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软禁的红

出自专栏《罗曼蒂克进化史》

我查出怀孕的这天,男友和他的初恋举办了一场小型婚礼。

他解释:「她这辈子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成为我的新娘。」

那我呢?

我算什么?

我终于明白,这十年如一日的等待和付出,根本比不过他初恋的一滴泪。

1

顾西辞为新娘戴上婚戒的那一刻,全场掌声雷动。

气氛热烈,他掀开了她的头纱。

我也终于见到了那个他曾经朝思暮想的人。

身披白色婚纱的姜悦,美得惊心动魄。

令我自行惭秽。

全场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姜悦也适时地踮起脚尖,仰脸嘟唇。

他似乎有些犹豫,最后只吻在她的脸侧。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树下的我。

这是一场在医院举办的婚礼。

为这个向来肃穆的地方,添上了几分浪漫和温情。

而这个口口声声说着会爱我一辈子的男人,说要给我一个完美婚礼的男友,牵着别人的手,许下了一辈子不离不弃的诺言。

而我,只是怔怔站在原地。

手脚冰冷。

有风吹过,脸上一阵凉意。

这场婚礼,因为我的存在,被迫暂停。

「那是谁啊?来干什么的?」

「总不会是什么抢亲的吧,她和新娘比起来,差太多了。」

所有宾客的目光,都定在我身上。

他们皱着眉,满脸不赞同。

好像我才是一个恶人。

是我阻止了这段完美的爱情。

姜悦也看到了我。

她微微蹙眉,美得像一尊精妙绝伦的雕塑。

顾西辞神情慌乱,松开她的手,作势要来追我:

「圆圆,我——」

姜悦拉住他的手臂,眼中含泪,看着我见犹怜:

「阿辞,这场婚礼不能没有新郎。」

这个一向坚定冷静的男人,竟然犹豫了。

他看着我,身体却偏向姜悦。

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再等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不会选我。

我转身离开。

「圆圆!」

顾西辞朝我走了几步。

有人声嘶力竭地在他身后喊:「悦悦!」

一阵兵荒马乱。

他到底还是没追上来。

2

这一整夜,我都没有睡了。

顾西辞也没有回来。

我们的聊天界面还停在那句——

「西辞,等你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

却没想到,是他先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

在我查出怀孕的这天,我的爱人,牵起他人的手步入婚姻殿堂。

我真以为他在出差。

真以为他忙到连消息都回不过来。

原来,他是忙着结婚啊。

他让我的等待和惊喜,他让我做的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那张怀孕报告单被我揉得发皱。

没有必要了。

3

我遇到顾西辞时,他和姜悦刚分手。

事业和爱情,遭遇到双重打击。

而我的出现,就是那样的恰巧。

给了他慰藉。

给了他鼓励。

我陪他从低谷到高峰,整整用了七年。

七年。

后来他说他要娶我。

我以为他对我是感激,是愧疚。

可他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目光就落在了你身上,自那以后,再也挪不开了。」

那一刻,我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其实不知道。

在很久之前,他就在我心间落下了痕迹。

是我,一直在追随他的背影。

而在这一天,

我的暗恋终于开了花,结了果。

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曾这样以为。

我真的这样以为。

可姜悦的出现,打破了我的所有幻想。

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从没忘记她。

4

等到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消散,我终于决定离开。

刚收拾好行李箱,门外就有了动静。

顾西辞开门进来,一脸倦意:

「圆圆,那场婚礼做不得数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

不置一词。

「姜悦得了渐冻症,她想当一次新娘。」

这一瞬间,他的痛苦是因为我的不理解,还是因为姜悦的即将凋零?

我分不清。

大概是后者吧。

他很少会因为我而难过。

「今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穿着婚纱,要我陪她走完接下来的流程。」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萦绕在他眉间。

「圆圆,我没法拒绝,她快死了……」

拒绝?

他真想过拒绝吗?

