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少女

出自专栏《罗曼蒂克进化史》

他造谣诽谤,逼得我退学。

他说我臭青蛙想吃天鹅肉,他说看到我就恶心。

可他后来,却说要和我在一起。

我笑着说「好」。

我陪他度过意气风发的三年,再亲手将他推向深渊。

后来,少年双膝跪地:「阮阮,我错了,给我个机会……」

我踩上他的右手,一点点碾碎他的骄傲。

「不可以哦,游戏结束了。」

你们的赎罪,也开始了。

1

方知远讨厌我是有原因的。

他是光风霁月的少年,如夜空中清冷的月,遗世独立,高不可攀。

就连我们班最最骄傲的班花,都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表明心迹。

可我做了什么呢?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然后,我还对他笑了笑。

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人人都这样做过。

坏就坏在,我声名狼藉,是所有人口中的「肥猪」「凤姐」。

很快就有传言说我喜欢他。

「肥猪想给校草表白!」

这句话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清冷少年终于坐不住了,找上门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浩浩荡荡的好事者们。

方知远敲了敲我的桌子。

马上就有人叫道:「肥猪起床啦!」

我抬起头,睁开眼。

少年眉眼清隽,身姿如竹。

让人想到初秋的夜晚,那一地皎洁的月光。

如果他的眉头不皱起来,就更好了。

起初,他很有礼貌,说出的话,类似请求。

「你以后不要再写那些东西了。

「我不会看,也不想看。」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刚准备出声询问,他身后混混模样的人就叫起来。

「肥猪,你在装什么啊?谁不知道你的那些诗就是写给远哥的啊?

「妈的,如果那些评委知道诗是你写的,他们根本不会看一眼!

「一头猪,还写什么诗!」

他的话惹得哄堂大笑。

门外那些人,也围着窗户,看这里的热闹。

他们咧开嘴,笑声尖锐而刺耳。

我张了张嘴,却像是被谁扼住了咽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方知远眉头舒展开,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也觉得可笑吧。

上个月,我参加市里的诗歌比赛,拿了一等奖。

学校领导很满意,特意在学校为我举办了一次颁奖仪式。

那是我第一次,和方知远一起,站在台上。

他为我颁奖,轻声夸我很不错。

我没想过他会对我展示善意。

我喜出望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对他笑了笑。

他的眉头细不可察地皱起来。

啊对,我笑的时候,脸上的肉会一层一层叠起来,不太好看。

小混混越说越起劲:「你 YY 别人的时候,也想想别人的感受好吧?远哥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我不明白,方知远怎么会和这样出口成脏的小混混,玩在一起。

他的眉毛又皱起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的那些文字,让我觉得恶心。」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他以为,我写的那些诗,都是给他的情书啊。

但我想不通。

明明是他先开的口,为什么,在他们眼里,我却成了始作俑者,成了跳梁小丑。

明明我只是,笑了一下。

2

后来我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人人都知道我的光辉事迹。

人人看到卑微到泥土里的我,都想再踩上一脚。

曾经还算友好的室友,也变得面目可憎。

「就凭你,也想染指方知远?猪和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她们动了我的闹钟,剪坏我校服裤子的缝线。

醒来时已经快迟到了,我连洗漱都来不及,就飞奔下楼。

刚到教室,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嘶啦」一声。

从我身后传来,从我下半身传来。

我慌忙捂住那条裂缝。

它却不听话,越开越大。

同学们肆无忌惮地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肥猪裤子破了!」

「肥猪还有少女心呢!粉色蕾丝边!」

就连一向严肃的班主任,嘴角都含了几分笑意。

「朱欢欢,你回去换个裤子再来吧。」

我甚至不敢转身,只保持僵硬的姿势,面朝讲台,慢慢退出教室。

身后的笑声越来越刺耳。

这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我想,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裤子崩开?

室友当然不可能算得这么准、这么巧。

所以啊,就连老天,都想看我的笑话。

这天下午,方知远又找到了我。

这次是他一个人来的。

他给我看了一段视频。

屏幕上的我,捂着裤子,像只虫子似的,蠕动着,离开教室。

笨拙又丑陋,可笑又滑稽。

他说:「今天,我至少收到了十次这样的视频和照片。

「你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学习和生活。」

我想问他,你眼中的严重,能比得上我现在处境的十分之一……

不,百分之一吗?

他皱着眉,挪开眼。

仿佛这样的我,会脏了他的眼睛。

少年满脸厌恶:「因为你,我成为了大家眼中的笑柄。

「所以你,能不能转学啊?」

这是他的请求吗?

