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高铁上看资料,突然,身边有人说了一句,「您是警察吧?」
我扭过头,发现是一个 20 多岁的小伙子,学生模样。他看了一眼电脑,说我猜您应该是交通警,专门抓非法飙车的那种。
「你肯定是交警,你看的都是交警的道路面卡口监控。」
一个大学生怎么也知道「道路面卡口」这样的专业术语?同时我也对他产生了一点兴趣,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男孩得意的说,自己老爸也是交警,专门抓改装车那种,说着从手机上找出他爸的警服照片,我问他老爸是哪里的警察,他说了一个南方城市。
然后我们聊了一些关于警察的事儿,大多是讲他老爸的经历。
当听到他说自己很懂车,有时他的父亲会传照片让他帮忙认车的时候,我又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掀开了,让他帮我来看看,赵副局追的这辆车是啥车。
男孩看了不到一眼便说,新款奔驰 GLC63 AMG 轿跑 SUV 和一辆破帕萨特领驭,那辆奔驰是一辆走私车,牌子肯定是套的。
我吃了一惊,问他是怎么确定那台奔驰车是走私的。
男孩说,这款车子的进气格栅和尾部曲线跟在国内销售的奔驰车明显不一样。据他所知,国内没有引进过这种型号的车子,国内很多车友群里,不少人都在巴望着这台车被引进。
……
没想到,他不但「装逼」成功,一桩困扰了警局 14 年的案子,也被这个小毛孩打开了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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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 1 月 10 日清晨六点,一辆长途客车经过南罗湾水库大桥时,撞断大桥护栏落水。第 8 天大巴才被打捞上岸,与大巴车同时上岸的还有 22 名遇难者遗体。
每天打开手机新闻客户端,本市新闻一栏的置顶位置一直是这起车祸的处理进程。
本来年前想跟两个哥们儿约个饭,一个是汤山交警大队的郑成志,一个是小街派出所的石峰,结果郑成志说他忙这起车祸,来不了。石锋也四处找不到人,几次路过小街所,一直没见人。
不久后的小年,公安局宣布「1·10 车祸案」正式结案。从结案报告来看,的确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件,只是造成死亡的人数创了我市车祸历史之最。
2016 年春节,我给领导赵副局打电话拜年,他只草草说了声谢谢便挂了。以前每年初四,赵副局和他妻子都会来我家给我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老领导拜年,但今年初四,老父亲在家干等了一天,也没见赵副局出现,连个电话都没打。
郑成志和石锋那边更过分,俩人过年期间都失联了,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鬼知道这几个人在忙什么,父亲没见到赵副局,心里有些失落,旁敲侧击问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惹了赵副局。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况且就算我得罪了赵副局,也不至于把石锋、郑成志也得罪了,我们可是铁三角啊。
父亲最终没忍住,给赵副局打了电话,没成想他老人家说了几句后,拎着电话就进了卧室。后来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脸色很凝重,也没有搭理我的问话。
正月初六凌晨两点,我正睡得迷迷瞪瞪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郑成志,刚接通他就大喊:「林野,赵副局出车祸了!在怪坡,你赶紧来一趟。」
我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连忙赶到现场。
赵副局的大众车翻倒在公路边的水沟里,车头已面目全非,车内安全气囊全部弹开,驾驶位上还有不少血迹。
郑成志说他到的时候赵副局已经被 120 拉着去省立医院了,看样子估计伤的够呛。
现场嘈杂的人群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石锋。啰嗦了两句,我拉着他去省立医院打听情况。
赵副局正在手术室里抢救。清晨 6 点时,医生走急诊手术室,说情况不太好,现在命是暂时保住了,但人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能不能醒,什么时间醒都确定不了。
我心中烦乱,赵副局这次车祸出的蹊跷:
赵副局是个有 30 多年驾龄的老司机,从没听说出什么事故。
出事的地点是赵副局上下班的必经之路,熟悉得跟自己家楼梯似的,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
更何况都这么晚了,赵副局才从单位回家?
