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新手刺客。
第一次任务就是刺杀当朝帝师。
此人柔弱不堪,我觉得任务很简单,当晚就在他茶里撒了毒。
半晌,他抬头跟房梁上的我对视:「在撒调料吗?」
我看着茶杯外撒得到处都是的毒粉,陷入沉思。
我跟师父学了五年刺杀手艺。
私以为已经炉火纯青,于是接了我第一次任务。
任务目标是当朝帝师郁子期,此人柔弱不堪,我觉得任务很简单。
跟其他出任务的师兄师姐出去前,师父语重心长地对每个人都说了句话。
对师兄:「务必一击即中。」
对师姐:「切勿露出痕迹。」
对师弟:「不要留下活口。」
对我:「活着就好。」
我觉得我被侮辱了,势必要把这次任务完成以证明我自己。
所以我跟了郁子期一整天,终于等到他一个人回了房间。
我屏住呼吸蹲在房梁,见他喝了口茶后把茶杯放在手边,就眼疾手快地撒下毒。
但这家伙看了眼茶杯,一口也没喝,急死我了。
半晌,郁子期抬头。
正好跟我对视上。
相顾无言,气氛有点尴尬。
他问:「在撒调料吗?」
我看着茶杯外撒得到处都是的毒粉,陷入沉思。
「抱歉。」
我憋了好久,从房梁上下来。
帮他把桌子上的毒粉拢了拢。
不知道放哪,又放他茶碗里了。
他盯着我叹了口气:「派你一个痴儿来杀我,究竟是谁这么看不起我。」
我大惊:「你怎么知道我痴!」
师父总说我不太聪明,但武学根骨很好。
但这人第一次见我,竟然就能看出我不聪明。
果然了得。
郁子期没说话,我抛下了一句:「你别嚣张,我还会再来杀你的!」
然后我就从窗户蹦了出去。
几秒后我又蹦回来。
郁子期在案边看书,头也没抬,指着西边:「出口在那儿。」
…………
「多谢。」
为了杀郁子期,我很快制定了第二次计划。
传闻他菩萨心肠,最喜欢救助贫民。
于是我趁他出行,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倒在了他的马车前。
郁子期果然下了车准备搀扶我,我立马从腰间掏出刀直直捅……捅不进去。
他穿了护甲?
不……是我的刀没开刃。
趁护卫围上来前,他用宽袖遮住我持刀的手,将我打横抱起往马车上走去。
没想到……他看着孱弱,力气这么大!
马车内,我有点尴尬。
郁子期先我一步开口:「不是你的问题,我穿了护甲。」
「我就说嘛!」
我一脸理所当然。
然后抬眼跟郁子期对视了一眼。
不对!现在不杀他更待何时!
于是我立马站起来扑上去准备肉搏,不料马车一个颠簸,我直接坐在他腿上。
而我的手,还放在他脖子上。
有人掀起车帘:「大人,前面的路……」
…………
他又默默放下帘子出去了。
该死,我暴露了。
他一定是去叫人了,所以我想也没想,再次跳窗逃跑。
好险。
还好我机智。
我发现直接去杀可能行不通,那我就借刀杀人。
近期郁子期得了小风寒,咳嗽好几天,终于准备看大夫了。
于是我趁他到医馆前,打晕郎中,易容成他的样子坐诊。
没过多久,郁子期果然来了。
我把写好的药方推过去,他没接:「薛郎中医术果然了得,我还没说我哪里不适,药方就写好了。」
我淡定地捋了一把胡子:「瞧病讲究望闻问切,我一看,就看出来了。」
然后煞有介事地把药方又推过去:「风寒嘛,好治,按我这药方抓药,药到病除。」
没想到郁子期拿着药方皱眉,半晌盯着我说:「最近研究的新药方?」
我:「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按照郎中的旧方子写的。
只悄悄掺杂了一味药而已。
郁子期把药方推回来,指着后面说:「毕竟这砒霜两斤,我是闻所未闻。」
…………
我又失败了。
并且郁子期好像有了防备,最近都不怎么出门了。
但师父说,兵不厌诈。
我去过郁子期府里一次,他一定想不到我还会再去。
夜幕降临。
我穿着夜行衣在郁府摸索,可今天很奇怪,郁子期不在自己房间。
我找遍了整个郁府都没找到,没办法,只能待在他屋里等他。
郁子期的房间很宽敞,一目了然。
我闲着无聊这碰碰那摸摸,不小心按到一个青瓷瓶。
墙面突然开出一道暗门,大小够一人穿行。
我一愣。
这郁子期该不会怕我来杀他,连夜躲进暗室了吧。
我果断侧身进去。
入目是昏暗的长廊,我沿着长廊一直往前,期间有好几个分岔口,都凭直觉选了个方向。
奇怪……
这地方我就像以前来过一样。
突然一声惨叫拉回我的思绪。
我赶紧往回躲,偷偷看过去,只见是一个暗牢。
数十道铁链捆着一个面目全非,还断了一臂的人。
而郁子期坐在高台喝茶,那样子温润如玉,却是淡淡吐出几个字:「继续拔。」
旁边立马有人过去拔了那人的指甲。
那人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喑哑地求饶,换来的又是一声指甲剥离皮肉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赶紧背靠墙坐下。
完了完了完了……
这人该不会是上一个来刺杀郁子期失败被抓的吧。
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这活我不干了。
我立马就要站起来,却见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我抬头对上郁子期晦暗不明的目光。
他半蹲下来,目光跟我持平,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我这才看见他满手都是血。
他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此刻却扯出一抹笑。
良久一声叹息,像毒蛇缓缓吐出蛇信子。
「这可怎么办,被你看到了啊……」
我摇头:「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靠近:「那个没了左手的人,你也没看到?」
「他没的明明是右手!」
…………
四五个暗卫围上来。
我看着脖子上架着的剑,缓缓意识到。
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郁子期往我嘴里迅速塞进一颗药丸,捏着我的下巴利落地一掰,那药就滚进我喉咙。
我大惊:「你给我喂毒!你不是个好人!」
他微微一笑:「有人跟你说我是好人?」
「没有。」
我实话实说:「我以为,你这么好看的人,总归不该是坏人。」
许是我的错觉。
郁子期好像有些晃神。
唉,看来我不仅傻,连直觉都是错的。
郁子期简直坏透了!
