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与玫瑰

绿茶女星带着我儿子上综艺,给他买高糖高油的垃圾食品,然后当着千万观众的面让我儿子管她叫妈。

儿子眨巴眨巴大眼睛:「阿姨你谁?」

绿茶女星下不来台,梗着脖子道:「嫁给了你爸爸,我就是你的新妈妈,你迟早要叫的。」

节目播出后,我前夫连夜发了声明:「谢邀,本人现在离异单身,仍在等秦女士回头,勿扰。」

秦女士就是我。

这父子俩怎么突然转性了?

人人都知道,我之所以能嫁进顾家,靠的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舔狗功夫。

顾明逸一个百亿身家总裁,绝世容貌搭配冰山性格,还有标配的霸总绝症——不近女色。

我一个十八线女星,不但成功跟他结婚,还生了个儿子,谁能不尊我为舔狗界祖师奶奶?

但其实,个中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

结婚第六年,下人告诉我,顾明逸的前女友回国了。

这位前女友不是别人,正是一线女星柳晓晓。

熟悉的白月光替身梗气息扑面而来,我立刻照镜子,观察我和柳晓晓是不是生得有八分相似。

骚奥瑞,并没有。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如果说柳晓晓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我秦时笙就是一大片迎风招展的牡丹花田。

可惜了,任我空自绚烂,自从柳晓晓回国,顾明逸就再没回过家。

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我怒刷柳晓晓的微博,发现俩人在海滨城市出席同一个活动。

老公在外面跟别人厮混,儿子在家也不争气。

顾小多今年刚上小学,我监督他写作业,他不但不写,还和我叫板。

「妈妈最坏了!」他抱着个玩具大礼包,「还是柳阿姨好,柳阿姨从来不让我学习,还给我买玩具!」

我气笑了。

行,爹要给儿子找后妈,儿子看上去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成功学家说,每个人的人生都会迎来一次觉醒。

二十八岁这一年,我觉醒了。

在顾家的舔狗生涯没意思。

区区二百八十平的别墅,装不下我这片耀眼的牡丹花田。

我要走出去,闪瞎全世界。

我光速给顾明逸寄了份离婚协议,然后联系了我的经纪人。

经纪人是我的亲闺蜜。

给我接的第一部戏就是给柳晓晓演恶毒女配。

我对着亲闺蜜一顿爆锤,她委屈地大叫:

「秦姐!你清醒一点!

「你好多年没演戏了!再复出能有项目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

成为事业女性的路总要经历一点艰辛,我不再抱怨,低眉顺眼地进组,给柳晓晓当了女配。

她是柔弱小白花,我是恶毒富贵花。

发布会上,柳晓晓端着一脸温良恭俭让的笑容站在我身边,话里话外却都是暗示。

「我觉得生活中的秦姐姐和这个角色特别相似。

「那种凶悍毒妇的感觉被她演绎得特别好。

「这个角色原本在剧情线里是有 CP 的,但我做主把这条 CP 线删掉了,因为我们一致认为没有男人会爱上这样的女人。」

我一袭红裙站在她身边,听完后「咣当」一下抢过了话筒。

「编剧们都听到了吧?」我相当不客气地说,「柳女士不但自己演得不咋样,还会乱改你们的剧本。」

发布会一播出,当晚柳晓晓的粉丝就把我骂上了热搜。

「什么糊咖,居然敢当众说我们晓晓。」

「酸鸡而已,这女的舔了顾明逸六年,顾明逸心心念念的还是我们晓晓。」

「晓晓一回头,这女的立刻就被甩了。」

闺蜜打电话安慰我,我相当洒脱。

「没事,我现在一心搞事业。

「身为女明星,没热度才是最可怕的,柳晓晓送了我这么多热搜,我得谢谢她。

「赶紧趁热打铁,再接二十个恶毒女配的角色!」

闺蜜不负众望,转眼就给我搞来了二十多个本子,我在家疯狂读剧本的时候,柳晓晓那边也没闲着。

她一边在舆论上疯狂造势,一边带着我儿子上了时下最流行的带娃综艺。

还在节目录制前给我发来了微信。

「秦时笙,今晚八点,记得看直播。

「你不要再纠缠明逸哥哥了,再死缠烂打也没有用。」

什么叫我死缠烂打啊?