婚礼上,他脸上的笑容,做不了假。

他娶到了年少时朝思暮想的人。

他曾经做梦都想娶了她。

我问:「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去挑戒指那天吗?」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天他接了个电话。

他向来冷静自持,更何况,这些年他的事业如日中天,其实已经很少会喜怒形于色了。

可是那天,他突然心不在焉。

眉眼间,有种我看不透的哀愁和焦急。

他说是业务出了点问题,得赶紧去处理。

我信了。

后来,他出了几天差。

回来以后,就时常发呆。

那段时间,我总是竭力逗他开心。

我真以为他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我希望自己能为他分忧。

原来啊,他在为另外一个女人担忧。

我问他:「那几天出差,也是在陪她吗?」

他默然不语。

他向来不屑对我撒谎。

可到底,还是为姜悦破了例。

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认得他了。

可这张脸,沉静的眉眼,薄情的双唇,分明都是他的。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顾西辞,算了吧。」

他没有应声,站在我面前,巍然不动。

嘴唇抿得很紧。

他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

却什么都没说。

我推着行李箱,准备绕过他离开。

他却拉住我的手腕,眉毛紧拧,声音哑然:

「圆圆,不要走。」

我甩开了他的手。

5

我去了趟医院,做检查,然后预约手术。

刚到楼下,就撞见了姜悦。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大大方方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姜悦。」

她是跳芭蕾的。

体态也好,样貌也好。

我和她站在一起,高下立见。

当年顾西辞事业失败,她却离开他,毅然决然出国进修。

或许人总是犯贱的。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所以,顾西辞才对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而我这种赶着上前的,自然得不到他的珍惜。

「我听阿辞说了,你是他的未婚妻。」

她说这话时,扬着下巴,嘴角微微上扬。

满是得意。

她在向我炫耀。

未婚妻又怎么样,他还不是陪她走完一场婚礼。

他还不是和她念完一生一世的誓词。

在她看来,我就是个笑话。

「那场婚礼,阿辞应该已经和你解释过了……」

我不想和她多言。

嘴里又酸又苦。

「他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和一个将死之人争,我没有那么不自量力,也没有那么卑鄙龌龊。

她想要的,给她就是。

我快步离开。

姜悦似乎还有话要说。

追赶我时,却摔倒在地。

顾西辞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6

这样的状况,让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连忙上前,扶起姜悦。

动作轻柔,好像怕稍微重一些,就会把她弄碎了。

他的目光对上我时,却多了几分凌厉和责怪:

「圆圆,姜悦是个病人。」

是啊,她是个病人。

所以他就可以不解释一句,陪她一整晚,留我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直到第二天,才无关痛痒地说上几句,求我别走。

我从来没被他放在第一位。

「我什么都没做,是你的妻子平地摔。」

我咬重「妻子」两个字,语气嘲弄。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大概是因为我的态度。

对他,我向来体贴入微。

这些年,我几乎从未在他面前显露锋芒。

真是卑微得可以。

姜悦面带歉意,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

「是我自己摔的,和圆圆没有关系。阿辞,你知道的,有时候我没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姜悦生性骄傲,不屑于使用任何小手段。

她真的只是勾一勾手指,展露一下伤处,顾西辞就眼巴巴地凑上去了。

他对她余情未了,也不忍责怪她曾抛弃他。

在生死面前,从前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听见她的话,顾西辞一愣,对上我的双眼时,欲言又止。

姜悦拿过他手里的橙子,语气轻松:

「好了,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先回病房,你们慢慢聊。」

我这才注意到,那个被顾西辞剥得干干净净的橙子。

7

来说个好笑的事情——我很爱吃橙子。

但顾西辞不喜欢。

刚在一起那会儿,他带我和朋友聚餐。

他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这样的举动,让我安全感十足。

那时我并没有完全了解他的喜恶。

为了拉近和他的距离,我往他嘴边送了一块橙子蛋糕。

他一愣,紧闭双唇。

气氛有一瞬间的静默。

他的朋友们都看向我。

手心有汗溢出来。

我下意识地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我惹得他不开心了?

