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我脱力地坐到地上。
看着妈妈的模样，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丢失的记忆。
「你个娘们儿竟然想逃走？是不是不想活了？！」
李全冲了进来，对着我就是一顿殴打。
王婆婆被旁边人搀扶着，浑身的血都没有清理，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被扇到耳鸣，踹到晕厥。
恍惚中，我看到坐在床榻边的妈妈笑看着我，对着我指向墙上的破挂历，告诉我：「我用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我想逃出去。」
11.
当我再次醒来，我被重新扔回了那个黑屋子。
我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李全把我当作畜生一样开始养着。
每天都会找我泄愤。
我被打到麻木，浑身没有知觉。
我的身上被拴上了十条铁链。
我对外界没有了任何感知。
每天晚上，我都会看到黑屋子里亮起一个角落。
我的妈妈就站在角落那里看着我。
她的身上和现在的我一样，浑身上下没有完好的皮肤。
伤痕累累。
刺眼的伤口将我丢失的记忆挖掘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我十二岁前丢失的记忆。
全都想起来了。
……
「妈妈，你不要玲琅了吗？你不要走妈妈。」
八岁的我哭喊着抱着妈妈还有淤青的腿。
「玲琅你快松手，等会儿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妈妈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更不想看到你！」
看着妈妈崩溃的吼叫，我哭得更大声了，「妈妈别走，玲琅不想没有妈妈，求求你留下来。」
我看到墙上的那个黑洞，知道妈妈进去后就会消失不见。
我不想妈妈离开，即使我看到妈妈每天都在因为被爸爸打而哭，我也不想没有妈妈。
我抱着她的腿，直到爸爸回来。
我抹掉眼泪，高兴地对爸爸说：「爸爸，我把妈妈留下来了！」
爸爸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就让我出去玩。
我蹲在院子里和公鸡玩，听到屋子里又传来了惨叫声。
我习惯地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邻居的王婆婆跟我说过，爸爸很爱妈妈。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妈妈离开家里。
不然爸爸会生气，我也会变成没人要的孩子。
为了我们一家的幸福，我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妈妈。
突然有一天，村头的曲阿姨跑来家里找妈妈。
曲阿姨看起来很着急，她一手扶着大大的肚子，一手拼命拽着妈妈身上的铁链，「李全和村里其他男人正在地里埋张老头，我趁机跑出来了，现在快点逃！」
「我走不了，这铁链解不开的，而且，她也不会让我走……」
妈妈看了我一眼。
「你不用管我，你怀着孕，先逃出去，逃出去了帮我报警，把这里恶心的事情全都曝光！」
曲阿姨的眼神又犹豫又害怕。
我妈妈非常急切，「你快点走！你逃出去，我才有希望！」
「我偷了张老头的手机，我给你拍张照，拿着证据，你坚持住，我马上就会来救你！」
我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是我看到曲阿姨哭着离开了村子。
反正只要妈妈还在，其他的都不重要。
妈妈突然用力拽着我的胳膊，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今天看到的不许跟李全说，听到没有？！」
我被妈妈凶狠的模样吓得止不住哭泣，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知、知道了……」
为什么妈妈要这么凶我？
我明明为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这么努力了。
距离那天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睡梦中的我迷迷糊糊地被鸣笛声吵醒。
我看到家里来了一堆警察叔叔。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把我爸爸带走了，不过还好，没过多久爸爸又回来啦。
可是好多陌生人也跟着来我们家了。
他们都好可怕，想要把妈妈带走。
我不想没有妈妈，我当着他们的面大声哭喊。
甚至有人拿着手机给我录像。
我哭得更卖力了。
后来他们说我可怜。
越来越多的声音阻止我妈妈离开这个深山。
「小孩子还这么小，就没有妈妈，太可怜了，既然生了就负责到底。」
「虽说是被拐卖来的，但就这么走了也太不负责任了。」
「反正都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了，要不还是留在这里吧。况且现在警察也关注到这件事了，那个男人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了。」
「大不了我们隔段时间来看看情况呗，也不会有多严重，顶多是他们的家事。」
妈妈终于还是被我留在了这里。
只是后来，那些陌生人再也没有来过一次。
只有曲阿姨，抱着刚出生的娃娃来看过妈妈，她们拍了合照，之后也没有再见过了。
我和爸爸妈妈的生活依旧像之前那样。
没有任何变化。
我十二岁的时候，妈妈把我拉到床榻前。
她指着墙上的挂历虚弱地对我说：「我本来可以逃出去。我用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逃出去……」
「可我还是没有逃走。」
我看到妈妈说完这句话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到妈妈离开我了。
我大病了一场，再次醒来，我好像忘掉了我的妈妈。
12.
