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宫墙错:步步清风再无你》
我十四岁嫁给沈川。
我陪他花前月下,许下山盟海誓。
陪他蹲大牢,入诏狱,日夜逃亡。
那时他说:「我这一生的悲欢喜悦都是为了你。」
如今他登上皇位,皇后不是我。
1
皇宫上下为了封后大典忙忙碌碌,只有我的梧桐苑里安静得出奇,连经过的宫人都放慢脚步,生怕闹出些动静。
我坐在梧桐树下浅眠,突然一阵清脆的声响将我惊醒。
贴身宫女阿芙拉着身边的人跪在我面前:「娘娘莫怪,新来的小太监手脚不利索,惊扰了娘娘。」
「无事。」
小太监抬起头,露出一张漂亮清秀的脸,让我觉得格外亲切:「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钰瑾。」
「倒是个好名字。」
我靠在椅子上,望着东面的大殿,斑驳的树影挡住了我视线。
可惜看不到沈川穿婚服的样子,应该很好看,我们成亲的时候,他刚出冷宫,一无所有,做工粗糙的喜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异常尊贵,如今比起当年应当尤甚。
钰瑾问我:「娘娘不开心吗?」
我摇摇头,听着外面响起的礼乐声,无奈地笑了笑。
我是沈川的发妻,十四岁就嫁给他了,他这帝位来之不易,我陪他走过人生中最困难的几年,如今他初登九五,皇后之位却不是我。
所有人都觉得我难过,不甘,其实我只是不想沈川为难罢了。
他这一生已经很苦了。
我突然想起沈川逼宫那日,废太子站在夕阳下,望向北方,余晖将他整个人染成红色,那时他看向我的目光炙热又惨烈:「我当真不如三弟?」
「您很好,只是我爱他。」
「就算你为他当人质的这些时间里,他身边有了别的人?」
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我总不相信沈川会将我抛下:「我还想等等。」
会奋不顾身为我挡箭,说他在世间所有悲欢喜悦都是因为我的人,怎么会抛下我呢。
「傻子。」
我冲他微微一笑,将我困在东宫里看护着,没让别人带走我去前线威胁沈川退兵,他也许也是个傻子。
只是,我先见到的人是沈川。
2
我年少时有眼疾,父亲不喜我,世界黑漆漆的一片,是沈川帮我的生活填充了色彩。
我很喜欢那个牵着我的手说要做我眼睛的少年。
沈川告诉我天空是蓝的,杜鹃是红的,我手里牵着的人,是我的。
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他握住我的手,抚上他的眉眼,眼睛亮晶晶的,盛着水汽,却执拗地不肯眨眼,他说:「夭夭儿看清楚了吗,要记得我。」
后来我才知道,沈川的母妃沈贵妃陷害皇后不成被赐死,沈川为母求情也被打进冷宫,他在我复明那日从冷宫偷跑出来被打的半死,就为了让我第一时间见到他。
我重见光明,父亲待我亲厚起来,姑母也时常接我进宫,打趣说要将我嫁给太子殿下。
我一直都明白,自己只是他们巩固权力的物品罢了。
太子殿下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就是不知道这份好里面又有多少是真心的。
他的眉眼和沈川很像,每每见到他,我都会想起呆在冷宫里的沈川。
我偷跑去看他,那个总是在我耳边说说笑笑的少年郎趴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怔怔地望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三哥哥。」
听到我的声音他猛地抬头,又像是怕我见到他如此狼狈的一面转过身子背对着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有三哥哥在的地方,就是夭夭该去的。」
他背对着我良久,然后坐起身子,这么一个动作就好像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冲我扬起笑容:「夭夭儿,过来。」
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我才发现这是一枝桃木簪。
「我亲手刻的,」他手指摩挲着,有些局促,「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处境,这是我唯一一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本想明年你及笄的时候送给你,但我可能看不到你及笄了,所以就现在给你吧。」
「希望夭夭别把我忘了。」
他伤的太重了,伤口感染得不到治疗,在冷宫再呆下去,他可能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我牵着他的手落在我的脸上:「三哥哥,你会看到的,说好的陪夭夭去江南看满城桃花。」
他的笑容越发灿烂,伸手理了理我的头发:「陪你去。」
3
我的母亲是皇帝的亲妹,她不爱我的父亲,但皇帝陛下为了巩固皇权杀了她的爱人,将她嫁进相府,以至于母亲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投身湖底 撒手人寰了。
皇帝陛下对我的母亲始终是有愧疚的。
所以他曾许给我一个承诺。
我失明在侯府过得不如意的那些年,都不曾用过这个承诺。
我在御书房门口跪了许久,太子殿下站在我的身旁,似有不忍,他说:「夭夭儿,如果你和我成亲,我自会想办法放三弟出来。」
我不愿意。
我想要嫁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臣女求陛下为臣女和三皇子赐婚。」
陛下看向我的眼里满是失望:「你可知你是朕选中的太子妃。」
「臣女无福消受,只愿常伴相爱之人身侧。」
「你的身份容不得你选择。」
我明白,相府嫡女的选择决定了相府的态度,我若执意如此,便是将沈川拉到和太子争夺皇位的地步。
「臣女愿意舍弃姓氏,从此与相府再无干系。」
「陛下曾经许过臣女一个承诺,可还作数?」
皇上看着我的眼神越发冰冷,但天子一言,自然不能反悔,而且姑母进了皇宫做皇妃,他和相府的联盟也算稳固,暂时不需要我。
「相府族谱将你除名的时候,你们可以成亲。」
「谢陛下。」
「父皇……」
「住嘴,退下!」
太子殿下还想说些什么,直接被陛下赶了出去。
4
「为什么?」太子望向我的眼神很不甘心,还带着一缕我不曾见过的悲伤。
「我已经不是相府嫡女了,殿下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你觉得我是因为你的身份?」
我没回答他的话,也不想知道答案,对着太子微微行礼便疾步向冷宫跑去。
步履急切,我想立刻出现在他身边。
「三哥哥,我们成亲吧。」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眼神温柔,里面盛着细碎的光茫,比冬日的阳光来的还要温暖。
「好。」
5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么平淡的相守一生,可生在皇室,哪有那么多的如意。
本来想着等沈川身体修养好了就一起去江南。
陛下突然重病,皇后母族趁机扫荡朝堂,沈川被以莫须有的罪名下了大狱,我也被一并收押。
为了坐实沈川的罪名,他们用尽严刑拷打。
沈川不认罪。