他以我身上的毒为要挟,让我当他的贴身丫鬟。
我想着先忍辱负重,拿到解药再杀他也不迟。
但我堂堂一个江湖杀手,怎么能做端茶送水的活!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在书房外端着茶具,梗着脖子跟郁子期身边的第一护卫这么抱怨的时候,护卫深深看了我一眼。
「你三天打碎了五个茶杯,三个茶壶,端茶送水的活你可能真不能做。」
我脖子稍微缩回来一点。
「还有,你作为一个阴险狡猾的刺客,好意思说我们大人是坏人?」
我彻底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郁九。」
郁子期朝我们这边走来。
路过我俩时不悦地看了一眼护卫郁九:「知错了吗?」
郁九低头冷汗都下来了:「属下不该在当差时跟人闲聊。」
郁子期:「你错在用狡猾形容她,你要是我的学生,十年都毕不了业。」
…………
我好像被侮辱了。
但又没有证据。
郁子期如今二十七,却已经是翰林院大学士,当了皇帝三年老师。
年幼的王爷、贵族旁支里都有他的学生。
是真正的帝师。
京城里不管官职大小,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我稍微有点安慰了,在这样的人眼里,大家应该都是一样的蠢吧。
郁子期在写折子。
我要在他旁边研磨。
他的字写得真好看,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一时看呆了,等回过神才发现他写的根本就不是折子。
而是一封密信。
上面写着:「今日子时,自会有人取他性命。」
郁子期淡淡道:「都看到了?」
我:「……」
完了完了完了……
又是这句话!
我能说没看到吗?
正当我绞尽脑汁准备胡说的时候,郁子期放下笔,把一张画好的地图递给我:「去吧。」
我:「去哪儿?」
「去大理寺暗牢,杀了这个人。」
…………
好家伙!
自会有人取他性命。
这个人,说的是我啊……
我也不想去。
但郁子期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不仅预支了我一个月的解药,还给我开工资。
嚯,师父都没给过我这么多钱。
于是我满腔热血出发了。
大理寺地形复杂,全靠着郁子期给的地图我才没迷路。
哎?
这边没路了耶。
我拿着地图站在墙头,拔刀四顾心茫然。
一低头,跟两个巡防的狱卒四目相对。
…………
我刚要跑路,只见两个狱卒默契地看天,转移了视线。
「今天夜色真不错……」
「良辰美景,走,喝酒去!」
「喝大杯的!」
「先去牢里看一圈,这暗牢怎么走来着……」
…………
我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黑天,陷入沉思。
他们这么反常,一定是……
我浑身杀气,没人敢跟我硬来!
我顿时自信心爆棚,跟着他们俩顺利找到暗牢。
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暗牢的人不多,我随便撒撒迷药就把他们解决了。
然后轻而易举找到了暗杀目标。
听说他是前吏部侍郎,是个狠角色。
但奇怪得很,这人犯了重罪已经被判死刑了,不知道郁子期这时候杀他干什么。
我出现的时候他就坐在暗牢最里处,看我蒙着面,手里还拿着刀,丝毫没慌,还笑盈盈的:「是郁子期派你来的吧?」
我没说话。
他冷哼一声:「真稀奇,我以为按他的秉性,他会亲手来杀我的。」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我一句都没听懂。
是人死之前话都这么多吗?
我等急了,上前一刀刺进他心口。
他没躲,但人临死前的本能反应让他攥住我的手,挣扎间我面纱掉落。
他看着我的脸瞪大了眼睛。
眼里充满了震惊跟恐惧。
「是……你?」
什么意思?
