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提灯入梦:你是我最灿烂的秘密》
我在街边捡到了智商变为几岁的初恋,并带他回家。
夜里,他把头埋在我颈项,声音闷闷。
「姐姐,你快死了对不对?」
1
二十五岁这年,我得知自己患了绝症,毅然带着所有存款出发,开始我的生命倒计时之旅。
我想走遍所有心仪的城市。
然后结束生命。
然而——
出师未捷,先遇了点麻烦。
旅游的第一站,我在名满天下的美景前,见到了初恋男友。
曾占据了我整个青春的男孩子,此刻头发凌乱,衣衫褴褛。
他跪坐在街边,捧着破碗讨钱。
我愣了很久,捏着一张纸币走过去,弯身放在他碗里。
并借此机会仔细看了看,终于确认。
就是他。
谢知彦。
记忆中,他左边眉尾有一颗痣,右手腕处,有一块不太起眼的胎记。
真的是他。
鼻子一酸,我掏出包里所有的钱,一股脑地扔进了他的碗里。
谢知彦抬头看我。
然而,那双眼里并没有什么多余情绪,一眼便能望到底。
他看了我半晌,忽然哭了。
不是掉眼泪,是那种孩子般的嚎啕大哭。
「姐……」
他抱着我的腰,哭哭啼啼,「我饿……」
搞什么?
周遭路人全朝我投来疑惑目光,我脸一红,伸手推他。
这人力道极大,纹丝不动。
他把脸埋在我肚子上,声音闷闷地,「我想吃肉包子。」
说完,脸还在我肚子上蹭了蹭。
一旁卖报的大爷看不下去了,扇着蒲扇给我讲:
「这小伙子在这很久了,脑子不太好使,估计是生病或者脑袋受过伤,智力就和几岁小孩差不多。」
正说着,谢知彦忽然抬起头来。
大爷盯着他的脸仔细一打量,不由感慨:
「啧,平时被这头发挡着也没看清脸,长的还挺标致的,可惜咯……」
大爷摇摇头,没再说话。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咬咬牙,把他带回了宾馆。
2
其实,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两天前,我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得了绝症的消息。
在花光所有积蓄,于病痛中结束终生,与拿着所有存款游历山水之中,我选择了后者。
父母双亡,男友劈腿。
反正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只是——
谢知彦于我的计划来说,的确是个凭空冒出的意外。
房间内。
我把谢知彦拽去浴室,沐浴露朝他面前一摆,「自己洗澡,我去给你找衣服。」
幸好,我平时睡觉喜欢穿特宽松的睡衣,我的睡衣给他穿,大小应该也够了。
然而。
刚转过身,衣角便被人攥住。
视线中的那只手,纤长好看,只是有点脏。
我无奈地掰开他的手,转身去看。
「怎么了?」
谢知彦一脸无辜,「我不会……」
不会洗澡?
我眉心跳了跳,开始耐心教他——
「这里打开水龙头,朝这边是热水。」
「淋湿身体以后,抹这个沐浴露,然后冲掉,明白了吗?」
我静静看着他。
谢知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蓦地伸手按我刚刚教的打开了水龙头。
猝不及防,我俩被兜头而下的冷水淋了个正着。
我手忙脚乱地关了花洒。
浇了个透心凉,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谢知彦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身上的破烂衣服,被凉水一冲,再流下来的水都泛着黑。
我皱皱眉,将湿透了的头发随手挽起,然后亲自上手,扒了他的上衣。
谢知彦也不知羞,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穿着那条脏裤子,嘴里轻声念叨着饿。
我调好水温,打开花洒,朝他身上冲着。
「多久没吃饭了?」
其实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可他却特认真地想了想。
「快两天了。」
我的心,骤然一酸。
两天没吃饭了……
他知不知道,学生时代的他有多么耀眼。
家世优渥,性子温和,成绩常年保持年级前十。
在大家的颜值都被宽大校服束缚时,只有他,蓝白色的宽松校服罩在他身上,竟也还是气质卓然。
他是好多姑娘的青春。
可一回神,我看见面前那张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脸。
眼神清澈,神色懵懂。
我抬起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低声嘀咕。
「咱俩还真是一对患难初恋,一个没头脑,一个活不长。」
谢知彦也不知现在究竟是几岁孩子的智商。
他偏头看了看我。
「姐姐,你为啥没头脑?」
说着,他还疑惑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3
我亲自伺候谢知彦洗了澡。
当然,只洗了上身,下面裤子我没好意思脱。
换裤子这种事,谢知彦还是会的。
把他带回床边,我扔了浴巾和睡衣裤给他,「自己换上,好了叫我。」
为了避嫌,我躲去了卫生间。
地面上满是水迹,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我盯着地面看了半晌,也没听见谢知彦叫我。
「谢知彦?」
我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他立马应声。
虽然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叫他,可谢知彦还是马上打开了厕所门,「姐姐,在叫我?」
他站在门口,记忆中的男孩子早已有了一米八多的身高,穿着我极为宽大的睡衣竟也刚好。
发梢还在滴水,晕湿了睡衣一角。
我连忙拿着毛巾走过去,踮起脚来替他擦头发。
离得有些近,我能感受到他呼吸时的温热。
脸不自觉地一红。
虽说谢知彦现在智商为零,但那张脸,还没有半点改变。
我多看一眼,都觉着心慌。
好不容易替他擦了头发,我拿来皮筋,将他过长的头发随手扎了起来。
想了想,准备带他出门。
买身衣服,吃个饭,再去带他剪个头发。
然而。
一出门,谢知彦的注意力便被街边的棉花糖所吸引。
他拽着我袖口,一个劲地撒娇讨要。
我绷不住,就给他买了一个。
谢知彦便当街吃了起来。
不出两分钟,我便默默地掏出口罩戴上。
谁能想象,一个身形颀长,长相帅气的男人,穿着藏蓝色的米奇睡衣,在人行道上捧着一个粉色棉花糖吃的不亦乐乎?
