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事忘了告诉陛下了。」
「臣妾去秘狱见了温贵妃最后一面,可怜她一心扑在陛下身上,不但要为陛下在永王面前扮双面间谍,还要为陛下生儿育女。」
「她发了毒誓说五皇子就是陛下的亲骨肉呢!唯一健康,本可以长寿的,亲、骨、肉。」
赵淳骞再也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我灵巧躲过他随手扔来的东西,喊人把他抬下去。
梁彻施听见动静,冷着脸让宫人把皇帝往他车上抬,他是随行的大夫。
这下车里就剩我和温毓鹄了,我看着满身伤痕的女人,难得软了心肠让她到我跟前伺候。
她拒绝了。
「苏姐姐替我去死了,但我的罪责实难免去,伺候陛下,是在为我做错的事赎罪。」
我无言,任她去了。
母亲大仇得报,她便没什么活着的念头了,如今生生撑着,也不过是想把苏海棠给她续的命活长一些。
上巳节的祭祀很是宏大。
一连三日的游庆,大雍朝堂上的沉痛也洗刷殆尽。
我趁着夜色,一身劲装,乘快马去了十五暂住的别院。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我的十五,是娘来得太迟了。
十五很是瘦弱,一点也不像一个两岁的孩子。
十五很乖,看见生人也不哭不闹。
十五不愿意叫我娘。
我轻轻地揽着他,摩挲着他大臂上的胎记,哼着不太熟悉的童谣,哄他入睡。
没关系,我们母子,来日方长。
我默默地想着,和衣睡去。
朦胧之间,院子里突然一片闹声。
「快!去请隔壁的镖头来帮忙!」
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睁眼,窗外是一片火海。
十五被声响惊到,猫一样哭了起来。
我搂着十五轻哄,神色冷然。
有内鬼,这次的行程应该只有被抽调的少数暗卫知晓。
我努力冷静,心中设想着来敌是谁,如何应对。
「上官大人别来无恙。」
火势很快被控制住了,门口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上官大人,我不由拧眉。
「宁昭晗!你不应该在西域戍边吗!」
院外的声音显然一惊。
我听了这番对话,已然顾不得什么,把十五递给嬷嬷,紧了紧披风,便推门出去。
挡在门前的男人身姿挺拔,背着一把大弓,即便只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其身上的冷然肃杀之气。
他听见动静,侧头看了一眼。见是我,便默默地把路让了出来。
院外的是我哥,上官辰荣。
「阿月!」见我出来,他扬起了笑脸,只是眼里的癫狂让人止不住地发寒。
「你接到小外甥了?」
我扫了一眼身旁的宁昭晗,他变化很大。
记忆中,他姿态风流,恣意快活,身上的锐气藏也藏不住。如今却像是一把被包住了的杀器,浑厚沉静,让人暗自忌惮这平静后凶险。
听嬷嬷的意思,他们是半路上碰见了宁昭晗和他的手下扮作镖队,之后便一路相随,解决了不少麻烦。
显而易见,就目前来说,他们没有恶意。
棘手的还是上官辰荣。
「兄长既是知道我和十五在室内,为何还要放火?」
我余光瞄到宁昭晗偷偷冲院外打手势,心下了然,盘算着如何拖延时间。
「十五身体弱,放把火,刚好替他祛驱邪祟。」
「这话真真好笑,你我兄妹一场,到不用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既然阿月要我直说,那我也不绕弯了。」他眼里疯狂更胜,激动之下,言语里也带了一丝颤抖:「把兵符交出来,我便放过你们母子!」
「呵。」我止不住地笑。
我的亲哥哥为了兵权,尚可以痛下杀手,我又如何敢交出这保命符。
上官辰荣见我不语,开始自说自话。
「阿月你不必有顾虑,待我夺了这赵家的江山,你便是新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我知你对兄长坏了你姻缘一事多有怨怼,正好今日宁昭晗也在,我着人绑了他,让他奉你为主。」
