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月

出自专栏《故人往:怎堪红颜悲白发》

嫁侯府的第一天,我夫君就死在了战场上。

他那温润如玉的弟弟将我堵在了屋内:

「嫂嫂,你本来就是我的。」

可被囚禁的第三天,夫君回来了。

1

「嫂嫂,我哥回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脚上的锁链发出声响。

什么?侯宵回来了?!

他不是战死沙场了吗?

侯言之笑得像只狐狸,轻轻捏着我的脚踝。

「或许是军情有误吧。」

我倒吸一口气,往后缩了缩。

「你谎报军情?!你可知这是要杀头的!」

「那又如何?」

他轻笑,再次抱住我,力道大得我几乎快要窒息。

「能跟嫂嫂偷来这几日,杀头也值了。」

「疯子!」

我怒骂,耳根彻底红了,使劲从他怀里挣脱。

「快放开我!你哥回来不会放过你!」

侯言之不言语,执拗地为我捏着脚踝。

自从侯宵死后,他便对我格外照顾。

我原本以为他性子温润。

可就在三天前,侯夫人与我提及外嫁的时候。

他就忽然发了疯。

他说他很久之前就心悦我。

我说滚。

他又说是他向家里讨来与我的亲事,却被侯宵夺了去。

我又是一句滚。

他不再言语,却整日关着我,俊朗的脸上满是痴笑。

就连吃饭,都要亲手喂我。

他的院子偏僻,我喊不到人。

跑了,就被抓回来锁上。

而惩罚,就是遍布脖子的印记。

院子外传来激动的喊声,侯言之打开了链子。

「嫂嫂,我哥还有半天到家。

你还有时间梳洗。」

我立刻跑下床,抓住桌子上的发簪,死死地握在手里。

「我会告诉你哥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

「嫂嫂,你什么时候可以变乖。」

语气颇为无奈。

侯言之走过来,在我手腕上一捏,簪子就掉了下来。

他蹲下身子,仔细替我穿好了鞋子。

「你觉得哥哥知道了,还会要你吗?」

我身子一抖,咬住了唇。

「当然会,我们并没有……」

没有出轨之事。

这几日他虽未让我下床,却没有强迫我。

我还是清白之身,

侯言之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指尖勾下了我的领口。

粉色的吻痕,遍布锁骨和脖子。

「你觉得他会信吗?」

他温柔地帮我束好头发,说出的话让人浑身发凉。

「等他抛弃你,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

2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丫鬟见到我略微吃惊。

「夫人,您不是出去散心了吗?」

散心?

肯定是侯言之替我找好的借口。

第一次见到他时,是我与侯宵定亲的那天。

他生得极其好看,那双黑眸与他哥哥很像。

那时有人过来敬酒,却不小心洒在了我的衣服上。

侯宵抽不出空,他便主动带我去换衣服,那时候府上忙前忙下,我的腰带却找不到了。

关键时候,他把自己的给了我。

乖巧,好看。

这便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可如今想起这几日他疯狂痴迷的眼神,我心跳止不住加快。

得知侯宵回来的消息,府上一片喜气。

晦气的白绸,也都摘了下来。

我梳洗了很久,又穿了件带了领子的萝裙,才遮住脖子的痕迹。

一家人早就等在了大门口,侯言之倚在门口,看见我眨了眨眼。

「嫂嫂来了。」

我不敢看他,匆匆地走到前面。

侯言之很招人喜欢,生得俊俏,又性子温润。

实际却像一个阴冷的野狗。

我稳了心神,听到周围的骚动。

我的夫君回来了。

侯宵骑着马,少年的张扬和锋利随着风吹来。

侯老夫人直接哭了出来,扑了上去。

我正欲上前,身子却僵住。

侯言之站在我身后,手掌从我的脊背划过,最后落在了腰上。

猛地捏了一下。

我差点惊叫出声,连忙捂住嘴。

耳朵到脖子都一阵滚烫。

侯宵安慰了侯夫人几句,便走到了我身旁。

「月月,让你担心了。」

他身穿盔甲,却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头。

我鼻酸,心中泛起千层愧疚。

这才是我的爱人。

我没有把侯言之的事情告诉他。

刚认识时,侯宵也经常提起自己的弟弟。

他爱这个家,我不能说出来。

更何况这几日,我有机会离开,但却无法抗拒地留在了那里。

实在罪恶。

这些荒唐事,不如就当是一场梦。

入了夜,侯宵沐浴出来,看着我轻笑。

「傻坐着干什么呢?」

我心跳得飞快,我们刚成婚他就去了边关,从未有过亲密之举。

这种暧昧的氛围,都是第一次。

「你舟车劳顿,累了吧,我们早点休息。」

我赶紧站起来,却蹭开了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

脖子上的痕迹,立马露了出来。

完了!

