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谋杀

出自专栏《被驯服的象:那些爱与黑暗的故事》

侵犯我妹妹的男人,出狱后失踪。

警方查到我头上。

「听说你家连夜灌了三百斤腊肉香肠。」

我镇定自若地笑了:

「是啊,街坊邻居都吃过,这犯法吗?」

1

妹妹婚礼那天,侵犯过她的男人出狱了。

「老子的破鞋都有人要?各位,她就是老子用过的二手货!」

方大志,这个毁了我全家的男人,大闹婚宴。

妹夫家要面子,坚决退婚。

「我儿子名牌大学生,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苍蝇不叮无缝蛋,看男的态度,指不定就是好过呢。」

闲言碎语,永远指向的是受害者。

可方大志仍不打算放过我们。

他像苍蝇一样在我家楼下徘徊,举着喇叭没日没夜地喊:

「老子用过的破鞋就住那,不搬走,等我啊?」

「谭敏敏,别不好意思。」

「一日夫妻百日恩,出来快活啊~」

他阴魂不散地骚扰着。

可奇怪的是,没过几天。

方大志离奇失踪了。

2

据说,他手机信号最后出现过的地方,就是我家附近。

那条,他曾经犯案的小巷里。

十年前的冬夜,敏敏就是在这,被拖进深渊。

那年特别的冷,我抱着妹妹无助痛哭。

妈妈受不了刺激,脑梗去世。

在妹妹 17 岁生日这天。

我们姐妹,毫无准备地成了孤儿。

半夜,方大志仍在楼下嚣张高喊:

「谭敏敏,别躲了,当年敢指控我,就得付出代价!」

我死死抱住妹妹,捂住她耳朵。

她浑身冰凉,一点温度也没有。

就像当时,我在雪地里找到她时一样。

「姐,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抬头看我,眼神里一点生机也没有。

我不懂,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羞耻心,反而会成为凌迟受害者的武器?

我心如刀割。

半夜两点,方大志或许累了,外头终于重回宁静。

洗漱完,我回二楼休息。

就在半睡半醒间,我忽然听到了床正对面的衣柜里,有轻微的动静。

像衣服在摩擦,窸窸窣窣的。

我开始以为是老鼠。

毕竟这里是城中村,周围环境恶劣,卫生条件不如普通商品房。

可下一秒,借着昏黄的台灯光。

我看到衣柜开合的缝隙间。

夹着丁点男人的衣服。

衣柜里,藏着人。

3

一只眼睛,正透过缝隙监视着我。

我心脏狂跳,吓得浑身哆嗦。

方大志,今天就穿着老鼠灰色的上衣!

我极力克制浑身的战栗,假意翻身,借着被褥的遮挡。

摸到枕头边的手机。

我以最快速度,给妹妹发去一条信息:

「快跑,方大志来了!」

我绝对,绝对不能再让他伤害敏敏!

发出去瞬间,手机发出清脆的叮咚一响。

寂静的夜晚,那道提示音是如此突兀。

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

我没有开静音!

来不及了,黑暗里,一双强壮的手已经伸进被子里。

狠狠抓住我的脚踝。

4

我被粗暴扯下床。

方大志力气大得出奇,他狞笑着将我禁锢住。

我拼命挣扎,双腿乱踢,用手肘去推撞。

一切都无济于事。

他抓住我长发,扯高,然后往地板狠狠一砸。

砰——

后脑勺巨疼,眼前阵阵发黑,恶心感几乎让人晕厥过去。

男人丑陋的脸重影成无数张。

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那天,去给大姨送水果的人是我会怎么样?

当年敏敏,也经历过这些吗?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敏敏睡意朦胧地问:

「姐,你怎么了吗?」

她没看到短信!

