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骗的不是我,是我女朋友。
事情发生后,我们再也无法回归正常生活了。
我们买房的钱都被骗走了,她说她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最终,她在我面前跳楼自杀。
1
「你回来好不好?」
我紧抓住女朋友的手臂,嘶哑的声音近乎哀求。
我的泪水滴落进她通红的眼睛之中,混在一起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过,坠向她身下数百米的高空。
她紧抿着嘴唇,用力地摇了摇头。
刚才接到她的短信。
她说要在这个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和我告别。
冲上来没有任何犹豫,我直接扑住了已经站在天台边缘的她。
已经三分钟了,围观的人应该打了电话,但是救援还没来。
我看了眼她送给我的那支黑铁手表。
它就戴在我紧抓着她的那只手上,正一分一秒地计数着我和她最后的时间。
「到底是为什么!」
我近乎粗暴地吼她。
肌肉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变得胀麻。
我知道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我们攒着买房子的钱被人骗走了……」
她垂下脑袋,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像是变得更沉了。
「没事的,还可以再赚嘛。」
我尽力地想扯出一个能让她感觉安慰的笑容,可是哭丧的嘴角根本提不起来。
「还有我父母的钱和高利贷……太多了……永远都还不完的……」
她抬起头像个犯了错的小狗那样可怜地看着我。
「亲爱的,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傻了。你别怪自己,要好好地生活啊。」
说完,她伸手去掐我手腕的动脉和韧带。
本就胀麻的手臂立刻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手指痉挛着松散开来……
我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视线中的她以自由落体的可怕速度突然离去,然后砰然坠地,摔成一片血红。
2
我的心脏应该也被她扯拽着一起摔在了地上,整个人完全傻在了那里。
明明当时她下坠得那么突然。
可是激烈的情感让我的大脑完全记下了那个画面,然后在我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放,带着像是要把我的大脑切片般的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赶来救援的人把我蛮力地拉回。
我突然惊醒。
『我要去再见她一面』!
飞奔下楼,迎面而来的人群让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我奋力地挤推开围观的人群,却被维持现场的人员拦了下来。
我看着有人抬起了她烂软的身体,然后孤零零地塞进一台车的后厢。
「段谦,抽根烟吧。」
公司跟我关系最好的周顺走过来,点了根烟塞进我嘴里。
我们和女朋友的公司都在这栋大楼里。
很多熟悉的人对她跳楼的事情深感震惊。
这时,一些穿着公安制服的人朝我走来。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一个国字脸的男人问我。
「我们是恋人。」我声音孱弱地应答。
「你是事件第一见证人,跟我们去局里录一份口供。而且有些特别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他脸上的表情格外凝重。
旁边的那个女人有些不满意地白了他一眼:「你是否有强烈的不适感?我们的问询在医院也可以进行的。」
虽然手臂确实有完全撕裂开的痛感,但是我还是更想搞清楚晨怡跳楼的原因。
看这两人的表情,我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没事,我跟你们去。」说完我回头看了一眼,拉着晨怡身体的车子已经开走了。
3
到了公安局,他们反复地询问了晨怡跳楼时的经过。
我一再回忆并描述我们生离死别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除此之外,他们还问了很多我们生活上的细节。
我实在不明白这和她的跳楼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和她相恋已经两年九个月。除了出差其他时间没有分开过!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请你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坐下!」
那个国字脸斥喝我。
这让我更加不爽!
「同样的问题,你们要问多少遍!?」我近乎失控地大喊。
「你的女朋友……手臂上有近期留下的注射针孔。」
那个态度温和很多的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根据注射位置,我们初步判断你的女朋友林晨怡小姐……吸毒。」
我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吸毒!?
怎么可能?
晨怡性格开朗、懂事大方,对生活抱有满满的热爱。
她怎么可能会沾染那种腌臜东西?