他们的刑罚便一日比一日狠厉。
夜里我抱着他不停的流泪,我常常想不通,为什么这世间容不下他这样好的人。
「连累你了。」
「我空有一身傲骨,只能看着你受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坚定的情绪有些动摇。
后来他们将心思动到了我身上,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的诏狱,血腥味充斥在周身,到处都弥漫着惨烈的叫声:「王妃,你还是让三皇子画押吧,不然您这小身板,我可不敢保证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我身下的铁板上还有着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撕扯下的皮肉,让我一阵恶心,恐惧在心里无限放大。
「王妃,可想清楚了。」
我闭上眼睛,不想理会这些人。
我和沈川可以什么都没有,但绝不可屈服在编织的罪名下。
而我也绝不能让沈川因为我而枉死。
「那便怪不得我们了。」
我不记得那天都经历了什么。
只有疼。
连呼吸都疼。
身体的每一寸都痛。
生不如死不过如此。
我一度想要自尽,可我怕沈川会难过。
更怕他一个人撑不过牢狱的寒冷。
「住手!」
朦胧中我看到一个急切的身影冲过来,在我耳边叫我「夭夭儿」。
6
我是在沈川怀里醒来的,他双眼红得吓人,眼神涣散,一副几近崩溃的样子。
「三哥哥。」
「夭夭儿,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一遍地说着,眼泪落到我的脸上,烫得我有些疼。
「我没事。」
我想抬手帮他擦干眼泪,却抬不起胳膊。
「沈川,你想好了吗?」
皇后娘娘一身大红色的宫装,站在幽暗的牢房门口,像是馋食人命的恶鬼,我在她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平时高贵仁爱的样子。
好像从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沈川没有抬头只是看着我,抱着我的双臂都是颤抖的,他淡淡地对皇后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但为了维持你那副虚伪的贤后模样,非要我自己认罪,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你的罪恶?」
「我没有动手杀过人。」皇后娘娘声音慵懒,表情淡然,仿佛那些死去的亡魂都与她无关。
「设计害死我母亲,这宫里有多少妃子和皇子公主死在你手里,我没想过当皇帝可你仍不愿意放过我。」
在有些人眼里,即使你不争不抢,她依旧容不下。
皇后就是这样的人。
她从前爱惨了陛下,只是后来发现所有的情爱只是她的黄粱一梦,她只是他登上帝位的垫脚石。
她便开始恨。
杀光他所有的孩子还是觉得恨。
我有的时候也分不清,皇后到底是对是错。
「要怪就怪她吧,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嫁你,我说不定会留你一命。」
她望着我,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我选中的太子妃,是你害死了沈川。」
若是我乖乖嫁给太子,有了相府的助力,太子登基只是时间问题,可我偏偏选择了沈川,还让他离开了冷宫,一个活着的皇子,对她来说就是威胁,所以沈川就要死。
我握紧拳头,被拔掉指甲的手指稍一用力,十指连心,从胸口到头顶泛着极致的疼,冷汗瞬间浸满衣衫,我抬头同沈川对视,沈川用袖子为我轻轻擦去脸上的冷汗,一双眼里除了心疼和痛楚看不到其他情绪。
他冲我摇摇头,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极了,好像随时会垮掉,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川,明明是个受尽酷刑都没有一丝屈服的人。
「别多想,因为夭夭儿我才能活到现在的。」
「若是看你嫁给别人,我大概比死还难过。」
「我这一生的悲欢喜悦都是因为你。」
他伸手小心地张开我紧握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吹着凉气帮我减少疼痛:「只是我的夭夭儿本不应该受这些苦。」
我微微摇头,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作都让我觉得痛苦难忍,可我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夭夭只想和三哥哥在一起。」
「哈哈哈,真是情深啊,只可惜男人的情都是假的,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力是真的。」皇后出声嘲讽,面容似恶鬼可憎,却还是美的,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竟也会有面目如此让人厌恶的时候。
为了权力,她不惜给陛下下毒,让太子监国,自己垂帘听政,笼络朝中势力,将朝堂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不知道太子殿下,在她心里又有几分重量。
7
「有情人,」皇后闭上眼睛,嘴里呢喃着这几个字,随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换上玩味的笑容,睁开眼看向沈川,「你自己受的住刑,你确定她受得住吗?今天若不是太子留了她一命,你可就见不到她了。」
沈川的身子僵住了,握着我的手也停在半空中,眼中全是痛苦的神色,他沉着双眸,似是在思考皇后的话。
「若是我认罪,你们当真会放过她吗?」
「别……」我反手握住沈川的手掌,因为用力指头不断渗出鲜血,我看到沈川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要一点打击就会破碎,而这些情绪都是因为我。
我成了他的软肋。
成了别人逼迫他妥协的负累。
「当然会,太子很喜欢她,你死了,她就还是相府嫡女,未来的太子妃。」
到时候,无人记得我是沈川的王妃。
有关我和他的一切,都会被抹去。
我冲着他摇头,沈川替我理好碎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我,他冲我露出一个笑容,一只手盖住我的眼睛,我重新落入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楚:「要是你没有遇见我就好了。」
「我认……罪。」
「沈川!」我拼尽全身力气忍着巨大的疼痛起身,在他绝望的目光下开口:「我不许。」
「宁死,不许。」
我一步步后退,身体支撑不住跌倒,被沈川接住:「我不希望史书上你是个被后世唾骂的坏人,也不愿意无人知道我是你的王妃。」
「若是我的爱成为你的负累,我会……」
「别说。」
「沈川,你有没有听见外面好吵啊。」我渐渐失去意识,听不清沈川的话。
8
再次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璀璨的星空。
不是腌臜的牢房。
我是死了吗?
