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盆水来。」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客厅那堆带血的衣物。
我认命地耸下眉眼,一低头就看见一粒水珠顺着八块腹肌一路滑向腰窝,消失在老板腰间系着的浴巾里。
水珠最后流去了哪里,我不敢多想。
这情景真是黄鼠狼做风筝——臊上天了。
害!
16
「你这是打算给鸡烫毛吗?」
老板换了身衣服,皱眉指着我手里那盆冒着白气的水,「清洗血渍要用冷水。」
我用手搅了搅热水,小声喏喏:「可是……我不想碰冷水……」
老板似乎想到了什么,怔了一下,走过来拿起衣服,叹了口气,「我自己来吧。」
雪白泡沫在他指尖跳跃,空气中是熟悉的橙子香甜。
「帮我把袖子往上捋一捋。」
「啊?」
老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把手半横到我面前,这一下让我忽然意识到他的手臂线条非常漂亮,白皙的腕骨边上有一粒红色小痣。
「……喔」
红着脸重新把散落的袖子卷好,那只手却没有抽走,而是出其不意在我脸上刮了一下,留下大团泡沫,冰凉凉的,像夏天融化的冰激凌。
「老板你!」
当事人斜着眼觑我,唇边勾起一个得逞的笑,这才显得高兴了一些。
「为什么要跑?」
来了,坦白局!
坦白得好能不能给我来个痛快的呜呜呜。
我低下头,十指绞着衣角,老实交代。
「我从来没有捉过鸡……更没有杀过一只鸡。」
「嗯?」
见他不满意,我连忙补充,「以后也、也可以不吃鸡的。」
他不说话了,在水流下仔细洗去指尖上绵密的泡沫,神情专注,像在思考待会用哪只手终结我比较好。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我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抱着他的腿哭道:「老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你别这样……」
一只手把我捞起来,指腹擦拭去泪水,老板的语气有些无奈:「许朝朝,你才来几天啊,哭多少次了,眼泪不要钱的是吗?」
「是我自己想要哭的吗?明明都是你一直欺负我!」
他无辜地举起双手,「我欺负你什么了,老板亲自干活,你在边上看着,我就说了个『嗯』你还哭了,明明是你欺负我。」
「我……」
说不过他,我一窒,哭得愈发大声,一抽一抽的。
老板微怔,随即把我圈进怀里,一下下拍着我的背,难得软下了声音,「不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我以后不欺负你了。」
「可……可你要杀我。」
「我杀你做什么?」
哼,还装!
我呜咽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了?」
「哦?说说看。」
「你是一只得道的乌骨鸡对不对?」
周遭空气安静了一瞬,老板定定看着我,然后在我头顶上揉了一把,轻笑道:「哎呀,被你发现了,可是你这么可爱,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真的吗?」我期待地望着他,眼神晶亮晶亮的。
「真的,我保证。」他肯定地点点头。
我放下心来,想一想,又吸着鼻子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自己也吃鸡?」
空气又安静下来,过好一会儿,老板才扯着嘴角干巴巴说:「……以形补形。」
咦~!好可怕!!
「那……你吃不吃黄鼠狼?」
「你这样刚成精的,一口两个。」
啊!!
老板噗嗤一笑,伸手在我脸上点了一下,「乖的话就不吃。」
他乌黑的眸子在我身上打量一圈,慢悠悠道:「别当心,物种相克,我怕你才对。」
嗯…好像有道理。
但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老板随手拿起一个盒子塞给我,「去玩吧。」
盒子摇起来哗啦哗啦响,是一盒拼图。
这一下午我拼得天昏地暗,一回头发现老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纤长的睫毛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打下一片阴影。
正当我从地上拾起遥控器打算关掉电视时,他闭着眼睛出声了:「别关,我还在看。」
电视上正在播报一条快讯,本地两个驴友进山探险失联,今早在山脚被路过的车队捡到时,两人均是气息奄奄,身上都是被黑熊撕咬的痕迹,经 ICU 抢救,目前两人已无生命危险。
「可以关了。」他神情放松下来。
早上……?