他认识我?
可我自从拜师从未下过山。
吏部侍郎的眼神逐渐涣散,还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气若游丝地念叨:
「是你……真的是你……」
我反手又给了一刀。
他是不是傻。
死到临时还套近乎。
我把刀抽出来,用他的衣服擦干净。
完事,收工!
回去的时候郁子期在府前等我,他披着雪白大氅,明明身后站的都是护卫,我却莫名觉得他有些孤单。
「杀完了?」
他问。
我点头,自豪地扬了扬刀:「一刀,啊不,两刀毙命。我办事你放心。」
他露出一丝笑意:「甚好。」
虽说在郁府待着不愁衣食,但时间一长我还是觉得无趣。
这郁子期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没给我布置任务了,说是丫鬟也没干什么活。
实在无聊。
有点想念山上跟师弟抓山鸡摸鱼的日子了。
思来想去,我决定把解药骗到手,逃回山里算了。
反正师父对我刺杀失败这件事应该是有心理准备的。
说干就干。
我跟郁九套话,询问郁子期的喜好。
准备对症下药,哄着他开心,说不定就把解药给我了。
郁九看我的表情有些猥琐。
「小如姑娘有求于大人?」
我点头。
他煞有介事地示意我靠近:「这你问我就对了,咱们大人啊,闷骚,吃软不吃硬,你就软着来,越软越好。」
我点点头。
好像懂了。
于是当晚,郁子期看着一桌的清粥肉糊糊,还有快炖成泥的鸡。
沉默了几秒看向我:「你做的?」
我赶紧点头,这鸡我炖了一天,保证软。
说来奇怪,这郁子期年纪轻轻,怎么还只能吃软不能吃硬呢。
远远地,郁九生无可恋地扶着额头。
难不成我做错了?
那完了……
郁子期今天在外面饿了一天,早早有人吩咐晚上把饭做好。
现在可怎么办?
我正准备端着一桌子软菜跑路,只见郁子期微微勾起嘴角,拿筷子夹了一块鸡。
「能吃吗?」我有点心虚,「我厨艺不太好。」
郁子期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半挑眉:「无妨,我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追求。」
郁九惊掉下巴。
难不成一个月换掉九个厨子的,不是他家大人?
太魔幻了。
后来郁九找到我,很是无奈地说:「算了你也别耍什么心眼了,那玩意儿你没有。你就记住一句话,善解人意,大人缺什么你送什么。」
我懵:「那他不要怎么办?」
郁九:「我不是说了吗,大人老闷骚了,说要就是不要,说不要就是要。」
我又懂了。
第二天给郁子期研墨的时候,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听府里的老人常说。
大人这么多年连个暖床的都没有。
我觉得很有道理,就直接问了:「大人你缺暖床的吗?」
郁子期笔锋直接劈叉。
他僵硬着动作,半晌没动。
我着急:「到底缺不缺啊!」
只听他咬牙道:「不缺。」
但郁九说了,大人闷骚。
说不要,就是要。
当晚我就溜进了郁子期的房间。
趁他还没回来,钻到他被子里给他暖被窝。
但他的床太暖和,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只听见有人说话。
「先生的房间倒是跟人一样干净利落。」
「陛下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旁人都说是跟臣一样无趣。」
「先生说笑了……」
…………
好吵啊。
我揉着眼睛掀开被子,下意识嘟哝:「吵死了。」
空气突然安静。
我睁开眼睛,看见屋子里除了郁子期,还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穿着龙袍。
…………
我:「……你好。」
皇帝:「你好。」
说完,他转头揶揄地看向郁子期:「先生无趣?倒不见得。本来还想跟先生秉烛夜谈,现在看来是朕扫了先生的兴,这就走了。」
皇帝走后。
我跟郁子期大眼瞪小眼。
他走过来,拿被子罩住我。
「你这是做什么?」
「给你暖床。」
郁子期被惊得好久没说话。
我又说:「也就是给你献殷勤。」
「有事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我要解药。」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乖,不要。」
…………
他给我把被子掖好,自己出去了。
也不知道去哪里睡觉了。
只是第二天听说,郁九犯大错,被罚扫一个月厕所。
我唏嘘不已,他当差够谨慎了,这也被罚。
看来郁子期身边的差事果然难做。
一个月后,皇帝得了匹宝马,邀了不少大臣在郊外马场观马。
郁子期去的时候带上了我。
没想到皇帝看了我好几眼,讳莫如深地说:「怪不得大家都说先生是整个京都最难宴请的人,原来府里一直藏着个宝贝,一丝风声都没往外漏。」
什么宝贝,屁话。
郁子期府里我都摸遍了,有宝贝我能不知道?
郁子期只是笑了笑:「宝贝算不上,只是,我很喜欢。」
他真的有宝贝!