「夭夭儿。」
我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沈川,他红着眼,像个失而复得孩子般欣喜,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是温的,脸上的泪是热的。
「我们在哪?」
「我母族的一些势力,劫了天牢将我们救出来了。」
我们都还活着,我们还在一起,真好。
9
我和沈川一起逃亡了三个月,还是被皇后的人找到了。
太子殿下亲自带的兵。
打斗间一枝箭直直的朝我射过来,利刃穿透皮肤的声音分外清晰,但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沈川替我挡了箭,鲜血不停地从他的伤口处涌出,我的整只衣袖都被鲜血浸染,那一刻,我耳边一片嗡鸣,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底也只有这一片血色。
「三哥哥……」
「三哥哥……」
「你别吓我啊。」
我听不到沈川的回答。
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落在沈川的上方,我抬头看过去,太子也在看我,他问:「你此刻还是想选他?」
「那我便杀了他。」
「那就劳烦太子殿下把我们夫妇一起杀了。」
他将剑尖指向我:「你当我不会杀你!」
我闭上眼睛,任他宰割,若是沈川不在,我一个人倒也没什么意思。
突然我握着的沈川的手反握住我,我猛地低头去看他,耳朵划过太子的剑,鲜血和秀发顺着太子仓皇收回的剑落到地上。
沈川见到我脸上的血,眼神阴沉可怕,想起身将我护到身后,他越动血流的越多:「夭夭儿,别哭。」
沈川现在的状态,若是得不到妥善的治疗肯定撑不了多久。
我没有多想,转身跪到太子面前,对他说:「求您救他。」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救他?」
我结结实实同他磕了三个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您今天救他一命,我跟您走,如果他日,沈川有异心,您随时杀了我祭旗。」
我听见身后沈川在叫我,他的声音细不可闻。
我想让他活着。
太子歪着头看我,眼里神色复杂,良久后他垂下眼睛转过身背对着我对众人下令:「收兵。」
我回头在沈川额头上落下一吻,覆在他耳边说:「我等你来接我。」
10
沈川率兵攻进皇宫的那天,废太子坐在我身侧,一只手覆上我的脖子,表情痛苦又狰狞:「其实我很想带着你一块死,这样他也得不到你。」
「可我还是有些舍不得,毕竟你是夭夭儿啊。」
「是我第一眼见到就认定的太子妃。」
我没回应他的话。
当初我赌他对我有感情,并以此为交换求他放沈川一命。
利用了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如果我们不是以这种方式相遇,可能告别的时候会更体面一些。
沈川乘着夕阳而来,直接废了太子殿下搭在我脖子上的手,银色的铠甲上沾满了血,他满眼猩红,恨不得将废太子千刀万剐,看向我时又带着恳切的表情,他朝我伸出手:「夭夭儿,我来接你了。」
「我知你会来。」
他牵着我走出房门,外面站着一个红衣如火的少女,手持长剑,眉眼如画,像是初生的太阳,明媚又张扬,她望向沈川的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爱意。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君阮。
他们说她是沈川的妻子。
那我是什么呢。
11
「今日的阳光真好。」就像君阮一样,好到哪怕她此刻牵着我的爱人接受天下人的祝福,我也难以对她生出一点厌恶的情绪。
「娘娘。」钰瑾不知何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兔子样的小玩意儿,尾巴是活的,「奴的母亲为了哄奴开心做的,希望它可以排解娘娘的不开心。」
「你母亲做的?」
「是。」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钰瑾,将东西拿在手里玩弄了一番:「手真巧。」
「娘娘喜欢就好。」
我摆弄了一会儿就将东西还回钰瑾手里:「既是你母亲留的念想,你好生收着吧。」
钰瑾之后好像又说了些什么,被响彻皇宫的钟声掩盖住了,我没有听清。
这是宣告天下,君阮正式成为皇后的钟声。
中午的阳光格外刺眼,透过树叶间隙落在我的眼睛上,有一瞬间的失明。
我刚想叫阿芙,眼睛上突然凉凉的,一双手摁着我的太阳穴,让我有些惶恐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钰瑾?」
「是奴。」
「你怎么知道帮我缓解眼疾的方法?」
「是阿芙告诉奴的。」
我眼睛复明后,一直见不得强光和过分鲜艳的颜色,有时候会出现短暂的失明,眼睛还会有强烈的刺痛感,所以我宫里的装饰也都是些淡雅的颜色。
从前沈川一直都小心地照料着,特意学了一套帮我减轻眼睛痛苦的方法,他总怕别人照顾不好,所以一直亲历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我竟不知阿芙什么时候学了去。
12
月明星稀,一天的时间竟如此难熬。
沈川站在宫门口,一身大红喜服,倒不是他封后大典的那一件,上面未绣龙纹。
「夭夭儿。」
「陛下。」
