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殇

由于将军还没醒,我只能把这件事情禀告周卫,但是没有将军的命令,他也不敢擅作主张,等将军醒来的时候,人也跑远了。

我以为将军会勃然大怒,然而他却依旧古井无波,就好像,将军知道是她下的毒,也知道她要逃跑。

我一直提心吊胆,还好,将军并没有责罚我。

回到将军府后,将军就下了令,把她贬为妾,让人继续搜寻。

而我还是被安排在原来的院子里,继续打扫着。

将军有时候会来「监工」,所以这院子虽然已经没人住了,但是我也不敢偷懒,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一直到将军和清云郡主成婚,她还是没有找到。

婚礼当天,空前热闹,而我只能在这个清冷的院子里,替林她守着。

清云郡主从小便养在宫中,深受太后的喜爱,寄予厚望。

她不仅长得美,性子温和,又懂礼数,和将军的相处也是相敬如宾,简直是将军的良配。

不像她,就知道和将军吵架,惹将军不痛快。

将军府在清云郡主的打理下井井有条。

也许这院子太空旷冷清,也许是我太无聊了,我竟然怀念起她和小桃在的日子。

午后懒洋洋的,我昏昏欲睡,忽然被外面的突然而来的紧急动静吓得精神一震。

院子的门被踢开了,将军抱着一个女子而来,那女子狼狈不堪,伤痕累累,我一眼就认出她来。

她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中反复叫着:「小桃,小桃......」

我目光搜寻了一圈,也没见到小桃的身影,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夫给她把脉医治,眉头却越皱越深。

大夫说,她的头部受到过重创,可能会有后遗症,身上的皮外伤,需要小心养着,才不会留疤。

大夫说到一半,又止住了,停顿了许久,最后说出了一个让大家震惊的事情,她竟然有孕,有两个多月了。

我目光移到她的腹部,不由一阵心惊。

她和将军之间怎么可能会有善果。

老将军的死和林相有莫大的关系,大小姐被迫踏上了和亲之路,最后也死在了乌恒蛮人的手上。

将军则筹谋多年,扳倒林相,将她满门抄斩。

她若不是嫁给将军为妻,将军若不是念在往日情分上,她也是难逃一死。

他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血海深仇。

这其中牵连甚多,她处在风口浪尖,纵使无辜,所有人也要她不得好死。

又因为她被救回来之时,这般狼狈不堪.

她肚子的孩子,注定会遭到不少流言蜚语。

偶然间,我听到了清云郡主和将军的谈话,隐约听到了清云郡主劝说将军,这孩子留不得。

将军沉默了很久,只沉重地回了一句:「孩子,是我的。」

她是在第三天醒来的,睁着眼,茫然地环顾四周。

我给她上药的时候,她拉着我问:「小桃,这里是哪里?」

她的神情略显稚态,我心下一颤,看着她额头绑着的白色绷带,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从那一天起,她就把我认作小桃。

而又胆小又笨的小桃,为了她勇敢了一回,为了救她,摔下了悬崖,生死未卜。

我不敢多说,顺着她的意思,把她哄睡了。

她清醒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她的睡颜很安稳,没有做噩梦,可眼泪却不间断地溢出了眼角,划入鬓发。

夜风的声音像压在喉间的呜咽声,月色熹微,将军常常立于暗处,注视着她。

她已经不认得将军了,甚至看到他,有种很深的恐惧和敌意。

大夫说,头部的重创会导致她失忆,记忆絮乱,心智减退。

让我惊讶的是,她却和清云郡主十分亲近,总黏着清云郡主。

后来,我才知道,她和清云郡主自幼相识。

清云郡主自小蕙质兰心,聪慧娴雅,被太后选中,养在太后膝下,成为她的「棋子」。

太后很宠爱清云郡主,什么都给她最好的,除了自由。

宫里的皇子公主也不喜欢清云郡主,她一直都是孤零零的,那些和她感情好一点的宫女太监,统统被处理掉。

没人敢接近清云郡主,只有她,是唯一一个敢和清云郡主亲近的人。

她眨巴着大眼睛,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清云姐姐,太后终于放你出来了吗?」

清云郡主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去还去找那个小太医了吗?」

「不找了。"

