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怪谈故事汇》
我的妈妈把我和妹妹塞进了酒坛，同时还有两条大蛇。
据说有人曾经以蛇入酒，一年之后打开，蛇仍然是活的，打开瓶盖的那一刹那，蛇就为自己报了仇。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我恨我的妈妈为什么要让活生生的我们泡酒？
如果我也能活着等到开罐那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其实我并不确定自己的处境，周围都是水，可是好像闻不到酒精味，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罐子很小，我不能把腿伸直，甚至都不能抬头，只能将自己像猫睡觉那样蜷曲起来。
「姐姐，我好饿。」
我承认，我抢了妹妹的食物，看她可怜巴巴向我乞求的样子，我常常心软，可又抵不过饥饿。
两条大蛇，会分泌一种汁液，我和妹妹就会像水蛭一样，贪婪地吸吮，妹妹虽然和我同龄，但是她的体型比我小了整整一圈，所以她喊我姐姐，我想，她如果一直抢不到汁液的话，会不会停止长大？
「宝贝，妈妈的乖宝宝，今天在里面开不开心啊？」
是妈妈的声音！她这个变态！
我大声地质问，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里面？可是好像外面的人听不到我的说话，我用力地敲打，如果把酒坛砸破就好了，可是周围都是软绵绵的，那个死变态到底把我撞在什么地方了？
「哈哈，小家伙力气好大，你看，这里都鼓出来了呢。」
是爸爸的声音！他还摸了一下酒坛，感觉到了！
「嘘，姐姐，不要激怒了大蛇。」
我看了看周围，两条巨蟒在身边安静地躺着，我和妹妹互相挤在一起，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把身体伸直了，一直蜷缩着，甚至会想，如果没有妹妹该多好，这样我的空间就能大一点。
我真的好愧疚，妹妹还救过我，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上次激怒了大蛇，被缠住了脖子，快窒息时，是妹妹，从大蛇手里把我解救了出来。
「对不起，妹妹。」我哭着把妹妹抱进了怀里。
「姐姐，干吗和我说对不起，你是我的姐姐，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如果不是有你，早就没有勇气活下去。」
我和妹妹不断吸吮大蛇分泌的汁液，小心地和它们和平共处。
「妈妈好像又把罐子抱出去了。」
我不明白父母到底在做什么，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妈妈一种抱着罐子，以至于我常常被摇晃得撞到大蛇。现在我也明显感觉到妈妈把罐子抱出了门。
「来，让我看看。」
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妈经常会带我们去见这个老女人。
妈妈会把罐子交给老女人，然后老女人在罐子上敲敲打打。
奇怪的是，两条大蛇在老女人这里会异常乖巧。
「姐姐！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巫婆！」
巫婆？难道妈妈在用我们做什么法术？呵呵！不可能，这里是现代化城市，虽然我看不见外面，但我能感觉到车水马龙，这种地方是不可能有「巫婆」的。
「不对啊，里面不止一个！」
努力听清这样一句，是老女人的声音！
妈妈开始惊呼，好像很惊讶。
我心一惊！妈妈不知道里面还有妹妹？那就是说……妹妹不是妈妈塞进来的！
我看着一脸可爱无邪的妹妹，忽然背后发凉，她原来一直都在骗我！那她是怎么进来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1
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对我眨着，如果不是因为不小心听到这一句，就差点被她可爱无辜的外表骗了，想到自己连双腿都不能伸直的日子，心中无名火蹿起，她简直比大蛇更可怕，至少大蛇还能提供养分，那她除了一张伪君子的脸，一颗不知安了什么的心，还有什么理由让我陪她演戏？
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当周围的水开始变混浊，才意识到，大蛇被我紧紧拽在手里，它开始不安地扭曲。
随着大蛇的翻滚，我顺势将它绕在她的脖子上，一圈，两圈……