转头想找石锋好好聊聊我的困惑,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了医院,怎么也找不到人了,打电话竟然提示关机。
因为一夜没睡,我精神有些恍惚,决定先回分局休息一下。
一觉醒来下午两点了,手机有郑成志 22 个未接来电,刚一拨回去,他急躁的声音就过来了:「林队,你终于回电话了,你哪儿呢?石锋也出事儿了!」
今早 7 点,石锋在公安局办公大楼,用一把折刀捣开了赵副局长的办公室房门。在局机关值班的民警小张和保安想阻拦,没想到石锋不仅动了手,还在纠缠中掏出枪,朝天放了一枪,然后逃跑了。
「知道石锋去哪了吗?枪从哪儿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做?」我问郑成志。
「不知道,但局领导正开会讨论石锋拔枪这事儿呢,这他妈整的……」
当天傍晚 6 点,局领导给我打电话,让我到局里开会。那次开会,市局领导给石锋的行为定了性——职务犯罪,然后要求各部门全力寻找石锋。
开完会后,代替赵副局暂时掌管全局刑侦工作的马副局长拦下我,说要推荐我去沈阳参加刑警学院培训。
我当时直接懵了,问能不能下次再去,现在刚过完年,手头还有一些工作没做完。
不料,马副局长直接板起了脸:「你的工作马上回去移交,这是市局党委会的研究结果,容不得你讨价还价!」
我去找郑成志商量,郑成志说:「这明显是局里要把你支开啊。」
我说:「这个傻子也明白,但原因呢,就因为我和石锋关系铁?那你和他也关系很好啊,咋不把你支开?」
郑成志点了根烟,「能走就走吧,不掺和,也不一定是坏事,走掉的不一定瞒得过,留下的不一定看得清。」
我一屁股坐到郑成志办公室的沙发上,「老郑,我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咱俩上十年的交情,如果你真当我是兄弟,就别瞒了。」
郑成志:「林队你想多了,我哪有事瞒你?就觉得局里这样对石锋点薄情,发发牢骚而已。」
我:「赵副局和石锋的事儿你不觉得可疑吗?」
郑成志一听,不说话了。
那天,我和郑成志办公室,跟他对峙了一个多小时,抽光了两人所有的烟,他却死活一个字都不说。
2016 年 3 月 4 日下午,我按计划准备坐高铁去沈阳培训。距离高铁开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郑成志出事了。
他在查酒驾时,一辆无牌面包车突然闯卡,郑成志被同事一把推开,面包车把那位交警撞飞,郑成志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我连忙赶到医院去看望郑成志。
我不明白堂堂一个分局大队政委,查酒驾这活儿怎么还亲自去干?
郑成志说是领导交代的,年后酒驾的人多,要加强执法力度,业务主官要亲自带队上阵。
说着话,有人推门进来,说那位民警伤的太重,人没了。
郑成志眼睛红了,又问司机抓到没。
那人说肇事的套牌车找到了,但肇事者弃车的地方好像是精心选择的,当地天网的摄像头刚好在年检,关机了。
手机基站也查了,那一时间段没有可疑的手机信号出现。
郑成志出事的地方在 104 国道的城乡结合部,向东 200 米就是农村分叉路,没有监控,沿路是六个行政村,出了村就是弃车地,也没有拍下肇事者的驾车影像。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转头问郑成志,「你他娘的查酒驾怎么查到村里去了,那地方有什么可查的?」
郑成志说这次的点都是上级交管局定的,他也很奇怪。
房间只剩我俩人了,我实在忍不住,追问郑成志。