「这是,这是前几天蚊子咬的。

夏天的蚊子太多了,我又过了敏,才起的红斑!」

我说着就钻进被窝,因为心虚脸颊炽热。

太明显了。

侯宵没动,他的眼睛跟侯言之很像。

但他的五官更加立体,下颌锋利,多了点……

硬朗。

「月月。」

他轻笑了一声,好奇地看着我。

「你不乖。」

我脑袋嗡的一声,他已经坐到了床边。

「小猫跑去了别人家里,你知道要怎么办吗?」

我被这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却只觉得危险正在降临。

「不……不知道。」

他逆着光,一半的脸藏在阴影了。

「要把她的腿打断,让她永远也不能出去。

是我对你太仁慈了,让你忘记了……」

侯宵眼眸垂下来,完全没了以往的温柔。

像是在看一个猎物。

「让你忘记了,你的主人是谁。」

3

我浑身发冷,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却只觉得恐惧。

他何时变成这样?还是一直如此?

我自知与侯言之的事有多罪恶,他的话如雷轰顶,唤醒了我。

「对不起……你可以……休了我。」

三个字落下,他却猛地抓住了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 

烛火摇曳,侯宵漆黑的眸子猛地放大。

突如其来的吻让我下意识往后退。

侯宵像只猛兽一般,直接抓住了我挣扎的手腕。

「月月,他弄脏了你,我来帮你洗干净。」

不等我思考,颈窝里猛地一阵刺痛,一股滚烫的液体流了下来。

是血。

他指腹沾起血,慢条斯理地摁到那些吻痕上,再慢慢涂抹均匀。

「这样就遮住了。」

我惊恐得几乎要叫出声,浑身发抖。

太可怕了。

面前这个人,再无平日里温暖的模样,像只嗜血的困兽,恨不得把我吞入腹中。

「侯宵……我害怕……」

我卑微乞求,颤抖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侯宵身子一震,那双眼像是要把我看透,半晌缓缓地叹了口气。

「害怕……就不要想着离开。」

他站起身,找来热毛巾轻轻地擦拭我脖子上的血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柔的夫君。

可那触目惊心的咬痕,却无法消散。

见我蜷缩着发抖,他又拥我入怀。

「怪我,把你扔在家里。」

侯宵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轻声哄弄:「以后我去哪里都会带着你,不会让你受伤。」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承认我对他的爱意,但他现在这副模样,却让我下意识想要逃离。

「那……侯言之呢?」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会帮他参谋亲事,让他娶妻。」

4

脖子上的疼痛让我一夜无眠。

脑海里一阵混乱,思绪却忽然飘到嫁入侯家前。

我算不上名门闺秀,父母开了间制衣铺子,只是维持生计。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个月都会接到来自侯家的制衣要求,从夏衣到厚衫,从未落下。

这笔订单,给了我家莫大的帮助。

我好奇,有时看着做好的衣服,幻想那人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父亲带我去侯家为那小少爷量尺寸。

就是那天,我见到了侯宵。

他在后院练剑,少年的模样俊朗,肆意张扬。

父亲的呼喊让我回神,也碰到了少年看过来的眼神。

那天之后,订单更多了。

后来我跟侯宵偶尔会见面,再后来他提了亲。

可我未曾想到,他会是这般偏执的人。

……

第二日是侯夫人摆的宴席。

我看着座位上笑眯眯的侯言之,只觉得头疼。

这顿饭吃得也太混乱了。

看见我,他便笑了起来,视线炽热。

「嫂嫂怎么脸色不太好?」

我还没开口,侯宵扶着我坐下:「大概是月月昨夜累着了,有些乏力了吧。」

「……」

话不是这么个说法。

侯言之眉头微挑,不紧不慢:

「那嫂嫂身子倒是有些虚,多补补。」

他给我夹了一块肉,毫不避讳:

「昨日我在院外观月,听着倒没有半分声响,就把嫂嫂累成这样。

看来兄长旅途劳顿,是真的累了啊!」

我一口汤差点喷出来,惊得面红耳赤。

侯老夫人直接摔了筷子,「碰」地一声转过头。

「阿言!没规没矩!」

我耳朵红透,望了一眼侯宵。

他脸色铁青,显然被气得够呛,冷笑一声:

「你倒是有雅致,半夜来我们院门口赏月。」

桌子上的气氛格外诡异,侯老夫人似乎习以为常,摆了摆手不愿再管。

侯言之也不急,端起酒杯:「习惯了,你们屋檐下的月亮就是更好看一些。」

侯宵气笑:「看来弟弟孤枕难眠啊,毕竟也是时候娶妻了。」

听到这话,侯言之猛地沉下了脸。

5

短暂休战,侯宵说起了之后的计划。

这次边关一战大获全胜,但还有一些余孽残留,需要他再去一趟。

不过这次势在必得,对方兵力不过几千,也没了武器。

他准备带我一起去。

「不行!」侯言之拍桌就站了起来。

「边关那么危险,让嫂嫂去干什么!」

侯宵风轻云淡:「危险已经解除了,她正好可以去散散心。」

侯老夫人倒没做声,我嫁入侯府第一天,侯宵就去了边关,这才刚回来又要去。

我跟着自然是好的,毕竟新婚夫妻聚少离多……

她何日才能抱上孙子。

「此事危险,那可是战场,如果……」

「侯言之!」侯宵忽然拍了筷子,脸色不悦,冷冷道: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他说完便拉着我离开,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身后传来好几声埋怨,似乎是侯老夫人在训斥侯言之。

我只觉得他们都魔怔了。

眼下若跟着侯宵去边关,说不定就能恢复原来的生活。

也好也好。

但第二日我看着马车后的两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散心吗?」

侯言之眯着眼坐在马上,俊俏张扬:「一起去,人多了热闹。」

侯宵脸色难看,挡住他的视线:

「母亲给你介绍了女子,你该去跟她散心。」

「不妨。」侯言之轻笑,扬了扬下巴:「她也来了。」

我回头,这才看见她身后的女子。

6

侯家的眼光是真的不错。

那女人身材修长,个子高挑,一双丹凤眼勾人魅惑。

「这位是白芙。」

我微微吃惊,没想到短短几日侯老夫人就把此事办得如此利索。

这姑娘看见我笑了笑,一跃上马,坐到了侯言之身后。

「嫂嫂,我们不占位置的。」

语气娇软,比我伶俐。

我摆摆手,拉住侯宵的衣角:「算了,就让他们跟着吧。」

侯宵虽然偏执,但的确很惯着我。

这一路白芙果然跟侯言之骑着马,偶尔马车外传来她清脆的笑声,的确悦耳。

侯宵握着我的手,充耳不闻。

「怕我了吗?」

我脖子上的牙印仍旧血淋淋,怎么会不怕。

他看我不言语,不知为何神色又沉了下来。

「你不怕阿言,却怕我?」

我皱眉,却依旧不言语。

两个我都怕,可对侯言之是恐惧,对他却是陌生多一点。

侯宵忽然猛地拉住我,捏住我的下巴就掰了过来,力道大得几乎要让我脱臼。

「月月,你是我的妻子,你只能看着我。」

我终于压不住怒火,直接挣开了他。

「侯宵,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他神色一愣,像是被打击到。

「月月,成婚那日,你说不管我什么样子,你都爱我。」

「你撒谎。」

我心一紧,泄了气。

我与他毕竟朝夕相处那么久,何况这次的确是我与侯言之做了错事。

本就是我的错。

「我没有。」

他却不依不饶,捧着我的脸,迫切地要一个答案。

「那你说你爱我。」

偏执是真,痴迷也是真。

我无法拒绝,只能别扭地开口。

「我,我爱……」

话未说完,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挑起来。

「嫂嫂,人说真话的时候可不会结巴。」

7

好不容易点燃的暧昧气氛被打破。

侯宵的脸色难看,眼看两人又要杠上,一旁的白芙忽然喊了起来。

原来前面有个林子,正好她想休息休息。

马车扎营,我倒是松了一口气。

趁着空档,我走进竹林里透气,身后却忽然跟来一人。

「你来干什么?」

看见侯言之,我脸色一白,下意识就要走。

「嫂嫂厌我了?」

我脚步停住,毫不犹豫地回头:「是。」

侯言之有些不高兴,反问道:「哥哥不是与我一样,你为何不厌他呢?」

「不一样。」

我直直地看着他:「是我做错了事,他才这般,与你不同。」

他眨了眨眼,却忽然笑了。

「嫂嫂,你真的很像只只。」

「只只?」我皱眉:「那是谁?」

「我哥小时候养的小狗。」

「……」

骂人是吧。

耐是再好脾气的人也遭不住这话,我眼皮子抽搐,转身就要走。

侯言之却悠闲地跟在我后面。

「只只不听话,小时候经常跑丢,后来跑到别人家不回来了,你知道我哥怎么做的吗?」

我一顿,转过头:「怎么做?」

他咧嘴一笑,明明一张脸俊俏好看,说出的话却让我毛骨悚然。

「他把只只的腿打断,锁起来了。」

疯子!

