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裙摆已经被血染红,我咬着牙,固执不肯发出一声痛苦哀嚎,眼前变得一片猩红。
我感觉有什么从我体内逐渐流出,渐渐化为一摊黑血。
体内另一个灵魂像是没了力气,我脑子如虫噬一般,疼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窗户的光逐渐暗淡下来,我听见外面两人争执,奚青原的声音依旧透着无理取闹。
「你让我进去看看,我看看她怎么样了。」
我唇瓣微动,干裂唇瓣流出鲜红,还是小声开口,
「奚青原……」
门被人推开,少年疾步过来,将我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叫着我的名字。
「圆圆,圆圆……」
我浑身没有力气,只朝他微微摇头。
沈长轻端来一盆水,给我喂了一颗丹药。
奚青原这时也没闹什么脾气,小心接过帕子,替我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替我润了润干燥的唇,他动作小心翼翼,我抬眼,对上他微红眼眶里满目的担忧。
我笑起来,安抚性看了他一眼。
「别害怕。」我小声道。
我们又休养了几天,才出发,奚青原很是小心,到了无人处时,奚青原便化成了狼形将我驮在背上。
他不喜欢沈长轻,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仿佛两人上辈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例如他买吃食,从不多买。
问起沈长轻,便故作姿态,愧疚得不得了。
「哎呀,沈公子平日默不作声的,也不知道他的口味,我光惦记着买圆圆爱的吃食,所以不小心忘了。」
他看向我,低下头,「圆圆别生气,我的给沈公子好了,虽然沈公子辟谷了,但是也难免不会惦记口腹之欲,我们狼族虽然未曾辟谷,可是扛饿得很。」
他低下头,将手里的肉饼子给沈长轻,上面明晃晃的一排牙印。
可出乎意料,沈长轻没有拒绝,反而和颜悦色道谢,「那就多谢奚公子。」
我瞧一眼他,他依旧是初见陌上人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
奚青原也没料到事情的发展,嘴角一撇便转过头不说话了。
手里的肉饼有些油了,前几日我随口夸了两句肉饼子好吃,剩下的几天,便全是肉饼子,如今我看见肉饼子,都有些反胃。
我将它递给奚青原,拍拍他的脑袋。
「给你吃,我不饿。」
他欢喜极了,眼睛弯成月牙,就着我咬过的地方咬了口。
「圆圆果然最喜欢我。」
我转身去不远的河边,准备洗洗油乎乎的手,却听见奚青原地冷哼。
「臭不要脸的东西。」
我回头,瞪一眼奚青原,而他无知无觉欢喜地啃着肉饼子。
沈长轻倒是没有真吃那块肉饼子。
玄元丹的下一味药材,便是长在魔族最深处的九尾神草。
闻言我看向沈长轻,他目光与我对上,又淡淡转移。
奚青原跟在我们身后,眉心微微蹙起,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走完前方的小镇,便是魔族的地盘,此行艰辛,一时三人都有些沉默。
是夜,天气已经入了冬,夜里寒凉,我缩在奚青原毛茸茸的狼肚子里,抬眼看向靠在树上闭眼休息的男人。
轻手轻脚拨开压在我身上的大狼爪子,悄然跃上了树。
沈长轻睁开眼睛,他的目光与唇色都是极淡极浅的。
「炼制玄元丹,真的需要九尾神草吗?」
他看向我,然后摇头,「不需要。」
我手里的剑抵住他的脖颈,「你骗我。」
他笑起来,素来冷清的目光像是染上一层烟雾。
「姑娘可记得我来时说的话?」
我想了想,「你说你要扬名立万。」
他摇头,缓缓开口:「我说的是,只求丹练成之前,姑娘可以给我几分信任。」
我冷笑一声,手里的剑几乎贴上他的脖颈。
「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我说实话不是吗?天下一品炼丹师不止你一人,你不怕我杀了你?」
「若是怕,便不会与之同行。」
「你为何不继续骗我?」我放下手里的剑,轻笑一声,「因为我肚子里有溪梧的孩子,所以你认定,我可以为你拿到你要的东西?」
树下奚青原已经醒了,眼睛亮晶晶看着我们,只恨不得看我两打起来。
「奚青原,我们走。」
奚青原很快乐,化成了狼形在我身前,尾巴越摆越欢快。我跳下树,倒不是因为这件小事而生气,更多的是觉得沈长轻非表面这般君子,心思深沉得很。
