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剔仙骨的魔君有话说

当年的云月一时兴起建立的临月楼,想要在人间留下她爱情的证明,它本应该随着大辰湮灭。一千多年后的魔君君意在风雪城又见到它,又听到那个故事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还没完,总该有个了结。

我抬手按在北迹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凉,冰块一样。

「上神怕是记岔了。」我轻拍北迹的手背让他放松,「我是君意,以前是叫云间月。不过被人剔了仙骨,打下了诛仙台。」

话音一落,北迹的手瞬间握成了拳,我明显摸到了他手上暴起的青筋,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不是他非要跟着,我其实也不打算在他面前说的,徒惹他心疼罢了。在心里叹一口气,我紧紧握住他的拳头,一根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再将自己的手塞进去。

上阳的眼睛更红了,他一向没有表情的脸开始皲裂,出现了一种名为痛苦的表情:「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

「上神不用知道。不过是你成神路上的一个劫,过了也就过了,忘了也好。」

「不,没有过,不能忘。」上阳从心口取出了一截仙骨,「你的仙骨在这里,我给你,我还给你。我找了你五百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看着那截仙骨,五百年了,依旧散着柔和的光,看来上阳一直将它放在心口蕴养,护得很好。以前被提起一句我都能怨念四起,可是现在看着心里非常的平静。我用拇指摩挲着北迹的手掌,一点点地安抚他暴躁的情绪。

已经拿走的东西,我早就用不着了。

「上神拿回去吧,我现在,用不着了。」

「阿月……」

我按住即将暴起的北迹:「如果你非要求一个结果,那么,我可以满足你。身为仙子的云间月已经死了,现在的君意,是魔界的魔君,我既然能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与你,早就没有瓜葛了。」

「是因为他吗?」上阳盯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目眦欲裂。

「是。」我看着上阳手里快要捏碎的铃铛,「上神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会被罚剔仙骨吗?」

上阳的视线慢慢移到了他手上的那只铃铛上。

是了,是因为这只铃铛,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因为在成仙的那些漫长岁月里,我都找不到江临的踪迹,只能一遍遍地偷偷下凡,去临月楼,去皇宫,企图寻找出一些我们曾经的痕迹。后来我找到了他,却发现他已经成神,再后来发现我不过是成神要渡的其中一个小劫,过了,就忘了。

上神寿数漫长,所历之劫何止千百,所忘之人何止千万。可是我不甘心。

我问过他两次记不记得我,都被打出了御神殿,毫不留情。

我频繁地偷偷下界被发现,他们还在我的住所发现了很多男子的东西,仙子动情,触犯天条。

他们逼问我那个男子是谁,我始终没有开口。那时我心里还怀有一丝希冀。

直到上阳亲自施罚,他漠然地捏着我的仙骨看着我,眼神冰冷无比。

我伸出去想要摸一摸他的那只沾满血污的手,在那样的眼神里,慢慢地收了回来。

始终是不同的。他早就不是江临了。

上阳是怎么想起来的?或许是看到了那些罪证,或许是那个铃铛唤醒了他的记忆,真是可笑,真正的人在他面前他认不出,认出了一个铃铛。

「它是我飞升之前送你的,有我的一丝神念。我,我当时就想着你拿着它来找我,我一定会想起来的……阿月,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不重要了。」我拍了拍北迹的手背,「出去等我一会儿,好吗?」

北迹不放心地皱了眉头,看看上阳又看看我,终究是妥协了:「媳妇儿,我就在外面,不走远。」

还好,还知道宣示主权,还没到气昏头的地步。

「风雪城灯会,你亲他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在了:「原来你也在吗?」

「阿月……」

「江临,你去魔界看过吗?」

上阳因为我的称呼怔愣了半晌,又愣愣地点头。

「那你见过那些最底层的魔族吗?」

上阳身为上神,低阶的魔物早就见识过了,贪婪,嗜血,丑陋而肮脏,不过早已不被他放在眼里,也许挥一挥手,那些魔物就灰飞烟灭了。他沉默地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被剔仙骨打下诛仙台的时候,我就是那个样子。」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我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那个时候你出现,我能不能从你身上生生地咬下一块肉?能的吧应该。」

当日的那些恨意,足以将我自己和上阳搅个粉碎。

「阿月……你爱了我那么久,是我背弃承诺忘了你,恨我,也是我应得的。」

是啊,我爱了他挺久的,这份爱意曾经让我跨越了山河岁月,踏过了苦寒天阶。它曾是给了我无限力量的信念。可是它最后也就只能化作一截仙骨而已,我已经不再需要的仙骨。

「上阳,我为什么告诉你我叫云间月,你知道吗?」

上阳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握得非常的用力,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你是阿月,一直都是阿月,你不是……」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无动于衷地任由他握着,「阿月追了你八百年,云间月等了你六百年,加起来一千多年了。可是,阿月不会一直追着你,云间月也不会一直等。当日在诛仙台,我已经跟你诀别过了。」

上阳两只手抓着我,手心里一只铃铛一只仙骨硌着我,一滴眼泪砸下来,砸到了我的手背上。

这迟来的眼泪啊,再灼热,都再也进不到我心里。

「上阳,你该醒了。无论你是爱意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已经五百年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不需要了。」

就如同当年我凭着一腔爱意追着江临成仙,也从未想过,已经成为上神的他需不需要。或许人间的故事就应该在人间结束,一厢情愿地去续写,总会得到一个不能如愿的结局。

「可是……可是我,我放不了手,阿月,我放不了手,我每天都去看我在大辰历劫时的经历,每天看到那些画面就想起你在诛仙台浑身是血地趴在那里,想起你坠下诛仙台时看我的眼神,我受不了了,阿月,我想让魔尊把你还给我,把你还给我,你恨我也好,只要能回到我身边。」