我弯下身去,摇着他的手臂,「老板,老板。」
「嗯?别闹,让我睡会。」
「是不是你出去救的这两个人?」
「没有。」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嘛,原来你早上是出去做好事去了,嘿嘿。」
他手上微用劲,我猝不及防被拉下去,下巴磕在他结实的胸肌上,一股血腥味从舌尖腾起。
我痛呼一声,一骨碌从他身上翻下来。
「怎么了?」他似乎也没想到会这样。
「咬舌头了。」我捂着嘴,泪眼婆娑。
「漱漱口。」老板递过来一杯淡盐水。
我大张着嘴,任老板查看伤势,他皱着眉,给我道了个歉。
下一秒,西瓜霜洒到伤口上,又凉又苦,我皱着张苦瓜脸,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呜咽了一句:「脑板……」
指腹摩擦过唇角,老板显得有些犹豫:「你要是很疼的话,我有个办法。」
我歪着头看他。
他视线停留在我唇上,喉结动了动,然后说:「算了,那个办法不好使。」
我:……
我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坐到沙发上准备看电视。
所有台翻遍,遥控器按得噼里啪啦,一个好看的频道也没有,我更郁闷了。
老板摸摸鼻子,心虚地凑过来,「打游戏吗?」
「可是我很菜。」
「我保你不死。」
屏幕上两个小人蹦蹦跳跳,拿着激光枪突突突突。
「怎么往后跑了?开枪啊你打它!打它!」
「啊!老板!!」
「跳上去,我救你。」
「许朝朝你人呢?」
「走走走快走。」
「跟紧!」
「下蹲,蹲蹲蹲,躲!我来!」
老板手指翻飞,我手忙脚乱。
赢了!
他把手柄一丢,意气风发,「都说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我长舒一口气,乐呵呵地拍马屁:「老板厉害!」
夜风习习,两罐可乐相撞,老板说:「你别叫我老板了,在家又不干什么,叫我李暮吧。」
直呼老板大名吗?
好像有一点不敢。
「要不……我叫你李哥吧。」
他不大满意,「你不是有个小李哥了?」
「暮哥?」
「不好听。」
「阿暮哥?」
「我还阿童木呢。」
「那我叫什么好听?」
「……算了,你还是叫我老板吧。」
「……哦。」
「拼图拼完了么?」
「还没有。」
「明天一起拼。」
「好。」
17
1000 块拼图,一拼就拼了好多天。
白天拼拼图,晚上打游戏,老板办公的时候,我就在边上看《总裁追妻十八式》。
「朝朝,给我换杯茶。」
「好嘞!」我屁颠屁颠地,脸上挂着磕 cp 的变态笑容。
他狐疑地看我一眼,「你买彩票中奖了?」
「老板,我搞到真的啦!」
「……」
拼图是海上日出,拼好那天正值傍晚。
我和老板不约而同抓起了最后一块细小的碎片,老板看我一眼,松开手。
我把那个 H 形状的小碎片严丝合缝放上去,完美契合,像是锁孔配上了专属的钥匙。
「老板,拼好啦!」我兴奋地转头朝他笑。
「嗯,干得不错。」他点点头,眼睛里同样有喜悦的光芒。
窗外红霞漫天,一轮红日镶嵌着金色圆边,远处人流熙熙攘攘,而阳台上这一方小小天地,画里画外两个太阳——
朝朝暮暮。
「老板,你哪里人?」
「长白山。」
「常回去吗?」
「有空就回。」
「唉,羡慕,我们族里说,我学不会杀鸡捉鸡就不准回去,但我根本不敢杀鸡。」
「这有何难?鸡都不会杀,以后出去了别说跟我混过。」
「啊?」
这是你作为一只鸡该说的话吗……?