当年我与宁昭晗一同在军营长大,两小无猜,两家也顺着缘分结为两姓之好。
我哥鬼迷心窍,在赵淳骞的指使下,算计了老博阳侯,让宁昭晗不得不去西域戍边,而他则趁机退婚,把我送进了皇宫。
「爹让我把家主让给你做,我便让了,如今我向你要兵符,你也不该小气!」
上官辰荣的情绪越发激动,全然没注意他后方兵马已经被悄悄解决掉了。
「大人!小心!」
身边侍卫惊呼出声,他被绊马索打在了马下。
随身的护卫带着他且战且退。
我紧盯战局,一言不发。
「阿月,他必须死。」
宁昭晗在我身后低声提醒,背着的弓已经被拿到了手上。
我沉默,不置可否。
「他若活着,上官家要么反,要么退。」
大雍近年来多动荡,上官家多军部子弟,若是安分,便是大雍的一把利剑,若是谋逆,那必然要和皇室两败俱伤,动摇国本。
「你是国母,也是上官家的家主,你必须做出选择。」
「大雍不能再来一场叛乱了。」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一把打歪了宁昭晗已经搭好的箭。
似有心灵感应般的,我看向上官辰荣的时候,他也向我望了过来。
「哈,阿月要杀我吗?」
此时他身上已经挂了彩,护卫也只剩零星两人。
他扒开挡在身前的人,一步步向我靠近。
「来呀!用兄长教你的箭法,往兄长的心口射!」
宁昭晗将弓箭塞给了我。
我箭头稍偏,一箭射在了他的脚下。
「哥,停手!你现在回家,将来会是大雍最有权势的国舅!」
他依旧止不住地大笑。
「这些年,为了高位,为了所谓家族荣耀,我扔掉了廉耻,扔掉了热血,成了上官家最被人所不齿的男儿。」
「你劝我停手,早干嘛去了!我停不了,我上官家也停不了!」
「阿月,你天真了。」
「你以为兄长是怎么知道十五进京的消息,你身边的宁大人,又为什么会这么恰好地出现!」
他俯身拔出了脚下的箭,也冲我搭起了弓。
「咻——」
「阿辰——」
弓弦脱手,清越的声音划破了夜空,是宁家军弓弩特制的声音。
宁家军的箭出了名的玄妙,非经过训练少有人能射出。只是我当年贪玩,硬磨着老博阳侯悄悄地教了我一手。
一箭穿心,上官辰荣松了力气,慢慢地倒了下去。
我射杀了我的亲哥哥。
在我爹的注视下。
12
行宫那边今晚有人暗杀皇帝。
一片混乱之下,我爹发现我和我哥都没了踪影,暗叫不好,这才追了出来。
不想来了就看见我们兄妹相互举箭的场景。
他背走了我哥的尸首。
那个雷厉风行一辈子的男人,此时也佝偻起了腰。
临走时,他把京畿军的兵符也交给了我。
「爹老了,顾不住这江山朝堂了,大雍和上官家都要交在你手里了。」
「千钧负重,你要好好保养,守住本心。」
我捏着兵符,木然盯着我父兄的离路,一动不动。
「阿月,回去吧。」
宁昭晗陪我站了一宿,眼见天光大亮,他劝我停止这自惩般的罚站。
我动了动僵硬的关节,扭头问他。
「我、十五和哥哥,是不是必须要死一个。」
「陛下说,若上官大人不死,那你和十五皇子,必诛之。」
「宁大人,还真是皇帝的一条好狗。」
这回答并不出乎意料,可我还是冒出了一股莫名的酸涩,忍不住地出言讽刺。
「阿月,这是我宁家使命。」
我再也不想理他,翻身上马,顺手将怀里的桃木簪子扔了出去。
「你该称我为皇后娘娘。」
快马加鞭,眼泪被我丢在了料峭的初春。
在上官辰荣尚未接触权势之时,他也会为了哄我开心,背着我在长街上到处走走逛逛,在大好的晴天里教我骑马射箭,承诺要给我找到大雍最好的儿郎做夫婿。
这是我经历过最冷的春天。
十五被我留在了京郊小院。
这场叛乱很容易就被查出了主谋,一时间,上官家处在了风口浪尖。
宁昭晗以博阳侯之名为我作保,说亲眼见我处死了反贼。
可笑我哥哥当了皇帝心腹十余年,临死看透了他信奉的人的嘴脸,却也被打成了反贼。
赵淳骞杀了温玉鹄。
他在回程的途中发狂,顺手抽走了侍卫的佩剑。
温玉鹄被他一剑插中心口,就这般玉殒香消。
梁彻施说她是解脱了,走时面中含笑。
她始终觉得自己不配苏海棠的一番真心。
面对苦难,温玉鹄总爱选择逆来顺受。她对每个人的善意都抱有极大负担,被分担了的苦难,她不会觉得幸运,只会惶恐,反而徒加痛苦。