可我在他眼里,看不到一点恳求的意味。

他只是高高在上地,对我发号施令。

却不知道,这样的命令,对于我来说,有多难办成。

我爸不会费心思让我转学,他只会让我滚,不想读就别读了。

所以我不会离开这里。

我要读书,我要考大学,我要离开这里,离开我爸,开始新的生活。

我轻声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是我转学?」

「你现在不走,你会后悔的。」

他微笑着,给我下达了审判。

我眼里那轮高高在上的月亮,就这样,「啪」的一声,落入了泥地里。

3

很快,我就知道后悔是什么意思了。

「肥猪,我听说你妈妈是得那种病死掉的吧。不检点,真恶心,呕。」

我妈是护士,因为职业暴露,染上 ai| 滋,在三年前,离开了我。

她没有错,她只是想救人。

她理应得到人们的尊敬。

可这些人,竟然不分黑白地辱骂她。

这是我第一次反抗,也是我第一次尝到,拳头的滋味。

「大家小心一点!她也有病!别被她碰到了!」

我为他们的无知感到可笑。

肢体接触,是不会传染的。

「用这个打!」

他们将我围起来,用腿踢,用书砸,用拖把打。

这是一场群体的审判,是一场莫名的狂欢。

他们不在意真相,只在意自己是否合群。

我没有错,我没有病。

我,只是他们恶意的宣泄口。

是他们,从众的表现。

不知道是谁,朝我丢了一把小刀。

锋利的刀片,划伤了我的小腿。

顿时鲜血淋漓。

我捡起地上的小刀,怒喊:「你们也想和我一样吗?!」

既然解释没有用处,那就用谣言,武装自己。

鸦雀无声。

他们纷纷退开。

原来,他们也会害怕啊。

「肥猪,你有本事就放下刀子!」

「老子要报警抓你!」

我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好啊,看是谁先被抓走!」

在这样混乱的时候,我瞥见了窗外的方知远。

他似乎是路过,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教室里的情形。

连步子都没有停下,就走了。

「肥猪!都这时候,你还想着方知远啊!」

「你就别想了!你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问方知远。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的误解,因为你的奚落,因为你的厌恶。

因为你想置身事外,因为你对所有人的纵容。

但是我问不出来。

问他,只是自取其辱。

我挥着小刀,躲到了厕所隔间。

「肥猪真好笑!看她盯着方知远我就觉得恶心!」

「方知远竟然还说欣赏她的文采!一头猪而已,不就是运气好才得奖吗?!凭什么让方知远夸她?!」

说话的人,是我的室友,黄琪。

是她,动了我的闹钟。

是她,剪了我的裤子。

也是她,造谣我喜欢方知远。

我怎么敢喜欢他呢,少年是天上月,我是脚下泥。

我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可谣言啊,从来都不需要证据。

「不过啊,要说狠,还是方知远狠。」

「竟然连肥猪有病这件事都知道,我看她这下还怎么待在学校里!」

我怎么忘了,方知远是天之骄子,他的父亲,是我妈任职医院的院长。

难怪,难怪他们会知道我妈的病。

他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只要我触犯到了他的利益,让他受到非议,受到中伤。

他就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我。

原来这轮月亮,也是泥做的。

和我,没有区别。

4

无数家长请愿,让我滚出学校。

「一个有病的孩子,怎么能和我的孩子一起上学!」

「我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赔得起吗?」

我站在门外,听着他们在办公室叫嚣。

班主任的解释显得那么无力。

「我们给那个孩子做过检查的,她没问题,有病的是她妈……」

当我把体检报告放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不叫了。

我得熬,熬过去,就没事了。

我会有新的生活。

可校园里的暴力仍然在升级。

他们剪坏我的衣服,扔掉我的课本,撕毁我的作业。

我上厕所的时候,会有人在外面,倒下一壶液体。

有时候是冷水,有时候是拖把水,有时候是尿,有一次,是开水。

我大声嚎叫,痛到扭曲。

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到外边用冷水冲洗。

「肥猪!看镜头啊!」

「哇,肥猪身材真好!」

幸好,处理及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

只是长了一点水泡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我的视频在学校里流传,终于,班主任找到了我。

以前,我也向她求助过的。

可她说什么呢?

她说:「你别那么脆弱,都是同学之间开玩笑,我已经警告他们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她的话里有责怪。

她在怪我小题大做。

是我脆弱吗?

是不是针扎不到她身上,她就感受不到疼?

我还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让他们都停下来。

我求他们,放过我。

但是没有人听我的。

这一次,她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对学校的影响很不好。」

我说那不是我的错。

明明我,才是受害人。

可她说什么呢?

她一脸冷漠,高高在上。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而不是别人?」

我盯着她,只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四个字——「你也有错」。

我错在哪里?

错在生病,吃了激素以后变胖?

错在喜欢诗歌,喜欢文字?

错在哭?

错在笑?

错在生在这个世上?

这句话,成了最后一片雪花,成了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

我的世界进行了一场灾难性的雪崩。

后来我变了。

万事万物在我眼里,都成了灰色。

我站在了天台上。

他们拿着手机。

他们拍着视频。

他们说:

「肥猪!你跳啊!」

「你还跳不跳了?要跳就赶紧的!待会上课了!」

「我看啊,她就是装的,想博关注!」

「肥猪,方知远说他不会来了!你别白费心思了!」

我怒指所有人:「你们都是凶手!」

但我没成功。

我被救下来了。

我爸赶到医院,「啪」的一下,给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止住了我的哭声。

我差点忘了,我妈死后,再也没有人会心疼我的眼泪。

后来呢?