「我教你。」老板一锤定音。
「杀鸡要杀脖子。」他在颈部比划了一下,「扑上去,然后咬。」
「可是……我怕鸡啄我。」
「那就比谁快咯。」
喔,那么——
我出其不意朝老板扑过去,他没准备,一下被扑倒在地,我顺势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是这样吗?」我从他身上起来,蹲在一旁,期待地看着他。
老板没应,他慢慢支起身子,轻轻摩挲着脖子,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牙印。
「弄疼你了?」我紧张地摸上去。
「……没有,再来一次。」
这次扑过去时,老板就势一翻,我被压到了他身下,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从他身上传来。
形式天翻地覆,这回换他一只手停留在我脖领处,我自己都能感受到那里脉搏起伏,血管突突地跳。
老板眼神晦暗,流露出一点被激发出的兽性,「还来么,小黄鼠狼?」
「不、不来了。」
我狼狈地推开他,匆匆跑回了房间。
身后一声轻笑响起,「还想学的话,我随时乐意效劳。」
呸,谁要他教。
明明就是他自己……他自己先说要教我。
18
《总裁追妻十八式》看完,算算日子,明天就隔离结束了。
莫泽发了朋友圈,他最新的摄影作品,日光半明半暗,少女头戴花环,手系银铃,赤足踏在溪水里,像误入凡世的精灵。
我照例点了个赞,难得的是他居然私聊我了。
「小九儿,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诶,这一说确实很久没联系过莫泽,在老板家这段时间过得意外的快。
「这事说来话长,遇到疫情了。」
我在对话框里一点一点打着这段时间的经历,还没写完,那边发过来一句话,「相机怎么样了?」
我顿住,按下删除键,又重新输入「工资还没发。」
「真慢。」
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心里不是滋味,我平生头一次主动关掉了与莫泽的对话框,敲开了老板的房门。
他正躺在床上看书。
我踌躇道:「老板,假如我消失十几天,你会担心吗?」
「当然。」
果然,连老板都会关心我,莫泽没有心!
「无故离岗,我会扣你工资。」
啊?这个弯转得太急,我脚下打了个踉跄。
等会,扣工资?我不是被开除了吗?
「老板,你的意思是……」
「隔离结束回去上班。」
Yes!
「还有事?」他手指压在书页上,眼里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没事没事,哈哈,额,老板晚安!」
老板真好,管吃管住管工作,要不,最后一天我给他做早餐吧。
可是他喜欢吃什么呢?
唔……鸡爱吃的他应该都爱吃吧。
19
「这是什么?」
「煮玉米。」
「这个呢?」
「炒玉米。」
「玉米羹、蔬菜沙拉,」老板屈指在桌上敲了敲,脸色一言难尽,「这就是你给我做的惊喜早餐?」
我献宝似的掀开盖子,「四菜一汤,还有米汤哦~」
空气凝滞,老板的身影有些僵硬。
我在他长久的沉默里感到不安,忐忑道:「你……不喜欢吗?」
化成原型的话,原本左右摇晃的尾巴此刻也要低垂下去。
「我喜欢,很用心。」
老板拍拍我的头,神色柔和得像快要融化的棉花糖,「都是我爱吃的菜,那你吃什么呢,小黄鼠狼?」
「随便吃点就可以。」
我偷偷瞄了一眼那天手机里存的黄焖鸡照片。
老板夺过手机,在屏幕上轻点几下,随即低低笑了一声,「你看它不如看我。」
啊?这……
我睁大了双眼。
把老板这朵高岭之花想成一盘菜吗?
不知多少年的乌骨鸡,应该比唐僧肉补吧。
想起来倒是挺美的,就是有点不敢想。
害……做梦我都不敢做这种梦啊!
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老板挽起袖子,「去客厅等会,我再炒个黄焖鸡。」
原来他是要再做个菜的意思啊……
如果我说我想舔老板一口会不会很失礼……
许朝朝,克制住!