「为什么呀?你不是喜欢他吗?」

清云郡主笑而不答,她的笑永远弧度刚刚,带着疗愈的温柔,而此时却多了苍白的苦涩。

屋里点着清云郡主调配的熏香,淡淡的檀香宜人。

很快她就困得连连打哈欠,没再问,睡着了。

清云郡主则继续绣着花,她锈得很慢,多数时候,她看着锈到一半的半成品发呆。

我无意间看了一眼,是一对鸳鸯,总是有一只绣的很好,另一只锈得很丑,就好像不是出自同一个的手。

8

她恢复得很慢,身体十分的虚弱。

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原因,她吃得很少,吃了又吐,没东西吐的时候,就吐酸水。

清云郡主十分担心。

将军则请求大夫,无论无何,一定要治好她。

大夫见她迟迟未好转,也觉得十分棘手。

她醒来的时候,会抱着清云郡主,问:「清云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呀,好像想念阿娘做的红豆桂圆甜汤。」

「等你病好了......」

清云郡主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她就笑得很开心:「那我要赶紧好起来。」

这天,她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突然和我说,她很饿。

我赶紧去给她准备一些清淡的食物,可是等我端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我慌了,赶紧去找清云郡主。

将军很快就要出征,青云郡主这几天也是忙着上下打点。

我跪在清云郡主跟前,因为害怕她会发生什么意外,语无伦次,哭着说,她不见了。

清云郡主立马集结下人,把府中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

将军接到消息,也策马赶了回来。

最后,我们是在一棵大树上找到她。

她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衬得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纯粹。

她踩在树枝上,手里捧着一只幼鸟,站得摇摇晃晃,看得我们心惊胆跳。

「清云姐姐,你快看。」

她见到清云郡主,十分开心,指着鸟窝,要让清云郡主也看看。把受伤的鸟儿送回鸟窝,让她十分有成就感。

「九儿,别闹,小心点,快下来。」

突然,她脚下一打滑,从树上摔了下来,十分危险。

幸好将军及时出现,腾空而起,将她接住。

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将军,几秒后,她就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在将军的怀里爆发出尖锐的喊叫,拼命地挣扎着。

她的一声一声尖叫,仿佛能够刺破人的耳膜,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绝望和惊恐。

「九儿,你冷静点。」

她情绪失控到了极点,拼命地捶打着将军,还死死咬着将军的手臂。

还好有清云郡主的安抚,她才慢慢地冷静下来,慢慢地沉睡过去了。

经过这件事情后,清云郡主多安排了几人轮流照顾。

可是她并不习惯人多,最依赖还是我,准确来说,应该是「小桃」,我成了小桃的替身。

她醒来后,总会问我:「小桃,那个男子是何人?「

「小桃,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他,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很多奇怪的画面?」

「小桃,为什么他看起来,也很痛苦,他也生病了吗?」

我问她:「那你讨厌他吗?」

她捂着胸口,陷入了沉思,迟钝地摇了摇头:「不是讨厌。」

在这一刻,我突然为她生出了一丝庆幸,忘了过去的仇与恨,对她有何尝不是一种救赎,心智仿若孩童,对她又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我一想到将军的隐忍,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压抑心头。

我摸着她额头的伤口,道:「夫人,你这里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你忘了他,他是你的夫君。」

她懵懵懂懂地问:「他是我夫君?那我很爱他吗?」

我点了点头:「将军也宠爱你,你现在肚子也有了小孩,日后更要多加小心注意。」

她垂下了眼眸,一种矛盾茫然在她脸上化开,她喃喃道:「我忘了他,这么厌恶他,他该有多难受。」

窗外秋叶似枯蝶飘零,芙蓉花朝开暮落,淡淡残香绵延,我喉间一涩,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欺骗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自责中。