他走过来将我抱在怀里,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他大概累极了,他抱着我没一会肩膀上就重了一些。
「陛下怎的站着也能睡着。」
我转过身想扶他进屋休息,沈川松开我,一只手揉着眉心有些好笑道:「还是你这里放松。」
「皇上明日怕是又要听那群老臣弹劾臣妾了。」
帝后大婚,他应当在皇后宫里,如今跑到我这来,明日说不得又要惹出不少闲话。
我自然是不介意的,我只怕沈川刚刚登基,根基不稳,会给他惹出许多是非来。
「我应了他们的要求立君阮为后,已经觉得够委屈你了,不想再因为别人的眼光冷落你。」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很开心。
我并没有那么大度,更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我们许下的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可总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沈川刚登基,想要立我为皇后,百官进言,让他立君阮为后。
因为她背后是将军府,是沈川登帝路上的后盾。
我没有母族,更没有靠山。
可我也有贪心的时候,所以对于皇后之位迟迟没有松口。
沈川日日在朝堂和大臣们对峙,疲惫不堪,每每见到我,还要若无其事的陪我。
我听到他在御书房里恳求顾尚书,他的母族的舅舅,他说:「夭夭这些年陪朕吃了太多苦,离家叛道,除了朕什么都没有,朕欠她太多,只想许她一个皇后之位,求舅舅成全。」
一个帝王,此刻弯腰屈膝,只为我求一个后位。
「纵使我顾家保她,将军府也不会放过她,他们一定要君阮做皇后你不懂吗?」
「若是她做了皇后,那她就活不了多久了。」
「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日你羽翼丰满,自然不需要再受他人胁迫。」
那天沈川呆在御书房里一夜没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赶在他上朝前,我同他说:「夭夭不想做皇后了。」
「做皇后还要管好多事情,好累啊,我还想去江南,做了皇后一大堆事情就去不了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眉眼间带着愧疚:「对不起。」
「我不要听这个,我要你说陪我去江南。」
「好。」
13
「有东西送给你。」
一件大红色的婚服。
做工精细,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月光落在上面,像是随时会踏空而去。
「当年委屈你了。」
「臣妾不委屈。」
沈川亲手替我穿上嫁衣,他说:「其实夭夭儿可以自私一点。」
「天塌下来,我替你抗着。」
「我只想夭夭儿开心,像从前一样。」
我靠在沈川怀里,他胸前垂下的发丝中夹杂着几根白丝,不过是弱冠之年,就以生出华发,我不忍心看他再因为我的事费心费神。
14
那群老臣每日都想方设法往宫里送人,全被沈川一一回绝了。
这宫里,只有我和君阮两个人。
我很喜欢她。
我常常坐在她的宫里,看她一身红装,手舞长剑,英气逼人,像是在天空中翱翔的飞鹰。
我很羡慕。
她收起长剑背在身后,回头冲我微笑:「贵妃姐姐,要试试吗?」
「我不会。」
之前在太子府的时候,太子殿下曾想教我些功夫傍身,可是我在诏狱受刑伤了筋骨,手腕握不住兵器。
「我教你,很简单的。」
君阮笑起来眼睛是弯的,明眸皓齿,眉眼间还带着一份英气,让我不自觉地生出信任。
我没再拒绝,冲她点点头。
「换把木剑来。」
君阮从来不同我摆皇后的架子,也不会因为沈川迁怒我,她就像盛开的花朵,给身边人带来朝气和快乐。
她将木剑递到我手里,握着我的手教我剑招:「姐姐腰好像圆润了些,明明花一样的年纪,天天像老妇人一般坐着怎么行,以后我教姐姐强身健体。」
「噗,那可要劳烦皇后娘娘了。」
学了一套剑招后,拿着木剑的手开始颤抖,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想到昏迷前,君阮惊慌失措的表情,我有些愧疚,怕沈川迁怒到她身上。
15
沈川和君阮守在我身边,见我醒过来,宫里的人齐齐跪下:「恭喜娘娘。」
我不解地望向沈川,他的脸上没有其他人的喜悦,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发:「没事就好。」
「我怎么了?」
「你怀孕了。」
「那你怎么不开心啊。」
「他让你晕倒了。」
君阮叹了口气:「姐姐要是再不醒,我就要被……」后面的话她没说,只是挑了下眉毛看向沈川。
「你凶她了?」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川皱着眉头,说起话来还带着些委屈的情绪,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生动的沈川了。
这个孩子来的真是时候。
16
我怀孕期间,沈川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我出一点差错。
我总笑他太紧张。
但我没想到意外来的如此之快。
沈川按照礼制出宫祭祖的那天,我小产了。
太医说因为我受过重伤,身体亏损严重,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我颓然的躺在床上,只觉得好累。
是因为我太贪心了吗?