看着她可爱的脸蛋渐渐憋得通红，瞬间觉得蛇比她可爱，蛇还能提供养分，她呢？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姐姐……」
看着她痛苦地挣扎，我有一点心痛，可能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她是唯一和我相依为命的人吧，无论她是抱有什么目的接近我。
「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求求你了一定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求求你……」
是妈妈，妈妈在哀求。
「你不要这样，赶快起来，你这样会伤了她们。」
老女人在安慰妈妈？妈妈好像很痛苦，妈妈好像渐渐变得和妹妹一样痛苦……
「小翠，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怎么不喊我陪你？」
没有敲门声，随着门被推开，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
「太太，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来不及通知您，自己先过来了。」
妈妈的说话声突然变得平静，这个太太我知道，平时很照顾我妈妈，可是妈妈似乎只是表面喜欢她，刚才在太太闯入的一瞬间，我妈妈一定及时擦干了眼泪，并戴上了一副假面具。
「太太您放心，宝贝没事。」
好奇怪，老女人说完之后，大蛇变得好乖，女孩也渐渐缓过气来，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埋在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应该在哭吧。
「别哭了，装给谁看，要不是你打不过我，我早就被你杀了吧！」
「姐姐，你为什么这样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真的看不得她那副无辜的大眼睛，知道自己现在实力不如我，所以要韬光养晦吗？这个地方已经很让人憋屈了，可不可以正大光明地谋杀，不要搞这些恶心的小动作！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不是被妈妈塞进来的！」
「姐姐，难道进来的场景你都记得吗？你……能回忆得起？」
我大脑「嗡」地一下，我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不对！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我怎么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记不起来……
「姐姐……」
她抱住了我，抱住了瑟瑟发抖的我。
「姐姐，我明白，是因为刚才你听见妈妈说，她不知道这里有我们两个人，所以对我产生了怀疑，认为我是自己进来的，对吗？」
我迷茫地点点头。
「之前的记忆在一点点消失，不只是你，姐姐，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都一样，你不要害怕……」
「那你的记忆也消失了吗？」
2
「我……我没有忘……」她说话好像没有底气。
「那你告诉我，我们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这是在干吗？」
「姐姐，不要激动，我们会出去的，我们闯过了生死一关又一关才来到这里，最后一定会成功的！」
我的头好痛，看着跟前满眼都是我的女孩，我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是我最信赖的人。
「哎呀，你脖子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大蛇弄伤你了？」
我看着她前面脖子这里红红的，想到刚才我差点把她杀了，顿时愧疚不已。
她连忙用手捂着，别过头去。
可就因为这个动作，我发现后面的脖子没有受伤，好奇怪，如果是勒痕的话，应该是一圈才对，可是她为什么只有前面受伤？同时我发现，她的后脑勺凹凸不平，好像被什么撞击过。
她似乎发现了我的猜疑，又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咪。
没由来地心痛不已，我将大蛇上的汁液收集到掌心中，伸手给妹妹。
「姐姐你吃吧，可能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不行，你快点吃！」