戴上口罩,我生拉硬拽,把谢知彦带去了附近的男装店,替他选了套衣服。
谢知彦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街边小店的过时衣服,穿在他身上,竟还有种时尚轮回的感觉。
我痛快地结了账,又带他去剪了头发。
谢知彦很乖,坐在剪发的椅子上,安静地……
看着我用手机给他播放的动画片。
4
再带他回酒店时,一路上,回头率极高。
谢知彦这孩子怪有礼貌,路上遇见谁看他,都回以微笑。
引得两个路过的女孩子跑来找他要联系方式。
谢知彦一脸懵懂地看着我,「什么是微信?能吃吗?」
我还没回答,两个女生对望一眼,嗤笑着说了声「傻子啊」,便转身走了。
谢知彦有点委屈。
他拧着眉看我,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
「姐姐,她们骂你傻!」
我:「……」
对上那双清澈又纯真的眼,我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没事,别理她们。」
……
回酒店的路上,我又去买了些吃的。
应谢知彦要求,还给他买了两个肉包子。
房间。
谢知彦捧着肉包咬了一口,惊叹,「好好吃!」
然后,便不由分说地将包子塞进了我嘴里。
我稀里糊涂咬了一口,转头,便看见谢知彦正盯着我看,眼神晶亮。
「好吃吗?」
心一软,我点点头,「好吃。」
我一句好吃,谢知彦便咽了咽口水,把两个包子都塞到了我手里。
「都给姐姐吃。」
我看了看手中的包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和谢知彦,当年算是和平分手。
没有劈腿,没有冷暴力。
分手几年,我始终觉着,当年能和谢知彦在一起,是我的幸运。
可如今——
看他这幅落魄的样子,难免心酸。
我把包子又还给了他,在他狼吞虎咽时,在一旁轻声问他:
「你还记得自己家里吗?」
谢知彦摇头。
「那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依旧是摇头。
我叹了口气,还想再问,他却被包子噎住了,涨得满脸通红。
我又是喂水,又是拍背,忙活了好一阵,也没了再追问下去的心思。
思来想去,我给迟震打了一通电话。
上学时他们关系便好,毕业后好像也一直有所联系。
电话接通,我问迟震有没有谢知彦他妈妈的联系方式。
谢知彦父亲早在他小时候便去世了。
然而,电话对面,迟震惊讶反问,「他妈妈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你不知道吗?」
我怔住。
看了一眼身旁正埋头啃包子的谢知彦,我压低声音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亲戚?」
「亲戚?」
迟震想了想,「应该没有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至于外公外婆,我从没听他提起过。」
我沉默两秒,道了句谢,随即挂断了电话。
所以。
谢知彦也没有了家人,我该把他怎么办?
送走,总不忍心让他再继续要饭了。
留下?
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犹豫再三,只能暂时带在身边。
为了节省开支,我没有再开一间房,想着反正谢知彦现在智商如孩童,就和他共宿一间了。
本想再找酒店要一床被褥给他铺地上,但想了想,毕竟不是自己家,把酒店的被褥铺在地上怪不道德的,便作罢了,只能让谢知彦和我睡一张床。
关了灯,我在两人之间放了个枕头。
然而——
我正给谢知彦讲故事哄睡时,隔壁忽然传来了一阵暧昧声音。
这宾馆隔音不太好。
黑暗中,暧昧声线被无端放大。
我讲故事的声音僵了僵,便故意放大了声音。
然而。
隔壁像是同我较劲一般,我声大,她便比我更大。
半晌过去。
黑暗中,身侧传来了谢知彦幽幽的提问声:「姐姐,有人在打隔壁的姐姐吗?」
「她为什么一直在喊啊?」
5
「……可能,有人欺负她吧。」
我红着脸解释。
幸好,关了灯的房间,谢知彦看不见我脸上的红晕。
就算见了,估计他也不明白。
然而——
我话音刚落,躺在双人床另一侧的谢知彦倏地坐了起来,鞋都没穿就往门口跑。
我吓了一跳,「你去哪?」
「去救她!」
留给我这含糊的三个字,谢知彦已经开门跑了出去。
完了。
我心一沉,连忙追了出去。
可谢知彦已经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我跑过去,连忙将他往回拽。
门却开了。
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身上裹着浴巾,凶巴巴地问我们干什么。
我咽咽口水,正想解释,一旁的谢知彦抢了先:
「我都听见姐姐让你饶了她了,你不许欺负人!」
中年男人愣了两秒:「傻 x!」
说完,砰地一声关了门。
我连忙将谢知彦拽回房间。
锁了门,我忍不住发脾气,「谁让你自己跑出去的?」
「大半夜的敲人家门说胡话,他要是打你怎么办?」
……
谢知彦静静看着我,眼眶一点点泛红。
他似乎很委屈,轻轻咬着下唇。
却始终都没有反驳。
直到我发完牢骚,他才轻声念叨:
「可是,我救了别的姐姐,有一天姐姐也遇到危险时,才会有人救你啊……」
我怔住。
谢知彦声音很轻,眼眶里蓄的泪在这一刻倏然落下。
刚巧落在我手背。
烫得要命。
认识他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谢知彦哭,竟是在他痴傻之后。