从那日起,她一想到肚子的小宝宝,就不敢乱蹦乱跳。

也是从那日起,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近将军,时常会躲在清云郡主身后,露出一双眼偷看将军。

咬伤将军这件事情,也让她十分愧疚,于是她每日每日偷偷往将军房中送药。

慢慢的,她不再那么害怕将军了,也会把自己喜欢的蜜饯分享给将军。

将军其实不喜欢甜食,但他还是会小心地接过来,送入口中,看着她,脸上漾起一抹久违的笑。

他们在彼此的试探中,又一点一点地靠近。

马上就要上元节了,清云郡主张罗着过节,府里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节日的氛围一下子就有了。

将军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而她,一想到要过节了,就兴奋得一晚上都睡不着,早早起来,说要给清云郡主和将军做汤圆,跑到厨房,学做汤圆。

面粉糊了她一脸,她玩得很开心,但是下人们都头疼了,生怕她一不小心磕到碰到,厨房又是油烟重地,她怀有身孕,实在不适合待在这个地方。

最后还是清云郡主把她哄走,说要教她做花灯,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捏着的面团,离开了厨房。

吃过汤圆,她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门,要去逛热闹的夜市,要去放花灯,要去看舞龙灯。

她拉着将军的手就往外走,这一自然的举动,让将军脸上闪过了错愕。

清云郡主故意走慢了几步,留个他们两个人独处的空间。

十里灯火繁盛,她拉着将军,将军护着她,他们的笑颜背影,在光影中,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切感。

此时此刻,他们从世俗恩仇里得到了短暂的解脱,所有的情愫在眼中化作一池温柔水,圈圈荡漾,银铃一般的笑声,入耳回响。

这一晚,她玩得很开心,但是玩过头,最后突然捂着头,痛苦地晕倒在将军的怀里,她注视着将军,眼角却溢出了泪花。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落泪这件事情,她也十分疑惑。

我只好哄骗她,是因为生病了,她才半信半疑。

她的肚子越来愈大,身子也却来越虚弱,没什么精力,总是昏昏欲睡。

但是不同的是,她变得很依恋将军,总躺在将军的怀里,她才能睡得安稳。

常常是,将军一手拿着兵书看着,一手拿着她最喜欢的点心递到她的嘴边。

她神色厌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把玩着将军的头发。

此时此刻,山河无恙,岁月静好。

将军出征那日,她差点睡过头了。

醒来后,她一阵恍惚,追了出去。

她送给将军一个香囊,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上面绣着鸳鸯,是她跟清云郡主学的,绣的歪歪扭扭,旁人根本看不出上面锈的是什么东西。

将军摸摸她的头,像哄小孩一样道:「九儿真厉害,我很喜欢,等我回来。」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

将军最担心的还是她,所幸有清云郡主的细心照料,将军才稍稍放心。

军队浩浩汤汤地踏上征程,马蹄溅起尘土飞扬。

那时候,我们心里都留有侥幸,以为来日方长,却忘记了,世事无常。

9

将军这一走,过了大半年。

我军与敌军进入胶着的状态,迟迟打不下来。

突然,紧急战况送入宫中,请求支援。

将军打了败仗,还被敌军俘虏,金沙关一旦被破,敌军将长驱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圣上怕了,气得吐血,连夜派出使臣求和。

乌恒人不仅要钱财,要土地,还要美人,指明要乾帝献出将军的妻子,要清云郡主去和亲,才肯善罢甘休。

乾帝答应。

泱泱大国,吃了败仗,就要送一个女人去给他们凌辱泄愤。

太令人愤怒心寒。

宫里的旨意送达府里的时候,清云郡主十分冷静。

她却不淡定了,她冲过去,要圣旨撕毁,却在混乱中被推到。

这一撞击导致她早产。

我急忙去把大夫找来。

这一夜,风声悲鸣,树影婆娑,黑影幢幢。

她流了很多血,很痛苦,双手死死抓着被褥,死死咬着牙根。

清云郡主急得哭了,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她的名字,要挺过去。

最后,她还是生下了一个不会哭的小孩,被清云郡主抱走了。

半昏半醒间,她似乎有预感,眼神温柔的,悲伤的,悔恨的,眼底涌上了一层水雾,她脸色苍白,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我原先也十分讨厌她,可现在看到她这么凄凉,眼泪也不住地往下流。