「那我只能跟你打一场了。上阳,你有心魔了。」

我此刻无比的庆幸我遇到了北迹。因为即使看到了铃铛记起了我,他还是需要去一遍遍地看那些经历才能记得曾经与云月相处的小细节。他的愧疚盖过了爱意,这无论是对云月公主还是云间月都是一种致命的嘲讽,看啊,无论记不记得,他都不可能再是江临,他是上阳上神。那些愧疚和爱意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阻挠他的心魔了。

「你去了临月楼,像我们以前一样放花灯,在屋顶看灯河,看星星,你跟他做的事情,我们以前都做过,你没有忘记。」

「对,因为我想跟喜欢的人一起做喜欢的事,以前一样,现在,也一样。」

可是,也不一样,从前都是我求着江临一起,我追着他跑,追着他上仙界;现在,我不用追任何人。我转头就是北迹,只要我伸手他就立刻会牵住我,我说出口的他信,我说不出口的他懂。他让我又回到了当年还在人间的状态,曾经我也意气风发,熠熠生光。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的自己。

「他,见过那个时候的你吗?」

我摇了摇头:「见过他,我就不会再允许自己还是那个样子。」

北迹是那束破开云层的光,早已将我心里的怨念消除得一干二净,我追逐着他成为了君意,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手心里。我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再变成那个样子。

上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开,把小铃铛和仙骨放在了桌上,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了。

「媳妇儿。」北迹大步进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个遍,终于是发现我的手被捏红了,「他跟你动手了?」

「哎,哪儿去?」我见他转身就走,立马扯住他的袖子。

「跟他打一架。他敢捏我媳妇儿的手!」

我深吸一口气,把他按在桌边坐下:「我们谈谈。」

北迹的脸又一下子苍白了:「我们……我们有什么好谈的,我们好好的,不用谈什么,阿意,我带你去北域吧,我们回北域,我给你放花灯,给你做冰糖葫芦,还有小糖人……」

「阿迹,」我摸摸他的脸,「别怕。」

我见过意气风发的北迹,一群魔君都不能耐他何;我见过冷峻威严的北迹,一锤定音无人敢驳霸气十足,三域九城莫敢不从;我见过幼稚无赖的北迹,耍心眼用心计撒泼耍赖说干就干。我见过自信坚定的北迹,被我拒绝打出南域还笑眯眯地说还会再来。就是没见过如此慌乱脆弱的北迹。

「阿意,你爱了他一千多年,我害怕。」

怕什么呢?这样的害怕我懂,当知道江临是个上神时候,天庭那么多的上神仙女,他历过那么多劫,有那么多的刻骨铭心,我只是个拥有一腔爱意的傻子,即使我曾经兴冲冲的跑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来了,他看我的眼神,跟她们并无不同。

或许我当年就应该看清楚,上阳上神应该极目的是芸芸众生,而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过了就过了,忘了就忘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北迹有我。

「阿迹,你看看我,在你面前的这个,是谁?」

「你是阿意。」北迹说完,有些委屈的嘟囔,「还是我媳妇儿,就是我的。」

我伸手拍了他一下:「别装了,刚才还偷偷摸摸偷听,我跟他说的你都听到了,你告诉我,在风雪城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听到了。」北迹点点头,抓着我的手,一根根的从指根摸到指尖。

那声声的呢喃听得明明白白,阿意的异样也看得明明白白,所以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那我就再跟你说得明白一点,云月公主跟江临,早就已经成为过去了。诛仙台时,在我心里就是已经跟他彻底无瓜葛了,这五百年我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魔界,因为明白情情爱爱的总归是双方之间的事,君若无心我便休。今天跟他见这一面,算是给当初诛仙台上的自己一个交代,毕竟剔仙骨是挺疼的。」

北迹握紧了我的手,满眼的心疼。

「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打得了魔兽,斗得了上神,早就不疼了。我呢,从来都只喜欢向前看,我的前路是你,我不会看向别处的。」

这是北迹,是我陷在阴暗旋涡里看见的光,是我挣脱那些淤泥时向我伸出的手,是引导我找回鲜活的意气风发的自己的路,是我君意追逐了许久一起并肩看蓝天的人,我不会看向别处。

「阿意。」他伸出手摸我的脸,「我不会负你的,一千年,一万年,我都不会。」

我摇摇头:「不用说这些,阿迹,这一点你得体谅我,我已经……不相信承诺了,所以,负不负我,我会用心去看,你也得用心去做,千年万年太久,谁也一眼望不到头。」

「那你就看着,一直待在我身边去感受。」

在过去的几百年,我已经感受到了北迹的用心。他就这样坚定地陪在我身边,做了我那么久的后盾和引路人,满心满眼都是我。

这个魔界少年啊,终究是成就了更好的君意。

上阳上神跳了诛仙台,重新去人间渡劫去了。

仙界与魔界泛起了一些涟漪,却又很快沉寂下去。

仙界还有其他的上神,魔界还有魔尊北沉月,大局无论如何也乱不起来。

那根被剔的仙骨终究还是起了点作用,魔后江笙雨原为人身,靠着魔尊一滴心头血转为魔体,而今魔尊要用这根仙骨给她焠体。

我再也没有独自去过人界,北迹撒娇耍无赖生怕我去人间与那一位渡劫的上神偶遇。

可是啊,我这几千年,从人修成仙,又从仙堕为魔,一步步都在成就更好的自己。

为人,为仙,为魔,心怀爱意,步履坚定。

小爱如涓涓细流滋养善念,大爱如大江大河润养众生。

众生平等,神魔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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