离婚协议书我都寄过去了,是顾明逸自己没签,我打电话催了三次,都是他助理接的,跟我说顾总日理万机,没空读我的离婚协议。

我跟柳晓晓解释了,结果她根本不信。

「明逸哥哥根本不爱你,他爱的一直是我。

「他巴不得早点和你离婚,如果不是你霸占着财产让他难以和你切割,我和他早就举办婚礼了。

「好好看直播吧,看看你儿子是怎么管我叫妈的。」

人大概都有点受虐体质,晚上八点,我准时打开了直播。

柳晓晓拉着顾小多出现在了屏幕里,柳晓晓满脸圣母光辉笼罩的样子,就差把「看我多么温柔贤淑」打在公屏上了。

「小多,这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冰淇淋,我买了好多放在冰箱里,这次你可以痛痛快快吃个够啦。」

我看得心头无名火起。

小多喜欢吃甜的,又贪凉,但小孩子肠胃弱,我在家的时候总是限制他一天最多吃一个,为了这事,小多没少跟我干架。

小多正在专心玩手里的魔方,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冰箱。

「可以不吃饭只吃冰淇淋吗?」

「可以呀。」柳晓晓笑靥如花,「只要小多开心,怎么吃都可以。」

「那会拉肚子的。」小多鼓着胖嘟嘟的腮帮子,「阿姨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柳晓晓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摄像机面前,她有点下不来台。

「小多,你应该叫我妈妈呀。」

小多低头专心玩魔方,不理她。

柳晓晓火了,也顾不得正在直播了,硬邦邦地说:「嫁给了你爸爸,我就是你的新妈妈,你迟早要叫的。」

小多放下手里的魔方,盯着柳晓晓。

就在柳晓晓以为小多终于要妥协了的时候,小多「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坏女人!!

「都是这个坏女人!我本来是最优秀的小朋友的,结果她只让我玩玩具不让我写作业,现在我退步了,朵朵和小红都嘲笑我!」

好儿子。

还有救。

我欣慰地想。

「爸爸要是和你结婚了,我会变成全班最后一名的!

「我不想变成最后一名!哇……」

小多在镜头前哭得山崩地裂,涕泗横流。

柳晓晓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尴尬得精彩纷呈。

最后,她硬撑着道:「小多,你把我惹得不高兴了,回家你爸爸可是要花好多时间哄我的。」

为自己扳回一局后,她拼命给摄像师使眼色,匆匆结束了直播。

当晚,网上热搜都是我跟她的名字。

我的亲闺蜜经纪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买个热搜多贵啊,咱这小公司哪有这个钱。

「柳晓晓一次让你上了这么多个热搜,这是在给你送钱啊!」

我看了看热搜,评论区不知道是水军还是柳晓晓粉丝,总之都是骂我的。

「秦时笙那个老女人估计提前给儿子灌迷魂汤了。」

「没事,这小孩不识好歹,他爸回家得揍他。」

「顾总得好好哄我们晓晓,晓晓受委屈了。」

几分钟后,页面上出现了一条消息——

「欢迎顾明逸先生入驻平台。」

粉丝们立刻蜂拥向顾明逸的账号。

「顾总特意注册了账号来给我们晓晓撑腰。」

「顾总真是太宠晓晓啦。」

「青梅竹马就是最好嗑的,如果没有秦时笙那个老女人横插一脚就完美了。」

片刻后,顾明逸发送了第一条微博。

顾明逸:柳晓晓是谁?节目组负责人可不可以联系一下我,告诉我为什么我儿子在她那?

顾明逸这条微博一发,立刻把热度推向了高潮。

舆论场上陷入了罗生门,评论区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柳晓晓一直号称是顾夫人,没想到只是营销号单方面这么认为,人家顾总根本不认她。

也有人说你懂什么,这明显是小情侣吵架了,顾总在社交媒体上耍脾气呢。

还有人评论,都是秦时笙那个老女人阴魂不散,不知道给顾总下了什么蛊。

节目总导演是个胖乎乎的大姐,人在家中坐,热度从天上来,感觉职业生涯从未如此顺利过,高兴得晚上多吃了三碗饭。

她不但力保柳晓晓继续带着小多直播,还连夜赶到我的酒店,邀请我也去一同参与录制,制造广大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修罗场。