有人打圆场:「辞哥最不喜欢橙子味的东西了,嫂子,你这都不清楚,自罚一杯啊。」

气氛很快又热烈起来。

可到底,我还是觉得失落。

之后有一次醉酒,顾西辞才终于告诉我原因。

其实小时候,他并不抗拒柑橘类的水果。

他的妈妈身体不好,胃口向来不佳。

但她格外喜欢橘子,家里也总是备着。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

她最后给他剥了一次橘子,亲了亲他的脸蛋,说:

「在家里等妈妈,等你把这盘橘子吃完,妈妈就回来。」

那天,他等到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散。

等到雪越下越大,越过他的脚踝。

最后,他只等到一句:「顾西辞,你妈跳河了!」

他的妈妈,死在那个冬天。

等他再长大了些,他才知道,妈妈并没有多喜欢橘子。

只是她生病了,而橘子便宜,颜色鲜活。

妈妈的橘子,只是在生活和疾病的双重压迫下,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

他话语哽咽:「后来,我再也不吃橘子和橙子了。」

那一夜,他的眼泪滚烫。

滚过我的肌肤,让我也流下泪来。

我知道,橙子会让他想起妈妈。

会让他想起悲惨无助的童年。

所以后来,我基本也不吃了。

就连柑橘调的香水,都被我藏在柜子最深处,再也没拿出来过。

直到这一刻,看到他手里的这个橙子,我才终于明白——

其实顾西辞已经强大到不需要避讳这些了。

只是我做不了他的例外。

只是他从不在意我的付出。

只是他并不清楚,我到底喜欢什么。

但他知道,姜悦喜欢橙子。

什么悲伤的记忆,什么难堪的过往,都可以为她的喜欢让道。

8

顾西辞看向她,面露担忧:「需不需要叫护士?」

他对她的关心,向来明目张胆。

姜悦耸耸肩,笑容明媚:「阿辞,我自己可以走回去的。你们聊吧。」

顾西辞这才看向我:「圆圆,你搬到哪里去了,你……」

巨大的响声传来。

姜悦刚走出不远,又再次摔倒。

顾西辞话音未落,就转身奔向她。

我站在原地。

看他满脸焦急。

看他因为她手臂上的擦伤而直皱眉头。

他说:「让你别自己来,疼了吧。」

语气不重,像嗔怪,像调情。

他问:「还走得了吗?」

姜悦摇摇头。

他就打横将她抱起来了。

他们朝着反方向离开。

姜悦搂着他的脖颈,扭头看向我,笑容灿烂。

得意的神情说明了三个字——「我赢了。」

她故技重施。

很蠢,却实在好用。

胃里一阵翻涌。

我转身跑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过了很久,顾西辞才发来一条消息:

「圆圆,你来医院干什么?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句话,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点?

他昨天也忘了问,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他的婚礼现场。

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然后,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9

顾西辞还是知道了我怀孕的消息。

张曼一脸歉意:「圆圆,实在对不起,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李超!」

李超在电话那端却说:「圆圆,你俩也有这么久的感情了,给辞哥一个机会吧,也给孩子一个机会。」

张曼骂骂咧咧,从我手里抢过手机,对着李超破口大骂:

「顾西辞干的就不是人事!也就圆圆脾气好,要是我,非得拧断他的胳膊,让他和姜悦双宿双飞,做两个甜蜜的残疾!」

说来有趣。

张曼是我的闺蜜,李超是顾西辞的发小。

他们的姻缘,还是我们撮合的。

只用了两年,就修成正果。

他们前几天领了证,还缺一个婚礼。

而我和顾西辞,磋磨七年,最后却落得这种结果。

顾西辞还是来了。

跑来的。

满头大汗。

一脸焦急。

看到我还在手术室外,他的眉头骤然一松。

他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抱得很紧。

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不见了。

「圆圆,我错了,你别冲动,我们好好聊一聊行吗?」

他身上有隐隐约约的烟味。

顾西辞他爸是得肺癌走的,所以他很少抽烟。

只有实在烦闷的时候,才会来上一支。

这些天,他四处奔波,为姜悦寻医问药。

都有人问到我头上了。

他们旁敲侧击地问我,身体还好不好?

这些人还真以为,我能让顾西辞急成这个样子。

真是可笑。

比烟味更浓的,是茉莉花的香味。

前几天在医院,我在姜悦身上,闻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

我突然想起来。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

也是我们认识的第五个年头。

他的爸爸去世,紧接着,公司的资金链出了点问题。

那段时间,顾西辞整夜整夜睡不着。

我担心他的身体,让医生开了些中药熬汤,让他安安神。

之后我特意请了半天假,为他煎药。

那天,我守着那锅汤。

等到很晚,却只等到一句——

「圆圆,我想一个人静静,出去散散心。不用担心我。」

过了几天,他才回来。

身上就带着这股茉莉香味。

原来那时候,他是去找了姜悦。

去找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更可笑的是,当我问他身上怎么会有这股味道时,他递给我一瓶香水:

「给你带的礼物,导购给我试了一下,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他出去散心,还记得给我带礼物。

我以为,他一定很爱我。

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后来的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

他总爱黏着我,埋在我的颈窝里。

可惜,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的用意。

他并不是有多喜欢我。

只是喜欢我身上的茉莉花香。

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当成了姜悦的替身。

一个拙劣的替身。

除了那股香味,我们毫无相似之处。

10

我从他怀里挣出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捂着脸,有些不知所措。

张曼看着我:「圆圆,你怎么……」

我捂着嘴,跑到卫生间。

我吐得厉害,像是要把心肝肺全都呕出来。

张曼递给我一瓶水,不停地拍我的背,帮我顺气:

「怎么吐成这样呢?真是遭大罪。」

顾西辞就站在门口,脸上流露出几分心疼。

几道红色的指印,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格外显眼。

我恨恨地盯着他:「你知道你多让我恶心吗?那瓶香水,是你特意挑的对吧?和姜悦身上一样的味道。」

他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刹那间,脸色惨白。

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他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圆圆,你听我解释。那时候是我不懂,我以为是那股味道让我安心。」

「后来我才知道,让我安心的是你。」

「圆圆,我是真的想和你结婚的。」

我冷笑。

「好啊,二选一,要么让姜悦滚出我们的生活。」

「要么,我们划清界限,从此以后,你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顾西辞神情一滞。

大概是真的在思考。

张曼嚷嚷:「你还犹豫什么?当然选圆圆啊!你们认识七年,在一起四年!这些你都忘了?」

但顾西辞不这么想。

他话语喃喃:「可是她要死了,圆圆,她要死了。」

「她是个芭蕾舞者,却得了渐冻症。你知道那种绝望吗?」

他这句话好像在嘲讽我。

姜悦只是失去了一条命,我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多么可笑。

「顾西辞,但你是我的男朋友,你可怜她,可怜到娶她吗?可怜到不顾我的感受,一次又一次地丢下我,奔向她?」

「你到底是可怜她,还是对她余情未了,你自己分不清吗?」

无数次以绝症为借口,来掩饰他的余情未了。

真是嘴硬。

顾西辞没有再开口了。

他只是攥紧拳头,攥到指节泛白,却还没说出一个答案。

这时候,一道电话铃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顾西辞掏出手机。

电话那端闹哄哄的,有人大喊:「你快过来!姜悦在闹自杀!她不想活了!」

他顿时慌了。

而这时候,护士叫我进手术室。

其实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笑着说:「你去吧,别真的死了,到时候你得恨我一辈子。」

被这种人恨着,也挺损功德的。

顾西辞看着我,目露哀求:

「圆圆,答应我,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好吗?」

「我是孩子的爸爸,我们一起商量……」

我扯了扯唇角。

指甲狠狠扎进手心。

这七年,就当是喂了狗。

又是一个电话。

那端催得急。

张曼恶狠狠地说:「顾西辞,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他的神情,是肉眼可见的焦急。

他大概是真的很怕,怕姜悦就这么没了。

张曼恨铁不成钢:「姜悦就是个骗子,她玩的这种把戏你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顾西辞又不蠢。

他只是在纵容。

他只是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姜悦会从高楼跳下去。

「圆圆,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再做决定。」

我没说话,他又转而看向张曼:

「张曼,我求你,帮我看着她,别让她进去。」

张曼大骂:「你自己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让他先等一等。

然后拧开瓶盖,将漱口剩下的半瓶水,全都淋到了他头上:

「顾西辞,我们完了,别来找我了。」

水珠沿着他的脸向下蜿蜒,啪嗒啪嗒,滴落在地。

看着挺蠢的。

水珠溅到眼里,刺得他的双眼发红。

他怔怔地看着我,哑着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望着他飞奔离开的背影。

我觉得自己真是失败。

张曼气得跺脚:「这个狗男人!」

骂完,她问我:「圆圆,你还好吧?」

「挺好的。」

我压根儿就没觉得,他会选择我。

就算他选了我,就算姜悦彻底离开了我们的生活。

我们也回不到曾经。

破镜不可能重圆。

进手术室前,我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如果你愿意,还会有很多人给你生孩子。」

「但这个世界上啊,只有一个姜悦。」

我要他记得,这个孩子,是被他和姜悦亲手杀死的。

我要他记得,他曾趴在我的肚子上,问我:「圆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是他说要孩子,也是他放弃了这个孩子。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11