我在慢慢长大，爸爸的年纪也越来越大，拿不起棍子，也不再管我了。
我走出了深山，顺利地上了大学，认识了我的舍友曲彤彤。
我不记得十二岁之前的事情，但心里隐隐约约被什么束缚着。
偶然间，我得知了曲彤彤妈妈被拐卖过的经历。
而一提到拐卖，我心里的束缚感就更严重。
于是，我加入了公益社团，想要做关于帮助被拐卖妇女的公益。
我搜集到了很多资料和照片，我寝室的桌子上也摆放了很多资料。
学校放暑假的那一天，曲彤彤看到了我桌子上的一张照片。
「玲琅，这张照片是你搜集资料里的吗？这个人和我妈妈合照上的那个人好像。」
我接过看了一眼，突然感觉心口一紧。
照片上，一个女人被关在破屋子里，全身锁着铁链，浑身是伤。
我平复自己的呼吸，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看这个。」
「那你快去收拾，我帮你看看，抓紧时间，等会儿还要出去逛街呢。」
我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这张令我呼吸困难的照片上转移。
曲彤彤看着文字版报道说道：「这是当年很出名也很有争议的一个拐卖案，好像本来这个女人可以逃走，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没有离开那个深山。」
曲彤彤又在手机上查了查，突然皱眉叹了口气，「网上也没有这件事的后续，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我换好衣服，曲彤彤放下照片上前揽住我的胳膊，说道：「如果照片上的女人当时能够遇到做公益的你，肯定会有让人安心的后续。你们社团的这个公益项目可是帮了不少人，玲琅，你真善良。」
我和曲彤彤去了学校外面的那条商业街。
突然曲彤彤着急上厕所，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我去给她送东西，看着眼前阴暗的巷子。
我感觉脑袋阵痛，那张照片再次出现在我的脑中。
巷子深处，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玲琅，不要走，来陪妈妈。」
什么声音……
为什么这么熟悉？
刺耳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如同蚂蚁钻进我的耳朵，不停地啃食我的耳膜。
我抓狂地看着四周，拼命地砸着脑袋。
可是声音还是没有消失！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瘫坐在地，曲彤彤听到我的尖叫声跑了出来。
她拽着我的手，「玲琅？李玲琅！你怎么了？清醒一下！」
曲彤彤……曲丹……
我猛地推开眼前的人，「快跑！不要留在这里，快跑啊！」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突然呼吸一滞，再也看不清眼前。
……
我想起来了。
这些我的记忆，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拖着身上的铁链，蜷缩在黑屋的角落里。
是我毁了妈妈还有希望的未来。
这里……这个没有「李玲琅」的村子全都是我的臆想。
是吗？
我现在的遭遇是不是不及妈妈当年遭受过的万分之一？
黑屋的门突然被撞开，我缩在角落里迷茫地看向门外刺眼的阳光。
曲丹带着警察进来了。
后面还有一群记者。
曲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带警察来了，你别怕，我们可以走了！」
我被扶到了屋外，医护人员在帮我处理伤口。
警察封锁了整个村子。
我看到李全被押走，看到村子里其他被拐卖来的女孩儿也一一获救。
曲丹红着眼安慰我：「别害怕，我们受到保护了。」
而在曲丹的身旁，我妈妈也同样红着眼看我，「玲琅，不要走，留下来陪着妈妈。」
我沉默了许久，抬头对警察说道：「我不走。」
所有被拐卖的女孩儿都获救了。
只有我一个人自愿留了下来。
我要留下来陪着妈妈。
我唾弃拐卖犯罪，但没想到我曾经也参与了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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