我琢磨着,回去得好好找找。
等拿到解药跑路的时候带上。
席间下起雨,他们开始观雨作诗。
文绉绉的,我一句也没听懂。
一时闲着无聊,就跑到马厩给马梳毛去了。
没想到就被人拦住去路。
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就是皱着眉,看起来不太好惹。
我有点印象,刚刚她就在席上,好像是林阁老的孙女林霜。
她屏退左右后瞪了我好久才憋出一句:「你离他远点!」
「谁?」
「郁子期。」
我摇头:「那不行。」
林霜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行!你离开他会死啊!」
我点头:「真的会死。」
毕竟那毒只有郁子期有解药。
我离开他可不就死了吗。
林霜脸突然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你不知羞耻!」
…………
我一头雾水,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林霜又问:「我为了郁子期到现在都没议亲,你有为他做过什么吗?」
我仔细想了想。
为郁子期做的,倒还真有那么一件。
「暖床。」
林霜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眼底含着眼泪,转头跑了,还留下一句:「你流氓!」
…………
我只是来给马梳毛。
怎么又不知羞耻又流氓了。
山下的世界,果然很可怕。
回程路上,郁子期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就让跟着的仆从先回府了。
我们绕路去了一处山坡,顺着坡度往下看。
雨后道路都是软泥,一辆马车车轮陷进了泥里,动弹不得。
车里有人探出头来,跟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便跑开去找人帮忙了。
那人刚刚也在席上,好像是个御史。
我看向郁子期:「是要我过去帮忙吗?」
郁子期撑着伞,隔着雨幕,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过了许久,他才出声:「去杀了他。」
我没动。
郁子期转头看了我一眼:「不愿意?」
我点头:「我是个杀手……」
我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杀人要收钱的。」
师父常说,做杀手,不能做赔钱的买卖,要向大师姐学习。
后来听说大师姐贪财把自己都卖了。
师父再也不提这茬了。
但我又不傻。
杀人,还是要收钱的。
郁子期:「随你报价。」
「好嘞。」
我无声无息地在雨幕中穿行,很快摸进御史的马车内。
一声惨叫。
我带着满身血出了马车。
远远地,郁子期的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道为什么。
晚上我看着房间里郁子期送来的一盘金子,莫名有点不高兴。
他总是拿毒药来要挟我。
就好像,我只是一柄没有感情的刀一样。
越想越憋屈,我成功失眠了。
临到子时,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刺客?
我翻身坐起来,开窗瞥见黑影摸到郁子期的院子里,不禁大惊失色。
郁子期要是死了,我的解药怎么办?
我赶忙赶过去,趁那人进郁子期房间前,一脚把他踹退好几米。
然后抽出腰间短刀,挡在郁子期门口。
「要杀他,先过我这关。」
那人站在院里,半晌,摘下面罩,哭丧着脸:「三师姐,是我啊。」
「小师弟?」
…………
我把小师弟带到我房间,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我也接了活,杀这个郁子期。」
我沉默了。
郁子期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一个两个都要杀他。
脚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我这才回过神。
刚刚出去太急忘了穿鞋,脚底被石头划破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找出药把脚搭在小师弟腿上:「快快快!给我把药抹上。」
「你自己抹!」
「师姐的话你也不听?」
…………
吵闹间,有脚步声靠近。
「小如,刚刚护卫看到有人影进府,你房门也没关……」郁子期的声音在房间门口戛然而止,我转头看过去。
只见他错愕地看着我们。
此刻,我的脚还放在小师弟腿上。
他神色有点阴郁:「你们……做什么呢?」
我:「……玩?」
小师弟:「……」
如果不是小师弟跑得够快,只怕此刻已经凉了。
几天后我找到机会跟小师弟碰头,问他到底是谁要杀郁子期。
挺巧,他说的人我认识。
就是前几日马车陷进泥里的那位御史方大人。
小师弟满脸怒气:「我怀疑他在寻我开心,我在京城这么多天,他连定金都没给我,那我帮他杀个屁的人,不杀了。」
我沉默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
我把他带到郊外的一处偏僻院子。
打开上锁的柴房门,里面关了一个人。
正是前几天被我「杀」了的方大人。
也是小师弟的雇主。
当时我故意避开要害。
留了他一条命。
只因他在看到我脸的时候说了同样的话。
——是你。
我虽然不机灵,但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偶然。
我想弄清楚真相。
方大人这几天只靠我有空送点吃的勉强活着,受了重伤。
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死死盯着我,突然大笑起来:「报应,都是报应。」
我拿刀威胁他:「你是不是见过我?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我又问:「郁子期为什么要杀你?你又为什么三番五次要杀他?」
方大人皱眉:「我只雇了一个杀手,何来三番五次。」
…………
啊?
那是谁雇的我?