「你真的没觉得,这起车祸有什么蹊跷吗?」
「你说得对」,郑成志冷冷地说了一句。
郑成志让我看了一段视频,这段视频是他用手机翻拍执法记录仪的,正是他出车祸的视频。
视频上可以看出来肇事车是故意冲郑成志来的。
郑成志说,他和石锋最近确实在进行秘密调查,直接受赵副局指挥。
之所以瞒着我,一是因为赵副局有言在先,这案子除了他和石锋,不准向公安局内部的任何人透漏,其中也包括我。
二是因为出于兄弟情义,他俩也不想让我卷进来。
但现在赵副局出了车祸,石锋又莫名其妙不知去向,加上这起蹊跷的车祸,无论出于兄弟情义还是工作关系,他都觉得必须告诉我了。
事情的起源,还要追溯到年前的那起已经结案的「1·10」长途客车落水案。
那起案子名义上公安局结了案,但实际上还有一个疑点没查清楚。1 月 28 日,大巴车和受害者遗体出水后,法医中心对 22 具受害者遗体进行了司法鉴定,只有其中一位受害者的遗体死因存疑,叫杨怀瑾,是一名警察,时任市公安局花溪分局民警。
疑点有三个:
第一,他的受伤程度超过其他受害者。21 具遗体身上不乏外伤,但杨怀瑾身上有 9 处骨折。
第二,法医只在杨怀瑾呼吸道和肺泡内发现少量溺液,体内的河水藻类成分含量很少,不太符合溺死的基本特征。
第三,只有杨怀瑾,既无行李也无证件。车站既没有他的购票记录,他在车辆始发站及沿途所经过的区县也没留下任何投宿和活动记录。他还是被法医中心以前共事的同事认出来的。
「这你们都敢结案?明显有疑点,为了过个囫囵年,连办案规范都不顾了?」
郑成志说,之所以不顾程序规范,是因为「1·10 案」的社会影响太大,市政府前后来了五拨人,一直在催结案,其他受害者那边也在催,因为不结案就没法走后面的赔偿程序,所以局里就先表面上把案子结掉了。
同时,关于杨怀瑾的死因,法医那边认为他属于「干性溺死」,虽然几率很小,但也极有可能发生。
只不过,赵副局对此抱有疑虑,因为杨怀瑾当时正受命调查一起案子,授权他调查的正是赵副局,车祸案发前三天,杨怀瑾突然失联了。
「他在调查什么事情?」我问郑成志。
郑成志说,他查的是 03 年的「8.12 建华小区碎尸案」。
2003 年 8 月 12 日中午,我市建华小区 3 号楼 401 房间的租户马娟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尸体被大卸八块放在一个大号旅行箱中。一名法医毁掉了检验报告,并携带从命案现场起获的一只装有精液的避孕套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后来,警方调查杀害马娟的嫌疑人是她的丈夫,一个名叫王宏业的男子。
那名失踪的法医,则是王宏业的哥哥,王伟业。
赵副局旧案重提,找人秘密调查 2003 年的碎尸案,是因为半年前,他接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上说,当年碎尸案的凶手不是王宏业,而是另有他人。
「那杨怀瑾出事前,究竟查到了什么?」
「这你得问石锋,赵副局让我们两个分工,我查杨怀瑾车祸,石锋查杨怀瑾之前查的那个碎尸案。」
郑成志刚说到这儿,我手机响了,是马副局长,我随意应付了过去。郑成志说他也要回队里处理手头事情了,让我晚上去找他一趟。
晚上八点,我来到郑成志办公室,他给我看的是一段视频监控,监控里显示赵副局出事前,一路都在追赶一辆黑色越野车,但一直没成功。
郑成志说现场找到了赵副局损坏的手机,但没有通话记录,事故现场也没发现刹车痕迹,连行车记录仪里的内存卡也丢了。
「你们是第一现场出警的,按理说最先接触事故车辆的也是你们的人,难道?」