但我转念一想,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好奇心重,加上因为学过一些搏击术,所以胆子很大,对陌生人的戒备心不够。
在疏忽大意之下,她被别人诱骗吸毒,也是有一定可能的。
「也不排除是被人强行注射,现场勘测人员初步判断……」
那个女警官说到这里有些难为情地停了一下。
「死者生前很可能经受过粗暴的性侵犯以及殴打。」
我突然出现了严重的耳鸣。
今天接连发生的事情就像一记记重棍砸在我头上一样。
跳楼、被骗、欠贷、吸毒、性侵!
晨怡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你的问询已经结束了,谢谢你的配合。我们已经通知了死者父母,到时我们会建议对尸体进行解剖。」
4
我傻傻地待在分局里,直到晨怡的父母赶来。
王警官先领着他们去看了一下晨怡的尸体,然后进行了谈话。
不一会儿王警官先走了出来。
「死者的父母不同意解剖,而且情绪很激动,你劝解一下。」
「我同意不行吗?」
「虽然你们关系亲密,但恋人并不属于法定责任关系,所以……」
她正说着,晨怡的父母就走了出来。
「谁也不能动我的女儿!我的孩子不会做出那种事情!」阿姨情绪激动地大吼着。
「可是不调查,那些害晨怡的人……」我赶紧迎了上去。
「抓住他们能换回我的女儿吗?!」阿姨厉声打断了我的话。
「她跳楼已经被报道了。如果再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遇见了那些坏人……」阿姨突然泣不成声。
「她那么好强,死都不会安宁的。」
确实,晨怡的事情已经上了当地的社会新闻。
年轻白领跳楼身亡,如果再出现性侵、吸毒、欠贷、诈骗这些因素……
估计会成为热点新闻……
晨怡的朋友、同学、亲属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停地听到任何人对她任意的议论。
这对晨怡来说无疑是种伤害,甚至对她的亲朋来说同样也是。
「可是晨怡已经被那些人害了!难道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那些人!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我也有些激动。
「这孩子说的是对的。不能让这些人继续逍遥法外,我同意……了。」
一直沉着脸没开口的叔叔发话了,只是嗫嚅了几次嘴唇也没法将「解剖」那两字说出口。
叔叔签字之后我带着他们去了宾馆。
安排过这些琐事,我才回到我和晨怡的家。
可是再也不会有她在等着我……
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她已经冰冷、僵硬却又摔得碎烂的身体被刀刃切开、检验的画面……
我陷入了对自己的软弱深深的责备之中,如果当时我能再多抓着她的手臂一会儿……
是不是她就不会掉下去……
这样的自责让我感觉格外羞愧。
我甚至不敢让人知道……
5
解剖已经完成,需要等待下一步的结果。
我帮衬着叔叔阿姨操办了晨怡的葬礼。
今天就是她的告别仪式。
很快地,她就会被投置进一个满是高温气焰和别人身体碎末的肮脏炉子,然后化成一捧灰白的粉末。
从此这个女孩变完全从这个鲜活的世界消失了。
我们没有结婚,按规矩我只能跟在很多虚情假意的人后面,匆忙忙地看她最后一眼。
葬礼一点儿也不美。
你心爱的人化成的一片白灰,在一步步烦琐又可笑的环节中朝着被埋葬的地方而去。
很多来参加葬礼的人连基本得体的打扮都没有。
有人虽然像模像样地穿着黑色外套,但里面却穿着艳紫色的内搭。
葬礼结束后我第一时间和王警官见了面。
叔叔阿姨年纪已经不小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让我来面对的好。
「血液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林小姐的体内并没有毒品沉积。」
我松了口气,至少晨怡没沾上那种东西。
「可是她死前被人注射了肌肉软化药物。而且可以确认有过激烈的性行为。」
「王警官,能通过 DNA 检测看出是哪些人吗?」我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混合区别检测很难确定到个人,而且对方有所防范,做了相对应的预防和清理。」
「混合检测」这个词汇就像是一记耳光一样,「预防和清理」又彰显了更令人心底恶寒的细致动作。