我暗暗骂了一句,转头就走,却没看到前面的石头。

摔倒之际,侯言之直接将我拦腰抱住。

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挣扎,却推不开。

再一回头,侯宵就站在后面,冷冷地看着我们。

8

一路上这几人都没说一句话,气氛低沉得吓人。

我手腕被侯宵抓着:「你放开我,疼……」

他没理我,抓得更紧。

好不容易挨到营地,他把侯言之和白芙丢给手下安排,直接就拉着我进了营帐。

我心底觉得不妙,只往后躲。

「月月,你什么时候才能听话。」

他叹气,眯着眼走来。

我也来了脾气,一把推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

「什么叫听话!侯宵,我不是你的傀儡,也不是你病态的玩具!更不是只只的替代品!」

深吸一口气,我终于下定决心。

「这次回去,你我就分开。」

少年时对感情的扭曲,让他爱人的方式出了错。

可我不要这样,错误的爱。

「宋月月!」

他低吼,叫了我的全名。

「这些事,是阿言告诉你的?」

他眉目深邃,死死地盯着我。

「月月,你就不能只看着我,只听我的话吗?只爱我吗?」

又来了,这样病态的模样。

「不能!」我嘶吼,站直了身子瞪着他。

「你这不叫爱!」

我深吸一口气,站直与他对视。

「爱是尊重,是责任,是彼此照顾,而不是霸占、摧毁,玉石俱焚!

侯宵,我是爱你。

但我不想你这般爱我。」

男人的脸在烛光下染上微弱的光,那双眼布满阴霾。

「爱就是爱,有何不同?」

我倔强,咬牙不肯服输:「对我来说,就是不同。」

「好啊。」

侯宵咬牙切齿:「那你就教我,直到我学会为止。」

屋内的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只想逃离,可又在他的语气中察觉到哀求。

心软,是所有女人的通病。

「我……」

话未说完,我的耳际猛地传来一阵声响——

「啪!」

我们身侧的烛台应声倒地,竟是一支羽箭。

侯宵脸色突变,忽然冲过来把我抱住。

下一秒,我看见铺天盖地的羽箭。

扫射过来。

9

我未经历过战事,只觉得眼前一幕像是地狱。

侯宵反应飞快,一脚踢开脚边的桌子,压着我躲在后面。

我耳膜疼得快要听不清,发抖地蜷缩在他怀里。

是叛军?

震耳欲聋的声响,营帐外传来哀嚎和嘶吼,甚至有鲜血喷溅在外面,隔着一层麻布,跟墨水一样。

「月月别怕!看着我!」

侯宵猛地把我拉起来,掰着我的脑袋:「我数三声,你就往外跑,不要回头!」

我几乎站不起来,哪还有力气跑?

「我不要,我害怕……」

他放下刀,抱了我一下却又立马松开。

「你必须跑出去,你走了我才能杀了他们!

我不会死,放心。」

侯宵说着,拍了拍我的脸颊:「一。」

我深吸气,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我会走,你不要死。」

他抽出刀,低声念:「二。」

我擦了眼泪,死死地揪住他的衣服。

「三。」

刀光闪过,营帐立刻划开了一个缝隙。

他猛地一推,把我送了出去。

「别回头,快走!」

周围传来一阵吼叫,刀箭的声音刺耳恐怖,我不敢回头,赶紧往外跑。

我跑了,才不会影响到他。

营地的烛火都被打翻,宛如火海,我拼命地朝林子里跑。

一支羽箭猛地射在我的脚边。

我摔倒在地,刚爬起来,另一只羽箭就朝着我的脑袋飞过来。

「闪开!」

黑暗中一个人影扑过来,抱着我滚到了山坡下面。

山间石头繁多,那人闷哼了几声,停下时剧烈咳嗽起来。

「阿言?!」

侯言之猛地捂住我的嘴,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不敢喘气,慌张点头。

他却猛地拉着我往山下走,正是军营的反方向。

「你要去哪?」

我甩开他的手。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我发抖:「侯宵怎么办?」

侯言之神色难堪,却有理智:「我们帮不上忙,我要先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我要回去找他。」

我失去理智,侯宵现在生死未卜,要我如何丢下他离开?

