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开始忌惮太后擅权弄人。
宁昭晗却看透了我的想法。
不知他是怎么跟皇帝说的,翌日大朝,赵嘉烨向外宣布了要去泰山封禅的消息。
朝臣自然反对,他刚亲政,有什么好向上天告慰的。
然皇帝金口玉言,他想做的事,已经没人能拦住了。
首阳,明德帝携德肃太后,帝师宁大将军及百官上泰山。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我捧着玉玺,身着皇帝衮服,步步走上祭坛。
小皇帝瞒着群臣也瞒着我,把众人骗到了泰山。
赵淳骞,你没来得及等到的封禅,我替你来过了。
……
明德八年,德肃皇太后撤珠帘,退后宫,皇帝彻底执政。
我这些年把精力全然投在了朝政上,蓦然脱身,倒是无所适从。
我学着后宫的太妃们,开始养花种草。
老天爷似乎不愿意让我就此闲住,我种下的第一盆月季还没开花,便又被皇帝匆匆请回了朝堂。
连日暴雨,黄河决堤,下游的百姓遭受水患,十室九空。
江南一带也起了疫病。
宁昭晗去西域练兵了,百官众说纷纭,朝堂竟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也没有。
看到江南的瘟疫线报,我心焦得不行。
十五身子弱,每到雨季他就会病上几日。如今怕是大夫都不好找。
下面的朝臣争个不休,无非是一方说先赈灾,一方着急查明黄河为什么会决堤。
「皇帝想先做哪件事?」
「儿臣以为,水患赈灾朝里都有着先例规矩,一层层地往下办就是了。黄河决堤却是少见,这里面,必然有问题。」
「那就去查黄河决堤。」
我拍板。
正逢乱时,皇帝有些压不住臣下。
他年轻气盛,私带一队侍卫,要去黄河边上一探究竟。
我看见赵嘉烨留下的信时,他们已经跑出去一夜。
大臣们群龙无首,我坐在珠帘后,一个头两个大。
我一边派人去沿线找皇帝踪迹,一边着人快马去请博阳侯回京。
等我发现没了十五的消息时,已是五日后。
当年宁昭晗亲自去送十五下江南,特地留了一队斥候,走八百里加急道,每天将十五的起居、画像传递到内宫。
想着江南的疫病,我越发坐不住了,直接叫人把这些天有关江南的折子全部搬来我的寝殿。
闲棋和谈棋陪我一起翻。
「西塘镇,平康坊,封锁……」
十五的宅院,便在平康坊。
我在长乐宫枯坐了一夜,一夜白头。
皇帝和宁昭晗回来了。
都回来晚了。
皇帝在长乐宫门口跪了一整夜,满身的白霜。
「蓉娘娘……」
见我开门他怯怯喊道。
赵嘉烨年少失恃,又横遭宫变,再加上老相爷的耳边风,对我是有些畏惧的。
宁昭晗告诉他,我和他生母贤福皇后关系极好,只要叫我蓉娘娘,我就绝不会伤害他。
这个办法确实管用。
每次他这样一撒娇,我就会高高拿起,轻轻落下。
「皇帝啊。」我倚着门,隔着虚空摸了摸他的头。
「蓉娘娘要走了,蓉娘娘要去陪自己的孩子了。」
说着我便恍惚着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蓉娘娘,我错了!」皇帝拦我,「我下罪己诏,您别走!」
这次我没看他一眼,径直离开了。
宁昭晗一路护送,直到江南,才调转马头。
……
明德九年,德肃太后四十整寿,皇帝大赦天下。
我在江南,为西塘镇的亡魂守了两年的坟。
到这里我才发现作为重灾区,西塘整座城已然沦陷。
城门处看守严格,只进不出。
我毅然进了城。
说来可笑,整座城的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在十五昔日的宅院里吃斋念佛,每日早晚各点一遍引魂灯。
佛不渡我,我愿渡人。
……
明德十二年,我念完了九万九千八百一十遍往生咒。
近日做梦总是能梦见许多故人。
贤福、哥哥、梁彻施,甚至赵淳骞都出现了一两次,就是没有十五。
「你念了那么多遍往生咒,十五肯定投胎了。」
宁昭晗扶我起身,把汤药喂给我喝。
「那希望他下辈子能擦亮眼睛,不要找我这么不靠谱的娘亲了。」
这药苦得麻嘴。
「你是天下最靠谱的娘亲。」
宁昭晗温柔地为我擦了擦嘴,又继续灌药。
这药太苦了,我真的不想喝。
「梁彻施这小子真是太不负责了!明明千恩万谢地求着我要当我的专属太医,却一碗毒药跟着赵淳骞一起走了。」
宁昭晗安静地听着我的牢骚,偶尔低声回应。
我说的累了,歇了一会。看他担心,我又强打起精神。
「你说,这回怎得这么巧,你来得刚刚好。」
我跌倒在佛堂,宁昭晗正好来看望。本来我都要走了,他又硬留了我几日。
「其实我年轻时,等过你许多回,但你次次都没有来。」
「当年为了嫁你,我违背父兄的安排,硬是搭了个比武招亲的擂台,把所有上来的人都打走了。我等了十日,你可是你一直没来。」
「后来再见你,没想到就是十多年后了。那时我看着你满身冷酷,知道我们再无可能。说起来,我觉得你气质大变,你也如此看我吧。」
我笑得苍白,强忍着反胃。
「你自小就是京城最明艳耀眼的姑娘,我怕你谋逆,又庆你谋逆。」宁昭晗眼中含泪,终是停下了徒劳的喂药。
「我在京郊小筑再见你,心里就想,如果你真的要反,我就背弃了祖宗,自请除名出族。」他笑得苦涩,「辰荣哥说让我当你的面首,我竟真的心动了。」
我们之间有太多错过。
我张口欲言,却没忍住哇的一声把吃下的药汤又吐了出来。
宁昭晗手忙脚乱的样子,倒是有了几分十几岁时青涩模样。
我拉住他的手,让他好好陪陪我。
「你一定要坚持住,陛下带着太医已经下江南了。」
我摇头。
「你把那孩子养大,就不想看看他娶妻生子的样子吗!」宁昭晗揽住我,字字啼血。
我想看自己的孩子。我已经没力说出,不知是我教得好,还是因为有贤福的良善血脉存在,赵嘉烨的品行能力,都很出挑。
我下了地府,也是有颜面面对老友的。
「我控制住宁家军的形势,日夜不停地赶回京中,正好看见你全家跪在门前,接你封妃的圣旨。」
宁昭晗见我撑不住了,哽咽着把我一直想要知道的原因说了出来。
我笑,年少时的心结竟等到行将就木的时候能才解开。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下辈子,我们谁也不要遇见谁了!」
我倚在他的怀里,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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