随之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让我愤怒又心痛。
「这是不是可以定性为刑事案件了?」我咬牙切齿地说。
「虽然有发生过粗暴性行为的判断,但是因为林晨怡小姐没有报警……」她迟疑了一下。
「如果对方一口咬定说你女朋友是……是自愿的……」
「怎么可能是自愿!!!」我压不住心里的怒火。
「我们在林小姐的手机里面找到了大量的催款信息。并且有林小姐提出用身体肉偿债务的消息。且有多次伪装成嫖资的小额转账。」
「我们也推测这很可能是对方控制着林晨怡小姐的手机刻意地伪造的。」王警官看我要失控,赶忙安抚我说。
「可是这伙人很狡猾,使用的社交账户里没有真实信息。而且晨怡小姐的手机里的部分聊天记录也客观印证了性交易的存在。」
王警官接着向我说明:「林小姐应该是遭遇了典型的投资理财诈骗,也就是俗称的杀猪盘。对方前期会让林小姐在投资中多次获利,以此换取她绝对的信任。」
「接下来他们会说有一个绝佳的投资机会,但是需要林小姐扩大投资力度。并借机向林小姐提供某个放贷团伙的联系方式,但其实这是同一伙人上演的双簧。」
「这样下来林小姐在亏损了所有积蓄之后,还会背负上大额的贷款。对方在榨干了她的经济价值之后,还完全地控制了她。是现有的诈骗手段中,极为恶劣的一种。」
「什么时间能抓到这些人?」王警官的解释更加深了我对那些人的恨意,他们就像是在对待牲畜一样对待我的爱人。
「没有直接证据……再加上无法追踪对方……而且林晨怡小姐没有报案……」她低下了头。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根据现在的情况,我们会立案调查。可是只能劝你耐心等待下一步的结果。」
6
从王警官那里回到家中。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看着完全被窗外渗进来的夜色淹没的家,感觉格外陌生和空荡。
我没有开灯,失魂落魄地走进去,任由夜色同样吞没了我的身体。
现在已是深夜,却没有开灯的房间。
我点了一支烟看向窗外。
反射在玻璃上的那张脸让我愣了一下。
如果晨怡看到我这个样子,又会皱着眉头嫌弃我了……
继续抽着烟看向窗外,从我们租住的房子可以看到公司大楼的天台。
我不由得想起以前我们加班到深夜懒得回家时,就会并肩坐在那里等朝阳从柳城边的山脊下升起。
阳光照进柳城的时候她会给我带着提神糖味道的吻……
而那里也是我们死别的地方……
借着窗外别人家里点亮的温暖灯光,我翻开了晨怡留下的账本。
这个小账本上记录的是我们一点点地积攒下来的购房款。
她那么想要我们的家,账本上的数字就等同于是她梦想的进度条。
开始的那页她用秀气的字体,认认真真地写着每一句话。
『要有一个我们的家,段谦和林晨怡加油!』
『今天看到一条裙子,他要买给我,我没让。』
……
『今年夏天都没有买裙子,如果冬天也不买靴子的话我们的厕所就有啦!』
……
『他升职了,我也要继续努力!』
……
『他再这样熬夜写程序会不会秃头啊……』
……
『这些数字好慢,房价好快。』
……
『我的工资还是那么少……』
……
『21.3.21 投入理财资金 50000.00』
『希望能够帮到他……』
『21.3.31 收益 13245.00』
『好开心!也许他可以再也不用熬夜了。』
之后她就再没了标注心得,只见到被操控的她极具功利的记录。
『21.4.11 追加 120000.00』
『21.5.22 现有 328654.00』
『21.5.25 已盈利 112352.00』
『21.6.17 追加 1630000.00』
……
『21.6.28 我被骗了……』
记载着她梦想的账本到此为止,连带着她的希望和生命。
晨怡是很好的爱人,可是她对我的意义又远不止是爱人。
我的父母在我刚成年时因一场车祸离开了我……
只是大学的四年时间,孤身一人的独苦就好像已经完全烙进了我的生命。
我一度以为自己再难拥有属于自己的柔软和爱意。
直到我遇见了她……
她真切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爱的人了。
我们在一起后努力工作、积极生活,从未去伤害过任何人。
一切都只是为了我们简单而美好的未来。
可是!那些人如此恶劣又粗暴地闯进我们的生活,让我们的爱情和未来都戛然而止。
他们利用晨怡对未来的殷切期盼,诱她上当,然后又像是对待动物一样去折磨她……
这样的仇恨根本无法消解,连能够治愈一切的时间都来不及。
因为它就像是钉进我脑子里的钢钉,很快就会要了我的命!