(李暮:早餐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20
吃完饭,我最后一次打扫卫生,把床单洗净晾晒,地板擦得一尘不染。
老板一边浇花水,一边看我收拾东西。
卫生间放着我的临时漱口杯和牙刷,这些东西我租的房子里也有,总不能再带回去吧。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丢掉。
「留着吧,就摆在那。」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多占地方啊,而且以后也没人用了。」
「……能留着刷鞋。」
睡衣可以打包带走,老板给我拦了下来。
「以后做拖把狗窝都行。」
OK,fun。
「那这个多余的姨妈巾?」我望向老板,他咳了一声,「放柜子里吧。」
「这你也留着有用?」
「……垫鞋。」他的脸微微一红,嘟囔道:「再有下次我可不想去隔壁借了。」
老板这么勤俭持家的吗?行吧。
比我有钱还比我节俭,活该他住 300 平。
转了一圈,也没有别的要收拾了,本来我就是赤手空拳的来。
「老板,我走了。」站在门口,心口涩涩的,好像还有点不舍,毕竟下山后第一次在一个地方住这么久。
一个纸袋递过来,里面是一盒尚温热的黄焖鸡。
还能连吃带拿是万万没想到的,我嗷呜一声,分离的小小情绪瞬间被治愈,我宝贝地抱着食盒,蹦蹦跳跳。
「走了哦。」
「嗯。」他笑起来,「明天见。」
21
租的房子有段时间没住人,一开门,我实实在在呛了一口灰。
习惯性地把窗户往外一推——没推动。
再一看,原来是左右滑的。
接下来,不是找不到插座就是忘了之前随手放的小发卡在哪。
唉,细算下来,这房子我只住过两天,倒是在老板家阴差阳错住了小半月。
都不习惯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熬到两点,老板发来两个字:「晚安。」
像是在等待的什么终于有了回音。
又像是烦躁了一天终于得到安抚。
心里有什么东西隐隐破土而出。
我弯弯嘴角,也回了个晚安。
22
我原以为,复工第一天,小李哥会八卦我和老板同居的事。
我早已准备好解释的说辞。
万万没想到,小李哥瞟了我一眼,第一句是:「朝朝,几天不见,你怎么胖了?」
啊?!
我大惊失色,捏捏脸盘又揉揉手脖子,胖了吗?
我明明有运动啊,
都怪老板做饭太好吃了!
「而且气色也比以前好上不少,看来爱情确实滋润人啊。」小李哥咂嘴感叹。
我赶紧解释,衣服的事都是误会。
小李哥表示:「那我可以追你吗?」
我:?
「开玩笑的啦,」小李哥弯着腰哈哈大笑起来,我站直身体,小心又恭敬地冲着他背后叫了一声:「老板」。
银白色迈巴赫停在门口,老板西装笔挺,摘下墨镜,面无表情问:「李嘉阳,你今天哪只脚先进的店?」
小李哥安静如鸡,跟被丧尸咬了似的,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老、老板,我……错了,我去忙,啊!来客人了,欢迎光临,这边请扫码点餐~」
老板走进后面的办公室,错身而过时,他轻道:「不胖,正好。」
什么耳朵呀,真灵。
小李哥在收银台,远远递过来个眼神——帮哥说说好话。
哼,说我胖,我才不帮。
23
我抽空去摄影店看了看,乖乖,最便宜的相机也要 5 位数。
我开始风雨无阻骑着自行车上下班。
大雨倾盆,我一手执伞,一手掌方向,骑得摇摇晃晃,最后索性改成步行。
身后喇叭狂响,我往边上避了避。
熟悉的车并肩停下,老板淡淡道:「上车。」
「不好吧,会把你车弄湿,我走几步路就到。」我看着车内的真皮座椅。
老板直接从里打开了车门。
雨刷左右摇摆,在车内隔绝出一片干燥的小天地。
「下雨怎么不打车?」
「贵。」
「这么省干嘛?你要买房?」
「我……想给一个人送个礼物。」
老板默了一下,突然心情很愉悦的样子,放了首快歌。
第二天,小李哥眉飞色舞红光满面。
他说接财务通知,老板要给年中考核前五的店发奖金,也就是说,不用等到年底,马上就有一笔巨款。
他伸出了 5 根手指。
差点晃花我的眼。
24
谁会不喜欢一只穿白衬衫的黄鼠狼呢?
