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梅

我红着脸瞟了一眼正在浇粪的林廷之。

他正干的认真,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这个男人,浇粪的样子也是那么迷人。

9

「嫂子,我哥这人除了长得好看,其他一无是处。」

她掏出随身带的瓜子,很自然地递给我一把,刚想把脚搭在石桌上,林廷之瞪了她一眼,她便讪讪地收了回来。

威风凛凛的玉面将军,在她这里竟成了一无是处?

我不禁哑然失笑。

「林公子……林公子很好……」

林廷之确实很好。

他年纪轻轻,凭着自己的战功封了将军,这已在许多人之上了,却从无一点骄矜之气。

而且他一向谨言慎行,从不多说一句话,不像那些世家子弟惯会油嘴滑舌。

「那你还不当我嫂子?」

玉言一下跳起来。

「你放心,我爹娘也是特别好相处的,我们家里也没有那么多规矩,而且我这个小姑子绝对不会闹事的,你一嫁过来,家里啥都听你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事不是要找媒人来说吗?

哪里有这样堵到家门口的?

我真是尴尬地想钻进土里,脸上像着了火,红得发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廷之就在旁边,他已经净过了手,在一旁侍弄花草。

「不过,梅娘,你也别为难。」

玉言拉着我的手,一副知心的模样。

「你要能瞧上我哥,那就是我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我就叫你一声嫂嫂。你要瞧不上,也不要紧,你就还是我的梅姐姐。」

「你不能因为我哥的痴心妄想跟我生分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已经哭笑不得了,一直不说话的林廷之终于开了金口:

「玉言,你废话太多了。」

说完又继续修剪花草。

啊?

这就完了。

林玉言冲他吐了一下舌头,便起身走了。

偌大的小院里,就剩下我和林廷之。

我真有点坐立不安,林廷之倒是一脸淡然,还在若无其事的修剪花枝。

唉,就那几株花有什么可以折腾的?

再给我折腾死了。

他忽然抬首看向我,倒将我吓了一跳。

再一定神,便看见他的手上多了一朵红色的蔷薇。

他伸手拢了拢我鬓角的碎发,轻轻将花别在我的耳后,含笑说道:

「梅娘,这红色的花与你很相配。你穿红衣一定很美。」

红色,是的,我原来也是最爱红色的。

可自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敢穿过。

二娘说红色太过张扬,她让我行事稍微低调些。

二娘是为我好,她是真的心疼我,我知道。

我现在整日都是这素白的衣衫,衣袖上的花都是暗纹的,这样便够低调了吧?

我还活着,但有时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我抬眼望着他,他也含笑望着我。

他的脸上不复清冷的模样,带着点点笑意,像春日的暖阳。

我冰冷的心里似乎有了一点点温度,一点点而已。

那日之后,林廷之也不见外,几乎每日都来。

扫洒庭院,侍弄花草这些活他全包了。

我分绣线时,他就过来搭把手。

我绣花时,他就拿着一本书,坐在我旁边。

等我们两人都闲下来时,他就陪着我煮酒,下棋。

他依旧是不多话,依旧显得清冷孤傲,但却多了一些烟火气。

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我不敢问。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我不告而别的事情,仿佛不提一切障碍便不存在。

那日,我想起有间屋子漏雨,马上快夏天了,还是要修补一下。

林廷之正坐在竹椅上看书,我便轻声道:

「林公子,能否帮我修补一下屋子。」

林廷之迅速转过身来,冲我灿然一笑,随即飞快地跑出院门准备东西。

他推着瓦片回来时,脸上的笑还没散尽。

「梅娘,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请我帮忙,我很高兴。」

林玉言过来时,他已经拿着瓦片上了屋顶。

「你哥哥真的是个将军吗?他怎么什么都会啊?」

林玉言白了我一眼,

「嫂子,你真是少见多怪,我哥这人,除了不会生孩子,其他啥都能干。」

这丫头,怎么啥都往外说呢?