「小如。」
我转头,只见郁子期站在门外,神色肃然。
我大惊:「你怎么在这儿?这个地方这么隐秘。」
小师弟无语:「当然是跟踪你的!」
…………
说得好有道理。
郁子期冷冷看向方大人,对我说:「他府里已经报案失踪,府衙的人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来不及转移了,杀了他。」
方大人抓着我的衣服,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别杀我,你要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别杀我。」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紧紧盯着郁子期的眼睛。
「是。」
「你会告诉我吗?」
「会。」
我反手抹了方大人的脖子。
我:「那我信你。」
门外嘈杂一片,剧烈撞门声传来:「里面有人吗!官府寻人!速速开门!」
我身上有血,郁子期让师弟把我带走了,他自己留在了现场。
听说方大人的亲属状告郁子期谋杀,但又没有证据。
姓方的是朝廷命官,但郁子期同样身份尊贵。
一时无人敢审。
于是案子递到御前,郁子期暂时被大理寺收押,皇帝准备亲审。
我在府里如坐针毡。
突然间想到郁子期在暗牢里关着的那人。
鬼使神差地,我走进了暗牢。
那人还是被吊在那儿昏迷着。
我从旁舀了一瓢水把他泼醒,他下意识求饶:「饶了我……」
看清楚我的脸后,他瞪大了眼睛:「是你?」
他妈的有完没完!
又是这句台词!
我他妈听多少遍了!
他开始又哭又笑:「是报应,都是报应……」
还是熟悉的台词。
熟悉的味道。
累了,杀了吧。
我抽出刀。
他惊恐地看着我,浑身发抖:「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你爹娘不是我杀的,是姓方的,他找人去的……」
我停下动作。
一时有些茫然。
我得去见郁子期一面。
试过溜进去,但到门口就被发现了。
守卫森严,跟我上次来的时候天壤之别。
小师弟说,还有一个办法能进去。
用钱打点。
但我没那么多钱。
小师弟讳莫如深:「你忘了?咱们有个有钱的大师姐啊。」
大师姐凤三以前是杀手排行榜的第一。
后来退出江湖。
听说,夫家很有钱,还是当朝摄政王。
我去摄政王府找她的时候,她一手牵一个孩子,听了我的来意,转头就给我拿了一箱金子,还说要陪我一起去牢里。
郁子期到底是帝师。
就算在牢里,待遇也跟旁人不一样。
不仅吃喝用度不缺,连床榻都有干净整洁的棉被。
我跟师姐见到他的时候,他有点吃惊:「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我跟师姐借了钱,还签了欠条。」
郁子期:「多少利?」
「五成。」
…………
郁子期默默看向师姐;「自家师妹你也坑?她可没钱。」
师姐嘿嘿一笑:「你有钱不就行了,不过说起来,自从你五年前把师妹送到师门,咱们倒是再也没见过,现在混得不错嘛。」
郁子期下意识看我,却见我没什么反应。
他愣了愣:「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我进了你的暗牢。」
那人给我讲了一桩陈年往事。
十年前东南有户姜姓人家,主人是个秀才,以卖字画发家。
开了间私塾教授一些穷人家的孩子读书。
夫妇和睦,女儿聪慧。
一家人虽然不富贵,但也算安稳。
后来姜秀才上京赶考,回来后大喜,说自己这次发挥很好。
甚至听到考官私下谈论过他的考卷。
是状元之才。
但状元没等到,等来杀身之祸。
一夜之间,姜家被屠。
次日放榜,中了状元的那人名叫冯朗。
被百姓传看的高分答卷却抹去了答卷人的名字。
郁子期暗牢里的那人,就是冯朗。
五年前的状元郎,失踪了数月的翰林院修撰。
在他的说辞里。
我是那个失踪的姜家女儿。
可我却一点记忆都没有。
甚至……
我连一年前的事情也记不清。
据冯朗所言,当年提出冒名顶替的,是他的父亲,前吏部侍郎。
不久前被查出贪污,在执行死刑前死在牢里。
罪证是郁子期查的。
人是我杀的。
为了让姜家一家悄无声息地消失,当初的东南方县令也帮了不少忙,后被冯家提拔,来京做了御史。
前不久,被郁子期用计留在狱里。
也死在我手上。
再加上顶了我爹的名字,却为非作歹的冯朗。
至此,我家的仇报完了。
那……
郁子期是谁?