「你是不是想看我和柳晓晓在镜头前互扯头花?」

胖大姐连连否认:「怎么会呢,秦小姐想多了。」

但她满脸放光芒的样子出卖了她,她想。

我有些犹豫。

我此时在剧组酒店里,这是一部班底很不错的电视剧,明天拍我的重场戏,如果表现好的话,对我作为女演员的职业生涯必然有很大助力。

但自己的儿子自己疼,小多再不听话,阔别多日,我还是有些想他。

我试探性地给小多打了个电话。

「你可千万别来。」

小多接起我的电话,稚嫩的小嗓子贼严肃:「你和爸爸已经离婚了,我跟着爸爸。」

电话那段传来柳晓晓的笑声,似乎在陪小多一起看动画片。

我没忍住:「作业写完了吗?就看动画片……」

「柳阿姨答应辅导我的功课了,你别管。」小多匆匆道。

「反正你别来,我一点也不想你,你来了我也不见你。」

电话被直接挂掉,忙线的嘟嘟声响起,我愣了愣。

节目总导演只好离开,临走前给我留了名片,让我想去节目的话随时联系她。

我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好久,叹了口气。

算了。

老母亲的热脸就不去贴小儿子的冷屁股了。

还以为他想我了呢,结果几个小时的工夫就又被柳晓晓以新的方式收买了。

说起来,小多这套忽冷忽热 PUA 人的本事,简直和他爹一模一样。

经纪人闺蜜给我敷了张睡眠面膜,我把明天重场戏的台词又过了一遍,安心睡下。

第二天清早,我一到片场,就感受到了热度的威力。

往日我这种十八线女演员,根本没站姐拍。

昨天的事情一出,狗仔把剧组围了个水泄不通,场务不让他们进来,他们就租了工地的大吊车,在上面高高吊起高清镜头,试图拍到我脸上的表情。

这帮人估计是想看一个失婚妇女承受打击无心工作的落魄样子。

我偏不。

既然摄像机都架起来了,就给你们瞧瞧秦姐敬业的美德吧。

重场戏我台词清晰,情绪饱满,打戏行云流水,哭戏爆发力惊人。

一条拍完,监视器旁,导演带着所有剧组人员给我鼓掌。

狗仔们没搞到相关八卦,只好把这段路透放了上去。

评论区的大家原本等着看戏,没想到真的看了一段戏。

「狗仔们不行啊,这哪叫八卦,这纯纯剧组工作纪录片啊。」

「我靠,该说不说,你们瞧这打戏身段,秦姐好像有点东西。」

「内娱还有打戏不用替身的?」

经纪人闺蜜在旁边一边读一边笑,我知道她在笑些什么。

柳晓晓爱用替身是出了名的,之前还被当成行业丑闻批评过。

现下话题又提到这里,我俩难免被人对比。

情场上谁得意不知道,事业场上我至少暂赢一局。

杀青后,我又打开柳晓晓和小多的综艺直播。

这么久过去了,他们应该相处得很亲密了吧。

进度条刚到三分钟,我就知道我猜错了。

节目组让每对家长和孩子排练一个节目,然后统一做展演。

柳晓晓从出道起,最喜欢的人设就是「所有人都宠爱的小公主」,这次也不例外,她要和小多表演话剧,她演众星捧月的公主,被魔龙抓走,身穿王子服的小多去救她。

即使当了妈妈也永远是被孩子保护的小公主,柳晓晓一手算盘打得很妙,显然是觉得这样可以牢牢抓住观众的萌点和少女心。

展演当天,柳晓晓精心打扮,穿着华丽的公主裙出场,热搜她都准备好了,大概是什么柳晓晓迪士尼在逃公主之类的。

小多穿着王子的小礼服登场,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敷衍。

他敷衍地念了台词,敷衍地和魔龙搏斗了一番,然后放下了剑。

「这样吧。」他对魔龙说,「我们做个交易。」

「我把后妈留给你,你再也不要伤害我们王国的无辜百姓。」

直播镜头下,我清晰地看到了柳晓晓瞳孔地震。

小多完全没按剧本来。

负责饰演魔龙的工作人员也有点蒙,转头看向节目导演胖大姐。

胖大姐做了多年综艺,嗅觉敏锐,她敏感地察觉到了爆点,挥手示意继续。

魔龙粗声粗气:「你不救她了吗?」

「不救了。」小多说,「看你也挺孤单的,就让后妈她陪你吧。」

当晚,微博大 V 为小多改的这版剧本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字评价。

「在这个六岁孩子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大义和善良——他明白自己身为王子的责任,用一人换来了一个国家的平安;而他身上也有着对其他物种的悲悯,在所有人都视魔龙为邪恶时,只有他看到了魔龙的孤独。」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柳晓晓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那条迪士尼在逃公主的词条一点热度都没有,吃瓜群众激情狂刷#柳晓晓迪士尼在逃后妈#。