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哽咽道,「乖,姐姐不说你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叫我姐姐,实际上,谢知彦比我还大一岁。
6
被折腾一通,我们俩都没了睡意。
开了灯。
我们一同靠坐在床头,用平板播放动画片。
谢知彦爱看猫和老鼠,捧着袋薯片,一边吃,一边笑得满床掉薯片渣。
我倚在床头看他。
如果没有变傻,此刻的谢知彦应该和记忆中同样优秀。
温文尔雅,成熟沉稳。
正想着,鼻前忽然一湿。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碰了一手的血。
我心一沉,连忙扯起纸巾堵住。
可还是晚了。
谢知彦看见,惊恐地尖叫,「姐姐……血!」
简单安抚他两句,我去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谢知彦就守在卫生间门口,急得快哭了。
脸上血迹已经被洗掉,我摸摸他的头,「没事了。」
谢知彦不应声,只默默地跟着我上了床。
床中央的枕头被他拿走。
他凑过来抱我,双手箍的很紧,将脸埋在我颈项。
声音闷闷地。
「姐姐,你是不是……快死了?」
他颤抖着问我。
连带着我的心也一颤。
面对死亡,谁又能真正做到淡然呢。
恐惧一闪而过,我揉了揉他的脸,轻声承诺。
「不会的。」
曾有幸恋爱一场,我总要给他找好归宿再离开。
我轻声安抚他,静静看着窗外。
月色皎皎,像极了他眼睛的轮廓。
7
第二天,我带他去了医院。
医生说,谢知彦脑部应该受过重伤,头部有保留的血块压迫神经。
太过专业的术语我听不懂,我只听懂了——
谢知彦的病,很棘手。
而且不是三两天就能治好的。
从医院出来,我犹豫几秒,带他去吃了顿大餐。
病可能是治不起了,饭总要带他吃顿好的。
选址在本地口碑榜上的高档餐厅。
点菜时,谢知彦一直很安静地坐在对面。
他不说话时,安安静静坐在那,任谁都看不出他脑袋有问题。
就连过来点菜的服务员,目光都不住地朝他身上瞟着。
蓦地。
谢知彦指着菜单上画着的鱼,低声惊呼:
「吃鱼!吃鱼!」
说着,他一把抢过菜单,神色激动。
服务员看他的表情瞬间变了。
我坐在一旁,却被对方眼底闪过的嘲讽刺痛。
这两天,我不知见过多少类似的目光。
伴随着谢知彦开口,路人的眼光从惊艳到嗤笑或叹惋。
不该是这样的。
没见面的这两年,我想象中的谢知彦应该已经成了律界知名的律师,依旧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忍下心酸,我从谢知彦手中拿回菜单,点了一道清蒸鱼。
谢知彦口味清淡,最爱吃清蒸鱼。
可对面的谢知彦却不愿意了。
他静静看着我,好看的眉微微拧起,两天以来第一次反驳了我。
「要水煮鱼,落落爱吃水煮鱼……」
手一松,捏着的菜单掉在桌上。
我错愕看着他。
我叫祁落落。
谢知彦爱吃清蒸鱼,而我,爱吃水煮鱼。
眼眶一红,我轻声问他。
「你还记得我?」
对面。
谢知彦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记得。
他又摇了摇头,只轻声念叨,「落落啊,落落爱吃水煮鱼。」
可我问他落落是谁,他却继续摇头,瞪着那双清澈的眼看我,语气委屈。
「我也不知道……」
「落落是谁啊?」
8
对面,谢知彦急得快哭了,口中一个劲地念叨着「落落是谁。」
我再次拿起菜单,点了些招牌菜和记忆中谢知彦爱吃的。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时,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
我探身过去,握住了谢知彦的手。
「落落是我啊。」
此刻不是饭时,餐厅里人不多,很安静。
在我轻声说完这句话后,谢知彦立马安静了下来。
眼底的急躁与错愕也渐渐散去。
良久。
他又笑了,那只手回握住我,温热干燥。
「姐姐,是落落。」
他重复了一遍,笑了。
「所以,姐姐爱吃水煮鱼。」
我鼻尖一酸,「对啊。」
谢知彦似乎很开心,握着我的手傻笑。
不得不说。
即便是智商降为几岁孩童,谢知彦依旧是懂事的。
知道我不让他吵嚷,他便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窗外,看桌布,无聊地玩弄手指,也绝不乱出声。
菜上得很快。
第一道菜便是水煮鱼。
谢知彦捏着筷子,仰头看我,「这是什么?」
瞧,他连水煮鱼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却还记得「落落爱吃水煮鱼」这件事。
强压着心酸,我夹起一块鱼肉,在清水中涮了涮,放在了他碗中。
「水煮鱼,尝尝吧。」
谢知彦却没吃。
他捏着筷子,笨拙地给我夹着菜,「姐姐爱吃,姐姐吃……」
虽然,他给我碗中夹的,都是豆芽。
我夹起豆芽吃下。
对面忽然传来谢知彦的声音,「姐姐,你怎么哭了?」
我用手背揩了下,低声道:
「辣的。」
这菜真的好辣。
9
一夜难眠。
白天在医院时,我问过医生,谢知彦的治疗费用大抵需要多少钱。
是一个我支付不起的费用。
哪怕我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依旧不够。
谢知彦今天玩累了,缩在我身边睡得很香。
我将下颌抵在手背上,偏头打量着他。
谢知彦生了幅好皮囊。
五官立体,轮廓却偏柔和,少了几分冷锐,却多几分儒雅。
目光顺着他的眉眼流转,却又似乎透过他,看见了当初的少年。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轻而易举地驾驭了宽松校服,戴着没有边框的眼镜,在一众男孩子中央,格外显眼。