生在帝王家却渴望始终如一的爱情,所以上天要夺走我的孩子。
「夭夭儿,你看看我。」沈川握着我的手,他红着双眼,和当年在天牢里一样脆弱,「对不起。」
「你好像总是说对不起。」
沈川的神色瞬间崩坏,握着我的手紧了又松,反反复复。
「陛下,查到了,是皇后那边。」
闻言我的身子一怔,僵硬的转头同沈川对视一眼,他让我好好休息,便提着剑走了。
沈川杀光了君阮宫里所有人,带血的剑对着君阮,满眼戾气,阴冷至极:「你怎么敢!」
锋利的剑光划过她的青丝,君阮一动未动,只是看向沈川身后的我说:「不是我做的。」
她的眼睛不似我初见她时那般清澈,本来英气的面庞泛着忧伤,她好像被折了双翼的鹰,守着一座宫殿,失去了以往的朝气。
「不是她。」
我站到君阮面前,伸手夺过沈川手上的剑,哽咽着说:「不是皇后。」
离开的时候我转过头,看到站在阴影下一身红衣的君阮,与满宫的鲜血融为一体。
17
将军府为了稳住君阮的皇后之位,让君阮身边的人对我下手,那一院子的人死的不无辜。
可真正害了我孩子的人,我没有办法报仇。
沈川也做不到。
我走不出失去孩子的痛苦,将这份怨气移加到沈川身上,不愿意见他。
钰瑾总是安静的陪着我,一坐就是一天。
「娘娘,外面的梧桐树落叶了。」
「昨夜下了雨,总是要落的。」
「今早阿芙还伤心来着,她说娘娘午后最喜欢躺在树下面浅眠了。」
「娘娘难过,奴才们也觉得难过。」
「宫门外的人,娘娘真的不见吗?」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觉得世人皆亏欠我,忘记了沈川他同我一样难过。
忘了他也同我一样失去了孩子。
我看着钰瑾,他冲我微微一笑随后退出房门。
沈川走进来,他眼神局促不安,站在离我一米的位置停下,我这才发现,几日不见,他又憔悴了许多。
「陛下,夭夭好累,你抱抱我吧。」
18
我生辰那日,钰瑾做了个新的小兔子送给我:「奴也就会这些小东西,娘娘不要嫌弃。」
「挺好的。」
「奴生辰的时候,母亲让奴对着星空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灵吗?」
钰瑾抬眼看我,漫天的星光落在他眼中,干净的如同我第一次睁眼看到沈川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微笑着轻轻答道:「灵的。」
「娘娘可有想要之物,想做之事?」
「自由,我想要自由。」
「娘娘不喜欢皇宫吗?」
我看着星空没回答他的话。
我不喜欢皇宫,可我喜欢沈川。
很喜欢很喜欢。
我希望沈川自由,他背负太多东西,太累了。
想得出神,沈川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我不知道。
他把我抱得格外紧。
他说:「我不想做皇帝,只想要夭夭儿。」
「我知道。」
「可是我那时候不知道除了杀进皇宫,还有什么办法能将你从皇兄身边夺回来。」
「我知道。」
「我也不想娶君阮,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是我没有兵。」
「我知道。」
他这一生的不得已大多都是为了我。
「可我还是护不住你,护不住我们的孩子,夭夭儿。」
他叫了我一夜的夭夭儿,眼里藏着无数涌动的情绪,最后只是看着我,一遍遍唤我的名字。
「夭夭儿。」
「臣妾在。」
「夭夭儿」
「我在。」
「夭夭儿」
「三哥哥,我在。」
19
近日宫中有留言说我与废太子有苟且之事。
沈川不说,但我知道他很在意,所以他将那些人全杀了。
朝堂之上,有官员弹劾我:「近日有流言说废太子与贵妃有苟且行径,废太子与贵妃娘娘本就有旧情,又被废太子将养在东宫一年有余,大战当头,作为陛下发妻的贵妃还能安然无恙,可见传闻不假。」
「贵妃是为了救朕才被废太子抓走,谁在敢妄议贵妃,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皇上不可因为一时感情用事,让皇室天下人耻笑。」
「朕说贵妃没有就是没有!」
「老臣找到了当年废太子府里的宫女,是真是假,皇上一问便知。」
那名宫女说废太子常去我房间看我,每次都要待上半日。
说我在东宫吃穿用都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置办的。
让我留在东宫也只是怕皇后的人伤害我。
她没有提我和太子苟且的事,但所有人都相信了。
毕竟如果真的没什么,任谁都不会对人质这么好。
我百口莫辩,只是问沈川:「陛下信吗?」
他没回答,将那名宫女以发疯为名带回后宫里。
20
沈川进来的时候,我满手鲜血,一具尸体躺在我的脚边,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我月白色的裙摆,他皱了下眉毛,朝我走过来。
「不是我,是她自己。」就在刚刚,一名宫女拿刀刺向我,在我反抗之际,她反手将刀送入了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沈川拿走了我手里的刀,认真帮我清理掉手上的血迹,轻轻拥住我颤抖的身体「我知道的,夭夭儿。」
沈川对外声称是她刺杀我不成当场自尽身死。
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流言,说那名死在我宫中的宫女是东宫的旧人。
前朝用这件事做文章,逼迫沈川废了我。
沈川以答应选秀为理由保住了我的位置。
可他很久都没进过梧桐苑了。
不知道是因为前朝的阻碍,还是信了有关于我和废太子的传言。
宫里的女人突然就多了起来,各个都是花一样的好颜色。
坐在梧桐树下,我常常能听见墙外女子的嬉闹声。
不谙世事。
真好。
不知道君阮现在有没有在练剑。
21
沈川没有宠幸新进宫的妃嫔,也再没有踏进梧桐苑的大门。
钰瑾总是想着法做些有意思的小东西给我,我同他说:「不用做这些,你可以趁着清闲多休息休息。」
「娘娘最近总是不开心,奴想让娘娘开心,不觉得这是门差事,自然乐得其中。」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娘娘是奴的主子。」
他抬了下眼睛,然后低头又说一句:「因为奴的主子是娘娘,也只有娘娘。」
「你说陛下也会这么想吗?」不知道为什么,几日不见而已,给我带来的惶恐远比在东宫等沈川的那一年来的强烈。
好像我一直紧握的东西正一点点从我手上溜走,我却怎么都留不住。
「会的。」钰瑾看着我说,「陛下一定会的。」
真的会吗?