这怎能不让热衷保持纯白无暇小公主人设的柳晓晓破防。

小多对外界的评论毫不关心,导演组采访他感想,他长舒一口气。

「终于不用排练了,我可以好好学奥数了。」他说,「我已经答应小红和朵朵了,下次一定要考第一名。」

导播循循善诱:「只是答应小红和朵朵吗?其实肯定还有一个人希望你取得好成绩,我们已经把她请来了……」

小多的大眼睛一下充盈了泪水,他转过头,门开了,我走了进来。

没错,反正戏已经拍完了,我最近没有行程,于是就拿起胖大姐留给我的名片,联系了她。

小多「嗷呜」一声扑进了我怀里,我抱起他,所有人都觉得我要说一些母子重逢的煽情言语了,他们热泪盈眶地看着我开口——

「小红和朵朵是谁?」我问。

小多:「?」

他结巴了:「是……是我最要好的两个朋友……」

「你怎么能同时和两个女同学要好?」我勃然大怒,「朵朵和小红,你只能选一个!」

观众们一直期待看到我、顾明逸和柳晓晓的狗血大戏,结果顾明逸发完那条微博就神隐了,我之前又一直在剧组埋头工作,大家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此刻顿时炸了。

弹幕齐刷刷地飘过。

「我靠,这是不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柳晓晓和秦时笙当年都是顾总的同学,秦姐这是在点顾总呢啊。」

「说得没错,红、白玫瑰,顾总也不能都想要吧。」

「顾总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他已经和秦时笙离婚选了我们晓晓!」

「柳晓晓粉丝可别老自我欺骗了,顾明逸都发微博说不认识柳晓晓了!」

骂战升级,两拨人吵得风起云涌。

直到一个词条被顶到了热搜第一。

#柳晓晓顾明逸亲密合照流出#

照片大概是七八年前拍的。

那时候的柳晓晓还没有成为女明星,留着清纯的齐刘海。

顾明逸穿着白衬衫,明明是极简的款式,然而剑眉星目间,隐隐是人中龙凤的架势。

柳晓晓紧靠着顾明逸,俊男靓女,一对璧人。

这张照片一出,顿时终结了骂战。

顾明逸那条说自己不认识柳晓晓的微博,顿时失去了所有可信度。

柳晓晓的粉丝大获全胜,四处刷「都说了是小情侣吵架,你们非不信」「顾总也真是的,居然在社交平台上这么毒舌,回去得给我们晓晓跪搓衣板」。

而与此同时,柳晓晓的微博小号,被恰如其分地「刚好」爆出。

小号里内容不多,只有几份日志。

「今天他结婚了,我一个人站在雨里,心像被雨淋过了一样冷。」

「我不怪他,毕业典礼上都是那个女人缠着他,他才和她跳了一支舞,喝了一杯酒。」

「那杯酒里一定是有药的,她就这样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必须对她负责。」

「我谁也不恨,我只恨命运,让真正相爱的人无法在一起。」

我看着手机屏幕,指尖有一点点发抖。

经纪人闺蜜走到我身边,把毯子披到我身上。

「这个时候即使澄清,也没有人会相信……」她低声喃喃。

我放下手机,轻声叹了口气:「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梦到了柳晓晓说的那场舞会。

顾明逸拉着我,我在灯光明亮的礼堂中旋转,裙摆起起落落。

他的眼睛很漂亮,比水晶吊灯的光芒更盛,我一头扎进那光芒中,根本无法醒来。

我喜欢顾明逸,从大一入学的第一天开始。

他是人群中会发光的存在,风云人物的顶端,每次学生大会他穿着西服走到最高处发言,底下都是无数学妹的惊呼声。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干了很多笨拙的事。