郑成志听出了我的话外音,直接把话挑明了,这么看,真有必要先查一下单位内部人员了。
郑成志说,之前「1.10」车祸案在最初侦办的过程中,事故科民警拍的现场照片也丢过一次,但最后又被郑成志找回来了。
「那你后来查出照片是谁删的没?」
「当时太忙了,想着照片没丢,就没专门去查删照片的人,只想着结案后再说。」
郑成志叹了口气,说现在自己脑子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办,赵副局出车祸,石锋失踪,有人闯卡撞死同事,还有赵副局交代调查的杨怀瑾,甚至还有此前杨怀瑾秘密侦查的碎尸案。
我说建议你先做一件事——把你自己那起车祸先搞清楚吧,赵副局、石锋还有你三个人的事儿看似彼此独立,但我总觉得好像有条线牵着,或许你查清了一件,其他两件就顺带有线索了。
2 月 18 日,我给马副局长和刑警学院那边打了招呼,继续去沈阳参加培训。
从省城到沈阳的高铁将近 7 个小时,高铁上信号不好,手机网络时断时续,特别烦,我干脆扔掉手机,决定把视频拿出来看看。
打开笔记本电脑,我一部一部地看,从两车追逐、缠斗到后来赵副局的帕萨特冲出路基。
几次放大画面,想看一下越野车里坐的什么人,可惜那辆车的前风挡玻璃上的遮阳板被放了下来,正好挡住了司机的脸。
这里明显可疑——大晚上的又没有太阳,放下遮阳板的唯一解释就是不想被监控拍到。
车牌估计是假的,不然郑成志早就把车找到了。
转眼三个多小时过去了,眼睛累的要命,便把目光离开了屏幕,想休息一下。突然,身边有人说了一句,「您是警察吧?」
我扭过头,发现是一直坐我身边的乘客,一个 20 多岁的小伙子,学生模样。
他笑嘻嘻的看着我,我面无表情,下意识的把笔记本电脑屏幕扣上了。
他看了一眼电脑,说我猜您应该是交通警,专门抓非法飙车的那种。
这个年纪的孩子通常没什么规矩,喜欢问东问西,这会儿估计也是坐车闲的,想找个人说话。
我懒得跟他多说,摇摇头说不是,我是文职,坐办公室那种。
可惜没能骗过他,他说:「你肯定是交警,你看的都是交警的道路面卡口监控。」
这话让我有些诧异,一个大学生怎么也知道「道路面卡口」这样的专业术语?同时我也对他产生了一点兴趣,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男孩得意的说,自己老爸也是交警,专门抓改装车那种,说着从手机上找出他爸的警服照片,我问他老爸是哪里的警察,他说了一个南方城市。
然后我们聊了一些关于警察的事儿,大多是讲他老爸的经历。
当听到他说自己很懂车,有时他的父亲会传照片让他帮忙认车的时候,我又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掀开了,让他帮我来看看,赵副局追的这辆车是啥车。
男孩看了不到一眼便说,新款奔驰 GLC63 AMG 轿跑 SUV 和一辆破帕萨特领驭,那辆奔驰是一辆走私车,牌子肯定是套的。
我吃了一惊,问他是怎么确定那台奔驰车是走私的。
男孩说,这款车子的进气格栅和尾部曲线跟在国内销售的奔驰车明显不一样。据他所知,国内没有引进过这种型号的车子,国内很多车友群里,不少人都在巴望着这台车被引进。
男孩又看了几个画面之后说,那辆越野车的型号是奔驰 GLC63 AMG 4MATIC+,V8 发动机,4.0T 排量,510 匹马力,700 牛米扭矩,百公里加速 3.8 秒。
赵副局开的那辆 05 款帕萨特领驭,L4 发动机,1.8T 排量,150 匹马力,210 牛米扭矩,百公里加速 11 秒多。
要不是奔驰车故意放水耍帕萨特玩,一个加速帕萨特连人家尾灯都看不到,怎么还有机会并线超车?