也许是记忆中他的青春期滤镜太重,所以此刻看着这样的谢知彦,我才更加难以接受。
我想。
我没有钱,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治好他,不如,就不治他了。
在有限的时间里,用我手里所有的钱带着他开开心心玩一场吧。
等到钱花光,我再带着他回家,替他找一处归宿。
然后,我安安心心地接受宿命最终地判决。
反正两个人都惨成这样了,就最后疯狂一把。
过去。
我希望最后这段日子,自己是开心的。
现在。
我希望,我们都是开心的。
……
第二天早上,我退了房,带着谢知彦去租了一个海边民宿。
真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入住后,我拉着谢知彦的手去了附近的菜市场。
谢知彦对市场里的一切都很兴奋。
逛了一圈,没少被坑。
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坑就坑吧。
我甚至恶趣味地想——如果有一天,那些商贩知道自己坑了一个即将死去的绝症患者的钱,会不会在夜里捶着床说「我真该死啊」。
好吧。
可能……不会。
10
民宿里所有设备一应俱全。
厨房里调料也都有,我们拎了菜回去,谢知彦负责洗,我负责切菜炒菜。
几样菜洗完,谢知彦身上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他撇着嘴说难受,然后便脱了上衣。
裤子也湿了,他正想脱,被我红着脸拦下。
「谢知彦。」
我轻声教他,「你是男生,不能在别的女生面前脱裤子的,男女有别,知不知道?」
谢知彦静静看着我,那双眼底清澈而懵懂。
半晌。
他摇摇头,尽可能地表达:「可你不是别人……你是落落。」
我被他这说辞弄得一怔,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在他头发上揉了揉,「反正不能脱。」
「哦。」
谢知彦应了一声,乖乖地系紧了裤腰上的带子。
我走回一旁切菜,在切出一盘粗细严重不统一的土豆丝后,我忽然有点疑惑。
我一个快死之人,怎么体力这么好?
昨天,陪着谢知彦去游乐场时,我还能跑能跳的,丝毫不虚。
出于疑惑,我上网搜了一下——
网上说。
也许是和心态有关。
其实最初查出绝症,我的反应和正常人一样,先是震惊,然后惊恐,害怕。
我才二十四岁,我也没活够。
可是后面想的多了,反倒是想通了。
与其郁闷死,不如最后潇洒一次,听天由命吧。
所以,旅游至今,我竟真没怎么想过自己就快与世长辞这件事。
说不准,还真就是心大活的久呢。
可我一转头,却见谢知彦盯着我的脸看,然后脸色一垮,「姐姐……血……」
我一怔。
伸手一摸,才发现又流鼻血了。
谢知彦眼眶红红地给我找纸时,房东大姐刚好来给我送酱油。
见了我,她「哎呦」一声,「咋回事啊?」
我一边用纸擦了擦,一边笑了下说没事,这两次流鼻血都不算多,就象征性地流那么一丁点。
大姐放下酱油,走过来看看。
「你这是鼻窦炎吧?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那时候动不动就流鼻血,吓死人了。」
我笑了笑,点头说是。
大姐十分热心,叮嘱我们有什么事随时微信找她,这才离开。
大姐离开后,我盯着纯白卫生纸上那一小块殷红血迹。
心愈发地沉。
什么心大活万年。
都是放屁。
人啊,还是抵不过命。
11
吃完饭,我带着谢知彦去海边玩。
这会天热,沙滩上人不算多。
谢知彦在一旁玩沙子,我便用手指在沙滩上写字:
脱贫,脱单,病好。
掰着手指算算,还有一百多天就过年了。
这就当做是我的新年愿望吧。
毕竟……
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过年了。
然而——
我拿着手机拍照时,快门刚刚按下,一波海浪席卷而来,刚巧抹平了上面一行字。
我是竖着并排写的。
所以,海浪褪去后,面前的沙滩上只剩下了:
贫,单,好。
我盯着这三个字,欲哭无泪。
偏巧,一旁谢知彦正玩沙子时,又有女生过去朝他要微信。
谢知彦现在已经隐约懂得微信是什么了。
他捏着一堆沙子,抬头,笑容乖巧又礼貌,「我没有微信哦,姐姐。」
对面女生的笑容僵了僵。
「这年头了,谁还没个微信?」
「不想给就直说,装什么啊!」
女生身边的同伴也附和道,
「就是,还叫你姐姐,笑死我了,这年头还有人立高冷小奶狗人设?」
谢知彦被对方一连串的话给绕晕,下意识地转头看我。
我连忙走了过去。
谢知彦紧紧攥住我的手,语气无辜,「落落,她们说我是狗……」
以谢知彦如今的智商,根本听不懂「小奶狗」是何意。
他只是单纯觉着,对方在骂他是狗。
我还没说话,对面女生倒先急了。
「你他妈有病吧?谁骂你是狗了。」
谢知彦倒还会还嘴,「你才有病!」
骂完。
他便飞快躲在了我身后。
虽然,他那一米八加的身高躲在我身后还露出个脑袋瓜来。
对面两个女生急了,不听我解释,便直接绕过我去推搡谢知彦。
我连忙跑过去护住他,然而,拉扯中,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黄发女生趁我不注意,朝着谢知彦脸上扇了一巴掌。
谢知彦咬着唇,左脸上的巴掌印格外显眼。
我愣了几秒,然后回过神,疯了般将那女生推倒在沙滩上,接连几巴掌扇了回来。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和别人打架。
有路人报了警。
最近的警局距离这里不过一公里,警方几分钟便赶到了现场。
我们被一同带走。
……
双方都没什么大事,警方协调下,两位女生给谢知彦道了歉。