郁子期好似看出我的困惑,他笑了笑:「你爹爹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授我诗书,我本该替他肃清仇敌。」
他走近了我,碰了碰我的脸:「乖,还剩一个。」
当初偷换考卷,打点所有监考人员的主考官。
如今的户部尚书。
「等我把他拉下马,你提刀来杀。」
郁子期喃喃:「你只管手刃仇人,罪孽我替你扛。」
时间到了。
师姐拉着我要走。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步也走不动。
大师姐急了:「再不走要来人了!还有什么要紧事赶紧说!」
我没什么事,单纯舍不得走。
便随口找了个理由:「你给我下的毒,到时间给我解药了。」
郁子期一愣,随即笑了。
他弹了一下我脑门:「解药?你去我房内床头暗格,里面有一袋糖豆,那就是你的解药。」
大概是我表情过于傻。
郁子期叹了口气:「给你下毒……我怎么舍得啊……」
晚上我央求师姐在郁府住下。
我问她,为什么我有那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师姐说,当年那群人屠府后放火,我躲在柜里吸进太多浓烟,又目睹父母被杀现场。
得了癔症。
郁子期带着我四处求医的时候碰到师父。
师父看出我根骨奇佳,是块当杀手的料。
说把我送上山,说不定有救。
郁子期当时走投无路,只好把我托付给了山门。
师姐撑着脑袋躺在我旁边抖腿:「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他把你交给师父时说的话。」
「什么话?」
「他说,不出十年,他一定会将京都搅得天翻地覆。」
「我当时以为他在说笑,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个人才。」
以白衣之身入朝堂。
十年官至翰林院大学士。
扳倒几家仇敌。
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
而我,后来癔症治好了。
又没完全好。
有点后遗症,主要体现在记忆方面。
……好吧,还有脑子不太灵光了。
我问师姐,我都忘了些什么事。
师姐还没来得及说,摄政王大半夜闯进郁府把师姐逮了回去。
唉……
他可真凶。
也不知道师姐怎么忍受得了他的。
不久,郁子期谋杀御史的案子突然有了转机。
年中的时候,御史跟户部尚书因为三州盐仓的接管权在朝堂上大吵一架,大家都知道他们有嫌隙。
御史死后,盐仓自然归户部尚书所有。
皇帝觉得奇怪。
彻查之下发现御史遇害那天,户部尚书曾叫人弄坏了他的马车。
御史因此失踪。
也是在这时,户部尚书府中下人出来告发主人买凶。
以奴告主是死罪。
这个下人以死给这个案子定了性。
户部尚书在御前把头磕烂了也没能让皇帝动摇。
隔日就下了狱。
至于郁子期。
他从大理寺出来那天,皇帝甚至亲自去迎接。
他一句陛下圣明,哄得圣上龙颜大悦。
郁子期随口又提了一句:「户部尚书因为薄利就敢杀害朝廷命官,胆大包天,只怕为官数十载,手里并不清白。」
他这一句话让皇帝多留了一个心眼。
而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在家给郁子期做了一桌硬菜。
好不好吃不知道。
硬肯定够硬,我都啃不动。
郁子期还没到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的爱慕者,林霜。
林大小姐拎着精致的食盒,看到我做的菜时眼睛都瞪圆了。
「你就给郁子期吃这个?」
卖相是差了点,味道我觉得还行啊。
比我师父做的好多了。
见我没说话,她更加生气:「你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喜欢!你想想他平时给你吃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毒。」
林霜:「……」
我:「啊不,好像是糖豆。」
林霜皱眉上下打量我:「你这脑子,他是怎么看上你的?我堂堂林府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会什么?」
我:「杀人算吗?」
林霜的脸唰地白了。
我继续道:「我可会杀人了,基本一刀一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通常都不会有什么痛苦。」
林霜吓得花容失色,踉跄着就要往外跑,撞上了刚回来的郁子期。
林霜梨花带雨就要往他怀里扑。
「男女授受不亲。」
郁子期侧身躲开。
然后走到我身边,看了眼我做的饭后屈指敲了一下我额头:「又祸害我厨房了是吧?」
…………
林霜:「郁子期!你太过分了!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这样的吧,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机会?」郁子期淡淡地看过去,「可以,你让阁老请个特旨,来我这里读书,只要达到毕业要求,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这可是你说的!」
林霜气势汹汹地留下这一句走了。
我想了想:「我也要去读书吗?」
正在吃饭的郁子期一愣:「什么?」
「毕竟……我对你好像也有所图谋。」
半晌,郁子期挑起一抹笑来:「不用。」
「你有特权。」
两个月后,听说林霜开始议亲了。
她在郁子期手底下一个月都没坚持下去,火速跑路,还说:「郁子期这个人太可怕了,还好我没嫁给他。」
一时间,京都的待嫁小姐们纷纷打消了对郁子期的念头。
偏偏当事人心情前所未有地好。
我有理由怀疑。
他是故意的。
与此同时,朝堂也发生一件大事。
皇帝查户部尚书时牵扯出一起他任科举主考时的旧案。
得知自己当时殿试看中的状元郎的试卷竟然是强抢别人的,大怒,下令彻查,相关人等一律不准放过。
扯出了当时众多官员的舞弊案。
一时震惊朝野。
郁子期告诉我那些人的刑期后问我:「你若想手刃,我挑个时间带你去。」
我摇头:「这一次他们是为姜家赎罪死的,我不需要再插手了。」
他点头:「暗牢里那个我找个时间放出去,他就算死也得背着这个冒名顶替的罪去死。」
我见他每次看完书,随手就端过旁边的茶碗喝。
便好心提醒:「离开视线的吃食还是得注意一下,万一被房梁上的刺客下了毒呢。」
他笑:「跟你一样吗?」
「你别污蔑我,我什么时候躲房梁上给你下过毒了。」
郁子期手一抖。
茶泼在了书上。
「哎呀,都湿了!」
我忙用袖子去擦。
却发现郁子期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那神色,有些悲伤。
我缓缓意识到。
我可能真的躲在房梁上给他下过毒。
只不过……
我忘了。
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如果说别人的记忆是山河湖泊,那我就是一个木桶。
体积有限,记忆也有限。
如果要储存后来的记忆,我就会把之前的事情忘掉。
一开始……还不是这么严重的。
后来可以记住的时间越来越短。
好在山门有种特有草药可以延缓我的病情。
而这次我出来太久了。
回山门那天。
郁子期在回望亭送我。
我说:「都还没来得及问你,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等下次见面,我都告诉你。」
但是……下次见面我又忘了你怎么办?