穿着玩偶服去他的必经之路上发传单,选修课想尽办法和他分到一个小组。

结果夏天玩偶服里奇闷热无比,我刚跟顾明逸说了声「同学你好」就华丽丽地中暑晕倒,还是顾明逸把我背到了学校医务室。

选修课一个小组后我立志让顾明逸被我的才华震惊,于是熬了三个大夜啃完了五本英文原版资料,太过缺觉的后果就是做展示的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顾明逸来到我身边,用流利的美音英语现场发言,给我救了场。

我总觉得,顾明逸可能也有点喜欢我。

毕竟毕业舞会我给他递了纸条,问他能不能当我的舞伴时,我从那张永远冰封的帅哥面孔上,看到了一点点罕见的笑意。

他答应了。

柳晓晓说的是假的,我当然没有下过药。

但我们喝的也不只是一杯酒,而是很多很多杯。

顾明逸送我回去的车上,他坐在我身边,衬衫松开两个扣子,灼热的气流穿过我的发丝。

我对自己说,人一生总得为追求爱勇敢一回吧。

于是我直接解开安全带,扑上去吻了顾明逸。

司机大哥吓得赶紧急刹车。

我的脑袋差点直接磕到前座,幸好顾明逸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我记得那天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玫瑰木香水味混杂着酒精的灼热。

柳晓晓说的不是真的,但也不完全是假的。

比如我确实不确定,如果不是舞会的那一夜我有了小多,顾明逸会不会娶我。

婚后他和我的交流很少,他常常需要在各个分公司考察,在家的时间很少,而且禁止我过问公司的情况。

可以说,结婚六年,我并不是那么了解顾明逸。

我有时会觉得他是爱我的,比如一次我生病的时候,顾明逸从外地连夜飞回来,陪了我一整夜。

但第二天我烧退了,屋子里已经空了。

小多那时候四五岁,我问他有没有看见爸爸,他非常用力地摇头。

「爸爸没回过家。」

我问他:「是不是爸爸让你这么说的?」

小多卡壳了一下。

我顿时确定,顾明逸回来并不是我的错觉。

可我不明白,如果他爱我,为什么又不肯留一点痕迹。

网上关于我的讨论尘嚣尘上,但在这个时代,这种讨论不失为一种坏事。

清晨我醒来的时候,经纪人闺蜜冲进来,抱着我一通激动地摇晃。

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电影界大导演发来了邮件,邀请我在他的新电影中出演一个民国女星。

「秦老师身上的争议性和故事感,都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导演在邮件中说,「你们可以先看看剧本。」

我看了剧本,就知道导演为什么会找我了。

这个角色是烈火一般的民国女明星,她艳帜高张、明丽无匹,却也承受着无数诽谤和非议,华美的背后暗藏着破碎感。

戏里戏外,和舆论旋涡中的我形成了巧妙的互文。

我知道,这个角色如果演绎好,或许能让我在影史中留下姓名。

我火速回复了邮件,答应了出演。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我想的顺利。

进组第一天,我刚到酒店会议室,就看到导演摔了剧本,大为光火。

资方把剧本改了,为的是塞人进来。

硬生生地把原本的大女主改成了双女主,我所演的角色是性如烈火的红玫瑰,而新加的角色自然是温柔清纯的白玫瑰。

我在听到这个设定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

果然,资方的保姆车开过来,走下来的人,赫然是柳晓晓。

柳晓晓家很有钱,富家千金逐梦演艺圈,难怪她这么多年一直立的是小公主的人设。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和顾明逸才是门当户对。

顾明逸和我离婚后娶她,想必家族企业珠联璧合后,能进一步做大。

此刻,柳晓晓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自从小号爆出,她已经成功在舆论场上把我打成了下药借子上位的心机女,她是和顾明逸兜兜转转历经磨难的白月光。