我气得拍了她一下。

正打闹着,身后忽然「轰隆」一声,待回头看时,只看见屋顶一个大窟窿,林廷之已经没了人影。

坏了,他掉下去了。

我心里骤然一缩,慌里慌张就进屋去看。

推门进去时,林廷之已经站起起来,扬起的尘土让他轻微的咳了几声,虽然狼狈,却仍难言风流。

「梅娘,我踩坏了你的屋子,我会赔的。」

我刚想说话,屋顶忽然掉落一个瓦片。

我脸色大变,惊呼一声「小心!」便冲上前想要推开他。

林廷之脸色微变,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却只原地转了一个圈,掉落的瓦片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头上。

顿时,殷红的血顺着额头便流了下来。

他对着我惨然一笑,

「梅娘,我没事。」

随后头一歪,躺着我怀里。

我叫得跟杀猪的一样,林玉言这才慢悠悠推门进来。

「玉言,快,你哥受伤了,我们带他去医馆。」

林玉言倒是一点也不慌,她一弯腰就将林廷之扛到了肩上,

「就这点伤,走到医馆都愈合了。」

她将他背到另一件屋子里放好,随即很自然地说:

「嫂子,借你的绣花针一用。」

我心里乱乱的,最常用的绣花针也不记得放在了哪里,还是玉言一下发现了。

她将针在火上略烤了一下,绣线用酒泡了一会,便动手给林廷之缝合伤口。

「玉言,要不,我去找个大夫吧?」

「嫂子,别说话,你帮我扶住我哥的头,我害怕一会他乱动。」

我忍下眼底的泪,双手捧着林廷之的脸。

此刻他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躺着,乖巧地不像话。

玉言刚缝了第一针,他果然微微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皮,看着我的眼神略有些茫然。

我将搂在怀里,

「廷之,你别动,你受伤了,玉言替你缝合伤口,很快就好,你听话。」

他愣愣的看了我一会,我看见他眉心在微微的哆嗦,嘴角也在抽气。

我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痕,

「梅娘,没事,这个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我握着他的手,温热的触感一下传到了我的心里。

「你一哭,我才真的觉得疼。」

10

我这边正哭得伤心,玉言早已结束了动作。

她瞅我一眼,依旧满不在乎,

「嫂子,真没事,这点小伤真的算不上什么。」

这叫小伤?

我记得幼时跟沈晏如一起荡秋天,我不小心将他推倒了,膝盖磕破了皮。

他坐在那里哭了一下午,怎么也哄不好。

后来,我也摔了一次,拿着流血的胳膊给他看时,他才止住了哭声。

而林廷之头上那个伤口可是缝了 6 针啊。

林廷之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却依然紧紧握着我的手。

「真没事,」玉言又嘲笑我没见识,「不信你看这个……」

「玉言!」

我惊叫一声,吓得直接立了起来,一瞬间抽出了被林廷之紧紧握着的手。

她竟然……竟然扒开了林廷之胸前的衣衫。

林廷之也惊醒了,一瞬间看见自己裸露的胸口,苍白的脸一下变黑了。

他一脚将玉言踹翻在地上,随即胡乱将衣服穿好,一翻身坐了起来。

「林玉言,我看你是找死!」

玉言显然也有些吓坏了,也顾不上生气,跳出几米远,

「我是好心,我是想让嫂子多了解你一点嘛。」

「滚!」

林廷之面露凶光,眉心紧蹙,十指紧握成拳,重重地捶在床板上,压迫感铺天盖地的袭了过来。

我还呆愣在一旁,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梅姑娘,在下丑陋,惊扰了姑娘,多有得罪,告辞……」

等等,他称我梅姑娘,语气忽然冷漠疏离,

什么情况?

他说自己形容丑陋。

他莫不是对丑陋有什么误解?

「你……你怎么了?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

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理我,起身就要离开,却略有些摇摇晃晃。

我一把将他扶住,快快地按回床上,拉过被子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却不说一句话。

等我再次将他安顿好,便又握着他的手。

就这一会功夫,他手上的温度已经没了。

我将他的手紧紧握着,试图分给他一点暖意。

这一会他又忽然别扭起来,扭过头背对着我。

「你不是害怕我吗?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我忽然明白,他说的是他胸前的伤疤。

我说什么都没看见,其实我是骗他的。

刚才的匆匆一瞥间,我确实看到了,他的胸前似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但,我好歹是个没有嫁人的姑娘啊!