我没问出口。
他也权当不知道。
我们心照不宣地,期待着下次见面。
此次我出去半年多,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初春了。
其他出任务的是师兄弟们早就回来了,看到我,他们呦了一声:「三师妹活着回来了。」
「真是奇怪,你刺杀郁子期失败,小师弟也失败。」
「这郁子期有那么难杀吗?」
「我不信。」
「我也不信。」
「下次试试。」
…………
我抽刀对着他们比划。
「谁杀他,我杀谁。」
师兄弟:「……」
师兄弟们虽然嘴贱,但人多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回来没几天,就从那些资历久远的师兄口里套出了被我忘记的一些事。
原来我在刚开始病情还不严重,记得过往的时候。
每一年都会偷偷下山杀那些人一次。
但一开始武艺不精,都没成功,带一身伤回来。
不过每年一次不要命的刺杀倒是给他们留下了阴影。
以至于后来他们一见我,就会说出命运般的台词。
——是你?
这种高光时刻我竟然给忘了。
该死。
再后来,我开始忘记前尘。
忘记来山门的年月。
把十年过成了五年。
也忘了郁子期。
不过没关系。
我们说好了,下次见面他会告诉我。
因着我的癔症后遗症在治疗,师父禁止我再接任务。
我就去做了一些后勤工作。
帮大家整理接单凭证。
每次接单,都是买家亲笔写的雇佣单,写好定金,按好手印。
我们留存以便杀完人后去结剩余的钱。
这可是个重要东西。
于是我小心翼翼,一张一张地检查。
然后就在一张雇佣单上看到了我的名字。
雇佣对象:姜如。
是找我去杀郁子期的单子。
雇佣人却没留名。
但我认出来了,这是郁子期的字迹。
我愣住了,旁边的小师弟凑过来瞄一眼,大惊失色:「我去!三师姐你接一单这么多钱?」
我这才回过神,看到佣金定金两千两的字样。
但是就连排行第一的大师姐接单,一般全款才一千两。
郁子期……
这是单纯给我送钱啊。
而且他雇我杀他自己,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除了接任务,我们不可以私自待在山门外,这是规矩。
郁子期在用他的办法,尽可能地把我留在他身边。
我数了数他的单子。
一共三张。
所以,我已经刺杀过他三次了啊。
…………
我竟然一次也没成功过!
我仰头望天,师父说我根骨奇佳,莫不是哄我的吧。
一个月后师父找到我,神色肃然地说有一个办法说不定可以治愈我的后遗症。
但要连续治疗半年。
治好了一切好说。
治不好……
说不定会变得更傻一点。
我寻思着我已经这么傻了,还有傻的空间吗?
实在拿不定主意,就给郁子期写了一封信。
问他我如果治不好,以后再也不会记得他了怎么办?
郁子期的回信很快送过来,里面写了一行字:「那我可以让你重新认识我,千次,万次。」
半年后。
我跟师父学了五年刺杀手艺。
私以为已经炉火纯青,于是接了我第一次任务。
这次的目标是当朝帝师郁子期,此人柔弱不堪,我觉得任务很简单。
于是我跟了他一整天。
但这家伙是不是太闲了?
上午逛了甜点铺,我馋得直流口水。
嘿嘿,但他好傻,买了甜点忘了拿,正好便宜我。
下午又去看了戏,哇,京都的戏班子就是不一样。
我看得入迷。
晚上他又买了漂亮花灯。
但这人过于浪费,买完就扔,我在后面开心地捡起来。
又占大便宜了。
终于等到他一个人回了房间。
我屏住呼吸蹲在房梁,见他喝了口茶后把茶杯放在手边,眼疾手快地撒下毒。
但这家伙看了眼茶杯,一口也没喝,急死我了。
半晌,郁子期抬头。
正好跟我对视上。
相顾无言,气氛有点尴尬。
他问:「在撒调料吗?」
我却盯着他的眼睛愣了愣。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呀?」
郁子期番外:
「谁啊!」
「谁在那儿!」
…………
遭了。
姜家明明一家都出门了,怎么这时候有人回来?