后来啊,我爸嫌我烦,把我丢到了峰章书院。

我从一个深渊,跳到了另一个深渊。

那是我永远也忘不掉的噩梦。

而我,现在要把这场噩梦,通通都还给他们。

5

再次遇到方知远,是在酒店的包厢。

席间觥筹交错。

如月的少年早已不复当年模样,神情间颇显落寞。

他有着不切实际的音乐梦,所以怀揣着一腔孤勇,进入了娱乐圈。

可惜,他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他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从小到大受过太多赞美,得到太多偏爱。

他写不出深刻的曲子。

曾经我亲眼看到,他在经纪公司发飙:「我不想唱口水歌!我想唱自己写的歌!」

我躲在暗处,差点笑出声来。

少年被不甘和自怨磨去棱角,早已不是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经纪人向他介绍我:「知远,她叫阮姝,是你的新助理。」

我浅浅笑着:「方老师。」

六年前,我被姨妈从峰章书院带回了家。

她和我妈同父异母,关系并不算亲近。

而且,姨妈常年在国外,很少回来。

只有妈妈生病后,我才见过她几面。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我的处境。

我只知道,那是个深秋的夜晚。

姨妈穿着大红色的风衣,风尘仆仆地赶来。

妆容不如从前明媚,气势不如从前凌厉。

她朝我伸出手:「和我一起走吗?」

只这样一句话,就让我落下泪来。

姨妈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双手微微发抖。

她犹豫了一会儿,主动将我搂进怀里。

我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怀抱。

而她也扭过头,似乎有点不太适应这种亲密的动作。

「和我在一起,得到处跑。」

那时我才知道,她是一名大提琴手,曾登上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她为音乐奉献终身,无儿无女。

她的日常,就是跟随乐团,四处演出。

「姨妈,我可以的。」

还有什么样的情况,能比我现在更糟糕呢?

她亲了亲我的发顶,声音坚定:「那我们就走吧。」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和我爸周旋的。

那个男人,如同血蛭,看到一点利益,就舍不得撒手。

我很害怕,怕她会因为我爸的无赖,而不要我。

终于有一天,她对我说:「跟着我姓好不好?」

我几乎喜极而泣。

姨妈赐予了我新生。

我不再是朱欢欢了,我叫阮姝,是姨妈的女儿。

方知远瞥了我一眼,眼神陌生,「嗯。」

经纪人继续道:「接下来你就专心创作,一些琐事,就交给她。」

6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正在创作的方知远格外暴躁。

我选择在他的低谷期出现。

他的能力并不出色,几年的乐坛生涯,也只是普普通通、无功无过。

娱乐圈的新人层出不穷,比他好看的,比他会演戏的,比他会唱的,比他会跳的。

他在年龄和能力上,实在没有什么竞争力。

他的公司,并没有打算力捧他。

经纪人让他专心创作,也只是打发他。

可方知远明白,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所以他格外重视,格外珍惜。

我将果盘放在一旁的桌上,轻声道:「副歌部分有点奇怪。」

他皱着眉看我,不满我出声打扰。

我不喜欢他皱眉毛。

每当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像坠入了那一场又一场的噩梦里。

我就忍不住发抖,忍不住想跑。

他似乎并没发现我的不对劲,盯着曲谱,静了半晌。

「哪里奇怪?」

他根本认不出我了。

在峰章书院的那两年,我从一百六十斤,瘦到了八十斤。

因为饿,因为害怕,因为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后来姨妈特意请了营养师,为我调理身体。

现在的我,足够漂亮。

也足够,让他眼前一亮。

我走到钢琴前:「节奏不对。」

他勾着唇角,大概是在嘲笑我的无知。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傲、自负。

我坐了下来,照着我的想法,将改动后的曲子弹出来。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记得吃水果。」

说完,我就离开了练习室。

他又重新坐在钢琴前。

少年的眉目早已褪去青涩,午后阳光洒落下来时,显得分外圣洁。

在很多年前的下午,他就曾在音乐教室,身着蓝色校服,坐在钢琴前。

昂起的脖颈,如天鹅般骄傲。

以前我也想过,在台上演奏的。

可班主任讥笑着:「朱欢欢,弹钢琴不合适你。」

是啊,在他们眼里,钢琴这种优雅的乐器,怎么会和我这种人,搭上关系呢?

练习室传出被我改编后的曲子。

鱼儿上钩啦。

我低笑一声,转身离开。

7

「这里感觉不对,你来听听。

「过渡段不够流畅,可以改成这样……」

他的眼睛熠熠生辉:「对,是我想要的感觉!」

我一次又一次给他提出建议。

到后来,只要思路稍微凝滞,他就会找上我。

这种感觉,名为「依赖」,名为「信任」。

终于等到有一天,他的新专辑筹备好了。

经纪人一脸为难:「知远,你还是得用点心,出专辑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方知远信心满满:「王哥,你信我,这次专辑绝对能打!」

「那你先发我,我听听再说。」

那是一段格外漫长的等待期,每一天,方知远都焦躁不安。

我耐心地安抚他、夸赞他。

终于,他等来了消息。

「主打歌的词太俗了,一流的作曲三流的填词,重来。」

词是方知远自己写的。

为了押韵不择手段,不在乎意象,很不入流。

连我从前写的诗歌,都比不上。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方知远当年在台上对我示好,是想让我给他的曲子填词。