看着账本上她的字迹,我紧咬着牙不让眼泪流出来。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痛苦和仇恨纠缠到一起产生的东西便开始侵蚀我的心性……
我决定自己报仇……不惜一切!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走上的这条路到底会有多少险恶,但我心里清清楚楚地明白,我这个选择一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我已经因为软弱让唯一可爱的人从我的手中坠落……
我无法再接受自己这样……
我心中不只是对这些人的恨意,还有要为自己赎罪的羞耻!
7
我向公司请了长假。
老板给了我 30 万,并且承诺为我保留职位。
对此我并不意外,毕竟,软件的底层逻辑如果泄露出去,对公司造成的损失是毁灭性的。
任何人都可以拿着底层逻辑去复制、攻破这个软件。
而我就是负责底层逻辑的主管人员。
我当时以为是他害怕我泄露软件,可是后来才明白老板的用心良苦。
把自己彻底地封闭在家里,隔绝所有的社交信息,我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我第一个目标是通过那些给晨怡转付「嫖资」的账户,去查找他们真实的身份信息。
哪怕这些账户是假的,但使用这个账号的还是那个人。
我应该能找到他们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谋划复仇的第一天。
我整理出了晨怡的设备上一年半来所有的网络信息,共计 173292 条。
59 个小时不眠不休,我把这些信息全部看完了。
第三天。
我完全昏睡过去,醒来之后才意识到今天是她的头七。
第四天。
通过筛选、比对,我把重点放在了 23 个与晨怡有频繁消息往来,但是我却根本不认识的人身上。
第七天。
通过语气相似、沟通内容相关联,我比对出了 6 个绝对相关联的账号……
我终于掌握了伤害晨怡的那些人真正的身份信息。
自从晨怡走后,我第一次给自己空出一些时间去呆滞地对着电脑屏幕上她的照片…
「亲爱的,这几天没有总是想你,别怪我。」
第八天。
我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邢启勇。
虽然他和晨怡的信息来往并不频繁,但看过了所有消息的我能判断出来他就是幕后的老板。
确认自己找到他的时候,我兴奋极了。
谋划复仇的第十天。
我收集到了以下信息。
邢启勇,现年 54 岁,柳城本地人,手握大量来历不明的流动资金,名下除两套房产外没有任何实体经济。
他发迹于开办地下赌场,但是已经被判处过相应刑期。
谋划复仇的第 13 天。
我对邢启勇的调查进入了瓶颈……
没有更多公开的信息了。
我决定在网上找些本地的人,希望有比较了解他的……
谋划复仇的第 17 天。
我陷入了深深的无力和纠结……
他这个狡猾的老狗留在网络上的信息太少了。
我虽然清楚地知道就是他伤害了我深爱的人,可是我却根本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他就像是包裹在一团团迷雾之中。
我完全找不到关于他的直接证据,网络上和他相关的人和事都少得可怜……
至于另外的人更是「藉藉无名」。
如果说邢启勇是被包裹在一团迷雾之中,那些无名之徒就是这些迷雾本身。
第 18 天。
我有了自己直接找到邢启勇家里「灭门」的可怕念头。
也开始有了动用自己的黑客技术入侵他手机、账户的念头。
可是这样收集的证据能不能用?