若是此行我无命逃出魔族,那我辛辛苦苦做的这一切岂不是因沈长轻丢了命。
叫住了我,他看向我,「姑娘体内金丹碎裂,经脉堵塞,就算修复了金丹,也要从头开始,这辈子修为只能从头开始,可姑娘若是另辟蹊径,或许会柳暗花明。」
他翻身下了树,「虽不知姑娘过往发生什么,但姑娘性子坚韧,我昨夜算了一卦,姑娘前路艰难,若想变得强大,不如和我合作。」
我脚步停下,他站在黑夜里,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只淡淡看我,似乎在等着我的回应。
「姑娘可曾听过,神玄丹。」
我眼睛一睁,我自是听师傅说过,这只存在于古书里的东西。
传说中的神级丹药,可根据自身修炼的功法,让自己实力达到巅峰。
可从来不曾有人练成,我哼笑一声。
「我凭什么信你?」
「若是练成,丹药归你。」他弯眼一笑,「神级炼丹师,姑娘若是炼丹师,可会心动?」
我想起曾经我想成为天下第一剑修的自己,又想起他说得扬名立万,于是点头,「好,我再信你一次。」
他给我们服用了一个隐匿气息的丹药,魔族夜里深寒,魔障缭绕。
即便我是体修,却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之处。
沈长轻更是脸色苍白,「这里有压制修真者的阵法。」他开口道。
第二天,我们便被魔教中人抓了起来。
为首的男子一身黑衣,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他注视着我,眼眸微眯,体内另一个灵魂开始悸动起来。
「我的地盘来了几只阿猫阿狗,我又岂会不知,只是我没想到,居然得见故人,我当你已经早死了。」
闻言,我手里长剑一动,直直射向他的眼睛,男人长袖一挥,剑便化成了灰烬。
「好久不见,我的小明月。」男人笑起来,目光落在我身上,眸间邪气肆意。
「呸,贱人。」我看向声源处,奚青原冷嗤一声,他对上我的目光,一闪而过的杀意没来得及隐藏,他瞬间又委屈起来,像是解释一般,「圆圆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他眼睛都红,手里幻化出一个一个罗盘,他的衣袍无风自动,将我拉在身后,罗盘上的针疯狂转动,最后变成了细针,带着凛然杀气。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在奚青原身上看见这样的杀气。
溪梧冷笑,抬手便将这些挥退,细针射入两边青木上,最后我们三人都被抓起来关进了地牢。
照沈长轻的说法便是,九尾神草只可智取,不可强来。
如今至少也算是打入了敌人内部,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差。
我觉得,此话说了,不如不说。
溪梧让人将我从地牢里带出去,看见我时,眼里笑意不止,他的手亲昵落在我耳畔的发丝上,目光将我一寸寸打量,忽然轻声道:「小明月今天一看见我就打打杀杀的,是不是怪我没有早点来接你?」
我看着面前的人,忽然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边。」
他笑:「自然是喜欢你?」说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明月觉得呢?」
我看向他,「是因为江念月?她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让你如此自甘下贱。」
溪梧笑起来,刀尖抵住我的脖颈,「她说,你是年轻一代最出众的天才,我若是得到了,她便将她家的琴谱给我。」
「后来我也是有些后悔的,原以为你贪生怕死,懒惰胆小,除了这张脸,也算不得稀罕。」
体内灵魂发出激烈反抗,带着些伤心,我却是笑了起来,「若是我没有这张脸,你还会答应吗?」
「不会。」他歪头看我,没有犹豫。
我忽然想起江念月原本的想法,她想让众人觉得「我」和魔教勾结,然后让我被师门厌弃,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我的身体被另一个人占据,而那人刚好愚蠢又自大,根本走不到和魔教勾结,便自己走向灭亡,可或许江念月也没想到,她千算万算,我确实遭师门厌弃,金丹碎裂,却没有算到我却没能死于金丹破裂,还拿走了她想拿走的机缘。