手术很快就做完了。

醒来的时候,李超也在。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李超,我包里有两枚戒指,你帮我还给顾西辞吧。」

反正这结婚戒指,也是随便挑的。

顾西辞当时想着姜悦,根本没用心。

这东西,我也不稀罕。

李超点点头,走了。

张曼坐在我身旁:「圆圆,顾西辞不值得。」

我知道,我怀孕的消息,是她故意透露给李超的。

那七年,要放下,谈何容易。

她以为,仅仅是因为姜悦的存在,我和顾西辞就有了误会。

可她不知道,他们举办了一次婚礼。

她也不知道,因为姜悦,顾西辞一次又一次地抛下我。

但现在,她完全清楚了。

李超给她发了个视频来。

张曼没有避开我,直接点开。

视频里,顾西辞将姜悦抱在怀里。

二人相拥而泣。

她说:「我不想待在医院了,这里好闷,我不喜欢这里。」

顾西辞说好,都依她。

她说:「我想去看看世界,我想再跳跳芭蕾,我想……」

她泣不成声。

顾西辞连声说好。

他闭上眼,有泪从脸颊上滑落。

瞧,多深情。

命运对他们这俩苦命鸳鸯,可真是太残忍了。

看得我直犯恶心。

张曼给我看这个视频,意在逼我狠下心来。

她这人,一向清醒。

留院观察结束,李超和张曼一起送我回家。

刚坐上车,顾西辞就出现了。

他手里拿着我还的戒指盒,目光有些呆滞。

「圆圆,你真的把我们的孩子打了?」

张曼眉头直皱:「别一副受害人的样子,这还不是你一手促成的?」

我轻声问:「姜悦呢?睡着了吗?」

要不然他怎么会来。

顾西辞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我笑:「如果你真那么深情,就和她一起死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这句话,他呆滞的神情有了一道裂缝。

痛苦、悲伤、愧疚……

都从这道裂缝里泄露出来。

他的双眼猩红。

我没有再说话了。

下腹疼得厉害。

就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张曼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

「把心腾空,后来住进去的人才会舒服。」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不明白?」

「顾西辞,圆圆守了你七年呐!那个姜悦呢?人家抛弃过你,你还巴巴地凑上去,你是不是犯贱?」

「真心喂了狗,晦气!」

顾西辞没有反驳一句。

张曼要关车门。

他却伸手扒住车门:

「圆圆,她会离开我们的生活。」

张曼翻了个白眼,冷笑:「刚刚不是还说,要陪人家环游世界吗?」

「得,这是骗完第一个再骗第二个啊,顾西辞,两个都想要,你挺贪心啊。」

「我要关门了哈,手夹断了,可不好照顾你的老相好了啊。」

顾西辞岿然不动。

任凭张曼怎么骂,他也不肯松手。

李超从驾驶位下来,好言相劝:

「你赶紧走吧,你这事做得太缺德了,别逼哥们给你一拳。」

顾西辞只是直直地盯着我:

「圆圆,刚刚那些话只是为了安抚她。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他打开戒指盒,将其中一枚女戒递到我面前:

「我们可以回到最初的样子。我们结婚,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李超连连摇头,然后一根接着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顾西辞抖着唇看我。

喉结微微滚动,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眼里的哀求,都快溢出来了。

汽车启动。

我看了眼后视镜。

顾西辞站在原地,长长久久地望着我离去的方向。

他决定抛下我的时候,就知道后果。

只不过做出一副哀哀的模样,来彰显自己的深情。

张曼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吐槽:「装尼玛的大情种!」

12

后来的日子,我都在出租屋养身体。

张曼经常来看我。

她说:「顾西辞天天缠着李超,问你的地址。我都快烦死了!」

我笑了笑,继续吃手里的橙子布丁。

后来有一天,我接到了姜悦的电话。

她约我出去聊一聊。

我欣然赴约。

到咖啡厅时,她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撇开我们的恩怨不谈,姜悦是那种会让人眼前一亮的女生。