我为了复仇该不该进行犯罪?
我很纠结……
8
对我这种计算机专业人员来说,网络入侵是一道不能逾越的红线。
一旦越过去,我面临的将是自由到近乎失控的深渊……
别人的隐私、商业秘密、可以轻易地获得的大量财富,都会让人心性失守。
可是我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从象牙塔里走出来就进了公司的我,在「攻击他人」方面好像是无能的。
如果我之前是警察,或者当过兵,哪怕做过流氓地痞,可能都会比现在有经验。
我现在真的连一丁点儿的思路都没有……
「叮咚!」
被门铃吵醒的我像是只发臭了的蛆虫一样从沙发挪到门口。
应该是我订的外卖到了,我这样想着打开了门。
开门的瞬间七八个年轻男子直冲进入。
身体早就空了的我摔坐在地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张我盯看了好多天的面孔突然紧贴在我的眼前。
邢启勇!
大脑回过神来的瞬间我朝他扑去。
我刚动弹,站在一旁的人就直接踢踹在了我的肋侧。
虚脱的身体就像是被坚硬的鞋头生生地洞穿了一样。
我刚捂着肋骨侧趴在地上,那些人雨点般密集的拳脚就落砸下来。
等他们停下,我已经像是被锤碎的烂泥一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年轻人脾气还挺大。」
邢启勇坐在我和晨怡一起挑选的沙发上,他的手下把我拖到了他脚边。
「我艹你……」
我刚破口咒骂,他便掏出打着火的电击器摁在了我的牙龈和嘴唇上。
刺烈的电流肆虐过我的末端神经。
「小伙计,听说你在网上找人问我的事?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
他俯身下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我,手里的电击器离我的眼睛只有几公分。
如果他把这东西放在我的眼球上……
「你女朋友跳楼是被骗,我借出去的可是真金白银,你还是要还的。」
「是你害死了她!你……」
他又把打火的电击器捅了过来,这次直接塞进了我嘴里。
「你 T……M 折……磨她……」
我趴在地上喘了半天才又开口,可是舌头被电得像是堵满了整个口腔。
说出来的话都含糊到听不清楚。
「年轻人,话可不能乱说。」
说完这句话他又低下身子趴在了我耳朵边。
他做动作的瞬间,我被电击过两次的空虚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害怕了。
「我可没有干她。但是你如果想知道她受了什么也容易。我还真能找到几个对年轻小伙子不忌口…」
正说着他怀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手机就站了起来。
「唉~宝贝怎么了?你放心,忘不了……」
说着话他就摆手带着人离开了。
9
满身大汗、浑身痛散的我像是只败狗一样躺在冰冷又满是他们脚印的地板上瘫了好久。
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我想着如果自己足够聪明、谨慎,能猜到他会上门催债。
只需要暗装一个摄录设备,我就能收集到证据了。
……
我还想了晨怡冬夜里缩在我怀中的柔软身体和现在已经是捧白灰的她。
想了我们的过往和自己对她说过的所有承诺。
而最最让我难受的是——我刚才害怕了。
而且怀着深重仇恨的我面对他都会害怕到身体发抖。
被骗了钱正慌乱无比的晨怡在面对他时又该有多么害怕啊!