「他让你出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侯言之拉住我,我不由分说地挣脱。

他直接抱起我:「不能去。」

我咬他,牙齿咬破他的手腕,指甲抓得他脸颊都破了皮。

他仍是不松手。

10

远处的营地,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我跪在地上大哭,几乎崩溃。

侯言之不再拉我,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我。

半晌,他突然把我抱起,坐到了一处山洞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血迹。额间也有一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在眉骨上。

等天色逐渐亮起的时候,他忽然吹了一声口哨。

没过多久,一只白鸽飞了过来。

我希望燃起,急忙拉他:「是不是侯宵?」

侯言之点了点头。

「他们被叛军突袭了,这会儿白芙跟他带军撤退到了山脚,暂时安全。」

「白芙?」我愣住:「她怎么也在?」

侯言之抓起我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无奈地笑了笑。

「嫂嫂,你真蠢。」

「那女子,不过是哥哥派来监视我的人。」

我愣了一秒,着实震惊。

侯言之揉了揉我的脑袋,站起身来:「他想方设法,却不考虑你的安全。」

那些叛军刻意分散了队伍,给他兵力不够的假象。

为的就是突袭。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里距离京城太远,叫援军来不及了,我们要去找这里的山匪,看能不能借一些兵力。」

他拉我站起,却忽然侧过头:「或者,我们私奔。」

「……」

果真是疯子。

我们一直往山下走,好在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叛军。

到了村寨,侯言之租了匹马。

我从未坐过这东西,学着那日白芙的模样往上爬,却忽然被他直接举了起来。

再放下,我已经坐好。

他翻身骑马,把我搂在前面。

「月月,若能这样带你远走高飞该有多好。」

我沉默,纠正他:「你该唤我嫂嫂。」

他却偏不,甩起缰绳又喊了几声我的名字。

「月月,我的宋月月。」

我不再言语,他的话却总让我觉得熟悉。

似乎在哪里听过。

一路飞驰,快入夜的时候,我们到了一处营寨。

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土包,大门口有几人坐着喝酒,瞥见我们立刻围了过来。

侯言之微微行礼:「侯王府侯言之,求见齐番王。」

虽说这里是山贼的营寨,但这些山贼也都建了门户,自立称王。

「侯王府的人到这儿来干什么?!」几人狐疑地打量,视线落在我身上,毫不掩饰。

「那这位是……」

侯言之把我拉到身后,温和的眸子划过一丝锋利。

「侯夫人。」

11

这话有点别扭。

确实,侯夫人……

我不言语,他抓住我的手,热得出奇。

这些山贼以打劫周边的货物为生,跟朝廷算是死对头。如今这满营的山贼看着侯言之,个个都是咬牙切齿。

但侯王府毕竟是朝廷将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齐番王出去了,不过十几里路,你们先在这儿歇着。」

他们并不和善,把我们丢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便离开了,周围时不时传来醉酒吆喝的声音。