他一直有个音乐梦,曾想招兵买马。

可惜,还没付诸行动,就有人造谣生事。

他把我看作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撇清和我的关系。

曾经的他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我会渗透到他生活工作的方方面面呢。

「阮姝,这里改一下怎么样?把『完美生活』改为『妙笔生花』,会不会好一点?」

蠢货,一点都不好。

我享受他抓耳挠腮的蠢样。

和他的贫瘠不一样,青春期的经历、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都成为滋养我的肥料。

填词而已,我手到擒来。

「方老师,让我来试试吧。」

这一次,他连半信半疑的神情都没有,而是大大方方地表示:「好,你来。」

后来啊,他将我搂入怀里,第一时间分享他的成功。

「阮阮!公司的验收过了!我的新专能上了!」

少年脸上全是兴奋,全然没意识到,我们的距离有多近。

他拉着我,坐在钢琴前,弹了首《匈牙利舞曲》。

音符倾泻而出,我们的手臂相撞。

琴声停了。

他偏过头,缓缓靠近,吻上我的唇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我。

少年双眼水亮泛光,就连眼尾,都染上好看的粉色。

他脸上带着餍足的笑意,问我:「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笑着说「好」。

方知远,游戏开始了。

8

新专辑的反响很不错,竟然提名了金歌奖的最佳作曲人奖。

金歌奖是国内含金量最高的音乐奖项,虽然只是提名,并没获奖,但也足够荣耀。

就连方知远的经纪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为了庆祝,方知远带我去了 S 市的最高塔,准备了一场浪漫的烛光晚餐。

我难得穿了裙子,露出一截手臂。

场地是方知远精心布置过的,四处都放着我喜欢的路易十四玫瑰。

偌大的空间,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远远地看见我进来,他朝我招手,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孩子气。

「阮阮!我在这里!」

那个骄傲的、闪亮的少年又回来了。

席间,他滔滔不绝。

我撑着脸颊,淡笑着看他。

听他说自己如何郁郁不得志,又是怎样,被人打压,被人瞧不起。

「上次在后台,我和王继打招呼,他装没看见我!你猜这次怎么着?他喊我方老师!还想请我给他的新专辑谱曲!

「王哥说下次给我多点宣发!下一张专辑,肯定能拿奖!」

他喝多了,俊脸薄红,眼里波光潋滟。

月光皎洁,洒落在他的周围。

他将我拉到落地窗前,随手一指:「阮阮,以后我们就在那儿买套房……」

他畅想着未来,我都说「好」。

后来他说累了,搂住我的腰,抵着我的额头,问我:「阮阮,你想要什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无比诚恳:「我想陪在你身边。」

这个答案虽然恶心,但的确有效。

方知远很满意,牵着我,悠悠然然地跳起舞来。

终于,他摸到了我斑驳的伤痕。

陪着他的这大半年里,我一直穿长袖,一直藏着掖着。

他从前或许看到过,但注意力总在创作上,从来没在意过这些疤。

「怎么弄的?」

我耸了耸肩,状似轻松:「以前想不开,自己割的。」

这几道伤疤,曾经深可见骨。

在峰章书院的那两年,我用了太多方法逃跑。

身体上的,精神上的。

都没能成功。

方知远脸上,尽是心疼。

我朝他一笑:「现在想开了。」

峰章书院已经关停,恶魔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关于他们的噩梦,在两年前就结束了。

「为什么想不开?」

我没回答,只是说:「陈年旧疤,早就不疼了。」

一个又一个吻,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就连这些伤疤,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罪魁祸首这样对待吧。

我缩了缩手腕:「痒。」

他捧着我的脸,吻上我的眉梢,神情近乎虔诚。

「我的阮阮啊,一定遭受了很多磨难,才来到我身边吧。」

这么肉麻的话,也亏他说得出来。

原来坠入情网的方知远,是这样吗?

可笑又无知。

9

又过了一段时间,方知远收到了校庆的邀请函。

要是以前,他是不愿意去的。

但这一次,他会作为杰出校友出场。

我又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从峰章书院出来后,我花了四年时间,去遗忘、去治愈自己。

没有用的。

那些伤害我的人,他们都过得很好。

黄琪,仗着一张好脸,成为了一名小网红,生活优渥。

小混混,继承家里的小超市,娶了年少时心爱的人,家庭美满。

班主任,退休后的生活简单幸福,儿孙绕膝。

……

我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向前走,只有我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有我,还被困在年少时的噩梦里。

当所有人都得到审判后,我才能真正被治愈。

黄琪在不远处举着自拍杆:「这次校庆方知远也来了哦,给大家看一看,当年他可是我们学校校草,很多人都喜欢他 ~」

我让保镖赶走了她。

她并不死心,还想谈合作。

方知远心气很高,并不想和网红有往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很多年前,方知远就没正眼看过她。