那个开帕萨特的肯定是个傻子,被奔驰耍着玩,还不自量力的去追车。
我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男孩指了指屏幕,说:「叔叔你看,这两次帕萨特明显减速了,应该是觉得追不上,不追了,但那辆奔驰车也减速,直到两车距离缩小到几十米,帕萨特又开始猛加速了它才也加速跑。这不是耍猴是什么?」
「你能确定那奔驰的型号吗?」
男孩坚定地点点头,「确定,自己从十四五岁开始关注汽车,现在市面上能瞒过他的汽车还真少见。」
我想起来,耍猴,之前我们确实没意识到这一点。
到了警官学院,我办了报到手续,进了学员宿舍,翻着刚从教育训练处领来的教材,脑子却还在之前的一件件案子上。
马娟被王宏业杀害,法医王伟业带着关键证据和王宏业一起潜逃,有人匿名举报杀马娟的另有其人。赵副局派杨怀瑾调查,杨怀瑾在车祸中死亡。赵副局派石锋和郑成志调查杨怀瑾之死,接着,赵副局出车祸昏迷,郑成志遇车祸同事牺牲,石锋撬开赵副局的办公室后向同事举枪,然后失踪。
算上那位牺牲的交警同事,一共六名警察,一名受害者和一名嫌疑人。
一共 8 人卷入其中,两名警察殉职,两名警察下落不明,一名警察重伤,一起碎尸案,相当于在编制上报销了一个刑警中队,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案子?
石锋那家伙,当警察七八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按说有些定力了,为什么遇到事情还是这么没章法?多大的困难不能跟我说,非要…
深夜 23:42,电话响了,我拿起一看,是一组网络电话数字乱码,持续拨打了四五次,接起来竟然是石锋,用暗号约我见面。
见面后,我问石锋来沈阳多久了,他说四天了,郑成志跟他说了后他就来了,一直在等我。
之后我们找了个洗浴中心,石锋把持枪闯赵副局办公室的事情和盘托出。
首先枪的问题,他说那枪是假的,六年前在一个黑赌场缴了三把枪,都是马仔用来吓唬赢钱赌徒的道具,和 64 手枪外形一样,但只发声,发射不了子弹。
第二个是撬赵副局的办公室。他说赵副局出事那天夜里用私人号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还没来得及接电话,那边就挂了,再打回去就提示对方无法接通了。
看来出事儿当晚赵副局带了俩手机,但现场只找到一部手机,就是赵副局的警务通,手机里也只插着一张电话卡。
我给郑成志打电话,让他明天一早就去电信局,把赵副局私人号当晚的通话记录调出来,看上面有没有线索。
转头我继续问跟石锋,「你从赵副局办公室里拿了什么东西?」
「什么也没拿。」
「那你撬锁是干啥?」
石锋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想要那份举报材料。赵副局提前交代说自己一旦出了事,石锋要全力保住那份举报材料。
「那天早上去赵副局办公室就是一陷阱,我被人坑了。」石锋说。
「谁?被谁坑了?」
「不知道,但可以确定,有人提前做了准备,就等我去了。」
那天早上,石锋得知赵副局重伤昏迷短期不会苏醒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赵副局交代他的——一旦自己出事,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那份举报材料。
于是他不辞而别,直奔市局机关大院,石锋决定先拿住材料,看接任的领导是谁,如果跟案件无关,他再交给新领导。如果跟案件有关,他就直接把材料交到检察院。
石锋手里有一把赵副局之前给的钥匙,但他发现外观完好的门锁,锁芯已经被人破坏了。
这说明,有人提前来了办公室了,还毁了锁。
石锋警觉地想到那份举报材料,他去周围打探了情况,一切安全后才技术开锁,但进了办公室,却发现整个文件柜的锁都被撬开了,这时两名保安气喘吁吁的冲到办公室门口拼命敲门。
石锋开门后,向保安出示了警官证,骗他们说自己是来帮赵副局取文件。两名保安见是警察,问石锋怎么进来的,石锋晃了晃手中赵副局给他的房门钥匙,说自己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俩保安一看,确实是本楼专用钥匙,门锁外表也没损坏,便没说什么。
三人下楼过程中,一个保安提出要给局办回个电话,石锋心里动一下,才知道刚刚是市局办通知的保安。
他搞不明白局办是怎么知道他来赵副局办公室的。
正想着,三人到了办公楼门口,迎面碰到了局办值班的小张,小张左手拎着手铐,右手拿着一根伸缩警棍,远处还有几个人正跑过来……