而身体那人确实爱上面前的男人,即便被抓进云苍宗地牢,她也始终期待面前的人会来救自己。
可在这男人心里,她怕是连一张琴谱都比不上,体内忽然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了动静。
我手里的剑猛地一把刺进溪梧胸口,他挥手,眼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是的,那人爱惨了他,又怎么舍得伤他,可溪梧想错了,和他浓情蜜意之人可不是我。
他像是看着低贱蝼蚁,强大威压向我袭来,我被一股力量甩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便是以前你就打不过我,更何况如今凡人之躯。」
下一秒,身后大门轰然倒塌,一时间烟消四起,废墟后一身黑衣的少年,肩扛一个玉质竹筒,里面发射出绿色圆球不要钱似的往溪梧身上轰,那些绿色的球仿佛有神志一般,避让着我,将溪梧的宫殿毁得七七八八,溪梧闪身避让,奚青原扶住我,将我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在我的唇角,他胸口上下起伏着,看向被绿色小球纠缠住的溪梧。
「圆圆,我来救你。」
他又从空间戒指里捣鼓出一个玉牌,一晃眼间,我们便出现在了一片黑雾森林。
「圆圆,沈长轻说九尾神草在这,我们找到赶快离开吧,」
青灰烟雾缭绕,奚青原眼睛显得格外亮,说着,他拉着我的手就要走,他手里罗盘指针疯狂转动。
奚青原又拿出一把匕首递到我手里,「这是混沌石炼制的,据说是当年女娲补天时留下,可斩魔杀妖,圆圆你留着,下次碰见那个丑东西,往他身上扎。」
我有些肉疼,不说今日仿佛不要钱的法器,便是这混沌石也算得上神物了,这奚青原说送便送,可见他空间戒指里也是有不少好东西,他也不知财不外露的道理,不怕我心生歹念,今日我若是杀人夺宝,这人也是死在魔教,赖不到我头上。
奚青原见我目光直直落在他手里的戒指上,当即便取下来了,抓着我的手就戴在我的手里。
「圆圆你喜欢吗,你喜欢我给你,不过里面我刚刚用空了些,等下次我回去,再给你拿一点。」
我收回手,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长轻呢?」
他无辜脸,「在牢里关着呢。」
我看向他,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心虚。
「他自己有腿自己出来嘛,我为什么要救他。」
奚青原面上有些不喜,「再说了,他这么厉害自己想办法出来呀。」
他见我不说话,可怜兮兮看了我许久,最后低下头,「对不起,圆圆我错了,我是不喜欢他,故意留他在那里,况且我知道,他身份一旦曝光,魔教不可能会伤他,我只是不想他和我们在一起。」
他叽叽咕咕说了许多,我轻叹了一口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救他。」
他拉住我的手,眼圈泛红,有些固执,「我去。」
我想起这些时日来他在身边悉心照料,忽得有些心软,安抚道:「相信我,等我回来。」
他有些固执不放手,我叹了一口气,「沈长轻是我的朋友。」
他眼睛红红的,有些沉默。
奚青原向来藏不住事情,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等此事过去后,我定要同他说道说道。
魔教大牢躺着不少魔教众人的尸体,许是奚青原做的,沈长轻静静打坐,我用匕首劈开铁链,沈长轻淡淡看向我,朝我微微点头,「多谢圆圆姑娘。」、
我点头,转身挥了挥手,「你先去和奚青原会合,我替你们拖延时间。」
我握紧手里的匕首,多日来的重塑筋骨,总要有点成效。
此时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6
殿内一片狼藉,溪梧自上而下看着我,轻笑出声,「你倒是胆大,还敢回来。」
我握紧手里的匕首,朝他一笑,「有东西落下了,我回来取。」
我朝他飞快跑去,催动体内真气,温热的力量自我经脉处流转,他施展的灵力如刀一般朝我而来,此时在我眼里变得缓慢起来,我闪身躲避着,贴近他的身体,体内真气与他的灵识撕扯着,疼得我脑袋几乎炸裂。
师傅曾说过,体修的奇妙之处便在于,毫无灵气的蝼蚁之躯,亦可覆天。
我知道,我杀不了他,可体修,便是在这千锤百炼中,逐渐变强。
我原是不认同的,挨打就挨打嘛,抗揍有什么好骄傲的,可如今确实能明白师傅的意思了。