导演不太待见柳晓晓,但他也没有办法。

影视行业这两年是寒冬,即使是知名导演的项目,筹资一样是困难的。

他抽着烟,对我低声叹气:「没有办法,艺术总要为资本让路。」

我理解他的难处。

然而柳晓晓并不罢休。

她带了一队的编剧进组,开始改剧本。

我的戏份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全是她的戏。

导演在片场发了火:「现在的剧本我不知道怎么拍。」

制片人收了柳晓晓家的钱,底气很足。

「导演,如果你执意不拍的话,我们也可以找到替补的导演。」

「当然,按照你想要的剧本拍也可以,只要你自己能筹资……」

制片人话音未落就突然顿住了。

因为一个车队开了进来,领头的迈巴赫甩尾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身影走了下来。

顾明逸。

他一张冰天雪地的面孔,走到制片人身边,揽过了他的肩膀。

制片人知道顾明逸的身家,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顾……顾哥,你怎么来了?」

「网上关于你们剧组的消息都沸反盈天了,我来看看热闹。」

暮色四合,天光渐暗,顾明逸似乎有点烦躁,咬了根雪茄。

制片人连忙帮他点上,火光腾起,忽明忽暗地照亮了顾明逸的脸。

那是一张造物主的杰作,我听得到周围人压制的惊呼。

人人都知道顾明逸一张电影明星的脸,而真人那股在富贵中养出来的气质,又是演员演不出来的。

我狂掐自己大腿。

秦时笙,美色误国,别做昏君。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你的了。

不是你的了……

我自我说服的过程还没完成,顾明逸就迈开长腿向我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身边,看向制片人。

制片人闹不清楚情况,仓皇地堆起笑容:「顾哥……」

「从现在起,我是资方。」顾明逸淡淡道。

会议室。

导演之前也不认识顾明逸,对于这个新冒出来的金主,他客气地摸摸对方的底气:「顾总,您想接手项目的话,对项目有没有什么预期……」

「艺术的事我不懂。」顾明逸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抽烟,指指我,「你们聊,我只提供钱。」

导演开始跟我聊戏。

顾明逸坐在后面沉默地听,全程没参与讨论。

只有一次,导演跟我说如果能复原当年的手工旗袍,一定能提升人物质感,只不过去苏州找老手艺人定制的价格会极贵,而且按照剧本,这件旗袍只在电影中出镜几秒……

「做。」

这是顾明逸当晚唯一插的一句话。

导演得了定心丸,回去联系他相熟的美术道具组了,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顾明逸。

我侧过头去,发现顾明逸睡着了。

仍然维持着端正的坐姿,眉心微蹙,像是累极了。

他不让我过问他的工作,但我知道那有多辛苦。

我凑过去,想要不惊扰他,悄悄给他盖上毯子。

然而门突然开了,柳晓晓听说顾明逸来了,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明逸哥哥……」

顾明逸被惊醒了,他的眼睛带了一点初醒的迷茫,落在我身上时温暖而柔软。

但当他看向柳晓晓时,那目光便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我没想到你还敢来。」他看着柳晓晓说,「来了也好,是时候清算一下了。」

柳晓晓愣住了。

「明逸哥哥……」她含着两包眼泪,声音楚楚可怜。

顾明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不耐烦地挑起眉。

「柳小姐,我们两个真的不熟吧?」

「如果不是你反复横跳,我真的不太记得当初还有你这号同学。」

「我的面子也不是给你的,是给柳氏集团的。」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晓晓,「没想到你们不要。」

「我没有……」柳晓晓哭了出来,「我太爱你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顾明逸冷冷地打开门。

「出去。」

柳晓晓不走,她红着眼睛瞪向我:「你跟明逸哥哥说什么了?秦时笙,你这个贱人……」

她冲过来,顾明逸一把拉过我,把我揽进了他的怀里。

他冷淡地发了条微信,片刻后,保安冲了进来。

「拖出去。」

保安看了看柳晓晓,不敢动。

顾明逸压低了嗓子:「拖出去!这是我的私人休息室。」

柳晓晓被哭着拖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顾明逸。

熟悉的玫瑰木香味从他的胸膛传进我的鼻尖,我的意志软弱了一瞬间,但随即还是推开了他。

「顾总,我记得我们已经离婚了。」

顾明逸:「我记得我没签字。」

我:「……」

我:「没签字我就走起诉离婚!」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你真的要离吗?」

「离。」心里的念头并不坚决,但我咬了咬牙,「顾明逸,这几个月我已经想明白了。」

「我不想再当一个豪门阔太太了,我有自己的梦想和人生追求,我想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顾明逸沉默片刻。

也许是错觉,我看到他笑了笑。

「好。」他说,「那就离吧。」

第二天,顾明逸传了一条再次搅动舆论的微博。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张照片。

他和柳晓晓的合影。

只不过顾明逸放了全图。

全图是一张十几人的大合照,应该是某次课堂后的留影。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然而意思已经极度清晰。