她看向我,安慰道:「别哭,我没事。」

她又沙哑地哼起了欢快的曲子,断断续续,和着风的悲鸣,听的人心里难受。

她喃喃自语:「你说这是报应吗?」

她是声音太虚弱了,在风的悲鸣中浮浮沉沉。

和亲那一日,她为清云郡主做了一大桌的饭菜。

也是这一日,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清云姐姐,你还没吃过我做的菜,这可是我花了好多功夫做的,你要多吃点。」

「我听闻,九儿做的菜十分难吃。」

「是谁胡说的。」

「沐言胜。」清云郡顿了顿,继续说道:「九儿,你都记起来了吗?「

她继续给清云郡主夹菜,阻止清云郡主继续说下去。

她虽然没有回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恢复了记忆。

清云郡主平时都是吃得很少,但是这一顿饭,她吃得很多很香。

我看着这一桌又黑又糊的黑暗料理,感概万千,没想到,能面不改色吃得下她做的饭菜的人,除了将军,还有清云郡主。

「九儿,你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但是这一走,以后恐怕是再难有机会相聚了,我都安排好,我一走,你和小碗,跟着我的暗卫离开这个地方。九儿,以后不许胡闹了,要听话。」

清云郡主在认真地和她告别,她却故意转移话题:「那清云姐姐觉得我做的菜好吃吗?」

清云郡主无奈笑道:「好吃。」

「好吃你就要多吃一点。」

「九儿,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吗?」

她含泪看着清云郡主,说:「清云姐姐,对不起。」

清云郡主这时候才发现了不对劲,但是已经太晚了,全身无力的伏倒在桌上。

她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

「小碗,清云姐姐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我后知后觉,她这是要替清云郡主去嫁。

我想要阻止她,但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她梳妆的时候,我的眼泪像断了线一般,不住地流。

她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她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她一点也不坏,我一点也希望她去送死。

她没有一点官家小姐的架子,一点也不刁蛮任性,她对大家都很好,对我很好,从不责罚我。

从来没人人对我这么好过。

她只是贪玩,她没有错,却被迫卷入命运的漩涡。

看着她走远,那一抹血红的身影锥心。

我跪下了,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清云郡主醒来的时候,和亲的队伍已经走远。

清云郡主久久伫立在庭院中,看着远方,潸然落泪。

秋末冬来,寒风瑟瑟,更添凄楚......

10

林九儿视角

今天是我远去乌恒和亲的日子。

听闻乌恒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在画本上看过,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乌恒的男人,长相丑陋,身材彪悍,最爱抢别人的老婆。

我原以为是戏言,毕竟我们大乾的男子都喜欢清白的女子。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乌恒战胜后,第一个提出的要求,就是抢了大乾将军的老婆,迫不及待要凌辱其妻。

更加荒唐的是,乾帝竟然答应了。

想到这里,我没控制住,笑了起来。

和亲的队伍浩浩汤汤,寒风萧瑟,塞北地空,黄沙漫天,马蹄嘶鸣。

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我的身体太虚弱了,我太困倦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恍惚间,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那一声声微弱的啼哭声,钻进我心里,纠做了一团,痛到让人窒息,我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我深深陷在断断续续的回忆里。

*

我从小就十分贪玩。

阿爹总是让我学习琴棋书画,看《三从四德》,《儿女经》这些烦人的书,一心想把我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大家小姐。