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好像我照顾妹妹已经照顾了很多年。
「强子哥，有两个……有两个！太太还不知道！我要偷偷带走一个，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宝贝！」
妈妈在电话里激动得语无伦次。
「发什么神经！事成之后还有 20 万！何况是女娃娃，要来干吗？你给我安分一点，好好把任务完成！」
电话里是一个叔叔的声音，好像偶尔听到过，又好像很久很久之前这声音伴随了我一生……
「强子哥，你听我说，我绝对不能够失去她，我不能再一次失去我的宝贝，20 万我们不要了，不要了好吗？女娃好呀，她长大了一定会孝顺我们的，等她出来了我们就回老家，一家人在一起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啊！」
「小翠，你再这样我就打电话给太太，不对，我现在就跟她说，我们这里有两个宝贝。」
「强子哥、强子哥，不要，求你，那我只偷偷要一个，好不好，20 万全是你的，我就想留一个……」
我和妹妹好像能感应到妈妈的伤心和无奈，可是，妈妈说她「偷偷」留我们其中一个，为什么是「偷偷」？我们不属于她吗？
我此时心中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绝对不可以和妹妹分开！
「姐姐，这一次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妹妹坚定的眼神，我有点恍惚，好像曾几何时，我无数次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3
「姐姐，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害你陷入绝境，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啊！」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脸蛋，对妹妹，有时候恨之入骨，有时心存怜惜，这种感觉好像陪伴了我整个人生……
「姐姐，给你吃。」妹妹捧着从大蛇身体上收集下来的汁液。
「还是你吃吧，我怎么觉得你再不吃，就被干掉了，像个小老太婆一样，你都已经病恹恹的了，赶紧吃，别管我！」
妹妹无来由地笑了，笑得我心里直发毛。
「姐姐，你还是一样，一字不差。」
我心跳厉害，连自己也感应到了，刚才这句话，好像已经说了无数遍……
可是，我明明才开始让着妹妹的，就因为以前我争夺食物，妹妹才发育不良，变成这个鬼样子的！
「小惜，你快吃吧，食物越来越少了，你看看周围，越来越混沌破败。」
小惜？妹妹喊的是我？
我本能地将食物推回，天花板上的缝隙又开始渗水，刚好滴在我肩膀还未愈合的伤口上。
「小惜，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披上我的衣服吧，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受得了啊。」
我忍着痛，露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不要，要是再被妈妈看到，我可能就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将我紧紧抱住，把我的手放入她的胸口取暖，我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即使这个世界再大再冷，至少还有她啊。
「小惜，赶快把这块肉吃了。」
她向我身后的门口张望了一下，慌乱地夹起一块肉往我口中送。
「你吃吧。」我将肉推回，「你看你，再不吃东西就干掉了，像个小老太婆一样。」
「你这个贱人在干什么？」
我吓得将碗掉在了地上，锋利的碎片割伤了我的脚腕，不知是不是因为眼泪挡住了视线，我看不清妈妈冲进来的样子，只觉得天地混为一体，屋内的霉味和血腥味充斥在一起，我好像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了疼痛……
当我再次醒来，首先听见的是周围各种仪器的声音，我喜欢这种声音，很安静，仪器的滴答声，像极了钟摆，仿佛是一曲安眠，我和妹妹还有两条大蛇，都在安静地享受。
「放心吧，她们两个暂时没有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什么？」
好像是妈妈和太太同时发出的声音。