梁彻施说完温玉鹄,突然让我去看看赵淳骞。
我厌恶见他,把他扔在昭阳殿里,拨了最刻薄的宫人照料。除非涉及生死,否则一律不准来找我。
我虽惊讶梁彻施的决绝,但又觉得合情合理。择了一个晴好的晌午,我去看了赵淳骞。
他在吐血,大口大口的黑血。
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成缕,脸上也十分狼狈,红的黄的黑的,一块块的结了硬痂。
显然,离了温玉鹄,没人愿意伺候他。
「朕要喝水。」
看我过来,赵淳骞开口吩咐。
一代君王被人弃之如敝屣,像野狗一般连口水都喝不上,我这样,也算复仇了吧。
我看着这个被我算计地一败涂地的男人,心里却没有预期的那般畅快。
「蓉妃!朕要喝水!」
赵淳骞见我不理他,更加气急,又呕出一口黑血。
蓉妃,真是很陌生了。
我都要成太后了。
礼部前两天已经把封号拟好给我过目了,因为我要临朝听政,故而封号都很厚重。
我翻来覆去,最后随便圈了一个德肃,德肃皇太后。
赵淳骞仰倒在了床上,恢复了安静。
我回神,走近看了他一眼。
还有气,目光清明不少。
「蓉妃,朕要去找贤福了。」
我心下了然,他这是回光返照了。
「贤福肯定不愿看见你。」
「朕是对不住她。」赵淳骞难得认了错,「朕很想念她,朕的皇后,恭德柔顺,朕见她的第一眼,便欢喜得不得了。」
「可惜,朕被困在了皇权里。」
「人一旦接触了权柄,身不由己的事情就太多了,慢慢地,人心就会麻木,变成没有血肉,只会吞噬欲望的怪物。」
「大雍朝的未来十年就在你手里,希望你最后还能像今日这般有血有肉。」
他歇了一会儿,继续道。
「你选好谁做皇帝了吗?朕时间不多了,该交代后事了。」
大雍皇族赵家,有着专属皇帝的班底,他们只听皇帝号令,只为皇室服务,调配权由历代皇帝口口相传。
我站在昭阳殿门口,回身想看看这座大殿,不想却被几个衮金大字晃了眼。
「蓉娘娘……」
我眯眼,看见太子怯生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去吧,你父皇在等你。」
目送着赵嘉烨,看他进了大殿,我也慢慢转身离开。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赵淳骞一生无情,晚年求仙问道,不知死后能不能看到蓬莱的样子。
英哲十七年,高宗赵淳骞薨,年三十九。
太子赵嘉烨继位,改号明德。
太子生母贤福皇后,加谥号恭顺,追封恭顺贤福圣母皇太后。
皇后上官月白,封太后,号德肃。
番外——
明德元年,新帝尚未束发,德肃太后垂帘听政,奏折由丞相代批。
宁昭晗见京中尘埃落定,请折子要回西域。
老相爷此时已然反应过来,一场宫变,三块兵符落我手里,这一切都是我算计好的。
故而他把博阳侯的折子扣下,一拖再拖。
宁昭晗求见德肃太后。
「勤王事毕,请娘娘准许臣回西域戍边。」
博阳侯府是太祖的护卫起家,听令于陛下,拱卫皇权是他们的祖训。
「是老丞相扣着你的折子,不让你走。」
「大娘娘尽管下旨,臣自会找丞相说明。」
「我也想让你留下。」
我轻声说道。
宁昭晗闻言,整个人忽地僵住。
见他这般反应,我不由觉得好笑。
留下他,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是你与丞相和我相互间有个制约,朝堂不会为了夺权而结党太过。」
「二是——」
我起身出了大殿,望向了东南方,那是我家的位置。
「我爹卸任,朝中也应该要有新的大将军坐镇。」
宁昭晗并未应答,而另起了话头问道:「娘娘打算如何安排十五殿下。」
我拒绝了赵淳骞为十五起的名字,也没有给他封号,难为宁昭晗能找到个十五殿下这样不伦不类的称呼。
「他叫张十五。」
我已经被困在了皇城里了。以前我以为,是赵淳骞的压制才让我如此难过,可如今我算计了皇帝,执掌着天下,也体会不到半分快意。
我甚至在夜深时会不断自问,我对赵淳骞的报复,究竟是为了十五,还是被这满是冰冷的皇城困疯了,才会如此冷血狠厉。
十五若在我身边,我护不住他。