「林队,我怀疑,有人在赵副局办公室装了针孔摄像头或者窃听器,24 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我进了屋。」
「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对方奔着什么来的?」
石锋沉默了,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跟我实话实说。
过了许久,石锋幽幽的说:「我们发现了一辆可疑的白色面包车……」
最初为了找大巴车落水原因,郑成志调过案发时间段的监控。引起石峰和郑成志怀疑的那辆白色面包车,桥头监控拍到它的上桥时间是在早上 5 点 43 分,下桥口处的监控却拍到它离开时间是 6 点 6 分。坠河大巴车上桥时间是 6 点 2 分,发现大巴车车祸并报案的是另外一辆过路车,时间是清晨 6 点 21 分。
「三个疑点,一是南罗湾水库大桥全长 1.4 公里,正常时速走完大概需要 1 分钟,但这辆面包车从上桥到下桥走了 23 分钟,它在桥上做什么?」石锋说。
「二是为什么报警的不是这辆白色面包车?」石锋问我。我说这个说得过去,假如说在桥面上白色面包车超越了大巴车,它自然不会知道身后发生了重大车祸,也就不会报警了。
「三是下桥口的监控兼具测速功能,那辆面包车下桥时的速度竟然达到了 130 公里每小时,几乎是那个型号微面的极限速度,它为啥跑这么快?!」石锋接着说。
之后郑成志和石锋调查过这辆面包车,发现竟然是一辆套牌车,所有牌照手续都是假的,迄今都没找到。
说到这里,石锋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林队,你知道为什么这次「秘密侦查」赵副局选我没选你吗?你业务比我成熟,背景比我深厚,还是我的领导,按说你才是最好人选。」
「什么意思?」
「这事儿本来赵副局严令不能让你知道,但现在我们到这种地步了,不告诉你不行了,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等会别冲动。」
我有种好不好的预感。
石锋说:「那封举报信里没说当年杀马娟的是谁,但对方举报了三名局领导,说他们合伙掩盖了案情真相,其中一个是你的父亲,林振南,时任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刑侦局局长。另外两个分别是时任省城公安局局长的杨华和局纪委书记高天明。」
举报者从案件的证据采集、司法鉴定、证据链建构、涉案人员排查到最后嫌疑人认定,一一指出不合常规的内容,最后提出质疑,这起案件分明就是一起冤案,最终认定的凶手王宏业是一只可怜的替罪羊,奸杀马娟并碎尸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放下心里的震惊,大脑拼命转动。
首先,这封举报信肯定是内部人员写的,因为外人不可能把马娟碎尸一案的办案过程分析得这么专业。
第二,赵副局同意调查,说明他对举报中的大多数说法是认可的,也就是说,那时他也对案件的侦办过程存疑。
第三,秘密侦查,说明赵副局确实怀疑那起案子市公安局内部存在不明力量干预,而且这种怀疑很多都可以落到实处。
第四,如果上述三条结论成立的话,杨怀瑾根本就不是在调查这封举报信中的内容,而是在调查 14 年前马娟碎尸案的真凶!
我突然想起大年初四那天,父亲拨通赵副局的电话,几句过后,父亲神情严肃的独自进了卧室,难道,那天赵副局找他,也是在说这起案子吗?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但是赵副局为什么要向父亲通风报信呢?举报材料上的另外两个人,是否也接到过赵副局同样的警告呢?如果答案也是肯定的,那么石锋等人秘密侦查的事情露出马脚,继而遭遇报复也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又坐了一会儿,石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六点了,林队你该走了。」
临走前,我问石锋之后的打算。他说他要去找王伟业的法医同事,姓赵。王伟业出事之后,他虽无直接责任,但也被公安局除了名。思来想去,觉得这人写这封举报信的可能性最大。
我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掏给了石锋,大概有三千多块,让他先拿着应付一下。作为「网逃」,他的银行卡肯定都被监控了,现金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晚 7 点,我给郑成志打电话,问赵副局的私人电话号查怎么样了?