而我还是那么无能和软弱。
我侧躺在那里手心好像又传来了她的指尖最后滑落的感觉。
当时我就因身体的「软弱」,没能紧紧地抓住她,现在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我不得不彻底地承认了自己当下的「无能」。
面对这样的恶人,我也必须学着变成恶人。
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那我就把自己送到有那些人的地方。
决定为晨怡报仇以来,我的脑海中第一次浮现了未经任何思考,但是无比强烈的险恶念头。
慢慢地恢复力气后,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顺子,陪我喝酒吧。心里堵得慌……」
我打出了谋划复仇后的第一个电话。
10
我和周顺约在了一个酒吧。
他看到我的样子时傻了一下。
本就像个鬼一样的我,在挨了这么一顿后,彻底地脱了相。
我闷头喝着酒,周顺一直没敢开口说话。
「顺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看着他眼睛有些发酸。
「段谦……你少喝点儿。人还是要往前看……要不你回来上班吧。」
「我必须要给晨怡报仇,你知道她受了那么多苦。」
上一句我还咬牙切齿,后面就必须控制住自己不要哭出来。
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段谦,我没敢告诉你……其实是我给晨怡介绍的投资理财。」
我抬头大睁着满是红丝的眼睛看向他。
「一开始我挣了不少钱。想着你们要买房子,我就……谁知道那是骗子。」
「是我对不起你,兄弟……我……」周顺说着眼睛都红了。
我没有任何体谅,而是直接抄起桌子上的一个空酒瓶摔在了他头上。
看着酒瓶在他头上炸开,怒气难消的我扑出去把他摁在身下。
他没有闪躲,也不反抗。
「你个混蛋!」
我一拳接着一拳地打在他的头上,直到他脸上淌过刺红的鲜血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酒吧的安保人员已经围了过来。
「顺子,我不打你一顿真的说不过去。」
我沾血的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眼前,然后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等下报警,我要进看守所找人。什么时间我的律师找你,你就撤诉。」
一直没有动闪过的他挣扎开我的手臂着急地说:「那不行…你!」
「按我说的办!」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掏出手机报了警。
11
警察很快地就赶到了。
我殴打周顺导致他轻伤的事实,在口供和酒吧的实时监控下被直接定死了。
在口供上签字、按手印之后,我被拉着做了一个简单的体检。
为了排除刑讯逼供的可能,我还补签了一份伤害责任说明文件。
夜里 8 点 17 分我被送进了柳城看守所。
一进去赤身裸体地站在那,我被手持扫描仪检查了一遍,还被要求快速地蹲下几次。
这是为了确认我身上没有藏带任何东西,包括屁股沟里面也没有夹带。
穿上衣服,套着一件橙色马甲,我被领到了一个铁灰色的沉重号门外。
长长的走道里有将近二十个这样的沉重号门,每一个门里都关押着二十几个等待被审判的嫌疑人。
他们是恶徒、小偷、诈骗分子,当然也有杀人的……
经过烦琐的三次操作,看守人员才打开那扇铁门。
卸掉手铐,我低着脑袋迈步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进门我就感觉到里面的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有些胆怯地环视了一下,感觉每一双眼睛都格外可怕。
我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自己做了这样的选择。
「砰!」后面的看守已经把那扇沉重的铁门锁上了,眼下我就是后悔也出不去了。
「过来!」一个很年轻的家伙把我拽着拖到了号舍正中间的位置。
「蹲下!」他摁着我的肩膀往下压。
「别急着动手。」趴在床板上的那个中年男人摆了摆手。
我迅速地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境况。
整个号舍内就一张 15 米长的大通铺。
通铺靠门的这一头看不见装在门上面的电视,另一头紧挨着蹲坑和水龙头,会不干净。
所以通铺正中间的这个铺位是最好的,躺在这里的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地位最高的。
能管束二十几个坏人,他可能就是我要找的那种「老师」。
12
「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
中年男人点了根烟,反卷着藏在手心里。