她真的很美。

她说:「这些年,阿辞承蒙你的照顾了。」

我拨弄了一下头发,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一个洋洋得意的小偷,明明知道是窃取了他人的果实,不以为耻,反倒还沾沾自喜。」

「挺不要脸的。」

有些话,还真是不吐不快。

姜悦搅拌着咖啡,脸上没有一点恼意:

「感情的事情,和种菜可不一样。」

「我要死了,所以我丢弃了一切,都要找回来。」

「要怪只能怪,我给了你七年时间,你却还没抓住他的心。」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扬着下巴,笑容明媚。

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看来她真以为,她的死,会令顾西辞的爱永久封存。

她会成为他胸口上的那颗朱砂痣。

无人替代。

我笑她天真:

「你都要死了,你还能抓得住什么呢?」

「如果你真有本事,就应该让顾西辞非你不娶,跟你跟到地府去。」

「姜悦,我知道活人争不过死人,可等你死后,你能保证,他遇不到像你一样的月光吗?」

顾西辞的条件有多好,她比我更清楚。

相貌绝佳,资产丰厚。

很容易招来源源不断的蜂蝶。

姜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继续煽风点火:「来猜一猜,你死以后,他会不会求着我回头?」

她约我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展示她胜利的果实。

她在害怕。

这段时间,顾西辞四处打听我的消息,还换了很多号码给我打电话。

这些,她一定都知道。

她找我聊一聊,是来试探我的态度。

是来恶心我,让我彻底死心。

可惜,我早就没惦记那一坨东西了。

我勾了勾唇,说:「如果我不回头,你猜他是更念着一个死了好几年的人,还是更喜欢时时在他眼前晃悠却得不到的我?」

我抿了一口咖啡。

挺苦的。

「姜悦,你比我更清楚顾西辞有多犯贱。」

「他对你,到底是爱而不得,还是情根深种?」

她抿了抿唇,不置一词。

看来她自己也摸不准吧。

「漂漂亮亮地死在他怀里吧,没准他能多记得你几年。」

留下这句忠告后,我起身离开。

她如同一朵日益凋零的玫瑰花。

在将死的时候,疯狂汲取他人身上的爱意。

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来彰显自己的意义。

挺悲哀的。

他们继续谱写他们跨越生死、感天动地的爱情。

和我再没有关系。

13

休养一阵后,我接受猎头的邀请,又换了新的公司。

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足够让说了再见的人,难以再见。

说来挺傻的,和顾西辞刚在一起那会儿,为了帮他,我向公司请辞。

等他的事业稳定,我才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

虽然撇开感情不谈,那是一段很宝贵的工作经历。

但的确打乱了我的职业规划。

现在想来,还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几个月。

某天,张曼上门送请帖。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的婚礼一推再推。

终于在这个冬天,有了着落。

张曼问我:「顾西辞也会来,你介意吗?介意的话,我让李超把他赶一边去。」

李超和顾西辞认识很久了。

他们早就约定好,要当彼此的伴郎。

当然不能因为我,而影响到这场婚礼。

我摇头:「不用管我。你们俩的婚礼,当然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

很快就到了婚礼那天。

顾西辞作为伴郎,跟在李超身后,来接张曼。

他西装楚楚,很像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大概不记得了。

可我还记得。

那是一个秋天。

我保研失败,紧接着,秋招也没了希望。

我坐在学校后山的凉亭里,突然很想妈妈。

如果她在,一定会给我做顿红烧肉。

等我吃饱了,再让我继续努力。

可是她不在了。

我站在山顶。

有那么一瞬间,很想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在这时候,我看到了顾西辞。

那时候他刚创业成功,一身西装,意气风发。

他站在我身旁,似是无意地说:「这是学校视野最好的地方,能看得到彩虹。」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真的看到了一道彩虹。