强大的躯体若能经受灵力的攻击,便是修仙者,在你的眼里,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额角的汗落下,却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明明只是咫尺之遥,他睥睨着我,眼里染上些笑意,神志威压不断朝我袭来。
一遍遍被打倒,一遍遍站起来,溪梧似乎是有些无趣,抬手,我看向那道黑色灵力,翻身侧避,霎时,我体内爆发出一丝魔气,他有些愣神,抬手,我有些不可控地朝他而去,他大掌掐住我的脖颈,另一只手摸向我的腹部,「这里曾有本尊的孩子。」
他语气有些危险,周身魔气肆意,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是这时,我甩动手里匕首,狠狠剜向他的眼睛,鲜血顺着他的眼睛流下,他猛地将我甩开。
他捂着眼睛,痛苦哀嚎,我五脏六腑都因为这一下而疼起来,我爬起来,看见他不远处的高台,一把黑色的琴静静立着,这便是他的武器,我爬过去,用手中匕首,狠狠一划,「铮」一声,琴弦断裂,他强大威压席卷了整个宫殿,霎时便移到我的面前。
「我要杀了你。」
我冷笑一声,站起身去,手里的匕首捏得死紧,我知道,我这是惹毛了他,他眼睛看不见,可神志依旧控制着整个宫殿。
无数灵力桎梏着我的四肢,我挥刀砍去,他抱着琴,血泪流了满脸,像是十分悲伤,我体内灵魂忽然开始挣扎起来,我体内真气不断流转,一秒,两秒。
最后那个灵魂被我死死压制,早在我被关在身体的那几年,我便一直以魂体修炼,神魂强大,一般人也很难用神识将我压制。
殿内被黑色灵力裹挟,形成了一个结界,我以手化拳,砸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可见深深白骨,血的颜色刺得我眼睛疼,我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蝼蚁之躯又如何,我想做的事情,拼尽全力也要完成,哪怕有性命之忧,便是死前,也要狠咬下那人一口肉。
我感觉我的身体愈发精神起来,也更抗揍了,我忍着疼,苦中作乐地想着,但是这次到底是投机取巧了些,若非体内那个婴孩剩余的最后一丝魔气扰乱他的心神,我怕是已经魂归黄泉。
当年溪梧与体内那人情意绵绵时,可是什么都说了,若是说让我记忆最深刻的一点便是,溪梧吸食母亲精气长大,最后吞噬母体,可在他尚是胚胎便有意识,他见识过母亲的温柔美丽,十分厌弃自己的出身导致母亲死亡,这琴,便是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
这也算是溪梧心里唯一一点纯白的记忆。
可我并不后悔,他杀人无数,导致多少人母子分离,阴阳相隔,又有多少人因他而死,想起体内之人曾经想要救赎他。
呵,救赎,他也配。
魔教上空的天忽然火光亮起,照着幽蓝的天,地面发出轻颤动,是众人走动的声响。
我精神紧绷,回到黑雾森林时,便碰见了满脸喜意的沈长轻,他眼睛弯弯,一株纯白九尾叶片静静落在他的掌心,「找到了,圆圆姑娘我们准备离开。」
「哼,这点东西也好意思讨赏,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圆圆你看我……」少年清脆声音响起又戛然而止,霎时变得慌乱起来,我清晰在他明亮眼里,看见浑身血肉绽开,满身是血的自己。
我神经在听见他声音那瞬间忽然放松下来,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接住即将软倒在地的我,嗓音带着些哭腔,「圆圆,你疼不疼呀,疼不疼呀……」
我轻轻摇头,「不疼,你别哭,别吵。」
我醒来时,是在一家宅子里,身上是淡淡的药味,泛着苦,手也被包扎好了,奚青原手撑着头打着盹,脑袋上露出毛茸茸的耳朵尖,我伸手,碰了碰,他睁眼,眼睛有一瞬间茫然,最后脸不自觉红了起来,耳朵收了起来,声音都结巴了。
「圆圆,你还疼不疼。」
我摇头有些遗憾,指尖有些发痒,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沈长轻一身青衣进来,嗓音清润,「玄元丹药材已经准备好了,今日便可炼制,昨日我去了趟师门,取了师门的一品玄火,炼制成功的几率,有七成。」
我心里一喜,忍不住夸赞道:「真厉害。」