第一次见莫泽的时候,他在后山采风,穿着白衬衫,干干净净。
他拿着相机,神情专注,仿佛面前不是一棵树,而是他在忘川河畔等了三生三世的爱人。
被他拍过的天空一角都更加湛蓝。
任谁被他看上一眼也会沦陷。
即便他态度冷淡全靠我倒贴。
我给莫泽打了个电话,过了很久接起来,声音懒洋洋的。
「莫泽,现在有空吗?」
「有事?」
「我买了相机想送给你……」
「那你晚上过来吧。」
他会不会趁着兴致给我拍一组照片,
机会千载难逢,我决定去买一支口红。
隔着绿植,在彩妆店门口,我看到他和一个女生在接吻。
上次发朋友圈的那个。
我及时抱住了新买的相机,5 位数的镜头呢,可不能摔坏。
晚上莫泽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我哑着嗓子,「病了,你给我地址,我给你发同城快递。」
如果……如果他多追问我一句,为什么病了。
可惜没有如果。
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
25
我摊牌,我其实是一只熊猫精。
小李哥说我的黑眼圈和肿泡眼实在太吓人,把我赶去了后厨。
老板接到投诉,
有客人反应今天的炸鸡有些咸。
然后他就在后厨捉到了一只用眼泪拌炸鸡的小黄鼠狼。
「所以酱酱酱,酿酿酿,然后我的爱情就无疾而终了。」我蹲在后门的小巷,把头埋在膝盖里。
男人点了一支烟,随意坐在台阶上,表情寂寥。
「我有个朋友,」他说,「以为有女孩子要送他礼物,怕女孩子钱不够,还变着法给小姑娘钱夹里塞钱。结果钱是塞了,礼物不是送他的。」
「哇,那你那个朋友好惨啊。」
最好的安慰方式莫过于比惨,我吸吸鼻子,顿时觉得没那么伤心了。
一截烟灰掉下来,老板把烟灭掉,拉着我站起来。
「逛街吗?」
「可是我在上班诶。」
「我朋友都惨成那样了,我们去买个礼物送给他,不算你旷工。」
「唔…我也想要。」
「那给你也买一个。」
(李暮视角:你清高,你拿我的钱当冤大头,真棒。)
26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正那天,恰好发工资。
给妈妈买个包,爸爸买双鞋,算算余额,还能请老板吃顿饭。
电话那头,老板笑起来:「算没白疼你,天冷了,吃火锅吧,我知道个地不错。」
包间里,我握着菜单,难以置信。
鸡胸肉片 88 一盘?
怎么不去抢?!
我扁扁嘴,要了个蔬菜拼盘,又在玉米前面打了个小勾勾。
老板接过菜单,随手在鸡胸肉片前写了个「5」。
400 多块?!
有这个钱去菜市场我能把鸡一家三口整整齐齐买回来了好吧!
心在滴血,偏偏老板冲我勾唇一笑。
「这是大草原空运回来的鸡,名贵品种,你尝尝。」
「……什么鸡能名贵过你。」
我小声嘟囔着,不想被老板听去,剑眉一挑,戏谑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许朝朝,原来你一直对我抱有这样的心思?」
我大惊。
「我不是!我没有!我哪敢!」
老板十分通情达理,「你怕什么,就像男人对女人有心思一样,黄鼠狼对鸡有心思,这很正常,我理解。」
他慢条斯理把手递到我嘴边。
「不想试一试吗?」
这场景似曾相识——「吃鸡胸肉不会胖的,确定不来一点?」——某些记忆突然翻涌。
我谨慎地往后一靠。
「你又骗我。」
「嗯?」
「你上次就说鸡胸肉坏了。」
「啧,还挺记仇。」他轻笑一声,把袖子挽起来些,露出漂亮的腕骨。
「这回不骗你,骗你我就把这顿饭钱结了。」
好罢。
我犹豫了一下,飞快在他手腕上嘬了一下。
「怎么样?什么味?」
我砸砸嘴,好像太快了,没尝出来。
「可以……再来一下吗?」我小心翼翼地请求。
「可以。」
他好脾气地点点头,甚至十分配合地把手再递过来些。
舌尖轻快扫过,舔了一口,甜的!
他的手微微一抖,又极快稳住。
心脏随着悸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瞬间在四肢百骸蔓延开,酸酸胀胀。
是光,
是力量。
这是蹭到大佬的真气了?!