我攥着谢知彦的手离开。
谁也没赔谁医药费,谢知彦脸上的巴掌印早已褪去,反倒是那个黄发女生受伤要严重一些。
回去的路上,谢知彦异常地沉默。
我忍不住问他,「打疼了?」
谢知彦摇头,反倒是结结巴巴地夸了我一句。
「姐姐刚才……很勇敢。」
说着,谢知彦停下脚步。
路灯下,他学着我平时的样子,抬手在我脸上揉了揉,动作虔诚而笨拙。
「姐姐刚才,特别美。」
12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脏一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明知谢知彦现在只是个孩子,可……
刚刚他揉着我的脸夸奖时的样子,还是在我脑中反复浮现。
路边野花开得正好,谢知彦也不知是从哪看的,摘了两朵,笨手笨脚地插在了我鬓角。
晚上。
我泡了两桶方便面,红烧口味,特合谢知彦胃口。
连我这桶的泡面汤,都被他喝的干干净净。
夜深。
吃饱喝足,该去洗澡了。
可我围着浴巾出来时,谢知彦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
心一酸。
是我之间教过他,没有洗澡换衣服,就不许上床。
这个傻子。
旁边有沙发,他都不知道躺的吗。
我走上前,蹲下,轻轻推着他手臂,「谢知彦……」
只叫了两声,谢知彦便睁开了眼,睡意惺忪地看着我笑,「落落。」
自从那天之后,他便改口叫我落落。
我将他从地上拽起,推去了浴室,「去洗澡刷牙,然后上床睡觉了。」
看的出谢知彦很困,可他还是乖乖应好,拎着睡衣进了卫生间。
很快。
水声响起。
谢知彦学什么东西都还算快,洗澡这事教了他几次,他也大概能独自完成了。
约摸十几分钟后,他从浴室出来,身上歪歪扭扭地穿着睡衣。
我走上前去替他整理衣裤,却无意间碰到他的手臂,「怎么这么凉?」
谢知彦吸了吸鼻子,「洗到一半,没有热水了……好冷……」
说着,他身子一伏,将我圈进怀里,「落落抱抱。」
好冷。
被冷水冲过十来分钟的肌肤,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那份凉意。
我连忙拽着他到床边躺下,用被子将他裹紧。
有点心疼。
「冷水就不洗了啊。」
我替他掖紧了被角,忍不住轻声埋怨。
谢知彦眨眨眼,「可是,姐姐不喜欢。」
似是怕我不懂,他重复一遍,以作解释,「姐姐不喜欢……不洗澡上床。」
我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
「睡觉吧。」
谢知彦这人,我看不该做律师,应该做心内科医生。
和他在一起,心脏很有压力。
过去,他温润美好,和他一起总是心脏乱跳。
现在。
他变成了小孩子的智商,却总是以自己傻气的方式对我好,他什么都不考虑,只考虑我。
时时刻刻,都让人窝心。
……
在我讲完了《白雪公主》和《拇指姑娘》后,谢知彦成功入睡。
我静静看着他。
忽然有些惆怅。
也不知道,还能这样看着他多久。
目光在他眉眼间描摹良久,我壮着胆子,缓缓靠近。
再靠近。
直到,唇畔一软。
这是我和谢知彦分手几年后,第一次亲近。
没想到,这个算不上接吻的吻,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痴傻,我将死。
想想竟又觉着有些心酸。
在他唇上碰了碰,我悄然离开,然而……
原本睡着了的谢知彦,却蓦地睁开了眼。
「姐姐。」
他再一次叫了我姐姐,眼底有些疑惑,「这是做什么?」
偷亲被人家抓了包,尽管他不懂这些,我还是忍不住脸红。
半晌,我才试探性的解释,「这是在表达,姐姐喜欢谢知彦……」
话音未落,唇忽然被人堵住。
是谢知彦。
他学着我刚刚的样子,将唇贴合过来,软软的碰触,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他轻笑。
「我也喜欢姐姐。」
13
接下来的日子,我与谢知彦一起走遍了很多城市。
我们去了还没下雪的东北,去了内蒙古的草原,携手走了西湖的苏堤,并肩看了青海湖的日出。
我们爬山,游水,去山巅,去海边。
印象最深刻的,是看日出那天。
谢知彦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其实不是个矫情的人,可当朝阳缓缓升起,我还是忍不住感慨。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的美好。
我不自觉地攥紧了谢知彦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谢知彦。」
「如果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希望你能记得今天我说的话。」
最后一句话,酝酿了半晌,还未开口,我便已经哽咽。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
「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不然终此一生都无法释怀。」
「我真的……很难释怀呢。」
……
我说了很多。
可惜,这些话,此刻的谢知彦还听不太懂。
他只会转过头,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然后又指着天边的朝阳惊呼,「落落,好美!」
我轻笑着,倚在他肩头附和。
「是啊,好美。」
希望我们能一起看的美景,再多一点。
哪怕。
他也许并不能记住这些美好。
钱快花光时,我买了两张火车票,带着谢知彦回了家。
在迟震的带领下,我们去了谢知彦的家。