奚青原有些不开心,凑近我小声道,「那日在魔教,我采的药材可多了,比他多多了。」他张开手,在空中比画了大圆,「有这么多。」
我有些好笑,忍不住逗弄道:「这么多是多少。」
奚青原犹豫却还是没有开口,嘟囔道:「反正好多好多。」
沈长轻瞥一眼奚青原,「此行确实多亏了奚公子。」
奚青原挺起胸膛,冷哼一声,丝毫不领情,又笑意盈盈地看向我,脑袋微微一歪,眼里亮晶晶的。
我想说什么,沈长轻却忽然拱手道:「神`玄丹乃一品丹药,练成必有雷劫,我……」
他沉默下来,我看着他,「你担心玄元丹抗不过雷劫。」
他看向我,眼里情绪不明,最后眼睛一弯,「是。」
奚青原嘟囔,「我就说他不行吧,圆圆,我给你找更好的炼丹师。」
沈长轻被挤兑了也不恼火,仿若他不存在一般,笑吟吟看向我,显得奚青原如同跳脚找存在感的小孩。
「圆圆觉得呢?」
我点头起身,不过区区几道雷劫,我都能在魔教教主的手里逃生。
那丹足足炼制了七天,其间沈长轻一直没有出过门,我坐在门口守着,等着雷劫到来。
那日在魔教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被传了出去,我们上了魔教的通缉令,关于我们三人的画像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我这才知道,溪梧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单单是因为我弄瞎了他的眼睛,更是因为,在他让人去黑雾森林找药时,却被人告知黑雾森林值钱的药材全被人挖走了,魔尊震怒,下令捉拿盗贼。
我看见不远处幽怨看着我的奚青原,朝他招手,他屁颠屁颠地走来,蹲在我身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也不看我,我这才注意到这几日他情绪上的不对劲。
「怎么了?」我看着他的乌黑的发顶。
他沉默着,最后摇头。
「你把黑雾森林的药草都拔了?」
他闷闷点头,还是满脸不开心,我没有安慰过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一路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不开心。
天边乌云忽地聚拢,里头乌云聚拢,我心里一喜,丹药的雷劫,终于要成了。
那道雷劫足足有十二道,竟是比我当年结丹时的还要多出六道,雷劫伴随着大雨落下,将屋顶都劈裂开了,最后那道等了许久都未曾落下,聚在云里,屋子里传来沈长轻有些虚弱的声音。
「圆圆,最后一道天雷。」
我秒懂,提剑抬头,剑气直指向天边,在雷劫落下时,真气在我体内流转,那道雷劫落在我身上时,我只觉得浑身战栗,身上原本结痂的伤又裂开,我看见我袖口的衣襟已经渗出了血,我手里的剑落地,有人将我一把抱在怀里,然后我看见头发一瞬间炸起来的奚青原。
他眼里忧心,抱着我死不撒手,我在那一瞬间有些愣神。
雷劫落在他的身上,他此刻显得有些滑稽,待雷劫落完,他哀嚎起来。
「圆圆,我丑了。」
我安抚道:「别怕,不丑,好看。」
此时他的头发炸起,脸蛋黢黑,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几个洞。
他明显不信,屁颠屁颠地又跑了。
大雨砸在我身上,门被打开,沈长轻满脸苍白,脸上却浮现一丝笑意,他看着我,眼里像是清晨的雾气,他朝我靠近几步,却骤然吐出一口鲜血,炼制神玄丹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如今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上前扶着他,他交给我一个盒子,「一共三颗,姑娘可自行查验。」
说完,将手里的盒子交到我的手上,便昏迷了过去,
屋檐外大雨哗哗,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他浑身虚弱,我低头看着他,轻叹一口气,不远处的奚青原又变回了俊秀少年模样,撑着一把青竹伞,遥遥看着我,透着无尽委屈。
我皱了皱眉,男人心,海底针。
我将沈长轻扶到隔壁他的房间,点亮了一盏煤油灯,又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和奚青原房间在对面,他过来接我,伞微微向我倾斜,他没有向往日一样叽叽喳喳,我还有些不适应。