忽然见到一个男人白花花的胸口,有点害怕这不很正常吗?

但他却以为我是在嫌弃他,嫌弃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我的心骤然得疼了起来,疼得我喘不过气来,不管不顾的将手附在他的胸口上。

隔着厚厚的衣服,我还是摸到了几道深深的伤痕,它们滚烫的温度灼伤了我的手,我的心。

我想要扒开他的衣服,他的身体一僵,眼睛亮晶晶的,骤然握着我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

「梅娘……别,我怕吓着你……」

我在他晶亮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略一惊,终是轻轻放开了手。

我看到了他的胸膛,

不是一个男人的胸膛,是大齐顶天立地的将军的胸膛。

他紧实的胸膛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除了我刚才摸到的几道深深的伤痕,其他地方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有些显然还是新的伤痕,透着淡淡的粉色。

有些时间长了,已经与周围的肤色一致,变成了一道道浅浅的凸起。

我的泪落在他的伤疤上,也是亮晶晶的。

「林廷之,这些伤痕都是你的勋章,是你对大齐子民的爱,你永远都是我们大齐的骄傲。」

他看了我许久,眼睛里分明有泪花闪动。

忽然起身将我拥入怀中,清冽的气息一下钻进我的鼻子。

「以前在边疆出生入死,险象环生,被流箭射中胳膊,被长矛刺中胸口,掉进流沙河陷阱。」

「有好多次我都觉得我要死了,我活不了了。大家都是世家子弟,别人锦衣玉食,美酒歌姬,我却只能在刀头舔血。」

「我不是什么英雄,我也不满,不甘。」

「直到那日看见你,我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梅娘,如果早知道我要守护的就是你这样的姑娘,那我巡营的步子都要快几分。」

「你安静绣花的样子就是我心中妻子的样子。」

我用力地回抱了眼前俊美的人儿。

原来征战沙场的小将军也有个心结,他怕自己满身的上伤痕会吓着他的小姑娘。

可是怎么会呢?

谁能拒绝一位忠君报国、丰神俊朗又上得了厅堂、又下得了厨房的将军呢?

我抚摸着他胸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林将军,给我讲讲它们的故事吧,我想听……」

11

那日,林廷之住在了我的小院。

早上我正在给他熬药,便听得外面闹哄哄的,一开门,却是玉言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我吓得赶忙要关住门。

这丫头不会因为那一脚要带人来揍他亲哥哥吧?

玉言早冲上来扯住我的手。

「嫂子,我娘来了。」

我这才看见队伍里有一老妇人,虽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正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整个人立在一旁,说是呆若木鸡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玉言也不待我多言,便领着林夫人进了门,身后的家丁们开始一箱箱往院子里搬东西。

小小的院子很快就放不下了,院门外还有一长串。

将军夫人握着我的手笑个不停,变着花样跟玉言夸我,还都不带重复的。

「梅丫头啊,你别多想。这些礼物是对你表达谢意的。」

「我这俩孩子没一个省心的,难为你不嫌弃,还处处照顾他们。」

「昨日还照顾了廷之一晚,玉言都给我说了,真的是谢谢你啊。」

她跟我说话明明温温柔柔,一转头忽然大喊了一嗓子。

「林廷之那个兔崽子死哪里去了?」

大嗓门震得屋顶的瓦又掉了两片。

林廷之便恭敬地上前垂手立在一旁。

她一把扯过林廷之说起了悄悄话。

「你这臭小子,终于开窍了,知道追女孩子了。」

「可你也不知道送个点心、送点首饰,送个花啊什么的。天天挑大粪,扫院子的,谁能看得上你?