他家……
竟在我家隔壁的小区。
可我从没在家附近见过他。
谢知彦是独居,迟震去过他家几次,却也不知道他家门锁的密码。
我握着谢知彦的手,「你想想,能不能想起来这个密码?」
谢知彦盯着门锁看了半晌,抬头。
「密码是什么?」
……我无奈放弃,只能尝试解锁。
谢知彦的生日是十月初八,我试着加上出生年份一同输入——
密码错误。
我又开始猜测谢知彦的幸运数字,他父母的生日等等。
冥思苦想半晌,一旁的迟震忽然开口,「要不,试试你生日?」
我愣了下,「别闹了,我俩都分手多久了。」
谢知彦头部没受伤时,怎么可能会以我生日做密码。
迟震耸耸肩,「试试呗。」
被他说动,我尝试了一下。
「已开锁。」
提示音响起,房门打开了。
14
谢知彦家门锁的密码……竟真的是我生日。
许久不曾住人,屋里蒙了一层灰。
谢知彦的注意力被房间里的一个玩偶吸引,趁他摆弄时,我去了他的卧室。
他枕边放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同穿白色衣服的男女生朝着镜头笑着,他的手虚虚搭在女生肩上,青涩又美好。
好熟悉的一幕啊。
是十七八岁的我们。
这张照片,他竟还留着。
我捏着照片的手,轻轻颤抖着。
我在后悔。
后悔我们究竟都错过了些什么。
那时年轻气盛,互相喜欢着,却又都执拗着不肯服软。
然后,便带着藏在心底的喜欢,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分开。
可是。
在我们互相惦记的这些年里,他成了傻子,我命不久矣。
「落落……」
身后忽然有人喊我。
谢知彦捏着一个熊猫的玩偶,跑过来,在我眼前晃了晃。
「好奇怪。」
他皱着眉嘟囔,「我一见到它,就觉着这里疼。」
说话时,他将手捂在了心口的位置。
而我看着那个熊猫玩偶,说不出话。
那是我们当初分手时,我送他的礼物。
其实是我在娃娃机里抓了好久才抓到,准备送给他的,可分开时,我还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告诉他那是「分手礼物」。
在谢知彦盯着玩偶反复打量时,我没说话,只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们三人在谢知彦的房子里待了很久。
我和迟震分别坐在沙发两侧,默契地沉默着。
而谢知彦——
躺在沙发中央,睡着了。
怀里还抱着那个熊猫玩偶。
沉默良久,迟震将一个银行卡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我刚刚在谢知彦抽屉里翻到的,看看里面有没有钱,可以治病用。」
我点点头。
小区楼下刚好有银行,让迟震陪着谢知彦,我拿着银行卡下楼。
输入密码时,我分别尝试了一下谢知彦和我的生日。
银行卡密码,还是我的生日。
显示余额后,我愣了半晌。
卡里有钱,很多,六位数,应该足够谢知彦的治疗费用了。
退了卡,我飞快地回了谢知彦家。
「有钱!」
我兴奋地告诉迟震,谢知彦的卡里有很多钱,足够他治病了。
迟震却愣了一下,「那你呢?」
我怔住。
「我?」
沙发前,迟震静静看着我,眉心拧着,「你自己也需要治疗费用的。」
刚刚在车上,谢知彦带着耳机看动画片时,我给迟震简单讲了一遍最近的经历。
包括我生病的事。
我不太自在地笑笑,「你也知道,癌症嘛,绝症,多半治不好的。」
手中把玩着那张银行卡,我轻声道,
「治了也多半是人财两空,再说,人家谢知彦的钱,哪有让我拿来治病的道理。」
迟震点了根烟。
「但是,你拿着这笔钱救命,之后还能再挣钱给他治疗脑袋,可如果你现在放弃治疗,即便谢知彦病治好了,你也早就……」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提及那个字。
「你真的觉着,那会是谢知彦想要看见的结果?」
15
我沉默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谢知彦想要的结果。
可是。
我只知道,我这种病,不是说花了钱一定能够治好的。
如果人财两空,谢知彦怎么办?
钱被我花了,他人还傻着,谁来接管他的后半生?
生了病是我运气不好,可我的坏运气总不能让谢知彦来兜底。
见我摇头,迟震又叹了一口气,一根烟都快烧到底,他才低声道,
「反正钱是谢知彦的,你替他决定吧。」
我收起卡,没再说话。
倒是迟震,掐灭烟的时候,还叹了一声,
「你说你们两个,互相惦记了这么多年,结果一个比一个倔,非要弄到现在这地步。」
我笑了笑。
谁说不是呢。
……
有了这笔钱,谢知彦的治疗十分顺利。
迟震也经常来看他。
这段日子,迟震一直在说服我去好好检查一番,用他的话说——
「治不治病的再说,你总要去检查一下吧?」
我却不肯。
因为我……害怕。
我没有钱,也很怕死。
早在收到医院诊治单的那天,我就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
我既害怕去检查听见医生宣判我的死期,也害怕,去了之后发现,我的病还有希望。
但是。
我却没钱。
那岂不是更残忍。
所以,我一直在拖着。
到最后,迟震拗不过我,只能抽着烟感慨,「祁落落,你他妈还真是一点没变。」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谢知彦的病在一点一点地好转。
他开始能认得一些东西了。
我也渐渐放下心来。
应该是病情的原因,我最近愈发觉着疲惫,照镜子时,也总觉着脸色显得苍白。
可是。
我倒是并没有电视里其他癌症患者那种痛不欲生,无法下床的地步。
我甚至在心里偷偷地想,会不会,因为我乐观积极的心态,病情已经开始好转了?