我正好拿着刚偷到手的半只鸡躲进厨房的米缸。
娇俏女声越来越近。
透过米缸盖,我看见一抹藕色衣裙停留在米缸旁。
「奇怪,明明听到动静的,难道是我听错了……」
少女疑惑了一会转身往外走去。
我合上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轻,不禁松了一口气。
不料盖子突然被掀开,传来少女狡黠的声音:「找到你了!」
我一脸错愕地抬头。
对上一双明亮又纯净的眸。
她很好看,而我穿着破布烂衫,手里还拿着从她家偷的鸡。
在她的注视下,我莫名窘迫,一时间羞愤难当,猛地推开她从米缸跳出去。
我准备逃跑,却被她拦住去路。
「别走!最近李伯张婆婆他们都说家里有小贼偷吃东西,就是你吧。」
我恶狠狠地看着她:「关你什么事!」
说完我随手从旁边拿了一把菜刀对着她。
「让我走,不然……不然我……」
「你怎样?」
「你不怕吗?我是坏人。」
少女却疑惑地打量我:「我上次还在街上看到你把馒头分给小乞丐呢,而且我以为,你这么好看的人,总归不该是坏人。」
我愣住了。
第一次,有人这么跟我说话。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红着脸推开她落荒而逃。
身后还传来少女的声音:
「喂,你以后别去偷东西吃了,饿了来我家,我家有吃的。」
切,一个秀才家,也没多少钱,她怎么敢说这种大话的。
少女叫姜如。
后来我在街上又看到她,她跟邻家几个女孩儿在踢毽子,不小心头上的珠花掉了。
我捡到了。
这珠花至少可以卖十个铜钱,够我两天的吃食了。
我把珠花塞进怀里,但它就像是块烙铁,烫得我寝食不安。
我想起姜如戴着这朵珠花的样子。
算了。
还是还给她吧。
毕竟别人戴着应该不会比她更好看。
我挑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天,爬上了她家墙头。
姜秀才在教附近的孩子读书。
我本想把珠花丢进去,装作姜如自己掉的。
但我刚露头就有人发现了我。
那是附近最顽劣的少年,他掂着石头砸过来,嘲讽道:「郁子期!你偷东西偷到姜先生家了!」
我接住石头反手丢回去,正中他额头。
「闭嘴死胖子!」
「你敢打我!你个小偷凭什么打我!你还打我脑袋,我娘说了,我是要进京考状元的!」
我嗤了一声:「就你还考状元?一本学策背了两个月都不会,我一天就会了。」
…………
那少年还要反驳,却被赶来的姜秀才拦住。
姜秀才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脾气好,我不想跟他争执,正要从墙头跳下去,他却叫住我:
「你说你一天就会背学策了?那你背来听听。」
被打的少年叫嚷:「郁子期吹牛!」
「我才不是!」
我瞪回去。
姜秀才目光灼灼地看我,我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干脆背了一遍。
顺便讲了自己的见解。
秀才听完连连点头,半晌他抬头看我:「你以后,要不要来我这里读书?」
读书?
在我的印象里,读书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才不要……
我正要拒绝。
余光看见前排坐着的少女,她今天穿了件雪白夹袄,正好奇地看着我。
鬼使神差地。
我点了头。
后来姜秀才成了我的老师。
我在他的私塾学了五年。
从街头游荡的孤儿学成了他家的帮工。
秀才待人和善,教学却很严厉。
我们每半个月都要考一次学问,答得最差的是要被禁足五天的。
而姜如几乎次次都是最差。
这次考完,她欢快地跑到我房间窗外,双手搭在窗沿上笑眯眯看我:「哈哈哈哈哈郁子期你也有今天!我刚刚偷偷去看了爹批的答卷!你审错题啦!考得比我还低。」
我没说话。
姜如做了个鬼脸,仰天大笑走了。
我有点无奈。
她都快十八了,怎么还是这样豪放。
我没见过哪个姑娘这样。
不出我所料。
先生发现了端倪,他把我叫到书房问:「你故意答成这样的?」
我自知瞒不过,便实话实说:「是。」
「为什么?」
我沉默了,没说话。
先生却笑起来:「是因为过几天是上元节,小如念叨了好几天要去看花灯,你怕她考学成绩最低出不去吧。」
被一语道破,我一直有点窘迫,便避开了先生的目光。
先生拿着我的答卷观摩。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子期,以你的天资,该去朝堂为百姓尽一份心。」
我看着窗外。
姜如鬼鬼祟祟躲在墙角准备偷听我们讲话。
莫名就带了点笑意:「我是个俗人,不爱做忧国忧民的事,只求能温饱,有钱赚。」
还有……
时时刻刻能看见那人而已。
但先生不是这样,他心有大爱。
「先生等开春就要上京赶考了?」
先生点点头:「是啊,到时候家里还靠你帮衬了。」
他语气里有些欣喜,我知道他为了这次赶考准备了许久。
我也相信以先生的才能定得考得不错的成绩。
窗外传来哎呦一声。
是姜如爬上树,却被树上的柿子砸了头。
我跟先生对视了一眼。
都没忍住笑出来。
彼时阳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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