「我觉得你爹就够木头了,没想到还有你这么木头疙瘩,连你爹都不如。」

好吧,可能就她自己觉得是在说悄悄话,院子里的家丁们都笑得合不拢嘴。

林夫人风风火火地来,留下一大堆东西,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但她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哦,她儿子还在我的院子里。

她出了院门上了马车才想起来林廷之还在我这里。

「梅丫头啊,将军府人多,成日闹哄哄的,不比你这里清静,廷之不是受伤了嘛,就麻烦你让他先在这里养养伤。」

可玉言明明说那个伤口走不到医馆就要愈合了,根本不需要静养啊。

可林夫人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立刻转身进了马车。

车夫猛地加速,载着她一溜烟跑得不见了,好像后面有狼在追。

我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又看看在院子里整理物品的林廷之,真有点哭笑不得。

这一家人,真的是一家人啊。

事已至此,我只好让林廷之继续留在我这里养伤。

他毕竟是为了给我帮忙才受的伤,我怎么好意思赶他走?

而且,我好像习惯了他安安静静坐在我旁边的日子。

那日心结解开之后,他与我亲近了许多,脸上的笑也多了。

院子里收拾妥当后,他便拉着我的手去逛街,一路都紧紧攥着不撒开。

路边的货架上,但凡我多看两眼,他都忙不迭地买来送我。

到最后,我们俩不像是去逛街,倒像是去进货。

这个人啊,他温柔起来真是要命啊!

我决定将我的过去亲口告诉林廷之。

林廷之,他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12

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时,路上碰到了一个人,只看了他一眼,我就觉得血气倒涌。

林廷之察觉了我的异样,将我手里的一小提糕点也接了过去。

「梅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我轻轻靠在他身侧,感受着他的温度,轻轻应道:

「可能是累了,有点犯困。」

林廷之半拥着我回了小院,便催着我上床休息。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却一点也睡不着。

我看见了当年玷污我的人。

他左边眉毛上有一颗硕大的黑痣,我到死也忘不了。

我握了握藏在腰间的匕首,趁着林廷之修补房屋的空档,偷偷溜出了院门。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偶然路过还是藏身于此,但既然能遇见一次,说不定就有可能再碰见。

我突然想到林夫人之前送来的那几车东西。

这伙盗贼打家劫舍,贪财好色,如果他看到了这些财物说不定会主动上钩。

我在那条街上徘徊了许久,暮色四合时才慢悠悠回了家。

一进门便看见坐在院子里的林廷之。

他一见我进门,便上前握住我的手,眼睛里竟然有了泪。

「你啥时候出去的,我找不见你,以为你又不告而别了。」

他将我搂在怀里,温暖的怀抱紧紧拥着我。

多好啊。

那时我便渴望有这样一个怀抱啊。

我忍着眼角的泪,用力地回抱了他。

「林廷之,我心悦你。」

林廷之身形明显一僵,忽将我拉开一点距离,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梅娘,你说什么?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眼前的人双目中的泪水快要藏不住了。

我微微踮起脚尖,在他眼睛上轻轻一吻,在他的耳畔又轻声说了一遍:

「林廷之,我心悦你。」

他骤然将我又搂进了怀里,紧紧地裹住。

「梅娘,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嫌弃我……我很开心 ……很开心。」

他搂着我又哭又笑,过了好一阵子,一拍脑门,

「梅娘,你等着,我回去准备一下,七日之后我就上门来提亲。」

七天,是不是有点太仓促了?