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可是,想想自己余额为零的钱包,这个想法又就此打住。
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动用谢知彦的治病钱。
我妈忌日那天,我买了束花去墓地。
再回来时,却发现谢知彦坐在沙发上,头上有血迹,而迟震则蹲在他面前,骂骂咧咧地在给他上药。
我愣了两秒,连忙跑过去,「怎么回事?」
迟震嘴里咬着烟,说话有些模糊,
「我带他出去吃饭,刚好遇见两个老同学坐隔壁桌。我去厕所的时候,谢知彦听见那两个碎嘴子在说你坏话,跑去要对那俩女生动手,让她们同桌的几个男人打的。」
说着,迟震骂了句脏,攥拳在谢知彦肩上捶了一下,「你他妈也是,不知道等我回来?」
谢知彦笑了笑,眼底有了几分清明。
他语气坚定,「她们骂落落,不能忍。」
16
迟震给谢知彦上好药便离开了。
临走,他看了谢知彦一眼,扔给我一张卡,「里面有十万块,算我借你的,先去看看病。」
「密码 135246。」
我下意识地接住扔在半空中的银行卡,正想回绝,迟震已经关门走了。
我愣了几秒,将银行卡放在了茶几上,准备等他下次过来再还。
许是童年问题,我这人想事情总是很悲观。
有人主动借了我救命钱,我第一个想法却是——
如果我没治好,迟震好心借我这十万块不就打了水漂。
即便我治好了,后续治疗费用也远远不止这十万元,其余的钱怎么办?
放下银行卡,我自嘲地笑笑。
可能。
我就活该等死吧。
……
我把谢知彦扶去了卧室,怕他头上伤口见水,就没让他洗澡。
可谢知彦却说害怕,攥着我的手腕,不肯让我走。
「嗯,不走。」
我替他掖好被角,轻声哄着,顺势躺在了他身边。
反正谢知彦现在智力还未恢复,还算是个孩子,我也不用有什么顾忌。
关了灯,我轻声给他讲着故事。
讲到一半,困意席卷,我自己倒先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
似乎有人将我圈进怀里,他身上滚烫,我难受地将他推开些。
「谢知彦,热。」
可那人却反倒将我箍的更紧了些。
熟悉的温柔语气,悄然响起在耳边,再没了之前的稚嫩语调。
「落落,是我。」
17
几秒后,睡意瞬间消散。
我睁开眼。
借着窗外月光,看清了他的眼睛。
是谢知彦。
是清醒的,正常的,谢知彦。
房间里光线明明很暗,可我却清晰看见他的眼一点点泛红。
有水光氲起的那一刻,他俯下身,轻轻抱住我。
他叹。
「落落,我回来了。」
我颤抖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该说什么呢?
我脑中一片空白。
说真是太好了,说我好想你,说我们和好吧?
似乎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曾彼此惦念着的初恋,几年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便直接在床上。
开场白怎么样都显得有些奇怪。
我没想过谢知彦会忽然病好,甚至——
我都没想过,我能活着看见他恢复清醒。
鼻子一酸。
直到这会,眼泪才后知后觉地落了下来。
谢知彦将我圈在怀里,轻声问我,之前在他痴傻的时候,我为什么会说自己活不长了。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我一直都没有和他讲过自己生病的事。
因为即便说了,彼时的他也听不懂。
唯一一次当着他的面提起,还是在车上简单讲给迟震,而那时的谢知彦正戴着耳机在看动画片。
听他问起,我反倒迟疑了。
一个被判定了死刑的人,是应该在生命最后时刻和他不顾一切的在一起,还是应该保持清醒?
毕竟。
比起短暂的复合又永远的离开带给他的伤痛,或许还不如从未复合过。
我啊。
真的是最典型的悲观主义者。
我在纠结这些时,头顶忽然响起了谢知彦的叹息声。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很轻。
像是他痴傻时,我对他做的动作。
「祁落落。」
他低声念我的名字,语气无奈。
「你怎么还是这么爱纠结?」
我还一个字都没说,他便看穿了我的那些犹豫。
「你不需要为我着想,也别那么悲观。」
「我们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他攥紧我的手,「我这些年存了些积蓄,父母去世时也留下了遗产,无论如何,我都会治好你的病。」
提起积蓄,我点点头,「你卡里的钱我动了一部分来给你看病,原计划可能要把你积蓄花光才能治好你的病,没想到今天就……」
提起那张银行卡,谢知彦沉默了一下。
良久。
他轻声道,「那张卡,不是我的。」
「什么?」
我愣住,似乎猜到了什么,「那是……?」
「迟震的。」
「可是他的银行卡密码怎么会是我的生日……」
谢知彦没有回答我。
他静静地看着我,答案一目了然。
我也忽然想起,当初我拿着刚查询过余额的银行卡回来,说谢知彦的病有救了时,迟震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
彼时,他拧着眉问我,「那你的病呢?」
以及后来——
他又以自己的名义给了我一张十万块的银行卡,说借给我,让我去检查看病。
有些暗含深意的目光,当时看不懂,如今一回想,便都明白了。
……
我和谢知彦静坐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最后,谢知彦打破了平静。
「明天我去取钱,还给迟震,他这些年存钱不容易。」
「好。」
18
第二天。
我,谢知彦,迟震,我们三人坐在谢知彦家的沙发上。
谢知彦并未当面还他钱,叫他过来,只是说了他已经清醒这件事。
看得出,迟震是真的替他开心。
可开心过后,迟震看我一眼,神色又沉了几分。
「谢知彦,有件事还是必须告诉你。」
「是落落的病吧。」
谢知彦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我都知道了,放心,我会带她去检查治疗。」
说话时,谢知彦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拍了拍。