「只是很有可能到后期会发育不良。」
「又是发育不良？」
「什么叫又是？你以前也有过？」
「不是不是，太太，是我太担心了，不过您放心，我会调整好自己，好好照顾她们的。」
「姐姐，太好了，我们都可以活下去」。
「我叫小惜对不对？我刚才好像……好像看到了……」
「小惜，不要多想，只要你能成功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4
「你好好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你不是她们的妈妈！」
「我那么辛苦地养育她们，我怎么就不是妈妈了？不行，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孩子！」
「你清醒一点！再坚持坚持，20 万就到手了，你不要节外生枝，破坏我的好事。」
「我已经失去一次了，不行，这次绝对不行，老公，我们逃吧，我们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
「你这个疯婆子，你敢坏我好事，我就先把她们两个弄死！」
随着一记耳光，我们被摔得天地颠倒，大蛇趁机绕上我一只脚腕，虽然我比妹妹强壮，可是我依然犹如一根脆枝，好像一掰就会断。
妹妹立刻来帮助我扯开大蛇。
「欸，我的脚腕被嘞出一圈伤疤，可我感觉蛇对我的伤害不会到这个地步啊！」我看着红得发黑的那一圈有点想不明白。
「小惜，都过去了。」
不对，这一圈伤口是陈旧伤，是日积月累，不断刺激的伤。
好奇怪，在我记忆中，大蛇并没有经常缠绕我的脚脖子，而且即使缠绕，也弄不出这样厉害的伤口。
「小惜，我好饿。」
「惺惺，我去喊妈妈。」
「别，如果还有吃的，妈妈早就送来了，你看看地上刚才被打翻的，是不是还有点没捡起来，别浪费了。」
我低下头，看到了一地的碎碗……
「妹妹……刚才……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你叫惜惜，我脚上的伤是被打碎的碗割破的。」
「不，你再看看，你的伤，是一圈……」
我再次低下了头，是啊，被碎片割伤，怎么也形成了一圈的伤口，而且……是反复的陈旧伤啊……
「妹妹，这……到底……」
「小惜，我是惺惺，你看看周围，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裂缝的墙壁，发霉的墙脚，渗水的天花板，还有……黄色泥巴的地面。」
「那我呢？我在干吗？」
「惺惺……你……你在我面前，你半躺着床上，我坐在床边，我在喂你吃饭呢。」
「那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我回头往身后的大门看了看，「外面有蓝天白云，不远处还有一片水塘，水塘边上种满了鲜花，有好多蜜蜂飞来飞去，水塘里的鱼一定很肥，它们将水喷出水面，滋水枪一样逗着蜜蜂。」
「小惜，那你走过去看看，看看鱼儿喷出的水到底有多高。」
「好啊！」
我开心极了，仿佛立刻去奔赴天堂，我放下了手中的碎碗，开心地起身往身后走去。
屋外的太阳有些刺眼，隐约看见有一只蜜蜂在强光下，蜜蜂黄色的身体和太阳黄色的光晕交织着，阳光太耀眼，我睁不开眼，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不过门就在我三米外的距离，即使闭着眼睛，几步也能走到。
「小惜，怎么了，到门外了吗？」
「别急，太阳太刺眼了，我闭着眼睛在走呢，不过我听到了耳边有蜜蜂的声音，应该快到门口了，我一会儿告诉你小鱼肥不肥。」
可是我摸了半天还没摸到门框，也不敢睁眼，因为，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太阳射过来的光芒。
「小惜，小惜。」
我呼吸变得急促，不对啊，明明只有三四步的距离，应该早就碰到门框了，怎么还……
对了，可能我已经走出了门！对！一定是这样，所以我才没摸到门框，原来我方向感太好，直径走出了房间。
「惺惺，我出去了！」不知为什么，我异常兴奋。
「那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好，等下哈，等我适应一下光，我马上睁开眼睛。」我忍不住地激动，有点后悔没有带惺惺一起出来。
「嗯……那你……睁开眼睛吧。」惺惺好像没我那么兴奋，甚至还有点失落。
怀着期待，我缓缓睁开眼睛……
5