「不仓促,不仓促,我们情投意合,无需在乎……在意他人的目光。你在上京城可还有什么亲眷?要不要……通知他们一声?」

他的语气略有些迟疑,看着我的目光却真挚动人。

「不用了,我已没有什么亲人了。」

我忍心心底的酸楚,低声叹息。

「无妨,无妨,梅娘,都听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整个将军府都会为你撑腰的!」

他话一说完在我的额前轻轻印下一个吻,便慌慌张张要离开,却被我一把拽住了。

我仍旧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

「廷之,你再陪我待一会儿,我喜欢你在我身边。」

那日,林廷之将我搂在怀里,唱起了边境的民谣。

我在他清冽的嗓音中,昏昏沉沉,很快便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

梅娘又一次出现在梦里。

这次她终于不是满脸鲜血了。

她又恢复了生前的模样,穿着青色衣衫,扎了两个可爱的丸子。

她含笑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她了。

13

我将许久不穿的红色衣衫又翻了出来。

对着镜子认真地打扮起来,轻扫峨眉,浓妆淡抹,将各色珠钗全都挂在头上,硬是整出了一副妖冶多姿的样子。

林廷之送我的那支我没有带,还将它珍藏在梳妆台最里面的小暗格里。

我在那条街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都没有再看到那个人。

直到第三日黄昏,我心灰意冷地推开院门时,小院里多了一个人。

「叶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眼前的男人满脸胡茬,形容狼狈,眼中的贪婪与油腻却丝毫不减。

正是当年的贼人黄天霸。

当年的小喽罗早被我哥抓住了,就剩他一直在逃,没有消息。

他与我对视了一眼,那双恶心的眼睛便开始上下打量我,好像我没穿衣服似的。

「我想你认错人了。」

我冷冷地应了一句,摸了摸腰间的匕首。

「不可能,叶小姐的风姿我怎么可能记错呢?」

黄天霸油腻一笑。

「我行走江湖也十几年了,碰到的娇花嫩草不知多少个,但像小姐这样主动献身的,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个。」

「你想怎样?」

「我瞧这小姐手段不错啊,又搭上了有钱帅气的公子哥。」

「我也没想咋地,当年那事,你哥到现在还在四处搜捕我,我过得实在狼狈了些,想要借点盘缠,逃出这上京城。」

他冲我诡秘一笑。

「顺便和叶小姐重温旧情。」

我的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但我忍住了。

「银子我有,可以给你。但我要嫁人了,还希望不要打扰我日后的生活。」

「叶小姐怎么说得这么见外呢?」

「按理我,我才是小姐的第一个男人啊,旁的人不过是吃我的剩菜罢了。我不让你嫁,你嫁的了吗?」

他已经在我身前站定,一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忍着泪作出屈辱的样子,他果然哈哈大笑,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就在那一瞬间,我抽出腰间匕首,一下扎向他的腰间。

他略一怔愣,大叫一声「贱人」,一脚将我踹了出去。

我趴在地上半天都动不了,只得抬眼望着他。

「你个贱人!」

他一把抽出了匕首,一手捂着伤口举起匕首向我刺了过来。

我用尽力气,在地上滚了几圈,躲开了致命攻击,但还是被匕首划伤了胳膊。

我那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但似乎没有对他造成致命伤害,却只是激怒了他。

他张牙舞爪又向我冲了过来。

我一咬牙,跌跌撞撞跑向了后院。

他骂骂咧咧,举着匕首在后面追。

这正合我意。

后院的草棚里关着两只藏獒,都是军犬,是林廷之留在这里的。

出门前我特地把它们安置在后院,就怕他不来。

我吹了一声口哨,两只藏獒嗖的一下都蹿了出来。

我一指那贼人,它们便立刻扑了上去。

黄天霸一看形势不对,转身就想跑,可我早已锁上了院门,他能往哪里跑?

他一看门上那把锁,咒骂了一声,转头换上了一副笑脸。

两只藏獒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叶小姐,今日你放我出去,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以后……以后绝不为难你!」

放他出去,放屁吧!

「黄天霸,当年梅香苦苦哀求时,你们是怎么做的?今时今日,你觉得我会放了你!」

听我此言,黄天霸凶相毕露,

「臭婊子,当年是你你主动脱了衣服,老子把你伺候舒服了,你倒来害我?」

我根本懒得跟他废话,吹了一声口哨,两只藏獒一跃而上。

黄天霸伸出匕首来刺,胳膊却被另一只咬住。

他疼得嗷嗷直叫,满地打滚,可两只狗哪里肯放过他?

等到他满身是血,挣扎不了时,我又吹了一声口哨,两只狗应声而退。

我捡起地上的匕首,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人,冷冷说道:

「她才 13 岁,那么小,及笄礼都还没过。我答应送她一条青色的罗裙,裙子都还没做好,她便走了。」

「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那么活泼爽利的小姑娘,自小就跟着我。我原想等她长大了,给她寻一户好人家,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可你们把这一切都毁了!」

「你们非但毁了这一切,还逼着我们去死!