我后来才知道这个过程叫「过堂」。
每个人进来都必须说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儿。
虽然里面都是坏人,但在他们之中居然也是存在着一条鄙视链的。
如果我是强奸小姑娘,又或者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些坏人就会一起上来殴打我这个「更坏的人」。
「我跟自己朋友打架,把他头打烂了。」
「打烂了?!这么大仇气?用什么敲碎的?」
趴在被窝里的中年大叔好像来了兴致,盘腿坐了起来。
我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我们对「打烂」的定义不太一样。
「就摔了一酒瓶,然后捶了几拳。」
「一酒瓶就把人干死了?」
我看了看他的样貌。
个头不高、中等身材,但是人看起来很精神。
他身上的衣服是牌子货,应该不便宜。
「没有……只是轻伤。」
「轻伤?你小子吹什么牛 B!」他说着把已经抽了三分之二的烟卷递给了旁边的年轻人。
别人抽过的烟在外面只有要饭的才会拿起来再抽吧,可那个年轻人居然很高兴地接过去又抽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不是朋友吗?为什么打人?」中年人继续追问。
「他骗了我女朋友。」我说了「半句实话」。
「那你就只摔了他一酒瓶?!」他朝我头顶上扒了一下。
「跟我讲讲怎么回事儿。那货怎么骗你女人的?」
说着他递了一根烟过来。
我自然地接住,然后点着。
抽了一口后,我才感觉号里面的其他人有些异样。
「大哥,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我没太在意其他人。
「我朋友都叫我虎子,你小子年龄太小,叫我虎哥就行。说说怎么回事儿。」
我只是说了和我自己案子相关的事儿,晨怡遭遇的事情我没有提太多。
「你小子做得不错。」
「就是下手的时候太冲动了,没计划好。」
「怎么?出去还准备继续弄他?」
「那倒不会。他也是无心的,打一顿也就差不多了。」
「你小子行!我看着顺眼。」虎哥说。
「进来也没带被褥?正好有人交代说要照顾你。等会儿去洗干净点儿,晚上躺我旁边吧。」
我一听「洗干净」这个词儿头发稍都立起来了!
我艹!这货有那个大病?!
「你小子什么眼神?」虎哥看我的表情也蒙了,但是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
「滚蛋!老子对你才没那兴趣。」
我觉得虎哥还挺幽默的……
13
很快地,我就跟虎哥熟悉了起来,也明白了里面的一些规矩。
比如虎哥那天递给我的整根烟在这里面就是身份的象征。
给我整根的烟、让我睡他旁边,都等于定位了我在这个号舍内的「地位」。
我这个刚进来的新人,被虎哥提到了仅次于他的位置。
没过半个月,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虎哥。
在这个号舍里,我们 24 小时吃喝拉撒睡都待在一起。
每天我都是和虎哥在聊天。
一天要聊十几个小时。
很快地我们就把彼此身上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我知道了虎哥也是为了给自己老婆出气,才把人打伤进来的。
只不过他下手比我要狠,直接把那人打了个手臂粉碎骨折。
如果那人手臂治好了,就可能只是轻伤。
要是从此残疾,那他至少要判好几年。
他也知道了我身上背着的仇恨。
而且邢启勇这个人他还认识。
「年轻时候我跟他打过交道,但是不熟。」
「你想弄他的事情,可不容易。」
「这样吧,刚好咱们所为了防止号里面的人串联、密谋,要各号对调人员。」
「到时候我找几个可能认识他,或者和他干同行的来咱们号。你可以问问他们。」
「记住!这里面不能那么轻易地相信人,你就说是你欠邢启勇的钱,准备对付他。」
「反正只要从他们嘴里套出来有用的信息就行了。」
「至于最后怎么办,把事情办到哪一步,还要你自己下决心。」
虎哥真的把那些人找了过来。
我从那些人嘴里了解到了很多有用的事儿,慢慢地也琢磨出了自认为有效的计划。
这里面的家伙,有很多都是一路跟别人争斗着存活下来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被抓了进来。
造成他们「失败」的因素很多,我慢慢地在邢启勇的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弱点。
一切都好像挺顺利的,只是夜里醒来看着狭窄的号舍和周围的一切,我有时会觉得委屈。
我以前的生活根本不是这样的。
这种时候我难免会特别思念晨怡。
她已经入土了有段时间了,我还没去看过她。
不知道她的墓碑会不会落了尘土,她爱干净,会讨厌吧。
14
今天为了感谢虎哥,我准备请他吃饭。
说白了,就是买一些供应站里的熟食再用蘸酱调拌一下,然后用热水烫出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