可惜阿爹失败了,我生性闹腾。

我喜欢看的是画本,喜欢每个快意恩仇的故事,最喜欢去外面凑热闹,喜欢各种新奇好玩的事物,所以我总是逮到机会,就偷偷溜出去,玩个畅快。

每次被抓回来,阿爹会敲着我的头,训斥我,没个大家闺秀的样。

阿娘会给我煮了我最喜欢吃的红豆桂圆甜汤。

我话很多,会说很多讨巧的话,很快就把阿爹阿娘哄得很开心。

笑声不绝于耳,其乐融融。

*

十岁那年,白衣少年揽我入怀,扰我心弦,此后,情愫盎然。

「小姐,你快下来,很危险。」小桃急哭了。

偶然间,我看见屋檐下有个「鸟巢」,我就急不可待地叫下人搬来了梯子。

「小姐,你快下来,很危险。」小桃急哭了。

我没理会,继续爬上梯子,要去掏鸟蛋。

结果鸟蛋没掏到,却捅到了马蜂窝,乌泱泱一群蜜蜂围着我蛰。

我摔下了梯子,眼看就要摔了个狗吃屎,一个少年腾空而起,揽我入怀,稳稳的落地。

阳光在枝叶间露出彩虹色的细小光圈,映照得少年明晃晃的,怪好看。

我皮肤比较薄,很敏感,被蜜蜂蛰后,已经肿成了猪头。

我就顶着个猪头脸,用力圈着少年的脖颈,笑嘻嘻道:「小郎君,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我愿意。」

此话一出,吓他赶紧松手,我摔在地上,摔得屁股疼,但是我一点也不生气。

阿爹阿娘吓坏了,赶紧叫来了大夫。

后来我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那个小郎君。

看着软糯可口的猪蹄,我咽了咽口水,忍了好几天,大夫还是没诊断出了我得了「相思病」,果然是个庸医。

可是我阿娘却看出了我心思:「九儿,你有在玩什么心眼。」

我嘿嘿笑道:「我看上了那个救我的小郎君。」

阿娘闻言,忧心忡忡。

父亲却笑道:「只要是九儿喜欢的,阿爹都给你。」

我一高兴,猪蹄啃得更香了,却没有注意到,阿爹说那句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杀意。

也不知道阿爹用了什么法子,把小郎君送到我跟前,陪着我养伤。

我高兴极了,抱着阿爹,把所有好听的话都夸了一遍。

阿爹很宠我,也最爱挺我夸他。

沐言胜从小就冷着一张脸,总是抱着一本兵书看,我就盯着他看,他从小就好看,百看不厌。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表面上冷若冰霜,但是脸却红了,我一偷笑,他就红的更厉害。

我总喜欢问他:「小郎君,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小郎君,你喜欢看画本吗?」

「不喜欢」

「小郎君,你喜欢吃什么?」

「不知道」

发现他总喜欢给否定的回答后,我灵机一动,问:「兵书有我好看。」

「没有。」

我满意地笑着,他后知后觉,脸更红了。

后来我总追着他跑,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不再排斥我。

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跟着老将军去打战了。

我追问他,回来会娶我吗?

他叹了一口气.....

11

马车停了下来,司佐将军前来通报,乌恒到了。

乌恒距离大乾真远,在马车里坐久了,也不知道今夕何夕。

司佐将军恭恭敬敬地请我下马车的时候,我用嘲讽地看着他,他瞳孔震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路,他没机会见上我一面,只顾着安全将我护送到乌恒,根本不知道,我代替了清云姐姐和亲。

他曾经那么恨我,如今却得依靠我,保一时安稳,该羞愧的是他们。

乌恒派了一只精锐部队来迎亲,他们骑着极具野性的黑种马,佩戴弯刀,壮硕魁梧。

为首的是乌恒王的大皇子,一只苍鹰搭在他的肩头,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戾气。

我被带到了乌恒的营地。

第一晚,他们就差点要我了我的命,不过我拉了个垫背了,乌恒王当晚就死了。

我拉着被褥,看着死去的乌恒王,假装哭得惊慌失措。

大皇子看着快活死去的老乌恒王,眼里没有一丝悲伤,用一种狐疑的眼光打量着我。

他命令所有人下去,遒劲的手掐着我的脖子,我被迫抬起头来。

我手一松,被褥划过,一身雪肌,一览无余。

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了他的野心,以及他对我的占有欲。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机会。