「他姓的是天下第一大姓,往后会有很多族亲帮衬,我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富裕亲戚。」
「十五有先天喘疾,京城太干了,等盛夏过了,你亲自走一趟把他送回江南吧。」
我站在皇宫的最高处,红透了的云彩也不能填补我的一分孤寂。
宁昭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侧,他那常年古井无波的眸子,难得带了情绪。
半晌,他掏出了一样东西塞进我的手心。
是宁家军的兵符。
「你把兵符交予我?」我惊诧,「虽不知赵淳骞最后一道密旨吩咐了你什么,但这一定是他禁止的吧?」
「宁家效忠的从不是皇室,而是天下的百姓。」他回道。
四样兵符齐聚,在大雍朝前所未有。
我是大雍最权倾朝野的太后。
……
明德三年,皇帝束发入上书房,开始学习处理政务。
老丞相和博阳侯,一文一武地正好任帝师。
相比老丞相,小皇帝显然更喜欢博阳侯这个老师。
「母后,宁侯什么时候才能班师回朝啊!」
「在你能自己批完这一百斤折子后。」
我头也不抬,奋笔疾书。
我还是会怀念幼帝刚即位时。
那时候老丞相心中没底,不愿我接手朝政,再累一个人也要硬撑着把折子给批完。
「大将军越地大捷,要班师回朝了!」
有小太监喜滋滋地来报,看到我在室内,立马噤声肃立在一旁。
我瞥了旁边的小皇帝一眼,起身捋平了袖角。
「哀家累了,今日就到这吧,剩下的折子不懂就去问你老师。」
我前脚刚迈出内殿,就听见两人的欢呼声。
我坏心地转身回去,轻咳两声。
看到还张着嘴,却憋回去声音的小皇帝,我放声大笑。
我也高兴啊,这一仗打赢,越人至少三十年内不敢再犯我大雍。
……
明德七年,皇帝加冠,正式临朝。
老相爷上疏乞骸骨。
按理说,我也应该功成身退,只是我总觉得不甘。
我与赵淳骞当初那样不死不休,如今看着,我却成了他想要的一代贤后。
满朝文武开始忌惮太后擅权弄人。
宁昭晗却看透了我的想法。
不知他是怎么跟皇帝说的,翌日大朝,赵嘉烨向外宣布了要去泰山封禅的消息。
朝臣自然反对,他刚亲政,有什么好向上天告慰的。
然皇帝金口玉言,他想做的事,已经没人能拦住了。
首阳,明德帝携德肃太后,帝师宁大将军及百官上泰山。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我捧着玉玺,身着皇帝衮服,步步走上祭坛。
小皇帝瞒着群臣也瞒着我,把众人骗到了泰山。
赵淳骞,你没来得及等到的封禅,我替你来过了。
……
明德八年,德肃皇太后撤珠帘,退后宫,皇帝彻底执政。
我这些年把精力全然投在了朝政上,蓦然脱身,倒是无所适从。
我学着后宫的太妃们,开始养花种草。
老天爷似乎不愿意让我就此闲住,我种下的第一盆月季还没开花,便又被皇帝匆匆请回了朝堂。
连日暴雨,黄河决堤,下游的百姓遭受水患,十室九空。
江南一带也起了疫病。
宁昭晗去西域练兵了,百官众说纷纭,朝堂竟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也没有。
看到江南的瘟疫线报,我心焦得不行。
十五身子弱,每到雨季他就会病上几日。如今怕是大夫都不好找。
下面的朝臣争个不休,无非是一方说先赈灾,一方着急查明黄河为什么会决堤。
「皇帝想先做哪件事?」
「儿臣以为,水患赈灾朝里都有着先例规矩,一层层地往下办就是了。黄河决堤却是少见,这里面,必然有问题。」
「那就去查黄河决堤。」
我拍板。
正逢乱时,皇帝有些压不住臣下。
他年轻气盛,私带一队侍卫,要去黄河边上一探究竟。
我看见赵嘉烨留下的信时,他们已经跑出去一夜。
大臣们群龙无首,我坐在珠帘后,一个头两个大。
我一边派人去沿线找皇帝踪迹,一边着人快马去请博阳侯回京。
等我发现没了十五的消息时,已是五日后。
当年宁昭晗亲自去送十五下江南,特地留了一队斥候,走八百里加急道,每天将十五的起居、画像传递到内宫。
想着江南的疫病,我越发坐不住了,直接叫人把这些天有关江南的折子全部搬来我的寝殿。
闲棋和谈棋陪我一起翻。
「西塘镇,平康坊,封锁……」
