「如果不知道,那为何又会跟皇帝暗中有书信往来?信件上的内容重要到什么程度以至于要阅后即焚?」

谢迟将一块烤好的牛肋条夹进我的碗里,淡淡道:

「知道不知道的,直接去问不就好了,他自称后日抵京,到时还得入宫面圣。」

「单刀直入?旁敲侧击?算了,随便吧,反正你是皇帝,问不出来他也不敢一刀剁了你。」

我彻底排空思绪,专心吃肉。

「还有不到十天就是中秋家宴了,搞不好那就是咱们的最后一顿饭。」

「然后呢。」

「然后……我还是想出宫一趟的。」

我拼命朝他眨眼睛。

谢迟暼我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掏出一个玉质的疑似令牌的物件儿给我,简单说了句:「我不在,万事小心。」

于是,第二天,我换了一身寻常服装,兜里满满装了几袋银子,出宫了。

默默随行的,还有谢迟派来护我的几个侍卫,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走在帝京的大街上,我才感受到何为千古梦华的繁荣,喧嚣潋滟的自由。

确实比宫墙内要快意得多。

我一间一间铺子地瞧,心里盘算着这边能开个火锅店,干的就是古代版海底捞;那边能开个妙音坊,造个吉他唱民谣;拐个角还能开个书局,写点耽美挣外块。

一阵头脑风暴,心潮澎湃后,我驻足在一家青楼前。

毕竟,没进过青楼的穿越者不是合格的穿越者。

我朝身后的侍卫丢出一句「不必跟了」,刚想迈进门,就被一个半妆的婶娘拦住了:

「姑娘,我们这儿可是郎君喝花酒消遣的地,可没有服务女子的活儿。」

我笑了笑,掏出一袋银子在手里掂了掂。

那婶娘想了想,依旧一脸为难,犹豫道:「姑娘,我也是按规矩办事,看您的穿着也体面,不像会为难人的。老实说,再往前走十里便是南风馆,那儿的粉面小生定能如您的意。」

行,还是不够多。

我装出一副比她更为难的样子,又掏出一袋银子,亲昵地往她手里塞:「实不相瞒,我来这儿,是找我家官人的,咱们做女人的,家里都得有那点邋遢事儿,也别相互为难了。」

闻言,她更不乐意了:「那不行,放你进去了,万一在里边发生了点什么,你们小两口砸了咱家的场子怎么说。」

我心里烦得,嘴上应付着哎呀不会的,眼睛却不断地在往里瞧,在一众男人里,挑了个帅得最出挑的,张口便朝他大喊:「官人!」

不顾婶娘的阻拦,我直冲进去就挽着那人的手臂,急促地轻声道:「少侠,救命,后边有人追杀我,你领我进去,我给你银子。」

那男人沉着脸,却没有甩开我,只是瞪了一眼追上来的婶娘,便任由我挽着上花楼了。

我一路上顶着异样的目光,寸步不离地进了他的雅间,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出言答谢。

他却抢先一步开口:「你倒挺大胆。」

我哈哈一笑:

「大恩不言谢,今日少侠的消费都由我来买单。」

少侠勾勾嘴角:

「大恩谈不上,我不过是好奇,你一女子,撒谎也要进这青楼,究竟是想做什么。」

人家顺手帮了我一把,我也懒得藏着掖着。

「不瞒少侠,我不过是想来瞧瞧能不能在这儿捣鼓点生意。」

少侠挑挑眉,端起酒杯豪饮后,好奇道:「姑娘不如细说?」

「简单说呢,就是搞个才艺大舞台,譬如华夏好声音,国风偶像 101,阳春白雪或是歌舞风流,由平民百姓通过购买指定商品的方式来选择一支人气天团,还能拉动经济繁荣……」

我说得有些上头,遣词造句颇现代化。

少侠只是笑笑:

「寻常女子进出青楼,有玷污清白之疑,姑娘有些痴人说梦了。」

「此处青楼,并非妓院。何况帝京民风如此开放,既有南风馆的存在,为何会有女子不进青楼之说?审美偏好是自由的,说白了都是消遣寻乐,女子便不能爱看美人歌舞?」

「姑娘思想确实超前,我能理解,不代表世人能理解。」

「民智未开,自然需要先驱者。带动民潮虽任重而道远,可皇城帝京,天子脚下,位高权重之人多如牛毛,或许只需有人出来做个表率……」

我滔滔不绝完后,发现自己属实有些社交牛杂症,干笑两声,转移话题:

「未曾问过少侠大名。」

那人替我斟了杯茶,不缓不慢道:

「鄙人姓万,单名一个策字。」

我:……

我一个激灵站起来,当即就要行礼:

「久闻将军大名。」

却被万策眼疾手快扶了起来:

「姑娘怎么称呼?」

我思考了两秒,最终还是说出自己的真名:

「叫我沈侨就好。」

「沈姑娘的小字倒是新奇,并不常见。」

我暗暗打量他的全身,确认了目光所及之处并无武具后,壮着胆子试探道:

「将军,我有一李姓故友,与您年龄相仿,可惜身世悲惨,每每想起,便忍不住感悲伤泪。」

「若姑娘信任,万某愿为姑娘排忧解难。」

我笑了笑,借着手上摆弄杯具的动作,好让自己不要过于紧张得发颤。

「吾友幼年时遭遇满门抄斩,独独留下他一个孤子,后被仇人收养,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万策静静听着,将酒杯抵至嘴边,偏过头,透过雕花窗看向花楼某处,辨别不出是何表情。

「您说,他会不会一直思念着自己的父母亲人,暗暗谋划为他们报仇呢。」

万策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锐利,眸子里氲起意味不明的情绪。

「此为人之常情。」

「确实……」

我欲再开口,却被他蓦地打断:

「姑娘不妨直言身份,不必与万某再打无谓的哑迷了,从你借万某踏进花楼之时起,意图过于明显,我便认你不是寻常人家了。」

我:……

我不是,我没有。

事已至此,我只能起身拱手,硬着头皮编道:「将军明镜之心,我乃御前承伺女官,陛下感念将军在外舟车劳顿,特请将军入宫一叙。」

万策挑挑眉:「哦?可我分明呈奏,明日才抵京,陛下为何派你今日请我?」

我额角已渗出冷汗:「皇上……爱将军如子,深知将军性情中人……」

万策一脸「你接着编」的神情,淡淡道:「陛下如此厚爱微臣,微臣这算是欺君了。」

我急得就差给他跪下磕头了,不过从这番对话里模模糊糊能感觉到,将军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并非先前疏奏般展现的水深火热,也并非单一耿直的君臣关系。

我咬咬牙,决定作出一场豪赌。

「将军,陛下有难,万启年一党狼虎野心,蛰伏已久,把握朝堂半数势力,不久之后,恐免不了一番兵戎交接……望将军届时能出兵相助,将军保天家江山无虞,陛下保将军府百年荣华。」

万策沉默良久,徐徐开口:

「我李氏一族,满门忠烈,至死都在替天家守那天下,只为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我只问陛下一句,能否履行当年信中之誓,重审当年李氏灭门一案,将真相公之于天下,还我李氏清誉。」

我掏出谢迟交给我的玉质令牌,郑重道:

「此为天子之诺。」

万策了然一笑,最后跪地,深深一礼:

「臣,愿为天子效犬马之劳。」

回宫后,我赶去承乾殿与谢迟重述今日的所见所闻后,又亲去了一趟天牢,站在关押翠花的牢房前。

「皇后娘娘待你不薄。」

翠花一声不吭,恍若未闻,看也不愿意看我一眼。

就差把「我什么也不会说」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我笑了笑,也不在意。

「我今日来,不是要从你口中问出什么。你替我办件事,我便放你走,保你性命无虞。」

翠花冷笑一声:「同在凤仪宫当差,我竟不知你有这般通天的本领。」

我眨眨眼:「你以为你家贵妃娘娘是如何被废的。」

她脸色更加难看,却仍开口道:

「你要我办什么事。」

「回去同你主子说,万氏已恢复贵妃之位,一切安好。」

「……你们要对小姐做什么。」

我十分努力地装出一副大反派的样子:

「皇上本想立即处死她,却不巧撞上了中秋的好时辰,钦天监上奏说圆月前皇城内不可见血光,否则便有冲撞国运之意。且丞相府权势滔天,天子不愿得罪,只要你肯瞒下来,此事办成,我保你全家一生荣华富贵。」

翠花沉默片刻,最后道了声「好」。

我满意笑了笑,转身离开。

心里却断定翠花全家性命都被万府掌控,必定会将我后面说的内容如实禀报给万启年。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万启年携着夫人连夜赶赴承乾殿,开口便要见贵妃。

「夫人身患重疾,唯一的念想就是再见见小女,求陛下成全。」

谢迟散发撑头,懒洋洋道:

「贵妃身体不适,太医交代须得静养,恐不能见人,爱卿还是请回吧。」

「陛下的意思是,中秋宫宴,我们一家也无法相见团圆了?」

谢迟勾唇笑笑:

「自然不能。」

万启年面庞的凶光一闪而过,生硬笑道:

「那老臣就在此,预祝陛下,福寿万康,长乐未央。」

谢迟没再答话,挥挥手,示意他滚蛋。

我看着万启年离去的身影,不禁有些感慨:

「看来这仗是不得不打了。」

谢迟偏过脸瞧我:「你怕吗?」

我摇摇头,想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谢迟笑了笑,站了起身,握着我的手腕便要走。

我有些诧异:「去哪儿?」

他走在前面拉着我,头也不回道:

「不是怕吗,带你私奔啊。」

于是,半个时辰后,我跟谢迟站在高耸而立的摘星楼前大眼瞪小眼。

我一脸认真地问道:「上边有望远镜吗?」

谢迟有些无语地摇摇头。

「好嘞。」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转身就走。

谢迟一个眼疾手快地将我拽了回来:「……小懒包,我背你总行了吧。」

我想了想谢迟背着我上楼的场景,禁不住有些泛鸡皮疙瘩。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妥协道:「走吧走吧。」

爬至摘星楼最高处,我已经累得半死不活,一屁股贴在地上便不管不顾地席地而坐。

谢迟也坐在我身边,就像我们小时候一起肩并肩坐在还未被重工业污染的小镇里,抬头看漫天的星星。

而如今再抬头,除了星星,还有一簇簇烟火绽放在墨色的夜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美得好似那遥远的乡愁。

有风徐徐吹来,不带凉意,谢迟却仍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为我披上。

他垂下眼睫,静静看我。

我轻声问:「这是你放的烟花吗?」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得用不少火药吧,好浪费。」

想起谢迟先前提到过的火药储量,我有些痛心道。

谢迟:「……你对浪漫过敏是吗?」

他顿了顿,还是出言宽慰:

「不用担心,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目前还是以冷兵器为主要武器,最先进的火器也不过是抛掷火球;不考虑边境军,应付万启年倒是绰绰有余了。」

我依旧警惕地问:「那你不会把我送出宫了吧?我还想吃正儿八经的皇家酒席呢。」

谢迟失笑,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轻声说:

「不会,就留在我身边吧。」

事实证明,谢迟还是谦虚了。

中秋圆月之夜,天子大摆宴席,由原来的家宴变为宫宴,宴请各位朝臣和各地诸侯王。

群臣为证,万启年若发动宫变,兵败之后必定史书留名,千古唾骂。

宫宴上,光华流转,杯盏喧嚣,我一个御前掌茶女使,在这种场合下也免不了要伺候一些皇亲国戚。

雍王似是醉在兴头上,眯着眼睛巡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我身上。

「臣听闻皇兄得一极品,竟为此女数月不进后宫,这流言惹得臣弟心里痒痒的……嗝……甚是好奇。」

他甚至站都站不稳,打着酒嗝对谢迟说道:

「既然皇兄还未给她位分……不如就赏给臣弟,纳入后院……臣弟……谢主隆恩!」

说完,他便扯着我的衣领,跌跌撞撞地拉到谢迟面前。

醉酒的男子力气奇大,我挣脱不开,当众被连扯带拽地跪在谢迟面前。

谢迟轻笑一声,伸手将我拉入怀中,轻抚我的背,一面道:

「朕这小娘子娇气得很,怕是瞧不上皇弟。」

说完,他心情大好地赏赐了在场的所有人,唯独不包括雍王。

雍王本就是万启年一党,心里自然清楚今夜即将发生宫变,被一个傀儡皇帝当众背刺,他脸色一垮,索性当场发作。

于是,所有变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了。

在一声「保护皇上!」和妇人家眷们的尖叫声中,雍王不知接了谁扔来的长剑,冲上前来就要行刺。

慌乱间,我只听到一声极其剧烈的响弹声,不知何物在雍王身上炸开了,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直直地跪了下去,倒地不起。

我定眼一瞧,谢迟手上的,正是简易的突火枪。

连枪筒都是用竹竿制成的,内装火药和弹丸,虽不具备贯穿能力,杀伤力却并不小。

我看向谢迟:6。

雍王虽倒下了,大殿内的刀光剑影却并未停止,御前侍卫正跟万府的死士激烈搏斗。

殿外却传来了更大的动静——宫门被破了。

万启年作为权臣,毕竟蛰伏多年,手下掌握的兵力除了数千巡防营,还有十万禁军。

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暗中得意。

但从谢迟说出那一声「动手!」之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头顶传来的呼啸声,有光芒从穹顶中掠过,红色的尾焰带着浓重的黑烟。

彼时人们还不清楚这是什么,都以为是天相不吉,王朝末年之异相。

只有我头皮发了麻。

「冲啊——!!!」

十万大军士气高昂,从宫门外一拥而入之时,有两道光芒朝着这处军阵之中落下,尾焰在人群中贯入的一瞬间,轰鸣的爆炸挟着几千度的高温火焰朝着人群之中倾泻开去……

李公公近乎惨叫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这玩意儿是这么使的吗?!老奴没使错吧!!」

我震惊地看了谢迟一眼。

他却不以为意道:「看我干嘛,火箭弹的基本设计思路在宋朝就有了。」

「不是……我是想说……你造个火箭弹出来,结果交给李公公发射?!」

禁军毕竟不是吃素的,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天雷」,他们改变战略,原地不动,却有一波又一波的箭矢从殿外飞进来。

「快关门啊——!!」

有人中箭,挡着飞矢拼尽全力地将大殿的门关上了。

与此同时,万策率领的边境大军前来救驾。

「清君侧!灭国贼!」的呼喊声响天动地。

我:……感觉没问题,但好像又有点问题。

万启年会想不到吗?最致命的一刀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狼子捅来的。

「陛下开恩!降者不杀!」

长阳大将军策马驰骋,挥着长枪奋力高呼。

于是,经过了一场科技洗礼和百战之师的边境军夹击的禁军降了。

等到事后清理战场的残局时,在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万启年的尸体。

一代奸臣,毙于自刎。

归朝后,李策重新修缮已经物是人非的旧将军府,在某次早朝,状告先帝。

「一告先帝罔顾人命,致我李氏一族无辜枉死。

「二告先帝昏庸无能,纵容奸臣残害忠良。

「我李家满门忠烈,誓死效忠天子,望陛下明晰冤情,顺应天理,下旨重审李氏灭门旧案。」

此言一出,满殿惊骇。

在一片哗然声中,谢迟走到他的面前将他扶起,郑重道:

「朕准爱卿所奏。」

距离宫变过去已有半月,皇宫内百废待兴。

天子手握实权后便不再有所忌惮,盘根错节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无数府邸被查封,无数私库被撬开。

谢迟这个代班皇帝越来越忙,每日都在对着《皇帝笔记》照看大臣,该提拔的提拔,该罢黜的罢黜。

我偶尔凑上前去看一眼,怀里便被塞满了几十本奏折。

谢迟头也不抬地笑道:「你也别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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