迟震语塞两秒,随即又笑了。
「我就知道,只有你说的动她。」
他的目光自谢知彦与我交握的手上扫过,并未停留。
聊了几句,迟震以谢知彦病刚好,要好好休息为由离开了。
临走时,他才算正经看了我一眼。
「放心,我学过两天看相,你这面相一看就长寿。」
说着,他在谢知彦肩上拍了拍,「有什么需要的地方,随时电话。」
「好。」
谢知彦送迟震出去,这一去便是近半小时。
回来时,谢知彦阖上门,低声道,「钱还给他了。」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知彦拎起我挂在门前的外套,走过来,「走吧。」
我瞬间紧张了起来,明知故问:「去哪?」
「医院。」
谢知彦不由分说地开始替我穿衣服,却在扣纽扣时红了脸。
纽扣系到胸前位置,他便松了手,其余的让我自己系。
「我们去重新检查一下,病情究竟如何总要心里有数。」
我还想说话,却被他抢了先,「听话,检查一下就回来。」
拗不过他,我只好系上剩余纽扣,随着他出门。
……
医院门口。
今天风有些大。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我身子难以自持地颤抖着。
说不清究竟是冷的,还是怕的。
下一秒。
谢知彦攥住我的手,声音很轻,「没事,我约好了专家号。」
他在告诉我没事,可是,细究的话,声音里的颤抖却比我更甚。
我忽然有点想哭。
之前抱着将死的认知出去旅游,甚至想要在旅途中自杀结束痛苦。
我始终是抱着一种看似乐观的英雄主义。
我将自己塑造成乐观豁达的形象——
看。
我能在面临疾病与死亡的时候这么洒脱,主动选择去看看这个世界,然后结束一切。
可实际上。
不过是骨子里的悲观主义在作祟,真正勇敢的人,是在面对病魔时勇往直前去克服,而不是我这般,连仗都还没打,便丢盔卸甲主动自杀。
我在害怕,在逃避。
我甚至连去复诊的勇气都没有。
而此刻,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
是谢知彦。
那个前段日子还智商若孩童的谢知彦,他轻声安抚,牵起我的手,带我进了医院。
19
检查结果出来时,我谢绝了谢知彦的陪同,独自进了诊室。
……
再出来时,我脸色苍白,甚至额上都沁了汗。
谢知彦一把攥住我的手。
他向来是温和沉稳的,可此刻微颤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安,「医生怎么说?」
我抬头看着他,再忍不住,忽然将头埋在他怀里,哭出了声。
这下,谢知彦彻底慌了神。
他替我拍着背,手忙脚乱,「落落……」
记忆中天塌下来都能泰然自若的少年,此刻语气慌乱,话也说的几分结巴。
「没事,我陪着你呢……咱们有病治病,不慌……」
「谢知彦。」
我圈着他的腰,因为将脸埋在了他胸口,所以声音闷闷地。
「是误诊。」
谢知彦怔住。
替我拍背的手僵在我背上,半晌没有动弹。
「是什么?」
怕听错,他还再问了一遍。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红着眼,仰头看他。
「上家医院,是误诊。」
「我的肿瘤是良性的……良性的……」
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
那天的医院走廊里,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哭的很丢人。
回去路上,谢知彦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
「那你当初几次流鼻血……」
我沉默了一下,「医生说,可能是那阵子上火,或者鼻窦炎。」
过了一个红绿灯,谢知彦又问,
「这种病医院也能误诊,太不负责了,后来医院没有再联系过你吗?」
我愣了下,这才想起——
「过去的电话卡,在我旅游那天就给扔了。」
当时,忽然间得知自己得了绝症,我心里无法接受,索性决定拿着所有积蓄去旅游,并在旅游途中终结自己的生命。
所以出发时,我拔了旧电话卡扔掉,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旅途的清净。
现在想想……
如果不是旅行的第一站就遇见了当时正痴傻的谢知彦,可能这会我已经……
想想都他妈遗憾。
误诊而已,对面一个单 a,我直接送塔了。
20
那天晚上。
我,迟震,谢知彦三人。
在小饭馆的包间里边喝边哭。
兜兜转转一大圈,以为要全剧终了,没想到只是小风波。
人生的大起大落让我们在短短一段时间经历了个遍。
酒过三巡,迟震问起了谢知彦受伤一事。
谢知彦喝了一口酒,轻描淡写道,
「半年多以前,去无人区自驾游,刚巧在山上遇见了当地的劫匪,争执期间脚滑摔下了小山坡,后来的事,就记得不大真楚了。」
而他究竟是怎么到的我旅游那座城市,他也记不太清了。
谢知彦攥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
「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直到遇见落落,当时痴傻,也不记得她是谁,但就是觉着很亲切。」
「和她待的久了,才渐渐能记住一些事情。」
说着,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眼底含笑。
我心跳忽然加速了几分。
对视的那一秒,我忽然想起,当初带着他看日出时,我在他耳旁说的那些话。
——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无法释怀。
——我真的,好难释怀啊。
谢知彦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依旧温热。
那天,我们都喝了很多酒,三人都酩酊大醉。
我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快睡着时,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