梧桐叶不知何时全部落光了。
干枯的枝桠上落了几只黑色的鸟,发出的叫声让我心烦。
22
君家胜仗归来,沈川专门设宴款待。
我坐在他身边,时不时向他看去,始终没有等到他回望过来。
酒喝得有些急,呛得我咳了几声。
「娘娘,少饮些酒,对您身子不好。」钰瑾将酒壶拿到一旁,夹了我爱吃的菜放进碗里。
看着钰瑾担忧的表情,我不知怎的,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你说陛下为什么看不见呢?」
从前那个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放在心上的人,如今怎么就对我视而不见了。
如果是因为那些流言,我可以解释的。
可是他说他信我的啊。
大概是酒劲上头,我竟直接打翻了酒壶,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想来又给百官留下话柄了。
做贵妃好累。
喜欢沈川也好累。
「贵妃有些醉了,送她回宫。」
沈川随口说着,不曾抬头看我,眼睛死死盯着台下的人。
我没有动,他也不再言语。
他的眼睛从那位抚琴的女子出现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哪里还会管我的去留。
我视力不好,看不清她的样子。
23
君阮朝我看过来,眼中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在沈川叫那女子上前时,君阮突然从位子上起来走到我身边挡住了我的视线,她拉着我的手说:「我送姐姐回去吧。」
我小产之后,就很少见到君阮了。
她突然亲近的举动让我不解。
初冬的风太凉,刮过君阮拉着的露出的一小节手腕,疼得很。
当初从诏狱捡回半条命后就开始日夜奔波逃亡,让我落下许多病根。
哪怕后来废太子找遍名医为我调理,也无济于事。
大概是感觉到我的不适,她松开手,没了她支撑我前倾倒在桌子上,借着皎洁的月光,我看清了那抚琴之人的模样。
和我有八分相似。
只是眉眼间多了许多朝气和灵动。
沈川拉着她的手,滑落的衣袖露出上面醒目的守宫砂。
脸上冰冰凉凉的。
「皇后娘娘,下雪了。」
24
戏台上换了新人,我也识趣的退场。
钰瑾和阿芙走在我身侧,为我掌灯。
雪花落在肩上,又冷又疼。
钰瑾走得很慢,帮我挡住风来的方向,想帮我擦眼泪又因为不合规矩收回手:「娘娘,天凉了,仔细受寒。」
我抬头看着钰瑾满脸担忧,自嘲的笑了。
我终于意识到,沈川不再是夭夭的三哥哥了。
三哥哥知晓我眼睛不好,夜里更是看不清东西,从不让我一个人走夜路,每次出门,他会牵着我手,像小时候一样,为我引路。
三哥哥知晓我身体不好,不会在我喝醉的时候一个人伴着风雪回去,他会背着我穿过红墙绿瓦,仔细看护者怕我生病。
他终究还是因为那些流言舍弃了我。
想起方才沈川看到那人的表情。
或许在他眼里,那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我。
回去之后,钰瑾命人熬了姜汤,阿芙也用热水帮我驱寒,可我还是病了。
25
君阮来看过我几次,但又怕我不想见到她,所以每次都趁我睡着匆匆来看一眼就走了。
我都知道的。
就像我知道沈川在我生病的时候就来了一次。
他屏退所有人在我床边站了许久,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我病了快两个月,再没见过他。
从前时时刻刻都想在一起的人,也有见不到的时候。
屋内的炭火熏得我有些头疼,钰瑾就把炭火全部移到外间,叫人烧了热水装在铜壶里放在我的床榻前,每过一刻更换一次,倒也暖和。
钰瑾进来换装热水的铜壶时,我发现他的手上全是烫伤,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笑笑说是不小心的。
阿芙同我说,铜壶里装上废水烫得很,又凉得快,烧水的小厨房离我的寝殿有些远,钰瑾又怕送晚了娘娘觉得冷,就护在怀里一路奔走,不只是手背,胸前也被烫伤了。
我叫人拿了最好的烫伤药,小心地帮他涂在受伤的手上:「何必呢?我又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看着我无比认真道:「娘娘值得。」
「其实不用这么频繁的换水也没什么,没那么冷的。」
「可是娘娘不能受寒,如果有凉气,您会疼。」
我涂药的手一顿,冲他笑道:「以后别这样了。」
「之后有机会,我帮你出宫,过好自己的日子。」
钰瑾冲我摇头,那张清秀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奴没有家人,娘娘就是奴的全部,您在哪,奴就在哪。」
我没回应他的话,如若我做不到,还是不要给他什么念想的好。
26
年关将至,我的病刚有起色,去到皇后宫里一起商量过年的事宜。
来的路上呛了风,进门后没忍住咳了几声。
君阮一脸关切地问:「贵妃身子还没好吗?」
「臣妾无事,劳烦娘娘关心。」
说话间沈川牵着那名女子走进来,我的目光落在他们相交的手上,眼睛酸涩不堪。
沈川路过我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关切:「贵妃憔悴了许多。」
「没休息好罢了,不牢陛下费心。」
随后他将那女子牵到座位上,顺手帮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满心满眼都是她。