郑成志说赵副局的私人号在 2 月 12 日晚 8 点至凌晨出事前一共打出了 6 个电话,其中一个打给石锋,另外 5 个是打给一个 138 开头的中国移动号码。按照时间看,这几次通话时间与赵副局追逐那辆黑色奔驰车的时间段重合,郑成志推断,这个 138 开头的移动号码主人,很可能就是那辆黑色奔驰车的司机。
「这号的开户名查到没?」
「是一个叫黄枝的女人,开卡时间大概在四年前,但没有进行过实名登记,不能确定机主是不是真叫黄枝。」
我又问他之前查酒驾时遇到的那起闯卡套牌微面,是不是跟石锋说的大巴车案中可疑的白色面包车是同一辆?
郑成志说自己一出事就怀疑过,但比对过视频,型号是一样,但一辆白色,一辆乳白色,而且也不像改过车漆。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别的,郑成志没说太多,只是担心石锋的安全。
一周后,培训结束,我返回省城,没父亲跟绕圈子,直接把举报信的事情讲了出来。
父亲说那举报信他知道。
那起案件发生在我市建华小区,里面住的大多是省直或市直单位的领导干部。受害人马娟时年 27 岁,有一个同龄的前夫名叫王宏业,王宏业一直怀疑马娟是别人的情妇,曾扬言要杀掉马娟,以解自己被戴绿帽子之气。
发现马娟尸骸的是房东。她说那天早上接到一楼住户电话,说昨晚他家窗玻璃被人砸碎了,而且有人从屋里扔了一个用过的避孕套下来。
房东赶紧回来查看,敲门后无人响应,打电话铃声却从屋里响起。房东觉得事情蹊跷,便用自己的备用钥匙开了门,然后就在卫生间里发现被肢解后装进行李箱里的马娟。
民警赶到现场后,一楼住户反映了个重要情况,说昨晚上有人爬他家院子。
专案民警认为一切与那个掉在地上的避孕套有关,便小心翼翼带回公安局进行 DNA 比对,不料却发生了法医王伟业携带送检证据潜逃的事情。
据说王宏业的父母当年离婚时,兄弟二人分别由父母双方抚养,之间并无交集,连王伟业在公安局最亲近的同事也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
之后督察在王伟业手机上发现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哥,我受够了,我一定要干掉那个婊子」。
而在王宏业的住处,警方发现了被藏匿的疑似凶器——一把沾满血迹的菜刀,后经检验,血迹是马娟的。
就这样,王伟业从一名前途无量的公安局法医沦为一名罪犯,王宏业也因涉嫌故意杀人被警方通缉。公安局将二人追逃,那起碎尸案终于算是不圆满的告破。
当年结案时,父亲和赵副局认为案件有问题,与时任公安局局长的杨华发生了激烈争吵。但杨局长坚决要求此案速办速绝,好向他的领导交差。最后还是按照杨局长的要求把案结了,没法子,领导负责制,领导要求结案,那就结案呗……父亲有些无可奈何。
对他讲的这起案子,我心里也有很多疑惑。
首先,那个避孕套的来源问题。如果是强行发生性行为,嫌疑人没有必要使用避孕套,如果马娟同意发生性行为,这个人是王宏业的可能性不大。
第二,关于那把分尸用的菜刀。如果王宏业是杀害马娟的凶手,他已经狡猾到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又怎么可能将凶器菜刀带回并藏在自己家中?
第三,案发当夜攀爬建华小区 3 号楼 101 院子的男人是谁?建华小区治安监控数量肯定达标,只要调取监控看一下就知道了。
父亲说这三个点也是当时他和赵副局向杨局长提出来的,但杨局长没有理会。后来还发生了证据丢失的问题。案发那天,警方拷贝了小区监控视频并刻成了光盘,但后来光盘丢了,等找到后又发现光盘被磨花了。而小区后来更换了视频设备主机,旧主机已经格式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