美得令人心醉。

我突然就感觉松了一口气。

那颗压在身上的大石头,好像也没那么重了。

那可能真的只是一句无意的话。

但我记了很多年。

直到三年后,我才再次遇到他。

紧接着,纠缠七年。

与那一年不同的是,现在的他,疲态尽显。

他也看到了我。

现场的气氛热烈。

可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眸光复杂。

我侧过身去,帮张曼整理裙摆,借此避开他的目光。

李超抱着张曼下楼。

张曼家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

人很多。

一个孩子无意间推了我一把。

我很少穿高跟鞋,顿时就有些站不稳。

眼看着就要跌倒,顾西辞抱住了我。

和他肢体接触的瞬间,我闻到了那股烟味和茉莉香。

一种熟悉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站稳后,我奋力推开了他。

「别碰我。」

他后退几步,背靠扶手,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垂着眼,一阵哑然,神情很是受伤。

被他碰过的地方,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圆圆,小心脚下。」

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这种语气,好像我们还有什么关系似的。

我没有理会他,转身下楼。

14

抵达酒店后,我才发现,姜悦也来了。

她坐在轮椅上,素面朝天,唇色有些泛白。

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轻声唤:「阿辞。」

顾西辞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却还是奔向她。

张曼看向身旁的李超。

李超连忙撇清关系:「我没邀她过来。」

他看了眼我:「没准是怕辞哥被勾走,毕竟小偷嘛,最怕遇到同行。」

我挑了挑眉:「我可不是同行。」

李超耸肩:「心里脏的人,把谁都想得脏呗。」

张曼冷笑:「好,既然她不要脸,那我也不客气了。」

很快,吉时到了。

《Love Story》的背景音乐响起。

身穿白色婚纱的张曼,缓缓走向李超。

我站在台下,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西辞走到了我身旁。

他递来一张纸巾。

我没接。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那枚结婚戒指。

挺装的。

挑的时候没用心。

分开以后却不肯摘,假惺惺装深情。

姜悦推着轮椅过来:「阿辞,我们那天都没交换戒指。」

顾西辞没有应声,扭头看向我。

似乎是要从我脸上,看到那么一点难过和不甘。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我盯着台上相拥的新人,满面笑容,起哄让他们亲一个。

顾西辞垂着眼:「在台上的人,本应该也有我们,不是吗?」

他的声音很轻,只一瞬,就淹没在人海里。

但我听到了。

姜悦也听到了。

她的唇抖得厉害。

她自然清楚,顾西辞口中的「我们」,指的是我和他。

以前张曼提议过,说要四个人一起举办婚礼。

当时大家感情都好,这样的提议,自然是全票通过。

我没想到,顾西辞竟然还记得这种事情。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真让人恶心。

我往旁边退了几步。

这时,一束捧花精准无误地砸到了姜悦头上。

张曼拿过司仪手上的话筒:

「哎呀,怎么砸到你头上了?我记得你结过婚了吧?」

「说是得了绝症,这辈子就想结那么一次婚,所以抢了人家的未婚夫。」

「证都没拿,就穿着婚纱,逼他跟你举办婚礼呢。」

「高!实在是高!」

人都是喜欢吃瓜的。

听见这话,本来还在埋头苦吃的宾客们,全都抬起头,找寻话题的主角。

我又往旁边挪了挪。

姜悦捧着花,面色惨白。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更有甚者,还拿起手机录视频。

「哎呀,这人长这么漂亮,怎么是个小三嘞?」

「我看啊,就是个狐狸精!绝症也不是抢别人未婚夫的理由啊!人家小姑娘多可怜,都快结婚了,她来这么一出,真不要脸!」

「那男的也不是个好东西撒!跟那狐狸精绝配!」

李超假意咳嗽几声。

张曼朝我眨眨眼,把话筒还给司仪。

她是在帮我出恶气。

在姜悦举办婚礼时,我也曾被她的亲友恶意揣测过。

姜悦有些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顾西辞,想寻求帮助。

可他只是看着我,欲言又止。

「阿辞……」

顾西辞没应。

姜悦很快红了眼。

人言可畏。

她慌忙低下头,启动自动轮椅离开。

出乎意料地,顾西辞没有去追她:

「圆圆,我没有和她领证。」

「我真的后悔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

更何况,那是一个抛弃过他的女人。

曾经的那点不甘和爱而不得,大概早就被磨干净了。

他的这抹白月光啊,或许很快,就会变成剩在碗底的白米饭。

张曼笑嘻嘻地说:「还不去追啊?待会又闹自杀呢,真死了可咋办,我不想背杀人犯的罪名哈。」

顾西辞深深看了我一眼,走了。

张曼啐了一口:「这个姜悦没点眼力见,看到她我就觉得晦气!」

李超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小腹:「老婆消消气,别惊着孩子了。」

张曼冷哼一声:「你以后也少和顾西辞那种拎不清的人来往。」

「是是是,都听你的。」

15

后来我听说,姜悦失踪了。

张曼吃着李超洗好的樱桃,满脸不屑。

「还作呢。她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了,她越作,顾西辞只会更烦。」

我笑:「她不是作,她是怕。」

我听说,到了渐冻症中期,生活就基本无法自理了。

她怕,怕顾西辞看到她最丑陋的那一面。

她想漂漂亮亮地,死在顾西辞回忆里。

比起互相折磨,她更想要顾西辞的愧疚。

这样,他会记得她更久。

看来那天我在咖啡厅里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啊。

后来呀,张曼又告诉我。

顾西辞找到姜悦了。

因为心情郁结,消极治疗,她的病发展得很快。

顾西辞愧疚得要命,竟然真的要陪她环游世界。

但他的公司不能停摆。

没过多久,公司的总经理就换了人。

冬去春来,春去秋来。

姜悦死在这年冬天。

张曼叹了口气:

「其实姜悦也挺惨的,天妒红颜呐,如果她没有那些骚操作,我会可怜她的。」

我想了想:「我也是。」

说这话并非圣母心,只是女生之间的惺惺相惜。

之后没多久,因为决策错误,顾西辞的公司遭到了重创。

他这会儿正焦头烂额。

张曼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嘻嘻的:

「那破公司早就该歇菜了,没有我家圆圆,怎么可能蒸蒸日上呢!」

我对着电脑审阅项目方案,连连点头:

「还好跑得早。」

16

后来顾西辞还是找了上来。

其实他早就打听到我的住址了。

前段时间,有天半夜醒来,我摸黑去洗手间。

不知道怎么的,就往楼下看了一眼。

正巧就看到他站在我家楼下。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

身影寂寥。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

脚下围了一圈烟头。

我立刻拉上窗帘,没有再看了。

这一次,他瘦了很多。

看着精心打扮过,但仍有掩不住的疲态。

他的无名指上,依旧戴着那枚结婚戒指。

「圆圆,我能进去坐坐吗?」

我双手环胸,挡在门口:「有事就在这说吧。」

见我态度坚决,他也没有强求。

「圆圆,我很想你。」

他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沧桑:

「姜悦去世那天,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但没有你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无比糟糕。」

看呐,姜悦,现在,你还觉得你赢了吗?

顾西辞又摸出那枚女戒:

「圆圆,我不能没有你。」

「没有你,我该怎么继续撑下去啊?」

他真是天真。

当年在医院,我没接受这枚戒指。

现在,更加不可能接受了。

我话里带刺:「怎么,死了一个白月光,终于想起我这粒白米饭了?」

他来求我,或许有几分真心。

但更多的,恐怕是看到了我身上的价值,想让我陪他东山再起。

他沦落成这样,都是自己作的,怨不了任何人。

顾西辞皱眉:「圆圆,别这样,这不像你。」

我耸耸肩:「见人说人话,见狗说狗话。」

我和张曼,从来就是一路人。

不过因为爱他,所以收起爪牙。

可是他不珍惜。

他语气笃定:「我们那七年,你不可能这么快就放下。」

我笑着摇摇头。

我向来拿得起,放得下。

他却还在自欺欺人。

「顾西辞,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滥情吗?」

他抿了抿唇,说:「我和姜悦没领证。」

我阴阳怪气:「你和我说这话什么意思?想要我夸你一句,『哟,你守住阵地了,真棒』吗?」

「你通过贬低对她的爱,以此夸大对我的情根深种,顾西辞,这让我觉得挺恶心的。」

什么「不能没有你」这种话,他对姜悦也说过吧?

恐怕我答应了他,下次,他就会对另一个女人,说同样的话。

只恨呐,我们纠缠了太多年。

直到姜悦回国,我才看清他的嘴脸。

我作势要关门:「不好意思,我得化妆去了,我男朋友还在等我。」

顾西辞一愣:「我不信。」

「不信?」我挑眉,觉得他真是可笑,「你往楼下看看,那个开兰博基尼的,就是我男朋友,比你高比你帅比你年轻。」

他还真走到走廊尽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然后,面如死灰。

「砰」地一声,我关上了门。

电话里,新来的实习生声线明朗:

「姐姐,我到底什么时候转正啊?」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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