屋门被关上,侯言之才缓缓舒了口气,倚着门框晃了晃。

借着烛光,我才看到他腰间的伤。

我们滚下山崖时,他一直护着我。

「我看看。」

「怎么?」他勉强笑着,却在硬撑:「月月担心我。」

我无奈走过去。

「阿言,我即便不是你嫂嫂,也比你年长两岁,你不能这般唤我。」

「叫了又如何?」

得,对牛弹琴。

尽管嘴上倔,侯言之还是乖乖地把上衣脱了下来。

我倒吸一口气,咬住下唇。

他的腰侧被划开了一个口子,看上去触目惊心。

「好在止住血了。」

我想起营寨里的酒坛子,在屋里一阵翻找,果真找到了两坛子酒。

「忍住。」

话音刚落,我直接把酒倒在了他的伤口上。

侯言之一阵闷哼,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呜咽了一声。

少年的声音低沉好听,压制在喉咙里染上了一丝沙哑。

我心一抖,手也跟着抖。

直接全部倒了上去。

侯言之青筋鼓起,鼻尖上全是汗,忍住疼痛。

「月月对我还真是毫不留情。」

我一阵解气,撕下裙边给他包扎,碰到伤口时却故意用了力。

「月月,别闹了。」他拉住我的手,有些警告。

我想起他将我囚禁,来了气,又使劲戳了几下。

猛地,他抓住我的手腕,直接把我抱到了桌子上。

「喜欢这么玩儿?」

我脑袋嗡嗡响,一瞬间不知所措。

这个姿势和距离,都太危险了。

「够了阿言,放开我。」

他却一动不动。

炽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断下滑。

「月月,你在想什么。是厌我?恨我?还是想我?」

我咬牙,别过头:「我恨你!」

「骗人。」

「你不敢看我。」

「你心里有我。」

我浑身颤抖,死死咬住唇不愿跟他说话,只是如同当时被他囚禁时一般,说了一个字。

「滚。」

侯言之却无畏,静静地看着我。

半晌他松开手,扯起嘴角笑了。

「月月,承认吧,你就是坏女人。」

12

「闭嘴!」

我惊慌失措,抓起烛台就往他身上砸。

侯言之也不躲,被砸中,一阵闷哼,被我推了出去。

我喘着粗气,心底慌乱。

他说得对,我不敢看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那天他借给我他的腰带,又或是把我囚禁的那三天。

我逐渐接受,服从,到沉沦。

从一开始他就在设计一个圈套,逐步地收紧。

借机接近,谎报军情,把我囚禁,却又给我自由。

用极端的手段,把人打碎,驯服,刻刀重塑,接近病态的爱意。

步步为营。

我怕了。

我靠在门上,却忽然听到敲门声。

「阿言,我现在不想见你。」

外面却没说话,我犹豫了一秒,打开门。

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口鼻瞬间被捂住,直接被摁在了地上。

「关门!麻溜地!」

「大哥,她可是侯王府的人……我们这样会不会……」

「会什么!」男人低吼:「你还真信啊,他俩要是夫妻,还能分开睡?!」

「指不定是半路遇见的,这女的水灵得很,我看还是个新鲜的呢!」

「大哥这你都能看出来!」

我嘴上被堵住,胳膊被他们捆了起来。

「大哥快回来了,咱们得赶紧的!」

他们几个说着就要撕开我的衣服,我猛地往后缩,却直接挨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重得很,我嘴里顿时冒出血腥味。

那男人不解恨,又扯着我的头发打了一巴掌。

这次打到了耳朵,我顿时觉得周围都嗡鸣了起来。

谁能来救救我。

我的身子撞到墙面,后腰却猛地被咯了一下。

是把匕首。

我这才想起刚才侯言之临走前在我后腰抹了一把,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救我一命。

那几个人正商议着谁先来,我的里衣已经被扯开了一半。

不能再往下了。

趁他们争论的时候,我反手掏出匕首,使劲地割开绳索。

手腕一阵刺痛,我没用过利刃,割断绳子的时候也划开了手背的皮肤。

一阵刺痛,我不敢动,死死握住匕首。

我宁愿死,也不愿被这群人羞辱。

那男人眯着眼蹲下,直接拉住我的腿,另一只手便要来抓我的腰。

我浑身颤抖,忽然从背后掏出匕首。

使劲往他眼睛上戳。

那人瞪大了眼,下一秒眼睛就看不见了,我赶紧挣脱。

这一幕看得我浑身发抖,直接松了手瘫软在地上。

「啊啊啊——」

那男人立刻哀嚎了起来,外面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听见了!那侯言之也能听见,我就有救了!

可那另外两人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直接揪住我的头发,一把甩到了桌子上。

我后腰猛地撞到桌边,直接带着烛台摔了下来。

这一下,我就疼得站不起来了。

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就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眼看男人又要踹过来,后面却猛然有人冲过来,直接将他踹倒在地。

「宋月月!」

侯言之又是一脚踹倒几人,赶紧护在我面前。

13

我的里衣被扯得松散,锁骨全露。

侯言之眼眶周围红得吓人,把披风一把扯下裹在我身上,冷冷地看着门口围过来的山匪。

「谁敢碰她一下,我弄死他。」

那被戳瞎眼的男人还在哀嚎,人群显然不打算放过我们。

关键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都围着干什么!」

正是我们要找的齐番王。

侯言之把我抱起来护在怀里,面色难看。

齐番王打眼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显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直接带我们去了主屋。

「朝廷的小王爷,来我这里有什么贵干?」

侯言之一直握着我的手,话不多说:

「边关被叛军突袭,需要兵力支援。」

齐番王吃惊,仰面笑:「朝廷向来视我为眼中钉,如今却要我帮忙?」

侯言之声音平稳:「此战之后,我会去朝廷觐见,给您和各位部下名号,成为朝廷正统军,军饷俸禄一文不差。」

齐番王神色一变,沉默了。

山贼终归是山贼,他们不是没想过归顺朝廷。

这些年朝廷对他们跟赶过街老鼠似的,如何开得了口?