「你们无耻贪婪,灭绝人性,却要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用死来证明,凭什么?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梅香当年跳崖后,她的尸身也像你现在这般。

「不,比你还惨,我们都没找到她的全尸。七零八落的一堆碎肉,再也拼不出那个完完整整的梅香。」

我说一句在他身上划一刀,到最后,他已经血肉模糊,却偏生还留着一口气。

「臭婊子,要杀……就给个痛快的」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豪横却不减半分。

「我为什么要给你个痛快?」

「你的确没杀我,可回到叶府,沈晏如轻贱我,差点侮辱了我,妹妹的婚事也因为我受了影响,爹爹在朝堂上都抬不起头。

「一家人都因为我过不安生。」

「叶兰芷到底还是死了,被这些软刀子杀死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我又在他的胸口划拉了一刀。

「你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等你死透了,我就拿你的尸体喂狗!」

我将匕首猛得扎进他的大腿,他闷哼一声,却做不了任何动作。

我只觉心中畅快异样,便忍不住哈哈大笑。

眼泪流了一脸,仍挡不住我肆意地笑声。

「梅娘……」

身后忽然有人轻叹。

我一回头正对上林廷之清冷的眸子。

14

院门被打开了,几名官兵忽然冲了进来。

我浑身是血,林廷之也不嫌弃,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我衣衫上的血渍沾在他身上,很快便不分彼此。

「大人,是黄天霸。」

一名官兵略微检查了一下,便向身后的人禀告。

我才发现门外还立着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眉心微蹙,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

正是我的哥哥叶辰。

我将头埋在林廷之的怀里,身体微微地哆嗦起来。

叶辰显然看见了那把匕首,他走近几步,一把拔了出来。

这把匕首是当年他送给我的。

那时,我以为他让我自杀用的。

「你是……兰儿?」

他忽然走至我的身侧,说话间声音已经带着点哽咽。

我越发往林廷之的怀里躲。

「叶大人,这是我家夫人。」

「林将军,这匕首是我赠予妹妹叶兰芷的,她已离家两年有余。」

「我……我爹娘和妹妹 ……我们一家人都很想她……」

「叶大人是不是记错了?当年令妹不是跳崖了吗?怎么又说是离家?就这么个上京城,找了两年都没找到,是不想找还是没用心找?」

「林将军,我……我们……」

叶辰有点语无伦次。

我的哥哥向来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从来不曾有过这般窘迫。

当年他陪我去退婚,出门时,沈家的仆人出言不逊,他直接打断了那恶仆的腿。

沈夫人尖着嗓子骂他,他只一回头,那个女人就闭了嘴,悄悄地退回了院内。

我微微地抬起头,冲他行了个礼,淡淡说道:

「叶大人,您真的认错人了,我是梅娘,是林将军将要过门的妻子。」

叶辰身子一抖,眼里便有了泪花。

「好,如此,大概真的是我……认错人了吧。」

他颓然地转身,一向挺直的身体忽然矮了几分。

「我是错过了什么好戏吗?」

玉言的声音陡然响起。

「这……这是谁干的?这么血腥!」

她捂着鼻子大叫。

林廷之一个眼刀飞过去,玉言心明眼亮,立刻调转了口风,

「啊,是嫂子吗?嫂子果然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啊,佩服佩服。」

「去请郎中,你嫂……梅娘胳膊被划伤了。」

玉言赶忙凑过来,「这点小伤,我都能处理。我……」

「去请大夫!」

林廷之大喝一声,玉言跳起来飞快地跑远了。

在等大夫的空档,林廷之接了清水一点一点帮我洗去身上的血迹。

他的神情专注,眉心微蹙,看不出多少情绪。

「廷之,其实,叶辰刚才说的是真的。」

「嗯。」

「我是礼部尚书之女叶兰芷。」

「嗯。」

「当年,我没有跳崖,我没有死,我只是隐姓埋名,在宋记当了绣娘。」

「嗯。」

他的反应很冷淡,像是没多大兴趣,只顾给我擦拭伤口和血迹。

「林廷之,你到底有没有听啊?」

我有些不满,抽出了手臂,声音也高了几分。

「我已不是完璧之身。」

他又将我的胳膊扯过来,小心地涂上金疮药。

「梅娘,我自幼就和家人生活在边疆,战场上每天都要死好多人。」

「有一次我们的队伍被包围了十三天,食物和水都没有了。」

「我吃了两只老鼠,喝自己的尿才撑到了援军到来的那一天。。」

「还有一个老兵,他的腿被马刀生生斩断,只剩下半截身子。」

「我给他处理伤口时,他几次昏死了过去。」

「他烧得迷迷糊糊,却一直反复念叨一句话:活着就好,活着就有盼头!」

「可惜他最终没能活下来。」

「他跟我说收复失地时记得告诉他一声,他的腿还在那里。」

他说的很慢,很郑重,像生怕吓着我了。

「梅娘,为了旁人一句话放弃自己的性命实在是顶愚蠢的事。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有意要调查你的,当日你不告而别,我为了找你花了不少时间。不管你是梅娘,还是叶兰芷,我都要娶你,我的夫人只能是你!」

我一下愣住了,呆呆坐着,一动也不动。

其实,我早就猜到他知晓我的身世,只是还是想亲口告诉他。

「可我的过去会令将军府蒙羞……」

「如果真要说蒙羞,也应该是我们感到羞耻,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些罪。」

「叶兰芷,那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叶兰芷,你没错,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姑娘!是你的勇敢让我才有机会遇见你。」

林廷之又大声说了一遍,声音微微发颤。

我扑在他的怀里,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

好久没听人叫过「叶兰芷」这个名字了。

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永远没有被赦免的机会。

可眼前的男人却拥着我,一遍一遍告诉我:你没错!

我没错。

我从来都没有错。

15

玉言叫来了大夫,难为她竟然还找了为女医师。

原不是什么大伤,硬是在林廷之的要求下裹了好大的一圈纱布,搞得我像是残废了。

那一晚,玉言留在这里陪我,

「你赶紧回去吧,早日准备好,早日迎娶嫂子过门,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林廷之瞪了他一眼,终是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第二日一推开门,院门外却立了一群人。

玉言正在嗑瓜子,忽然一个闪身冲到我身前,将我死死护在身后。

「各位要是来寻仇,直接去找将军府,要多少钱,我们赔给你便是!」

人群里,一位身着杏黄衣衫的姑娘,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姐姐,是我不懂事,当年伤了姐姐的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姐姐,我求求你,你就原谅我吧。」

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正是我的妹妹叶兰若。

两年不见,她高了许多,眉眼张开了,越发明艳动人。

她身后站着我的阿爹、二娘和哥哥。

阿爹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腰都有些弯了,二娘的额头添了几道皱纹。

阿爹的嘴唇抖了半天,眼里泪花闪耀,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兰儿,爹爹错了,爹爹来接你回家。」

一句话听得我涕泗横流。

我离家那日,其实看到了爹爹的身影,他一直站在影墙那里。

我看见他在抹眼泪。

我也是他千娇万宠着长大的。

可那日我离家,他却没有拦我。

我那时才知道,爹爹也是嫌我丢人了。

阿爹见我不应,竟然哆嗦着身子要给我跪下。

我慌乱地扶住了他的身子,他枯瘦的手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在他怀里时我才发现,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兰儿,是爹昏了头,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受不了,把气撒在你身上。你离家以后,爹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整日想的都是你的样子。我真的害怕你像梅香那样。」

「那日你离开不久,我就后悔了,可等我追出去时,你已经不见了。」

「我在山崖上发现了你掉落的鞋子,我真的要吓死了,我以为你……你 ……」

「若你真的这样死了,我该怎么面对你九泉之下的娘亲啊。你那么坚强的丫头,没有被黄天霸那样的恶人磋磨死,倒被自己的亲爹给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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