「惺惺，你怎么在这里？」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可是，看见的却是半躺在床上的惺惺，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儿童，佝偻地蜷缩在床上，可是眼眸里的光仍然那么耀眼，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我回头往后看，门就在身后，刚才我坐在惺惺的床边，现在我只是站在她床边，什么都没改变，我走了一大圈，原来一步都没移动……
惺惺眼里有泪光在闪：「你想起来了吗？为什么走不出这间屋子？」
「太太，对不起，我会好好照顾小翠，会好好开导她的。」
「这是营养师和家庭医生，她们就住隔壁，强子，天色不早了，小翠也该休息了。」
「好的好的，太太，那我先不打搅你们，我先走了。」
我环顾了下四周，混浊的天地，窒息的空间，我茫然地看着女孩：「妹妹，我们……这是在哪里？」
「姐姐，这里……算了，姐姐，你好好吸收营养，其他不用管那么多。」
「为什么？你总是好像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的样子！」
「为什么要记起呢？人们就是因为有记忆，所以太苦太苦了，如果世上真的有孟婆，那她就是人间的救世主，她给了我们最珍贵的东西——遗忘。」
「你怎么知道在你眼里不堪回首的过往，不是别人刻骨铭心的回忆呢？」
「小惜……」
妹妹将我紧紧抱住，我们之间的两条大蛇互相缠绕……
「小翠，我们都是女人，我明白你的不舍。」
「不，太太……失去孩子的痛，你不明白……」
「可是她们不是你的孩子，即使你把她们带在身边，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到时候你怎么去和她们交代？她们还会念你的养育之恩吗？」
「太太，道理我都懂，可是你明白十月怀胎吗？她们动了，她们在打嗝，她们踢我了，我甚至都能听到她们喊我妈妈……」
「我怎么不懂！我的小囡囡……」
「太太，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太太停止了哭泣，「你好好养胎吧，到时候我再追加 10 万，你和强子回去可以做一些小买卖，后半辈子有个保障。」
「妹妹，你有没感到呼吸困难？」
「应该是妈妈过度伤心，没事，有医生在，我们会没事的。」
可是周围水体好混浊，我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扼着，无论怎么大口呼吸，都于事无补。
「小贱人，你再偷吃惺惺的食物，我就掐死你。」
「妈妈，你放开她！刚才是我不小心把饭弄地上了，太脏，所以是我让小惜吃的，真的不怪小惜。」
「哼，小贱人，这次我饶了你，再被我抓到，就把你剁了，这样我们大家还能饱餐一顿！」
妈妈放开掐住我脖子的手，瞬间新鲜空气涌入喉咙，我贪婪地呼吸，我从地上挣扎坐起，随着一声「砰」的关门，我仿佛看到一只蜜蜂煽动着翅膀，差点被夹到。
「你没事吧，小惜。」惺惺费力地扭过身，想扶起坐在地上的我。
我艰难地双手撑地，抬着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的脑袋，仍然露出一个微笑：「没事儿，你看，我比你强壮呢，你这个小老婆。」
「惺惺，要不……我们一起去外面吧？」
「小惜……你能出去吗……」
又是这句，我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走不出这间屋子？
「我现在就出去，你等我。」
「好！」惺惺好像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说的这一个字。
6
我的呼吸越来越顺畅，慢慢缓过神来。
「妹妹，刚才我快窒息时，好像又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被困在一个房间，怎么也走不出去，你说，是不是预示着，我们也逃离不了这里？」
「不会的，你要相信你妈妈。」
「我妈妈？难道不是我们妈妈吗？」
「小惜，你现在明白了，我们这是在哪儿了吧！」
「小惜？……妹妹，在梦里你也是这样喊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此刻也喊我小惜……」
我狐疑地往周围张望，其实……大蛇并不是蛇的样子，它的一头连着我的肚子，我和妹妹都没有穿衣服，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质疑过这点？
有点像做梦的感觉，无论在梦中经历怎样离奇的场景，当时的自己都不会去质疑这个世界的不合理。
「小惜，我并不希望你记起过往，我们都会有新生活，只有忘记过去，一切才会重新开始。」
我想起来了！