沉默片刻,他站了起来。

「我可以答应,但我们还有一笔账。」

这座山正在边关旁侧,所属地盘算是侯宵管辖,这些年他们没少被打压,如今这可是大好机会。

这些年的账,不会这么简单。

「我兄弟的眼睛,怎么算?」

他摸着下巴,眼神落到我身上,我顿时毛骨悚然。

「不如就把这小美人给我,这事儿就了了,怎么样?」

我心底一颤,侯言之却毫不犹豫站在了我面前。

「那双眼睛,我赔。」

「你赔?!」齐番王冷笑:「你如何赔。」

「我夫人如何摘下来的,我便如何还回去。」

我猛地抬起头,使劲抓紧他的手摇头。

「不能,阿言。不能!」

齐番王微微挑眉,也不多废话,直接挑起脚边的利剑,冲着侯言之便刺了过来。

「不要!」

我还未上前,就被几人拉到了一边。

鲜血底下,侯言之愣是没有后退半分。

14

齐番王收了手,剑刃只是划破了他的眉骨。

他说佩服侯言之的胆量,放下剑之后,却大声骂了几声疯子。

这桩事算是谈成,两人准备分为两路。

一路从侧面绕进山脚,增援侯宵。

另一路直接绕后,直击叛军营地。

他们那晚突袭也受损不少兵力,如今再加上齐番王手下的人,毫无胜算可言。

侯言之将此事飞鸽传书,应该比我们先到达。

布置好一切,侯言之拉着我上了楼顶。

他的外衣披在我身上,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长袍,我看着却分外眼熟。

这不是我做的吗?

「这衣服……你哪里来的?!」

侯言之轻笑地看着我:「你猜。」

我想起他曾说的话,是他「先来的」。怎么会是他呢,明明我与侯宵认识了那么久。

不对,不对。

侯言之看着我发呆,站起身轻笑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宋月月。」

对!就是这一句。

那日我第一次去侯府,偷看侯宵练剑时,喊我的声音就是这个!

我本以为是父亲,可直到听见他唤我全名才觉得如此熟悉。

各种碎片从我脑海里闪过,我猛地站起来。

「你认识我。在很早以前?」

侯言之静静地看着我,薄唇轻启。

「是。」

「什么时候?」

「那年元宵,你在桥下放花灯。」

我惊住了,只觉得脑袋里乱得出奇。

那年,正是我们家最拮据的一年,却被侯家的订单挽救了。

一直定做衣服的那位少爷,不是侯宵,而是侯言之。

侯言之轻叹一口气,手掌抚住我的脖颈,把我拉了下来。

「宋月月,你真蠢。但我比你更蠢。」

「那日我唤你,却没有追上。可此后,我再也追不上你了。」

我怔了怔,有些鼻酸。

他叹了口气,轻轻贴住我的额头呢喃。

「别这么看着我,月月,我会想把你锁起来。」

侯言之说着,手指在我脖子上收拢,我顿时感到一阵窒息。

「我只后悔当时没有把你锁起来,永远跟我待在一起,你就不会见到哥哥,永远只留在我身边。」

他的呢喃像是哀求,又像是咒语。

片刻,他放开了手。

「但你有你的选择。」

他拉我起来,吸了吸气。

「明日我们会分两路,你要跟我,还是回去找侯宵?」

15

「我要回去。」

我几乎没有犹豫,侯宵是我丈夫。

更何况他为了我才没有撤离。

侯言之顿了顿,背对着我,看不清楚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好。」

我垂下头,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他与侯宵不同,他给我选择和尊重。

「你……小心一点。」

我留下这句话转身,临走时却忽然听到细微的声音。

低声地呜咽。

他在哭。

我心底疼得闷堵,咬牙离开。

第二日出发时,侯言之已经走了。

马车带了很多补给,不过半日就到了山脚。

我看到了侯宵。

不过一天,他憔悴了很多,脸颊带了些胡茬。

「月月,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直掉眼泪。

我知道,他不会允许我离开。

所以等信号一响,我就要逃离这里。

侯宵主要是带人守住撤退的路线,以免叛军逃窜。

但很快,山上就燃起了狼烟。

这是胜利的信号。

我知道,我要趁这个时候离开了。

军队一片欢呼,侯言之眼里亮着光,正要朝我走来,却被几个士兵围了起来,不停地欢呼着。

我温柔地朝他笑了笑,摆了摆手。

祝贺与告别。

趁他转身的瞬间,我抓起准备好的东西,直接转身进了树林。

来的路我已经记熟了,包袱里有很多我的首饰,是从家里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的。

山路泥泞,我却不敢停留,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可身后的草丛却总有一阵阵离我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我猛地停下,心提了起来。

「阿言?夫君?」

那人缓缓走出来,是一张陌生的脸。

「哟,看我找到了谁?」

我猛地后退一步,恐惧传到脚底。

这人浑身都带着血迹,身上穿着红色的衣服和披风。

这是……叛军的衣服!