她喜欢穿月白色,我也爱穿月白色,还有这一张和我过分相似的脸,但她比我年轻比我娇俏。
沈川看她这副深情的样子,让我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沈川叫她娇娇。
他对着满宫上下的嫔妃说:「娇娇怀孕了,朕欲封她为宸妃,待她日生下皇子,就是宸贵妃。」
君阮问:「不知陛下想取哪个『chen』字?」
「帝宸的宸。」
沈川话音刚落,整个屋子瞬间鸦雀无声,嫔妃们相互对视,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以『宸』做封号这种殊荣,古往今来,也就出过一位。
后来那位宸妃身死,皇帝伤心之余也随她离去。
他原来这般在意这位娇娇。
君阮看着我眼神满是心疼,我苦笑着在一片寂静声中站起,对着沈川行礼:「恭喜陛下得子,也恭喜宸妃,臣妾身体不适就先告退了。」
回去之后我又病了。
冬日,总是难熬得很。
27
窗外的白色渐渐被绿色代替。
我也终于能到外面走动走动:「躺了这许久,人都不似从前精神了。」
「春天了,改天奴把在梧桐树下装个秋千,娘娘也好活动下。」
「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吧。」我同钰瑾说,「往年花朝节的时候,街上都是年轻的少男少女,他们将五色纸系在花枝上,祈求往后一整年的美好生活。」
「万物有灵,随花而至。」钰瑾说道。
我看着他干净的侧脸,有一刻愣神。
「说起来还有些想念城南酒楼的鲜花饼,以前花朝节都要去吃的。」
「娘娘想出宫吗?」
想,很想。
若是从前到还有可能,如今我也不想去见沈川,更别提让他放我出宫了。
「我出不去。」
「只要娘娘想,奴有办法」。钰瑾低头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就算我想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奉上。
我笑着说:「好。」
钰瑾出宫后换掉了太监的装扮,一袭青色锦衣,头戴玉冠,俨然一派翩翩公子的样子,他生的也好看,走在街上,惹得不少少女回头,更有大胆的要将手里的花枝送给他。
他看了眼面前的姑娘,又看我,磕磕巴巴地说:「那个……我……我不能收。」
那姑娘的目光转到我脸上,有些失望地走了。
「噗!」我笑他,「我们钰瑾收到多少桃花了?」
他的耳朵泛起一层红晕,低下头小声嘟囔道:「娘娘就别打趣奴了。」
我止住了声,忘了他身子残缺,大概是有些在意这些事的。
「别奴奴的了,在外面,叫我姐姐。」
「姐……小姐。」
「走啦,姐姐带你吃好吃的,保证在宫里绝对吃不到。」
28
走到酒楼门口,我停住了脚步,这里沈川以前常带我来。
一晃快两年,酒楼门面也新装了,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怎么了?」
「没事,进去吧。」
一进去,我直奔二楼窗边的位置过去,这里可以看到京里最繁华街道的夜景,来来往往带着笑容的少男少女,总是让人欢喜。
「二位想吃点什么?」
大概也是看出来我不是普通人,掌柜亲自来为我们点菜。
「看你们的门店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啊,之前因为一些原因酒楼毁了,我这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酒楼里了,当时想着随这楼一起结束算了,还好得到好心人帮助帮我重建这酒楼啊。」
「听姑娘这话,是我酒楼的老客户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化。」
「那肯定不会。」
「就小七样,招牌菜。」
「得嘞。」
等掌柜走后,我给钰瑾添了杯茶递到他面前:「老板说他是江南人,这小七样也是他按照京城的口味改良的江南那边的菜。」
「娘娘喜欢江南?」
「嗯,很想去。」
29
说话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帘,我有些慌乱地转过身子,拉着钰瑾从另一边的楼梯匆匆下楼。
是沈川和宸妃。
我还记得出门前我怕钰瑾私带我出宫被发现会受惩罚,所以专门去了一趟御书房想请沈川给我出宫的恩准。
但他身边的太监以陛下太忙为理由将我打发走,连见都没见我。
现在便带着他的爱妃赏花游会。
我这时候才死心。
沈川是真的不爱我了。
走在来时的街上,景色倒不如来时好看。
「花魁娘子!」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前方花车上,花魁娘子带着半张桃花面具,在一片落英缤纷中舞了一曲《折腰》。
漫天飞舞的花瓣映入我眼中,钰瑾伸手接了几片放到我面前,盛着漫天的星光对我微笑。
「小姐。」
「嗯?」
「没事。」
「你说江南的桃花开了吗?」
「也许吧,小姐,你看。」我顺着钰瑾的视线看过去,目光所及,满是飘落的桃花。
「小姐,这里也有满城桃花。」
30
宸妃小产了。
在她来我宫里回去后。
她说是因为我给她喝了一杯茶。
可那杯茶是她自己讨去的。
里面宸妃哭得撕心裂肺,沈川站在我面前,脸色阴沉,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因为用力而颤抖。
那一刻,我觉得他想杀我。
「是你吗?」
「不是。」