这一次也一样。

她眼里的不甘都快溢出来了。

我暗自发笑。

「阿远,我去趟洗手间。」

方知远偏头:「要我陪你吗?」

「你想在女厕前被围观?」

我难得俏皮一次,惹得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很快,他就觉得不妥,收回了手。

我刚出礼堂,就被黄琪拦住了。

「你是方知远的助理吧,咱们加个好友怎么样?」

「好啊。」

我刚刚,就是想去找她。

哪里想到,她就这样送上门来了。

黄琪,你可是我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呀。

方知远图清净,在礼堂待了没多久,就躲到校方给他安排的休息室。

可有些苍蝇,就擅长钻缝。

「咱们的大歌星回来了!」

小混混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啤酒肚微显。

方知远笑容疏远:「好久不见。」

小混混搭上他的肩:「是啊,咱们同学聚会你一次都没来!这次总算见到你的面了!」

方知远的反应很冷淡。

「远哥,加个同学群呗。」

加这些人能有什么好事,无非就是借钱、办事。

方知远自然不愿意。

我出来打圆场:「我是方老师的助理,加我也一样,以后有什么事情,我都会转达给方老师。」

小混混斜着看我一眼,虽有不满,但没表现出来。

我顺利进入他们的群聊。

跟小混混走后,方知远才对我说:「你不用搭理他们。」

我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没关系呀,咱们得营造一个亲民的好形象。」

好戏马上开场啦。

10

从校庆回来后,我就让私家侦探盯上了小混混。

他是很容易找到把柄的。

他对婚姻并不忠诚。

他的确爱他的妻子,可这与他喜欢刺激并不相冲突。

我让人拍了照片,寄给他的妻子。

他怎么配,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呢?

我真的很恶劣。

我还在他们家隔壁租了房子,为的,就是听他们的争吵声。

孩子的尖叫、男女的争吵、摔碗碟的声音……汇成一首美妙的乐曲。

而我在隔壁,弹着《匈牙利狂想曲》。

小混混捶墙大叫:「别 TM 弹了!」

万籁俱寂。

我享受这一刻。

等了没多久,熟悉的争吵又开始了。

我哼着歌下楼,哼着歌回到我和方知远的公寓。

刚一开灯,他就从身后搂住了我。

「一整天都不见你,去干什么了?」

「看了一出舞台剧,很不错。」

他埋在我的脖颈里,深深吸了口气:「所以连我的消息都不回?」

语气里委屈颇多。

我在他的怀抱里转身,撒娇道:「我不是没看到嘛,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他咬着我的唇:「原谅你了。」

公司对他越来越上心,打算让他参加时下大热的音乐综艺。

而方知远,也开始享受鲜花,享受掌声,享受舞台。

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不为别的,总要让他知道,他离不开我。

起初,他给我留言,他试图挽留。

「阮阮,你怎么了?是不是王哥说了什么?

「你不用理会别人的声音,你没有做错什么。

「阮阮,我想你了,你回来吧。」

我没有理会他。

我正忙着和黄琪交流感情。

她虚荣心很强,从这一点入手会很不错。

我邀请她去了高雅的音乐会。

那是专门提供给富人的音乐会,因为姨妈的资源,我轻松获得入场券。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黄琪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第一次见到这些,她从前只能在富豪榜里见到的人物。

她显得有些局促,凑到我耳边:「我的天,那是牛云吗?!」

「对啊。」

「阮阮,你是怎么拿到入场券的啊?我靠!这也太牛了!」

她的惊呼声太大,惹得外人侧目。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

我淡定地说:「我妈的朋友送了两张票,我最喜欢你,当然和你一起来啦。但这里禁止直播哦。」

她嘿嘿笑着:「我当然知道,不直播,不直播。」

她的眼睛不停地瞄着宾客,嘴也没闲着。

「那个胸针看上去好贵!是红宝石吧!

「那个女的戴的项链是真钻吗?那么大的几十颗啊,得值多少钱呀?」

「几千万吧。」

她倒吸一口气。

没多久,她刚从洗手间回来后,红宝石胸针就不见了。

保安关闭了所有出口,有人想报警,被音乐会的举办人阻止了。

「小事情,大家先不要慌,没准是个误会。

「各位看看脚底下有没有?」

胸针主人不慌不忙:「胸针上有荧光粉,那是我家的古董,家里人都很珍惜,怕丢,每次带出来都得沾粉。」

黄琪全然不知这就是一个圈套。

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还挺讲究,看来这家人很小气。我刚刚上网搜了,最多也就几百万。就这点钱,还到处防着人。」

她的话,简直大言不惭。

很快,紫外线灯就照到了她身上。

她的礼服上,手臂上,都是紫色的荧光粉。

她尖声叫起来:「怎么可能?!不是我!我没偷!」

举办人笑容可掬:「大家看,小事情,很好解决。」

这句话,几乎就认定了她是小偷。

「这是谁啊?怎么配来这里?」

「跟着谁偷摸进来的吧。」

这群富人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摊垃圾。

黄琪百口莫辩。

她拉住我的手臂,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阮阮,我们俩一直在一起,我没偷是不是?!」

11

在很多年前,她说她的钱包丢了。

钱包里放了几百块。

可贵重的不是钱,是她的 LV 钱包,价值几千块。

她没有任何理由,就看向我:「肥猪,是不是你拿了?!」

「我没有!」

她却不由分说,翻找着我的书包、我的课桌。

最后,她在我的书包夹层,找到了她的钱包。

我根本没偷。

可我百口莫辩。

这就是一场拙劣的栽赃。

她举着钱包:「肥猪,你偷钱,是治你的烂病吗?」

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她。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手环胸,轻轻摇头,满是不赞同。