「你是——」不等我说完,他一把刀直接摁在了我胸口。

「别动。」

16

我被带到了他们面前。

侯宵脸色极其难看,尤其是看到我手里还拿着的包袱。

「放开她!」

叛军却不急,刀尖戳在我的心口,扯着我的头发往后走。

那是悬崖。

「别动!」侯言之瞬间扔下了手里的刀,声音颤抖。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放开她!」

「你还真有用。」叛军冷笑了一声,刀尖挪开,落到了我的脸颊。

「这两位王爷都这么看重你的命。」

「好啊!」叛军笑了起来,刀尖划过我的脸颊,顿时冒出了血珠。

我疼得发颤,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他从腰间又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扔到了侯宵脚边。

「那你废了你的手!」

侯宵双眼赤红,额间的青筋暴起。

「怎么了?不愿意吗?」叛军嘶吼起来,刀尖不停地挥舞:「看看老子身上的伤,都是你砍的!废你一只手够轻的了!」

他说着,拉着我猛地往后退了几分。

悬崖的土丘摇摇欲坠。

「我来!」侯言之忽然捡起那把匕首,不由分说地就扎在了左手上。

「不要!」

我厉声尖叫,浑身紧绷到发疼。

「不要啊!你别这样!」

侯言之汗水浸湿了额头,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样,放了她。」

「哈哈哈哈哈哈!」叛军癫狂地笑起来,拔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真是有用,黄泉路上有你陪我,值了!」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丢下刀,拉着我跳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我看见天空猛地在我眼前放大。

有风吹过,耳边响起两道声音。

侯宵拼命地嘶吼,他一向风轻云淡的脸上竟然露出了那样惊恐的神色。

这下彻底自由了……

可下一秒,我看到一个身影猛地扑了下来——

侯言之!

他疯了吗!

侯言之随着我一起坠落,猛地转了方向,把我护住。

他竟然在笑。

「月月,一起私奔吧。」

生死关头,我无法欺骗自己。

从腰带,到那三日囚禁的时光,我被这种病态的爱意驯服。

他圈住我,却又给我自由。

我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抱住他,一起笑了起来。

「好。」

17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在侯家的府上。

他们说我那日坠崖后,被缠绕的藤蔓救下,捡回一命。

昏迷了四天,终于醒了。

侯宵端着药汤,看见我红了眼眶。

「阿言呢?」

他没说话,看着我许久。

「他没事,他说不敢看你,没有过来。」

我心缓缓放下,起身准备往外走。

「月月。」

侯宵轻声唤我,像是下定了决心。

「那日我们还未拜完堂,我就去了战场。理来说,是不算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明显的震颤。

「这桩婚事,就当作废吧。」

我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径直朝外走。

侯言之的屋门关着,我没想过会再次来到这里。

门推开,少年有些愣神,坐在床边看着我。

「月月,我又梦到你了。」

「笨蛋。」我鼻酸,走到他面前:「这不是梦。」

他愣了一瞬,没想到我会过来。

他手指颤抖地抓住我的胳膊,肩膀,越来越用力。

直到我感受到疼,已经被他拉到了怀里。

「你知不知道,你回来意味着什么。」

话音刚落,我听到一声清脆的锁链声。

锁链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轻笑,反手拉他过来。

「知道。」

「那以后你不许再看别人了,也不许跟别人说话……」

「那侯老夫人呢?」

他一愣:「那倒是可以。」

「那丫鬟小翠呢?」

「也是可以的……」

「那卖瓜的张叔呢?烧菜的蔡姐呢?还有门口卖糖葫芦的小妹呢?」

「还有门口的大黄,跟鸟能说话吗?」

侯言之沉默片刻,解开了锁链。

「……」

我看他紧绷的神色,不再逗他,笑了出来。

「别怕,我不会离开。」

爱让人偏执,却又让人成长。

你为我改变,而我,甘愿被你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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