我大喜,盘腿一坐,虔诚地闭上眼睛,双手放到膝上,摆出修炼的姿势。
「你在干什么?」
「大补啊!我要暴涨五百年功力了!」
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老板拧着眉心训斥:「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个傻的。」
What a bad day。
一结账,1234,好家伙,有零有整。
我一个月的工资也才 4321。
So sad。
服务员把小票递过来,恭敬道:「老板慢走。」
老板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挣扎道:「还没付钱。」
「她刚刚叫我什么?」
「唔,『老板』?这是你的店?」
「还算聪明。」
我愣在原地。
「发什么愣?还不快跟上。」
我用脚在地上磨磨蹭蹭。
「那……那你刚刚说骗我这顿饭你结,你、你是不是骗我了?」
「你说呢?」尾音上挑,一朵桃花绽在他眼里。
心怦怦直跳。
他重新走回来,拉起我的手,「走啦,小笨蛋。」
27
有那么一些瞬间我是真的很想家。
比如当超市开始摆出那些包装精美的月饼礼盒。
比如走在路上总能听到一些类似「花好月圆、千里共婵娟」的歌词。
跨海大桥上,月色如水。
「瞧你蔫几天了,为什么不开心?」
老板握着方向盘,脸上映着窗外灯火明灭,看不清神色。
「中秋快到了。」
「所以?」
「想回家,可我还没学会杀鸡,回不去。」我恹恹的。
「就这?我记得你说,会捉鸡也可以。」
「我不敢捉。」好怂。
「笨,你说是你捉的不就得了。」
「你的意思是,我去买一只?不行,万一他们让我现场捉一个……」
「我的意思是,你说我是你捉到的。」
会不会不太好。
我咬咬唇,纠结了一下,「还是算了。」
「怎么?」
「你的身份,他们会为难你。」
「你在担心我?」他闷笑起来。
车子熄了火,老板揉揉我的头,「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蛊惑人心的魔力,「不就是回家。」
心里破土而出的那颗种子疯狂向阳而生,长出遮天蔽日的藤蔓。
我好像有一点领悟到歌词里唱的「花好月圆」了。
28
「小九儿,你说他是你捉的……鸡?」
「嗯。按照规矩,这是我抓的第一只鸡,只属于我,别的黄鼠狼都不准动。」
我张开双臂挡在老板身前,不管怎样,他是来帮我的,我绝对不能让别人欺负他。
我如临大敌,老板却毫不在意,甚至无聊的在我背上画乌龟。
不满地转回去瞪他,他还笑着耸耸肩。
哼。
村长脸色变了又变,赤橙黄绿青蓝紫挨个变换,仿佛打翻了调色盘,最后挤出张笑脸,脸上的褶子堆成老树皮一般。
「这不是九尾……咳,九、久、久违了,那什么……去人界一趟咱们小九儿都瘦了。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准备,给九……小九儿接风去!」
饭桌上,村长和几个长老显得客套又局促。
「坐坐坐,都是家常菜,随便吃点。」
「就当是自己家,随意些,随意些。」
我目瞪口呆。
你管金汤佛跳墙、鹿茸炖人参叫家常菜?
又是盛汤又是夹菜,我受宠若惊。
老板抽空偏过头,冲我咬耳朵。
「都叫你不用担心了,我看你们黄鼠狼一族好处得很嘛。」
好处得很的族长端着一杯酒站起来,「这位……」
老板坐着淡淡道:「叫我李暮就行。」
什么态度?!
我们族长诶!
修为高深,一口吃你两个!
我急得不行,在桌子下暗暗踢了老板一脚,他才漫不经心插兜站起来。
「朝朝捉了我这只鸡,以后可以随时回来了吧?」
「那自然,那自然。」
族长很热的样子,脑门上蓄起细密的一层汗。
「李……总,我敬您。」
族长双手举着酒杯,在老板杯壁往下轻轻碰了碰,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嗯。」老板抿了一口,懒懒坐下,给了我个搞定的眼神。
蒙混过关~
Yes!