每次离大门一步之遥的时候，我就走不过去，任由屋外的蜜蜂向我招手，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走不过去……
我的脚……好疼……
我面朝大门，使劲往门外走，可是一只脚被一条粗壮的麻绳死死拖住，麻绳的有些部位已经和我脚腕上的肉融为一体，我越是渴望屋外，麻绳就越勒入我肉里……
「惺惺，我想起来了，是妈妈拴着我……可是……妈妈为什么要拴我……」
「小惜，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不，不怪你，我们一起出去吧？好不好？只要出去，一定有办法医治你的，惺惺，我带你出去。」
我向门口张望了下，门口有只小野狗刚好也向屋内探了下脑袋，我握着手中的碗，惺惺和我一起将目光落在碗内零星的碎肉……
我们背过身去，一起将肉汤涂抹在麻绳上，再把碎肉塞进绳子的缝隙中。
一切准备就绪，面向大门，狗子真是聪明，好像一下子看出了我们的用意，左右环顾了下后，就托着皮包骨的身躯晃着尾巴往屋内走来。
狗子啃着麻绳，像一个饿死鬼老太太，急切，却又费力。
我轻轻摸着它的头安抚着，心快跳出了嗓子眼，生怕发出声响而引起妈妈的注意。
惺惺伸出枯枝般的手想和我一起安抚因为激动而发出哼唧声的狗子，眼看被狗咬得麻绳一点点在瓦解……
我们屏住呼吸，等待最后一丝连接处被咬断，我们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出去，虽然不知道路在哪里，但我相信屋外的蜜蜂一定可以带我引路。
我和惺惺没有任何力气扯断麻绳，即使已经被狗子咬得即将断裂。
屋外的阳光渐渐射入屋内，绳子还差一点点就断裂时，狗子忽然掉了一个头，舌头往我脚踝处舔来……
7
惺惺慌乱地扶起被打翻在桌子上的碗，过程中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我忍住因狗子舔舐奇异的瘙痒，并立刻用衣服擦拭身上其他部位的汤汁。
我想把剩余的肉汤再涂一点在刚才咬得快断裂的绳子处，可是，碗被打翻，全流到了我身上，顺势又全滴在被拴住的脚上，因为脚踝处被紧紧地勒着麻绳，汤汁流不到地上，全储存在绳子和脚脖子的卡缝中。
完了，汤汁已经被舔舐干净，只有零星的碎肉卡在绳子的缝隙中，随着狗的舌头不断乱搅，我抠不出碎肉，眼看肉糜越来越嵌入麻绳中……
我抱住狗头，想推开它，因为这里的麻绳已经有一部分长入我身体，再下去，我必定被啃食。
我根本推不开已经吃红了眼的魔鬼，如果此刻强行抱开它的身体，那它一定会直到身首分离，也不会松开在嘴里的食物。
随着阵阵血腥味钻入我口鼻，我害怕这只狗一旦尝到了人肉的味道，那……
我早已习惯了疼痛，可是钻心的疼痛让我咬破嘴唇，我仍然不敢发出声响，怕引来比饿狗更可怕的妈妈！此刻只有拼死一搏，狗也很瘦弱，说不定它打不过我……
可是虽然阳光美好，可惜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没有外力的借助下，我根本斗不过一只快饿死的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块肉在它的獠牙下被撕开，眼泪顿时飙出，无声地狂吼。
它尝到了甜头，居然看了我一眼，像极了动物世界里狼看着口中的小羊。
甚至没有咀嚼，直接消失在口中，紧接着，张大嘴巴，好像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毫不犹豫地往我腿部开口处扑来……
我瘫坐在地上无处可躲，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可是等了几秒仍然没有动静。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只见惺惺抱着饿狗，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面前。
惺惺像一只瘦猴子，口中残留着血，她旁边的绳子毫无生气地躺着，刚才被饿狗快咬断的地方已经完全断裂，只是，断裂处也残留着血迹。
我的心猛然一抽搐，惺惺什么时候从床上掉下来了，爬到绳子残破处，用牙齿，一点点啃咬，直至牙齿松动，鲜血直流，我不懂，一个严重萎缩的惺惺，是如何咬断麻绳的，但是，她做到了！
此刻，她抱着饿狗，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小惜，快走！快出去！快！」
我看着已经断开的绳索，看了看屋外向我招手的小蜜蜂，这不是我一辈子的幻想吗？真的……近在眼前……
「快……走……」
惺惺已经快发不出声音，因为饿狗骑在她身上咬住了喉咙，随着饿狗一口口地撕咬和甩动，惺惺的后脑勺被一次次撞击在地面。