柳晓晓把这张大合照中其他人截去,只留了她和顾明逸,断章取义地制造了错觉,欺骗了大家。

有狗仔拦住了顾明逸,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公布真相,是不是忌惮柳家的财力。

顾明逸没有搭理他。

我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把我那当经纪人的亲闺蜜抓了过来。

「我印象中,那几天好像你老背着我偷偷摸摸打电话。」我盯着闺蜜的眼睛,「你还对着电话那头说什么『不要,现在不是时候』。」

闺蜜顾左右而言他:「啊?啥……」

「别糊弄我了。」我一把扳正她的肩膀,「你是不是在跟顾明逸打电话?

「你跟他说不要立刻澄清,因为舆论发酵可以助长我的热度。

「毕竟这不是实锤型的黑料,以后有反转的机会,那其实当时讨论度越高,对我的事业其实是越有好处的,电影片约的到来证明了这一点。

「你和顾明逸到底在谋划什么?!」

闺蜜被我一通开炮,举起双手投降:「没谋划啥,真的没有。」

「顾总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好好帮助你的事业,如果有任何他能帮忙的地方就联系他……」

我松开闺蜜,略略失神。

在我刚进大学的时候,读的是新闻传播专业。

但我心里一直有个表演梦,第一次校园风采达人秀,我在台上演话剧,对着台下大喊。

「我会成为巨星的!」

那时候……顾明逸也在台下。

后来我真的得到了一些在剧组中演配角的机会,只是一直没什么起色,豪门又有诸多事务需要打理,我忙于照顾孩子,应酬社交……渐渐地就成了全职的家庭主妇。

我已经褪色的梦想,难道顾明逸还记得么?

电影拍摄得很辛苦,但我们所有主创都乐在其中。

柳晓晓的戏份被删减到很少,剧本回到最初的版本,我又成了聚光灯下的大女主。

最后一场戏,我穿着那件手工缝制的旗袍,在舞台上唱了一首歌。

唱完,我在电影中的戏份便正式杀青了,导演为我送上花束,和我合影。

小多扑过来拥抱我,放暑假了,他来剧组找我,导演还顺势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报童的角色。

在场有很多记者,看到小多,有人想起之前我和他在综艺直播的经典片段,于是将话筒举到小多的嘴边。

「你在朵朵和小红中做出选择了吗?」

「做出选择了。」小多严肃地说,「我选择学习。」

记者们愣了愣,随即一起笑起来。

结束采访后,小多主动在保姆的护送下,去参加奥数班了。

他告诉大家,他其实不喜欢小红,也不喜欢朵朵,他沉迷的只是奥数第一名后被她们鼓掌的快感。

综上所述,他的真爱只有奥数。

也有记者采访了顾明逸,这一次,顾总罕见地对他的感情生活做出了些许回应。

「我现在应该算离异单身。」

「噢?」记者们的八卦神经立刻动了,「像顾总这样的钻石单身汉,一旦恢复单身,肯定有无数女孩……」

顾明逸当场瞳孔地震。

「我在专心地等我的前妻回头。」冰山总裁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也就是说,您在等待着复婚?」

「嗯,在等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是您认为可以复婚的?」记者追问。

「她成为巨星后。」

顾明逸笑了笑:「当然,这是我的单方面意见,愿不愿意,还要看她。」

我穿着那件特别定制的旗袍回了顾家,收拾我的东西,为下一部戏做准备。

小多去上课了,家里没有别人,顾明逸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我收拾来收拾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

我停下手,决定不装了。

「有点想念顾总的美色,所以特意回家看看。」

顾明逸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走过来,抓起我的手,带着我抚过他的眉眼、鼻尖、下颌、锁骨,随后一路向下。

在我的理智恢复之前,顾明逸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含混地在我耳边呢喃。

「如果家庭是你的拖累,我可以先做你的情人。」

当晚,我抱着顾明逸,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和他都白发苍苍,我躺在病床上,他在床前握着我的手,问我有没有什么遗憾。

我睁开眼睛,顾明逸醒了,黑暗中他的睫毛显得很长,带着柔软的神情看向我。

「做噩梦了吗?」

他凑过来,吻掉了我眼角滑过的一滴泪。

我很想告诉他,我似乎梦到了我们的上一世。

梦里的内容似乎可以解释很多东西,但最终,我没有告诉他。

我只是在黑暗中拥紧了顾明逸,低低地在他耳边说:

「谢谢你。」

【顾明逸番外】

顾明逸和秦时笙,在上一世时,其实也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他生在商人世家,豪门世家总是免不了争斗,那个环境出来的孩子,天然带点冷漠。

直到他遇到她。

新生每年都有演出,她在台上又蹦又跳,对着台下大喊「我会成为巨星的」,虽然中二,但是一股张扬到要溢出来的青春气息。

他一下就记住了她。

秦时笙。

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总遇到她。

母亲去世那天,他走在校园里,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内心却和天空一样阴霾。

然后就看到一只从斜刺里冲出来的大熊,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他。

……虽然她刚说一句话就中暑倒进了他怀里。

还有很多时刻。

他打篮球的时候,她是啦啦队队长,在场边卖力地跳舞,发丝在阳光下几乎要飞起来。

他装成冷漠的样子,却在心里想——

怎么会有人漂亮成这个样子。

毕业舞会那天,她递了小纸条过来,问他可不可以选自己做舞伴。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

舞会那一天,他们都喝了很多酒。

那不光是她的情不自禁,也是他的。

他们有了孩子,她嫁给了他,他忙于工作,她是他的贤内助,为他处理大后方的无数琐事。

后来,她老了。

不再是明艳无比的少女,她成了苹果核般皱缩的老太太。

他在她的病床前,问她有没有什么遗憾。

她笑着说没有,但他看到了她的眼神,分明是有的。

电视里放着旧日的老电影,是她的学妹柳晓晓演的,他记得她看向电视的眼神,那么羡慕。

他模糊地记起,几十年前,她在台上跳起来,对着台下高喊:

「我会成为巨星的。」

但最终她成为了为家庭付出一生的女人,璀璨的梦想被淹没进世俗的柴米油盐中,终其一生,她成了顾太太,甚至很少有人记得她的全名。

她去世后不久,他便也查出了绝症。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婚礼的那一天,她穿着长长的婚纱向自己走来。

他看着她的笑容。

如果重新度过一生,我希望你……实现你的梦想。

于是他减少和她的接触,绝不让她过问公司的情况,上一世,他也曾劝过她出去演戏,但公司会在她的黄金时期迎来财务危机,她忙着陪他共渡难关,根本没有心思去扩展自己的事业。

所以这一次,他必须牢牢地瞒住她。

他一个人扛下了一切,只是他没有想到,在他忙碌的时候,世界线发生了改变,那个上一世他印象模糊的柳晓晓找到了空隙,为她增添了那么多烦恼。

不过没关系,波折过后,他们终于迎来了好的结果。

有记者不识相,采访他时问他——顾先生,红白玫瑰,你更喜欢哪个?

什么红白玫瑰。

他笑了。

在我的整个人生里,秦时笙是唯一的花。

【顾小多番外】

顾小多毕业后,成为了一名青年导演。

对于一个生长在商业帝国的公子哥而言,这个选择不可谓不稀奇。

然而鉴于他的母亲是获得女演员终身成就奖的秦时笙女士,一切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顾小多的第一部作品叫做《三生情缘》,这是一部极为实验性的作品,他用自己父母的影像资料做了剪辑,以一种伪纪录片的形式创造了一个故事。

这部电影只有第一世和第二世,第一世中,秦时笙作为全职主妇度过了一生,第二世中,她开始追求自己的梦想。

观众看完后纷纷提问,想要知道第三世在哪里。

对此,顾小多没有做出回答。

许多年后。

顾小多的父母去世了,秦时笙女士和顾明逸先生在高寿时无疾而终,管家在海边的小屋中发现了二人,根据判断,秦女士先行离开,顾先生在不久后随其而去。

哀悼会上,顾小多重映了自己的出道作。

他闭上眼睛,任眼泪流下来,嘴角却带着笑意。

「现在,他们应该去往第三世了。」

电影定格,最后一帧,留着顾先生写给秦女士的手书——

「我将她推向荆棘丛,而她最终化作鲜艳的玫瑰。

「玫瑰不必为我一人绽放,世人都该看到她的光彩。」

(完)备案号:YXX1GnmrxrPTOyPB5lGcpQ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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