老板在桌子底下伸出手,
我兴奋地朝他一击掌,
老板直接牵住了没放。
脸一红,我用力挣了挣——没挣脱——凳子刺耳地嘎吱一响。
村长疑惑地朝我看过来,眼神忐忑。
「小九儿,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桌布遮盖下,手心又是一紧,我讪讪道:「哈哈,没什么,你们吃,你们吃……」
老板噗嗤笑出声来。
从族长处出来,提着族长非要送的「勉强能解渴的二百年花露」,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身边一人接过我手上的东西,侧眸看我,「想那么多干什么,马上就能回家了,不高兴吗?」
高兴呀。
我围着他欢快地蹦跶了一圈。
「老板,今天真是多谢你啦。」
「那你要怎么谢我?」
「都行,你说。」
一缕乱发被他别到耳后,老板低下头,目光柔柔的。
喉结一滚,像在克制什么。
「先欠着吧。」
29
如愿回到家。
妈妈抓着我嘘寒问暖,爸爸的红眼眶泄露了情绪。
而老板——
老板变戏法似的从后备箱上搬下来一套纯银餐具两箱补品三箱大草原空运鸡胸肉和四箱进口水果。
爸妈有些晃眼,「小九儿,这位是?」
我愣愣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是我老板。」
「原来是李总,那这是……」
妈妈犹豫地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箱子。
老板顿了顿,上前一步。
「中秋员工福利。」
「这样啊,李总里面请。」
「伯母别客气,叫我小李就行。」
老板风度翩翩,礼数周全,三言两语哄得爸妈喜笑颜开。
电视里播着中秋晚会,妈妈端出一盘水果。
「小九儿,你王阿姨还记得吗?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她儿子也刚好留学回来,高高瘦瘦的一表人才,人也懂礼貌,要不要顺便见见?
我下意识看了眼老板,一口水呛在嗓子眼。
他叹了口气,自然地挪到我边上拍背。
爸爸插了进来。
「孩子难得回来一趟,你说这个干嘛?」
「小九啊,工作的事情怎么样?前两天黑熊精的事听说了吗?」
「不好好修炼,动了采补念头,差点闹出人命,被九尾狐大人废了两百年修为。」
「所以啊,你在凡界要踏踏实实的。
我好容易顺过气来,闻言又一下咬在舌尖。
顾不得呼痛,我颤着声道:「爸……你说谁?」
「黑熊精。」
「不是,你说九……是那个妖王九尾狐吗?」
「是呀,你这孩子怎么傻傻的?」
冷汗浸湿后背,避开老板的视线,我胡乱找了个理由进了房间。
他一直骗我,我就像个小丑。
妈妈走了进来。
「小九儿,瞧你脸色不对,你哪里不舒服?」
「妈,我没事。」
「那就行。你和那个李总怎么回事啊?」
「就……上下级关系。」
「哪个上级对下级这么好。」
「才不好。」
他总是骗我。
妈妈给我盖上被子,「傻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妈是过来人。行,你们的事我不多说,睡吧。」
30
一轮冷月挂在天边,远处燃起零星烟火。
睡不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
一颗石子敲在窗户上,老板在玻璃上哈了口热气。
「对不起」,他一笔一划地写。
眼前蒙上水汽,我走过去打开窗,冷冷地说,「好玩吗,你,骗我。」
月色空明如水,他的影子上慢慢浮现出九条阴影。
「把我哄得团团转,给你做菜,骗我学杀鸡,村长面前维护你,替你担心。」
「你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越说越气,一滴眼泪砸下来,被他伸手接住。
「疼么?」
「嗯?」
「我看你咬到舌头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你、你怎么这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诶。」
「有的,有一句真话。」
「哪句?」
隔着窗户,他的影子忽然笼下来,铺天盖地都是他的灼热气息,嘴唇柔软,唯有舌尖上一点凉凉的。
那一瞬间血液也不知该沸腾还是止息,我被他紧紧锁着,惊慌失措中,余光窥得月色一角。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挑着眉笑,「还疼吗?」
我昏昏沉沉地,牙齿轻轻在舌尖上一咬,不疼了。
他手一撑,从窗户跳了进来。
「我喜欢你,这句是真话,别生我气了好吗?」
他用手背擦去我的眼泪。
「一开始骗你,是觉得好玩,再然后,看你每天高高兴兴的,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
「你在我家留下的东西,我都收的整整齐齐。你走那天,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做这个家的女主人,陪我看日出,看日落。」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养一条小狗,那件睡衣——我收回做狗窝的话,我们可以亲手搭一个狗窝。」
「杀鸡这种事情,我们两有一个会就行。我喜欢你,所以陪你回家,给你做饭,做一切让你高兴的事情,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一句一步,逼得我毫无退路。
「好。」
「好什么?是答应不生我气,还是答应做我女朋友?」
「……不理你了。」我红着脸,讷讷的。
他轻笑一声,又在我唇上嘬了一口,然后横抱起我,放到床上。
「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晚安,我的小黄鼠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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