「琪琪,你这样,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告诉我的,但是没必要这样呀。你要我怎么做人啊?」

她目眦欲裂:「阮姝,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满脸失望:「你刚刚去了洗手间。」

「但我真的只是去上了个厕所,我没有偷东西!」

胸针主人说:「刚刚在洗手间,这位小姐撞到我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是为了偷胸针,故意撞的。

黄琪大喊:「我没有!」

没有人相信她。

「阮阮,你相信我!你和他们说一说,我什么都没做!」

举办人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这位女士,请让我们查验一下你的包。」

这一次,她也无法拒绝。

我装作被她说服,一副想要捍卫她的样子。

「刘先生,我朋友不会做这种事情。」

举办人从容地说:「阮小姐,这件事情,你没法打包票。」

黄琪包里的物品被一件件清出来,摆在大众面前。

她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保安的动作。

她也害怕,害怕她曾经对别人做过的事情,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保安查完了:「没有。」

黄琪松了一口气。

这时,不知道谁叫了一句:「在这里!」

那人手里,举着丢失的红宝石胸针。

胸针主人如获至宝:「原来在这啊!抱歉啊小姐,那些粉可能是撞到的时候,不小心沾上去的。」

举办人也笑道:「真是一场误会。」

音乐会散场后,黄琪满脸感激地看着我:「多亏你信我。」

蠢货。

我一脸歉意:「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一开始我也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

「没事,我也算因祸得福啦,那个刘先生加了我好友!还说下次给我赔罪,请我吃饭!」

在做什么豪门梦呢?

蠢货。

我本来也没打算就这样毁了她。

进局子多没意思啊,凭什么让人们养着这种人渣?

她对我做过那么多恶劣的事情,我凭什么这么便宜她?

这一次,我只是想让她尝尝,被诬陷、被厌恶的滋味。

她的荒唐岁月可多了,单拎出来一件,都足以让她社死。

好戏,还在后头。

12

有那么一段时间,方知远没找我。

毕竟他正春风得意,又怎么会在一个女人身上,花那么多心思。

等他上了那档音乐竞技节目后,他就知道我的重要性了。

他的唱功在众多嘉宾中不算出彩,必须靠改编,使得曲目更加适合他,从而让人眼前一亮。

可他的创作力也不行。

所以节目的第一期,他惨败。

他终于慌了,开始四处寻找我的身影。

在我给孩子们上课时,他找到了我。

「阮阮,我不能没有你。」

你终于发现了这一点是吗?

很好。

「方知远,你放开我。」

欲擒故纵,这一招我烂熟于心。

我挣不开他的怀抱,妥协道:「这里还有小孩子,我们换个地方好吗?」

他一路沉默,把我拉到了车里。

「为什么要走?」

我抿了抿唇:「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我们更加契合的灵魂!」

契合?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可戏还是得演的。

我垂着眼,不说话,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他红着眼:「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摇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

我咬了咬唇。

他摩挲着我的耳垂,声音低哑:「告诉我。」

我的眼泪在这一刻爆发。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助理,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可你呢?你有更大的世界,你根本就,不需要我……」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哽咽了。

「你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你不单单是个助理,你还是我的女朋友,你亲口答应的。」

我摇摇头:「连拥抱,都只能在没有人的角落,这也算女朋友吗?」

他吻上我的唇角:「阮阮,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

目的达到啦。

我还是委委屈屈的样子:「王哥不会同意的。」

「我走的是歌手路线,和那些小鲜肉不同,歌迷的容忍度很高。」

我垂着眼。

「我现在就跟王哥说,我想公开我们的关系!」

我假意阻拦了一下,亲眼看他把消息发出去。

经纪人那边说要和公司商量商量。

他们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如果真不同意公开,找狗仔来拍就是。

被迫公开,也是公开。

「乖,阮阮,我们先回去。」

我半推半就答应了。

公司那边说,如果能在节目里夺得前三,这事就有得商量。

我无所谓。

反正无论如何,也得帮方知远一路向前冲。

他倒是动力十足,拉着我不停地修改、排练。

后来,还真让他拿了第三。

在颁奖仪式上,方知远说:「我需要感谢的人太多了,最感谢的,还是陪我一路走来的你。

「阮阮,你是助理,是爱人,更是我的唯一。」

现场掌声雷动,我夸张地捂住脸,泪眼汪汪。

13

为了宣传我和方知远的神仙爱情,我做了很多努力。

让营销号发我们的甜蜜故事,让狗仔拍我们的出街照片,让方知远写歌给我。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表明,我们有多么相爱。