十五的宅院,便在平康坊。
我在长乐宫枯坐了一夜,一夜白头。
皇帝和宁昭晗回来了。
都回来晚了。
皇帝在长乐宫门口跪了一整夜,满身的白霜。
「蓉娘娘……」
见我开门他怯怯喊道。
赵嘉烨年少失恃,又横遭宫变,再加上老相爷的耳边风,对我是有些畏惧的。
宁昭晗告诉他,我和他生母贤福皇后关系极好,只要叫我蓉娘娘,我就绝不会伤害他。
这个办法确实管用。
每次他这样一撒娇,我就会高高拿起,轻轻落下。
「皇帝啊。」我倚着门,隔着虚空摸了摸他的头。
「蓉娘娘要走了,蓉娘娘要去陪自己的孩子了。」
说着我便恍惚着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蓉娘娘,我错了!」皇帝拦我,「我下罪己诏,您别走!」
这次我没看他一眼,径直离开了。
宁昭晗一路护送,直到江南,才调转马头。
……
明德九年,德肃太后四十整寿,皇帝大赦天下。
我在江南,为西塘镇的亡魂守了两年的坟。
到这里我才发现作为重灾区,西塘整座城已然沦陷。
城门处看守严格,只进不出。
我毅然进了城。
说来可笑,整座城的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在十五昔日的宅院里吃斋念佛,每日早晚各点一遍引魂灯。
佛不渡我,我愿渡人。
……
明德十二年,我念完了九万九千八百一十遍往生咒。
近日做梦总是能梦见许多故人。
贤福、哥哥、梁彻施,甚至赵淳骞都出现了一两次,就是没有十五。
「你念了那么多遍往生咒,十五肯定投胎了。」
宁昭晗扶我起身,把汤药喂给我喝。
「那希望他下辈子能擦亮眼睛,不要找我这么不靠谱的娘亲了。」
这药苦得麻嘴。
「你是天下最靠谱的娘亲。」
宁昭晗温柔地为我擦了擦嘴,又继续灌药。
这药太苦了,我真的不想喝。
「梁彻施这小子真是太不负责了!明明千恩万谢地求着我要当我的专属太医,却一碗毒药跟着赵淳骞一起走了。」
宁昭晗安静地听着我的牢骚,偶尔低声回应。
我说的累了,歇了一会。看他担心,我又强打起精神。
「你说,这回怎得这么巧,你来得刚刚好。」
我跌倒在佛堂,宁昭晗正好来看望。本来我都要走了,他又硬留了我几日。
「其实我年轻时,等过你许多回,但你次次都没有来。」
「当年为了嫁你,我违背父兄的安排,硬是搭了个比武招亲的擂台,把所有上来的人都打走了。我等了十日,你可是你一直没来。」
「后来再见你,没想到就是十多年后了。那时我看着你满身冷酷,知道我们再无可能。说起来,我觉得你气质大变,你也如此看我吧。」
我笑得苍白,强忍着反胃。
「你自小就是京城最明艳耀眼的姑娘,我怕你谋逆,又庆你谋逆。」宁昭晗眼中含泪,终是停下了徒劳的喂药。
「我在京郊小筑再见你,心里就想,如果你真的要反,我就背弃了祖宗,自请除名出族。」他笑得苦涩,「辰荣哥说让我当你的面首,我竟真的心动了。」
我们之间有太多错过。
我张口欲言,却没忍住哇的一声把吃下的药汤又吐了出来。
宁昭晗手忙脚乱的样子,倒是有了几分十几岁时青涩模样。
我拉住他的手,让他好好陪陪我。
「你一定要坚持住,陛下带着太医已经下江南了。」
我摇头。
「你把那孩子养大,就不想看看他娶妻生子的样子吗!」宁昭晗揽住我,字字啼血。
我想看自己的孩子。我已经没力说出,不知是我教得好,还是因为有贤福的良善血脉存在,赵嘉烨的品行能力,都很出挑。
我下了地府,也是有颜面面对老友的。
「我控制住宁家军的形势,日夜不停地赶回京中,正好看见你全家跪在门前,接你封妃的圣旨。」
宁昭晗见我撑不住了,哽咽着把我一直想要知道的原因说了出来。
我笑,年少时的心结竟等到行将就木的时候能才解开。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下辈子,我们谁也不要遇见谁了!」
我倚在他的怀里,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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