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撕心裂肺地吼叫，疯了一般扑向饿狗。
我的样子一定比魔鬼还可怕，因为饿狗居然夹着尾巴呜咽地跑开了。
我跪在地上，抱着惺惺，她的脑袋好像只连着一根线，像晃灯笼一样垂在一侧晃来晃去。
只顾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喊，全然不知我和惺惺已在阴影里，我们身后有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屋外的阳光。
我回头，透过眼泪，抬头望着，茫然地喊了一声：「妈妈……」
8
「惺惺，后来我们都死了吗？」我看着眼前光着身子，像猫一样蜷曲着的婴儿。
「如果你那时没有回头找我，你可能此刻不会在这儿了……」
「不，惺惺，没有我你怎么办，我不要去其他地方，我要陪着你，真的太妙了，你现在是我妹妹，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小翠，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要骗我！」
房门被野蛮地打开，看来太太非常生气：「你以前生过孩子，而且孩子还有缺陷。」
「太太，我……我不是有意骗您的，而且，孩子没有缺陷，只是我们家太穷了，只是营养不良而已。」
「是啊，太太，太太，您别激动，小翠身体好着呢！」强子火急火燎赶到。
「医生说，肚子里一个疑似严重发育迟缓，另一个也营养不良！」
「太太，您别着急，营养跟上一定没问题的！我们这可是难得的双生胎，我会监督小翠好好吃饭，到时一定是两个大胖娃娃，您上次说改为 30 万了哈……」
「小翠，我求你了，好好养胎，无论她俩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骨肉，我都不会放弃！」
太太似乎是哭着离开，房间里安静了几秒之后，强子难得地细声软语安慰着妈妈，好像现在妈妈的情绪至关重要，不对，她应该不是我们的妈妈……
「惺惺，我梦里的小屋子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我的梦吧？妈妈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要把我拴起来？」
「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小惜，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家？怎么样才可以回家？我所有的记忆中，好像只要迈出大门就可以回家，门口只有一片水塘，里面的鱼儿都会喷水，水塘周围小蜜蜂在飞来飞去，我每天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眼巴巴望着门外的这一切，每天每天……
「我一定是遭到了报应。」
妈妈边哭，边自言自语：「本以为惺惺的发育迟缓是偶然，没想到这次怀孕，结局仍然是一样，我的惺惺啊……被这个小贱人放出野狗，活活咬死了啊……」
我？我……放出野狗……惺惺被咬死了……
我摸着惺惺伤痕累累的脖子和凹陷的后脑勺，仿佛又听见了她用自己身体挡住恶狗来让我逃跑的呐喊，还有狗在撕咬猎物时的甩头，惺惺就是这样被一下下撞击地面，后脑一片血肉模糊……
「惺惺……」我哭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我真的都想起来了，对不起！是我，都是我不好……」
「小惜你不要这样，其实是……」
「好了，别说了。」强子发怒道，「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不定我们的惺惺能够顺利长大！」
「是啊，都是我出的馊主意，要给儿子冲什么喜，偏偏找来这样一个女娃娃，那个小贱人害了我儿子啊……」
「好了好了，小翠，你现在安心养胎，太太说只要孩子一落地，钱就到位，有那么多钱，我们可以天天吃肉，将来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健康宝宝。」
「强子哥，我总觉得那个小贱人会来报仇……她好像没有死，她……她好像一直在监视我……」
妈妈不是我的妈妈，我只是住在她的房子里，可是此刻，我周围开始晃动起来，我和惺惺两人在里面显得越发拥挤。
「小惜，门快打开了，你过来，挪到我前面，一会儿你先出去。」
9
「不行，你离门口近，你出去后我紧跟着你一起。」