可惜,黄琪和方知远进出酒店的照片,被拍了。

也是我安排的。

黄琪这人,从来就没对方知远死过心。

她也没什么道德底线。

朋友的男朋友,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要我稍微给她可乘之机,她就趁虚而入了。

我们吵架后,方知远喝闷酒,黄琪「适时」出现,把他带入酒店。

照片一出,粉丝大怒,斥责方知远脚踩两条船。

在我的有意引导下,开始有人扒黄琪的过往。

她以前,是真的很放纵自己啊。

太多猛料了。

二人的社交账号骂声一片。

【方知远你怎么回事?这种女的也下得去嘴?姐姐哪里不好了?陪你从无名到有名,结果你喜欢臭水沟?】

【黄琪你要点脸吧!当三儿还当上瘾了是吗?】

【渣男贱女锁死!放美女姐姐自由!】

方知远本该继承他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医生。

但他偏偏不信邪,进入了娱乐圈。

这可是个,毁了他的好地方。

国内腥风血雨,我反倒躲到巴黎,陪姨妈陪了好一阵。

方知远找到我时,我正在普罗旺斯的花海给姨妈拍照。

他看上去格外憔悴。

从神坛跌下来,可太疼了。

看到他,我的脸色一凝,拉着姨妈就要离开。

「阮阮,你信我。我和黄琪什么都没有。」

姨妈脸色不善:「滚!」

她是知道我要做些什么的,也知道,眼前的人,曾对我做过什么。

她恨不得替我手刃他们。

方知远对姨妈说:「阿姨,事情真的不是媒体说的那样。」

我满眼失望地看着他:「阿远,有些事情,怎么会空穴来风呢?」

当初我向他解释,那些诗歌并不是写给他的。

他说了什么呢?

他满脸讥诮:「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情。」

现在,我把这句话奉还给他。

可惜,他似乎并不知道我的用意。

他一脸颓然:「阮阮,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世界上就没有人,会相信我了。

「对不起,是我让你受了伤害。我很抱歉。

「阮阮,我依然爱你。」

这句话,听得我作呕。

方知远转身就走。

我从背后抱住他:「我相信你。」

不信的话,戏就没法演了。

我登了社交账号,将整件事情梳理了一遍。

大意就是,基本都是黄琪作妖,酒店的工作人员可以作证,方知远喝醉了,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黄琪的行为太恶心了。

这下不论是粉丝,还是吃瓜群众,都集中火力攻击她。

被人发辱骂短信,被人寄奇怪快递,被人指指点点。

黄琪连家都不敢回。

她录了道歉视频后,就退网删号了。

这个人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她曾经对我做的,我都还给了她。

自作孽,不可活。

14

我和方知远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

当然,是他以为。

他又投入了新专辑的创作。

我依然是他的「好帮手」。

他对我的占有欲,也越发强烈。

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我能捧红他,以后也能捧红其他人。

离开我,他恐怕,地位不保。

筹备了一年多,新专辑终于问世。

好评如潮。

更是提名金歌奖的最佳专辑制作人奖、最佳编曲人、最佳作词人三项大奖。

最后夺得最佳专辑制作人奖。

方知远的事业,迎来一个大高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痛。

这时候,班主任找到了我。

在网上寒暄几句,她就问:「知远最近有时间吗?能一起出来吃个饭吗?」

方知远和我不是一个班的。

但班主任也曾是他的语文老师,算是有教诲之恩。

我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来。

为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她连晚节,都不要了。

「阿远最近在筹备巡演的事情,实在抽不出空,有什么事情您可以和我说。」

她也知道我和方知远的关系,答应和我见面。

不为别的,是借钱。

她儿子公司破产,不仅欠银行的,还借了高利贷。

身边的人都借遍了,他们家就是个无底洞,没人愿意再帮忙。

所以她想到了方知远。

她声泪俱下:「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啊!这个家算是完了!我们一家六口,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抿了口茶,胸腔里无比畅快。

「不好意思,田老师,这个忙我帮不了。」

她瞪大眼睛看我,连忙道:「不用很多的,就十万。十万对于你们来说,就是个小数目。」

「是啊,十万,小数目。」

我将手掌在她面前摊开:「你看,我这一枚戒指,就值十五万,能解你们一家的燃眉之急。

「上周我和阿远过情人节,他光是包场,就花了十万。

「十万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我笑了笑:「是我不愿意帮你。」

当初我向她求助的时候,她也是高高在上,无关痛痒。

现在,我如数奉还。

「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因为你以前,也是这么对我的呀。

我从包里掏出两百:「不用还了。」

伤害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可她竟然也收了。

看来是真的很缺钱。

当我起身要走的时候,她却抱住了我的手臂。

「阮小姐,帮帮忙吧,再给一点。」

我摇摇头,语气温柔:「我已经给你钱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田老师,做人可不要得寸进尺啊。

「乞丐都比你有礼貌呢。

「再不让我走,我可报警了哦。」

她松开了我,嘴里却不停咒骂:「你见死不救,会遭报应的!」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15

方知远的巡演很快办起来了。

全国一共三站,前面两站都很顺利。

到第三站时,方知远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新歌。

很矫情的情歌,我没听过,也没参与过这首歌的创作。

歌迷们却很有默契地亮着应援灯,安安静静地听着。

台下一片星海。

台上少年朝我缓缓走来。

一如那个夏日的午后,他走向我的桌子。

这一次,他不再高高在上、怒气冲冲,而是深情款款、温柔缱绻。

「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得感谢一个人。

「谢谢你阮阮,谢谢你无条件的付出,在我最低谷的时候,因为有你,我才不至于迷失自己……」

他说得声泪俱下,感动了自己,感动了歌迷。

我像一个局外人。

他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错了哦,方知远。

我从来就没有,无条件支持你。

这些来自于我的馈赠,早就被我标上了价格。

你必须付出代价。

我的手指按下手机屏幕上的「发送键」。

方知远朝我单膝跪地,一手捧着花,一手举着戒指。

「阮阮,嫁给我。」

歌迷尖叫,亮着闪光灯,录着视频。

我笑了。

笑得好大声,好大声。

方知远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我接过话筒:「游戏结束了。」

全场寂静。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真的差一点,我差点骗过自己,以为我是爱他的。

可不是啊,他怎么配得到原谅呢?