待进了房间,他忽然开口道:「不可以!」
奚青原嗓音很大,他用力放下手里的伞,窗外隐约透进来一丝亮光,我看见他眉眼盛着怒火。
我放剑的动作一顿,脸上笑意凝滞,且不说我与他之间并无那种关系,便是他这理所当然的姿态也叫人无端恼怒。
我点燃屋子里的灯,「不可以什么?」
他对上我带着寒霜的眼睛,似乎感受到气氛得不对,但素来认错极快的少年只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倔强的微抬下巴,像是丝毫不肯让步。「不可以,和别人抱一起,也不可以看别的男人。」
说完,他眼里的泪滑了下去,又被他用力擦去。「你不可以和他在一起,你是我的。」
越说他似乎越委屈,眼泪怎么也擦不掉。
「你不喜欢我吗,你难道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他又哭了,只因为我刚刚扶着沈长轻。
我抿了抿唇,两人僵持了许久,他倔强的微仰头,鼻头眼尾都染上红晕,烛火摇曳,映着他通红眼睛。
我叹了一口气,终是妥协。
走近,吻上他的唇,他倚靠在桌子边,身体微微后仰,怔愣两秒,眼睫微微颤抖。
「别哭了。」我低声道,呼吸交缠,又俯身吻住他带着雾气的眼睛。
然后听他的声音逐渐变得颤抖,窗外两人身影交缠。
他钩住我摸向他腰间的手,声音颤抖。
「你,你欺负我。」
我只冷笑,反问道:「那你要不要?」
奚青原立马大声道:「要,我要!」
我抬手摸向他因羞怯露出的耳朵,他摁住我的手,低声轻喘,「别,别摸这里。」
我退后一步,沉默看向他,他眼尾微微上扬,眸子水润,泛着红,像是日出时的那道光,好看极了。
他又赶紧凑近,「你在亲亲我嘛。」
7
自那日后,奚青原看沈长轻,就越发不顺眼了。
沈长轻多喝了口他买的酒,他便阴阳怪气地道:「沈公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沈长轻给灵石,他也不要。在背后也没少挤兑,光我自己就听见好几回,我将奚青原拉到一旁教育,他就无辜看着我,十分乖巧的模样。
「圆圆你多虑了,我如何会同他一般计较。」
可转头,我便听见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除了会告状,你还会做什么,哼,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我私下找沈长轻说过这件事,替奚青原道歉,沈长轻也只是微微一笑,十分大方。
「圆圆姑娘多虑了,我又怎么会同他一般计较。」
炼制的三颗丹药,我们三人分了,奚青原那颗他没要,执意要给我,我没收下,他便收在了自己的空间戒指里,沈长轻回了一趟丹宗,成功从一品炼丹师变成了修真界最年轻的神级炼丹师,这件事情传遍了整个修真界时,我同奚青原已经踏上了雪域。
沈长轻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只站在山头长亭远远地看着。
心里却有两分不舍,但人总是要分开的,去过自己的生活,尤其是身边带着个醋坛子。
倒是奚青原似乎有点不舍的,还特意跑去道了别,他跑过芳草萋萋,衣袍在空中翻飞,像一只跳跃的蝴蝶。
他总是做什么都很可爱。
两人叽叽歪歪了好一阵,最后奚青原挎着个批脸回来,抱着我,脑袋搭在我的肩头,浑身情绪低落。
「哎,圆圆,他走时可干脆了,不像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雪域极寒极苦,适合锻骨,神玄丹自然是好的,吃完后我便觉得全身经脉像是重塑一般,到达一种很充盈的境界,就连我破损的金丹,也似乎慢慢复原,可我已经选择做一名体修。
便是毫无灵气的体修,我也能将他们踩在脚底。
玄元丹将我的身体拉到最好的状态,可谓是刀枪不入,便是寻常低阶术法也对我来说如无物,可到底没有修炼,空有架子,揠苗助长,若是碰见某些宗门长老,也不免会毫无反抗之力,而雪域魔兽众多,很是适合实战。
奚青原这一路上都哼哼唧唧,愈发娇气了。
「好累啊,需要亲亲才有力气。」
他拉着我的手,似自言自语道,眼睛不住地朝我身上瞥,我有些好笑,装作没听见,便见奚青原气恼道:「圆圆圆圆……」
我有些好笑,捞过他的脸,吧唧一口。
真是的,缠人得紧。
修真界的岁月漫长,三年转瞬即逝,魔教关于我的追踪令一直挂在榜首。
溪梧的眼睛据说是好不了了,这三年来一直在找医师救治,对此,奚青原有些得意,混沌石炼制的东西,岂是说能治好就能治好的。