乌尔古宸松开了手,我无力地瘫在榻上,喉间像卡着一口血水,不住咳嗽,窒息一般难受。

我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漂浮在半空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视线变得模糊,耳边的声音像潮水般退去。

「你是本王的。」

*

老乌恒王死后,大皇子乌尔古宸继位。

老乌恒王是个风流色鬼,娶了很多貌美的女子,生了一窝儿子。乌尔古宸虽然是大皇子,能力出众,但却是最不受宠的那个。

所以他的一众兄弟都不服,他们都不相信,老乌恒王会传位于乌尔古宸。

于是他们在部落中大肆散播「大皇子弑父夺位」的谣言,激起群愤,在乌尔古宸的继位大典上,大张挞伐。

乌尔古宸似乎早有所料,泰然自若,没有强势镇压。

乌恒人崇尚强者为王,他放出豪言,今日谁能打到他,跨过他的尸首,这首领之位就是谁的。

乌尔古宸一身狼性,杀伐果断,化身冷血罗刹,当天挑战他权威的皇子们,无不惨死在他的铁拳弯刀下。

赤血飞溅在他的脸上,仿佛他的眼睛也染上了血色,一声强者低吼,众人纷纷跪地臣服,继位大典顺利进行。

夜色像深黑的海水蔓延,帐篷外升起了篝火,火舌吞吐,鼓声沉闷,乌恒人饮酒作宴,像极了野兽的狂欢。

冰冷的帐篷内燃起了火盆,乌恒古宸走了进来,带着一身酒气血气,一双幽褐色的眼眸没有温度,他就这样盯着我看。

我不惧他的眼神,与他对视了许久。

突然,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放在榻上。

「你不怕我。」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抬手,沾了一抹朱红,在我脸颊晕开,我有一瞬的失神。

火盆噼啪作响,将帐中照得忽明忽暗。

他是个胜负心极强的人,从来霸道,酷爱熬鹰训马,一心想驯服我,我只能赌一把。

「我要你记住,从今往后,你都是本王,我不仅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

我的眼角被逼出了眼泪。

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厚厚的大氅。

阿桑进来服侍我沐浴,为我擦拭伤口,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若不是我身体太虚弱了,我也不愿让人瞧见我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我苦笑道:「阿桑,我没事的。」

我实在是太困乏了,昏睡了过去,由于身体太虚,我开始高烧不断。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一次又一次陷在了混沌的梦里,一会像坠入冰窟般刺骨寒,一会像跌入火坑般焚身痛。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一次又一次陷在了混沌的梦里,一会像坠入冰窟般刺骨寒,一会像跌入火坑般焚身痛。

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

「林九儿,我不准你死。」

半梦半醒间,我睁开了眼,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一会儿看到了乌尔古宸,一会儿看到了沐言胜,他正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突然很怀念那段装傻的日子。

其实,在上元节那日后,我便恢复了记忆。

只是我贪恋沐言胜的温柔,贪恋那一时的美好,继续装傻。

我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自己,那时候,我多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傻子,该有多好。

每次见到沐言胜,我都陷入了一种矛盾的挣扎。

我曾经很爱他,可他杀了最爱我的阿爹阿娘。

我该恨他吗?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我想过死,他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想过逃,多次后,他终究是心软放过了我,但是我又能逃去哪里,最后还害死了小桃。

我和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注定没有结局。

我恍惚转醒,阿桑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强撑着吃下一些清淡的食物,我想要快点好起来。

乌尔古宸很快就知道我醒过来了,当晚就走入我帐中。

我背对着他侧躺着,假装睡着了。我感受他的逼近,身体本能地瑟缩着,不住地发抖。

很快,他躺在我的身侧,一双粗粝的手环住我的腰,头靠到我颈窝。

「别怕,我什么都不做,睡吧。」

乌尔古宸贪恋地在我的发间嗅了嗅,果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往后的几日,他都是这样,只是拥我入眠。