怎么配,得到我的爱呢?

他的赎罪,从这一刻,开始。

所有人,都会看到我的爆料。

他的歌,是我写的,词、曲都有我的痕迹,却被冠以他一个人的名字。

他父亲的眼科医院,多次出事故,造成病人失明,但赔偿金却一拖再拖。

方知远在舞台上放光芒,可那几个孩子,却身处黑暗。

这一件又一件,足以毁了他。

方知远扯开一个艰难的笑容:「阮阮,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我笑着看他,语气俏皮:「不是哦。」

我一字一句:「我不想嫁给你,根本就,不可能,嫁给你。」

16

事情一直在发酵。

有人骂我,更多的是在骂方知远。

他欺骗歌迷,昧着良心赚钱。

这一次他不可能再打翻身仗了。

我做了十足的准备。

他好像也没打算澄清。

他像是突然销声匿迹了,没人找到他的身影,没人蹲到他的声明,只有网民自己在狂欢。

某天一个深夜,方知远一身酒气,敲着我的房门。

我让他滚,不然就报警。

他只是贴着防盗门,不断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阮阮,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给了他一个答案。

「我姓朱,我以前叫,朱欢欢。」

从猫眼里,我看到他的眉毛微微皱起来。

他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了。

「他们以前叫我,肥猪。」

他瞪大眼睛看我。

原来他从来都不记得,我叫什么。

惊讶、恐慌……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最后,都汇成了愧疚。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在那些谣言里,他们给我编造的结局,是死亡。

这样,他们曾经犯下的罪恶,就随着我的死去,一笔勾销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呢?

「我没死,在你们受到审判之前,我怎么舍得死啊?」

他面如死灰。

我自始至终,没有打开这扇门。

门外安静了,我不再理会他,进入了卧室。

次日一早,房门外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我去了趟医院。

奶奶一直催我交钱,我爸脑血栓,在医院里躺着。

我想着很久不见,是该去看一眼,看他现在有多可悲。

后妈见他不行了,带着儿子就跑了。

而他呢,只有老母亲陪着。

怪可怜的。

奶奶看到我来,一向刻薄的脸上竟也挤出笑容。

「欢欢,钱你交了吧?医院一直在催。」

「没,我就来看一眼。」

奶奶面色不佳,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破口大骂。

「欢欢,他是你爸爸啊,无论怎么样,他都是生你养你的人啊!」

我爸消瘦了不少,双眼紧闭,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他现在这样,终于不能动手打我了吧。

我盯着他的氧气罩:「哦,治不起就别治了,拔了吧。」

她再也憋不住了。

「怎么会有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

因为我是女娃,奶奶一直不待见我。

我早就被她骂得免疫了。

她气得全身发抖:「有娘生没娘养!」

我笑了:「我没良心?

「生我的人是我妈,养我的人也是我妈。他做了什么?他只是提供了一颗精子!然后把我送到峰章书院!」

他从来没为我花过一分钱。

我妈死后,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全是用的她的赔偿金。

那是我妈拿命换来的钱。

可他呢?

他把剩下的赔偿金全都挥霍了,用来娶三儿,用来赌,用来养私生子!

「我没有义务养他,他已经不是我爸了。」

我是姨妈的女儿,我没有爸爸。

17

方知远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条视频。

是给我的道歉。

「原来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啊,对不起,因为我年少无知,因为我冲动莽撞,因为我虚荣心作祟,让你受到了伤害。

「如你所愿,我们都受到了惩罚。」

不,还没有。

「对不起,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赎罪。」

他捐出了所有钱,办了一个反校园暴力基金会,用来帮助所有受到校园暴力的孩子。

他孜孜不倦地,用不同的号码骚扰我。

给我发小作文,想要求得我的原谅。

「阮阮,见我一面吧。」

「阮阮,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阮阮,对不起,我错了。」

……

我不胜其烦:「别给我发这种东西了。

「我看着,觉得很恶心。」

后来他不发了,他总是躲在暗处看我。

却没有一次,是在清醒状态下,来到我面前。

他似乎很怕见到我。

后来又是一次喝醉,他跪在门外:「阮阮,原谅我,嫁给我,见见我……」

说话语无伦次。

他以前的骄傲呢?

他说我恶心的底气呢?

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呢?

现在的他,像一条被遗弃的小狗,迫切地需要,主人的爱怜。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

如果不是我进行反击,谁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呢?

那些施暴者啊,他们永远也不知道,那些在他们眼中的「玩笑」,是怎么毁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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