「小惜，你听我说，这里的环境很恶劣，很有可能大门还没完全打开，我们就会憋死在里面，而且我四肢无力，骨头又脆，如果我先走的话，说不定会堵在门口，那我俩就永远出不去了。」
「我就想跟你在一起，真出不去了，我俩都不出去，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小惜，这次你真的可以出去了，你想想屋外的水塘，你想想被小鱼喷射出来的水柱，再想想自由自在飞舞的蜜蜂，你所有的黑暗都是我造成的，现在可以出去了，恭喜你，小惜……」
「给我带来黑暗的不是你，反而你是我黑暗中的一束光，虽然只是一道微弱的光，可你是我生命中的全部。」
「那是因为你身处黑暗中，才会爱上这束微弱的光，如果你重新回到了阳光下，我反而成了一道阴影，成为你回忆中的一根刺。」
「惺惺你这个小老太婆怎么那么悲观，你永远是我心尖上的珍珠，我在早晨看过屋外的蜜蜂，它翅膀上带着露珠，即使经过了一整夜的黑暗，露珠依旧闪闪发光，美得耀眼。」
「小惜，时辰快到了，来，你慢慢挪到我前面来，小心一点。」
「不行不行！我挪过来也不方便，你就在门口，你先出去，而且我过来的话，你会被我挤到一边，你旁边那条蛇会缠住你。」
「你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们被一阵阵挤压，你再不过来，我就会被推到门口，我没有力气往外面钻，万一在门口卡住了，我俩都完了，你排到我前面，帮我把路打开，我们一起出去啊。」
我扒开飘在我四周的浑浊固液体，努力一点点挪到惺惺前面，惺惺滑溜溜的身体被我挤到后面，如我所料，大蛇缠上了她的脖子两圈，但幸好没缠紧，此刻我只有让自己努力往前，只有我出去了，惺惺才有可能跟我一起出来！
「小翠，你坚持一下！」
「小翠，深呼吸，医院马上就到了！」
…………
我不知为什么人的一生要闯那么多关卡，要经历那么多的磨难，黑暗是无边的，即使这个世界不存在，黑暗依旧存在。
通道好狭小，我有点庆幸没让惺惺先出去，她到了这里，一定会粉身碎骨，这里不但狭小，还会不断收缩，像被猛兽吞食，好像有无数獠牙刺入我全身，我拼命往外挤，我想我的头部一定是变形了，可是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黑暗是暂时的，马上就能见到阳光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在饿狗身下的惺惺朝我大喊，让我赶紧出去，只是这次我回不了头，不能去救她……
我终于见到了太阳，不，是像太阳一样高高挂在上面的大灯，我看见了惺惺，不过惺惺不一样，她被几个医生从一个血窟窿里摘了出来。
「惺惺！惺惺！」我大喊着，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却是「哇哇」的哭声，而惺惺，头歪在一边，像摇晃的灯笼一样，无力地垂摆着。
太太抱着我，摸着我的脸，我感到好暖好暖。
我来到了太太家，哦不，我来到了妈妈家，没有惺惺，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会说话，整天被爸爸妈妈抱着，我想跟他们说好多好多，可是都化为了哭声。
妈妈抱着我，坐在床边，抚摸着床头柜上的一张相片。
相片里是一个小女孩，好可爱，穿了一套黄色的衣服，头上戴着一个有两根触角的发箍，她站在喷水池旁边，身后池子里的水喷得好高，她就像一只小蜜蜂，在喷水池边无忧无虑地飞来飞去。
「囡囡，」妈妈摸着相片中的小女孩，「你看，这是你妹妹，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妈妈和妹妹永远等你回来。」
我好想告诉妈妈，我回来了。
隐约记得，曾经惺惺说过，我们所有人都会渐渐遗忘过去，记忆会一点点消失。
我正在努力学说话，我想告诉妈妈，我回来了，不要再难过了，可是……我发现……我每天会丢失一部分记忆，沮丧的是，我甚至不知道遗忘了什么，我明白，在我开口说话前，将会完全遗忘……
后来，偶尔听到「惺」这个字会有异常的感觉。我的父母很爱我，我如一只小蜜蜂，每一天都在阳光的沐浴下，自由地飞舞。妈妈说，本来我还有个妹妹，只是很遗憾，她没能来到这个世上。
我的心里毫无波澜。心想着独生子女也不错啊，真有弟弟妹妹，我会不会吃醋呢？
只是，很奇怪，我只要在夜晚盯着黑夜发一会儿呆，睫毛上就会挂着露珠，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美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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