「那杯茶……」
「陛下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
「朕总要给娇娇一个交代。」
「随陛下吧,臣妾累了,况且臣妾的三哥哥已经不见了,陛下不必做出如此为难的样子。」
我第一次觉得如此疲惫,就像一直拉着我的线断了,我连说话都觉得累。
信我的无需分辩,不信我的分辩也没有意义。
「夭夭!」沈川冲我大吼一声,眼中的愤怒好像要将我撕碎。
「臣妾在。」
「将贵妃带回宫,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出宫。」
沈川大概舍不得杀我,但他要哄宸妃,所以他杀了我的阿芙。
我突然就明白了沈川屠宫那日站在血泊里的君阮。
绝望又可笑。
我的全世界就只有沈川,他抛弃了我,我就什么都没了。
我自己选的路,不后悔。
可我的阿芙,不该死。
想到那位美丽的先皇后,我想我理解了她的疯魔。
我更羡慕她,能够放下了所有爱,孤注一掷,哪怕结局是万劫不复。
31
宸妃日日来梧桐苑找我麻烦,沈川没制止,就是默认了她这种出气的做法。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妃子,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任她的诅咒飘扬在梧桐苑上空。
宸妃走到我面前怨毒地盯着我,看着这张和我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我只觉得好笑,事实上我也真的笑出来了。
所以她怒了。
摔碎了茶盏就对着我的脸划过来:「我就让你看看,陛下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这张脸!」
我没动,宸妃的手在我面前停下,锋利的瓷片就停在我眼前,再进一寸,我的眼睛就血肉模糊了。
血腥味充斥在鼻腔,钰瑾徒手挡住了瓷片,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白皙的手腕滴在我的脚边,异常刺眼。
我起身给了她一巴掌,转身将手边的茶盏磕碎,拾起一块碎片插进她的手里。
宸妃痛楚的尖叫回荡在梧桐苑内。
我拉过钰瑾的手,用随身的手帕帮他包好伤口,问他:「疼不疼?」
「奴不疼。」
「可我的阿芙疼。」我重新坐回秋千上,不想看见宸妃那张扭曲的脸,闭上眼睛养神。
32
沈川来的比我想得快些,他满眼愤怒,举起手掌却只停在我耳侧没有落下。
「你毁了娇娇的手,她以后如何抚琴!」
「我的阿芙死了。」
「夭夭,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对你怎么样!」
「阿芙同臣妾一起长大,亲如姐妹,我便是废她一只手又如何!」
「若不是顾及梧桐苑满宫人命,臣妾刚刚那一下就不是废她一只手了。」我同沈川对峙,半步不退,况且我还能退到哪里呢。
看着他猩红的双眸,我心底泛起一阵悲凉。
沈川眼眶发红,却是因为难过,他说:「娇娇刚失了孩子。」
「与我何干。」
我也失了孩子,这一生都不会有做母亲的机会了,但现在沈川的眼里只有宸妃,所以他把这些都忘了。
「去冷宫反省吧。」沈川挥挥手,疲惫地转身离开。
他步履蹒跚,束气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染上大片白色。
33
钰瑾走到我身边,他神色温柔地说:「奴陪娘娘一起去。」
冷宫,真的很冷。
进去的第一晚,寒气深入我的四肢百骇,疼极了。
比我在诏狱受刑的时候还要疼。
钰瑾将身边所有能取暖的东西都用在我身上,见我还是没有起色,他神色挣扎了一瞬,低声同我说:「娘娘,得罪了。」
然后将我抱进怀里,用体温帮我取暖。
我看到他露出的耳朵和脖子爬上一大片红晕:「娘娘,过几天立夏就暖和了。」
这些年经历再大的事情我都没有流过泪,但就在这小小的冷宫,我在钰瑾怀里哭了。
像是这些年压抑的情绪决堤般,我哭了很久。
钰瑾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夭夭,你可以不用那么累。」
起初还是小声的抽泣,听到他的话,我便放声哭了起来。
等我哭累了,他说:「没事了,以后都会好的。」
不知道钰瑾用了什么办法,冷宫那天之后暖和了起来,入夏之后也不会觉得炎热。
「谢谢。」
初生的朝阳透过窗户落在钰瑾身上,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抬起手似是想要抓住阳光,盯着手上斑驳细碎的影子怔怔出神:「娘娘,一切都会过去的。」
34
夏日的蝉鸣声不绝于耳,我却也不觉得吵闹,冷宫里的日子我过得全所未有的安逸。
倒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川刚登基时大赦天下的原因,冷宫里也没什么人,至少我没遇到。
钰瑾在院子里又安了个新的秋千。
我经常坐在上面晒着太阳睡觉,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好些。
来到冷宫后,我的药也没断过。
我问钰瑾这些药是从哪来的,他起初支支吾吾的回避,在我追问下才告诉我,宫里负责采买的太监里有他的熟人,他托人从宫外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