但是我也能感受到,他在隐忍。

为了得到他的信任,我伸手要帮他,却被他控制住。

他翻身下床,冷道:「看来你恢复了差不多,明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次日,天气暖和,他带着我翻上马背,带着我驰骋草场,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气息。

乌尔古宸问我:「喜欢吗?」

「喜欢。」

乌尔古宸替我裹紧大氅,语气里没有波澜:「带你见一个人。」

看见沐言胜被人拖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收紧。

他消瘦了很多,浑身脏兮兮的,蓬头垢面,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见到我那一刻,一向冷静克制的他,像疯子一样扑了过来,却被乌恒人踩在脚底下,连同他的尊严,都被狠狠地踩在了尘埃里。

乌尔古宸手上一使劲,把我拥入怀中,宣示主权,嗤笑道:「沐将军,如今你沦为俘虏,连你的妻子都是我的,她一身媚骨,极力取悦我,我很喜欢。你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拿什么和我抗衡。」

「不,这不是真的,乌尔古宸,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沐言胜的每一声绝望的咆哮,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捅在我的心上。

我假装不在意,眼泪还是在转头的不经意间滴落。

真是残忍,杀人诛心。

*

回来的途中,我又发高烧昏倒了。

乌尔古宸将我抱入帐中,传来大夫,为我诊断。

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给出的结果都一样,他们都说我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我一点也不意外,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

乌尔古宸却接受不了,下达了死令:「若医不好她,你们也别苟活了。」

大夫们差点吓得尿裤子。

这时候有人拍着脑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道:「也许有一味神药可救她一命」

「什么神药?」

「潘德拉朵。」

传说中,潘德拉朵是一种能治百病的的神药,长在乌恒领地极寒极险之处,极难寻找采摘,至今也只有寥寥数人曾说见过此味神药,却难证真假。

我越来越怕冷,盖着厚厚的棉被,还是会不住地发抖,乌尔古宸会把我抱在怀里,他的身体就像火炉一样暖和。

我问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久久后,他答:「不会。」

令我没想到的是,乌尔古宸竟真的信了传说,带着一支部队,北上寻找潘德拉朵。

我知道机会来了,让阿桑立即联络司佐,以及那些潜藏在乌恒部落的线人,开始行动。

阿桑是清云姐姐留给我的暗卫,我们也一直在想办法救出沐言胜。

我们想了很多法子,都行不通,却没想这个计划竟然能够顺利进行。

我让人在部落中散播谣言:乌尔古宸竟然为了一个中原女子,涉险去寻找神药,被妖女迷惑,没有资格当他们的首领。

乌尔古宸的反对党趁机作乱,甚至想要拥戴三皇子乌尔达刺为王。

等乌尔古宸赶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救出了沐言胜跑远,而他为了平息内乱,无暇顾及。

我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但是我很快就体力不支,晕倒了。

我每次昏睡过去的时候,沐言胜都抱着我,一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哭成了泪人,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忏悔。

我问他:「你可曾爱过我。」

「我对你,何止嗔痴。」

有他这一句话,一切足矣。

乌尔古宸的人很快就要追了上来。

我又给沐言盛下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贪恋地看着他,在侧脸留下一个吻,是时候该告别了。

我们兵分两路,阿桑带着沐言盛秘密前往暗藏的营地,我们则一路逃往金沙关,吸引乌恒人的注意,最后被围堵在路上。

除了我,全部歼灭。

乌尔古宸生性多疑,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为人所骗,他又怎么可能为了我,不顾全大局,他只是将计就计。

他故意给我们制造逃亡的机会,想借机清理内奸,也想名正言顺地处理那些反对他的势力。

只是他没想到,我会为了救沐言胜,自愿做诱饵。

他太自负了,就算沐言胜逃走,他也不当一回事,笃定一只被拔了爪牙的猛虎,成不了威胁。

我被带回乌恒营地后,病情加重,开始呕血。

好几次,乌尔古宸掐着我脖子的手收紧,逼问我:「你一直讨好我,就是为了救那个人。」

我轻蔑一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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