狼族原是修真界早期最强的妖族,可后来出现了捉妖师,妖族便逐渐落寞了,雪域狼族到奚青原他爹这一代就不行了,能化形只有寥寥几人,奚青原出生时她娘快成仙了,恰逢渡劫天雷降下,他因此经脉受损,不能修炼,不过好在奚青原是狼王之子,生来便会化形。
奚青原平日不显山露水,却是修真界最大拍卖行的少东家,家财万贯,可谓是修真界第一有钱人,也难怪他可以在短短时间内挖空魔族的值钱药材,还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替我找来,随手一掏便是灵器法宝,旁人宗门恨不得当宗门镇宗之宝的灵器,他说送就送,壕无人性,嫉妒得我眼睛都红了,恨不能将奚青原捉起来打一顿,摸秃他的耳朵。
他见我不说话,凑近我,撒娇道:「圆圆,我累了。」
他累了,闻言我只是冷笑,今天看我在这里和雪蛟打半天,又是吃东西,又是满山找宝贝,我可没看见他有半分累。
他不依不饶,「圆圆,要亲亲才可以好。」
我脱离肉体去了趟荒芜之地,里面都是被流放的罪犯魂魄,又称人间地府,在这里每一天都要忍受魂体。
曾听师傅说过,这里面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我在里面飘荡许久,遇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人,与他们搏斗期间不停锻炼着魂体,我无比害怕,又一次出现在我身体虚弱,灵魂弱小时被人鸠占鹊巢.
有时候,差点魂飞魄散。
这几年里,我一直在想,我该如何洗刷我的冤屈,一体双魂的事情又有谁会信,他们看见的,是我这双手,亲手杀了我师傅。
想到师傅,我心里忍不住难过起来,便是到了最后,他也仍在护我周全。
荒芜之地,鬼怪横行,有好几次,我都险些魂飞魄散,终于,在第四个月时,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秘法,那个可以将人魂体从身体里拉出来的,禁忌之术。
谁犯下的错,便由谁承担。
外界时间流速和荒芜之地的似乎不太一样,我在里面度过了七月,可出来时,也不过过去了七天,也幸亏体内有一个灵魂,否则魂魄离体这么久,肉身早就死亡。
奚青原见我回来,眼睛都忍不住红了,抱着我亲了许久,我也有些不舍,自遇见他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分开那么久。
修真大会举行前夕,我又听见了江念月的消息,五年不到,她已经突破金丹二层,不可谓是不快。
如今的她,是云苍宗天才弟子,又是人美心善仙子,丹宗少宗主的未婚妻,一时风头无两,是全修真界的女人最想成为的人。
修真大会那日,我带着奚青原上了云苍宗,当着众人的面,将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丢了出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第二人的长相,细长的眉眼,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露出细长的胳膊,她的魂体很淡,在虚空中显现,显得有几分无措和可怜。
「你还活着?」
众人一惊,师尊看着我,手指颤抖,眼里有几分失望。
「你偷学了禁术。」他一时气得脸色发红,看着我,有些痛心疾首,「你师傅若是九泉之下,怕也是后悔收你为徒。」
而江念月,脸色一瞬间苍白。
我低下头,在踏入这片领土时,我的心脏便密密麻麻地泛着疼,这师尊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辟谷初期,我还是馋得厉害,他下山回来都会给我带上一份糖葫芦,他说若不是我师傅先下手为强,我便是他的弟子了。
「你自己说。」那个魂体瑟瑟发抖地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
场内一时有些安静,我看着那些熟悉的人,面前的人,都曾是我的亲人,可今日我看见他们眼里的不可置信。
「你以为不知从哪里捉来的野鬼,我们便会信你。」江念月握紧手里的剑,身上灵力一瞬间向我袭来,奚青原霎时有些脸色苍白,金丹高手神识的威压,对我来说也并未毫无感觉,更别说江念月还是带着杀意而来,试图震碎我的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