我徒劳地蹬腿,抖得像砧板上的鱼,试图制造出提示,方大志用手掐住我脖子,以免我发出求救声。

「快逃——」

我拼命挤出气音,可没人能听到。

眼泪模糊住了视线,绝望中。

我听到啪嗒一声。

门把手,缓缓旋转开了。

5

方大志失踪半个月后,他的媳妇举报我。

「我娘家亲戚在谭家村,说我老公失踪的那天晚上,这小蹄子砍了一宿的肉,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倒,肯定是她杀害了我老公!」

她的话,没人理。

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罪犯,消失是件喜闻乐见的事。

过了几天,当唐队例行上门询问时。

我的腊肉香肠已经灌好。

我家的自建房有三层,后院有猪圈,杀猪后的血腥气经久不散地萦绕在空气里。

前院的竹架子上,挂满了正在风干的腊肉香肠。

饱满紧实,色泽乌红的肉垂吊在杆上。

一条条,一节节,一簇簇。

密不透风的肉,散发着浓郁芬芳。

可唐队,却凭借多年刑侦经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香肠不都年前做吗?怎么,都过完年了才做?」

6

我平静地解释:

「过年前筹备结婚的事,没空做,谁知闹了那些事,婚事黄了,现在反倒时间多,不做这些做啥?」

唐队眼里露出歉意。

「抱歉,提到你伤心事了。」

「早看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对唐队素来尊敬,当年报案后,他正好在谭家村附近执勤,接到通知,第一个赶到的案发现场。

他抱着妹妹奔上救护车时的情景,我一生不忘。

「王爱莲说她老公失踪第二天,你买了大量的盐、白酒。」

「盐要腌肉,白酒去腥。」我笑了。

「绞肉机做的肉不好吃,没嚼劲,得用刀切刀跺,难免动静大了点,王爱莲用什么理由指责我,扰民吗?唐队,你看我这附近,有民可扰吗?」

我环顾一周。

周围的城中村,许多倒在了推土机下。

整个村,住的人寥寥无几。

方大志骚扰我们的原因,不止是报复。

还有拆迁。

7

我家位于即将开发建设的新区,地产开发商迫切拆迁。

但他们的条件太过分,有几家硬气地抵死不肯。

渐渐地,我们成了钉子户。

「地产商老板找了方大志,让他教训我们,坏我们名声逼人走,他老婆王爱莲,亲哥是地产商老板的左右手,当年我家出了事,我妈葬礼上,王爱莲领人砸了灵堂,骂我勾引他男人,害他男人坐牢。」

我护着骨灰盒,虾米一样紧紧蜷缩。

任怎么踢打也不松口。

如今不肯拆迁的有二三十户,都遭到过方大志的恶意报复。

人,做的坏事多,遇到的鬼,自然就会多。

「唐队,方大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消失几天是常态,王爱莲拿这做借口诬陷我,请你们一定要认真调查,还我清白。」

唐警官答应了,他去了猪圈,检查了厨房。

即将离开,邻居谭阿婆拿着节煮好的腊肠,怒气冲冲进来。

我心里咯噔了下。

「小谭,你家腊肠里塞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差点磕坏我孙子的牙!」

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我下意识看向唐队。

阿婆手里香肠里藏着的,赫然是半截牙齿。

8

思绪回到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濒死之际,不知道为何,转门的动作停止了。

妹妹平静说:

「姐,我困了,先睡啦。」

她转头离开,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庆幸之余,又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丝疑问。

她,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吗?

随着脚步声离去,方大志露出得意的笑,就在他准备扯我上衣时,门毫无预警地开了。

悄悄返回的妹妹,用花瓶狠狠砸向方大志!

趁着他翻倒在地,妹妹趁机用枕巾勒住方大志脖子。

多年的积压在此刻尽数爆发,用力过度让她原本姣好文静的脸变形移位。

方大志个子不高,但很壮,生死关头,我死死压住他手脚,直到他眼皮上翻,彻底昏厥过去。

「敏敏,怎么办,对,先报警!」

我六神无主,第一时间要打电话。

可妹妹打掉我手机。

她气喘吁吁,头发凌乱,但眼里却迸发出从未有过的生命力。

那么旺盛,熊熊燃烧,仿佛可以烧毁一切。

「姐,机会只有一次。」

我脑子嗡嗡地响,问什么机会,窗外的月亮出来了,妹妹的脸也像月色。

宁静美丽,我想,没人可以拒绝。

「姐,你杀过猪吗?」

9

当然杀过。

我们爸爸生前可是屠夫。

所以我家的猪圈格外地大,地窖里还有完整的工具。

「爸之前教过我们,姐你忘了吗?」

妹妹眨也不眨地凝视我,那一刻,我站在人生的岔路点。

是当永远被骚扰、可怜可悲无可救药的受害者。

还是,当猎手。

短暂的思考后,我听到自己另一个声音说:

「记得,杀猪得起锅烧水,水温最好达到 80 度。」

我们齐力将方大志拖到地下室。

水烧了起来,热腾腾的水汽,像足了十年前的雪雾,密密麻麻蒙住了那张丑陋的嘴脸。

这样,他越发显得不是人。

而是一头温顺的畜生。

不,畜生都是无辜的,他不是。

爸爸杀猪的工具一字排开,妹妹镇定地选了把剁骨刀。

大冬天,我背后全是闷汗。

我擦了擦手心汗,也选了把最锋利的。

「用绳子绑住四肢,再倒挂起来,别忘了塞住嘴。」

在滚轮的帮助下,我们轻松将方大志倒置半吊起来。

「比起来,杀猪更难一些,皮下脂肪,也更厚。」

需要的力气也更多。

下手的瞬间,我们手握手,切蛋糕一样,

那一刻,世界安静了。

方大志早就醒了,他双目充血,但嘴里塞着毛巾没法出声,只能不断摇晃,做无助的挣扎。

妹妹看笑了。

「当年,我也这样挣扎过,求饶过。」

「可你放过我了吗?」

鲜血落下,掉进早就备好的盆子里。

这样干干净净,不会到处洒。

妹妹露出久违的微笑,我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之后,我们夜以继日忙活了三天。

做成足足三百斤香肠。

10

「这是什么牙齿?」

唐警官眉目严肃,他用视线警告我别动,然后戴起手套,检查起那颗牙齿。

巨大的慌乱扼住我咽喉,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几眼后,他无语了。

他说:「谭阿婆,这是猪牙碎片 。」

我几近虚脱,连忙道歉:

「人手不够,做得不够仔细,抱歉啊。」

我也是自乱阵脚。

第一批做的香肠早吃完了。

我家做腊肠的手艺,远近闻名。

妈妈祖籍四川,做得一手好菜,她调出的作料一绝,只是她有哮喘,身子弱做不了粗重活,我跟妹妹从小耳濡目染,继承了她的好手艺。

肉是得靠手剁,活人手起刀落剁出来的肉,有机器做不出的口感嚼劲。

妈妈说过:食物与美食,差的就是那口气。

活人的烟火气。

小火炒香干辣椒,冰糖、姜粉、花椒粉产自自家后院的花椒树,一锅肉拌匀,灌入肠衣里。

揭盖子,香气喷涌出,我切开一块,妹妹狼吞虎咽咽下。

她发出满足的叹气。

「姐,是妈妈做的味道。」

最讽刺的是,方大志老婆中间来闹过次,看到腊肠还贪婪地抢走了一批。

余下的,送邻居,自己吃。

风卷残云,一干二净。

11

送走唐队,妹妹变得精神了不少。

她愿意出院子里晒太阳,恢复沟通,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她充耳不闻,变得毫不在意。

她大口吃饭,冲我笑。

「姐,原来心情不好,只要多吃肉,就会好很多。」

看她振奋,我才放心。

她好,我才能好。

可很快,诡异的事发生了。

一开始,我嘴上起了很多毒疮,又肿又疼,夜深人静时,胃隐隐绞痛。

方大志仿佛还在,并没有消失。

他在侵蚀我的身体。

妹妹足不出户,每日在屋里复习成人高考。

「姐,我不能再颓废下去,我要重新高考,许呈祥不是嫌弃我不是名牌大学生吗?我要证明,我也可以。」

许呈祥,她的前未婚夫,差点成我妹夫的男人。

他本人说不计较妹妹的过去,但耐不住妈妈抗议,最后分手。

我一分神,碰倒了卷子。

扫到卷面,我呼吸陡然急促。

她根本没做题!

那她每天奋笔疾书在写什么?!

纸上写满了不同人的名字,下笔力气极大,力透纸背,充满恨意。

为首的是方大志。

然后,许呈祥。

但最后的名字,让我遍体生寒。

本子里,出现了我的名字。

谭芮芮。

12

妹妹原来恨着我。

也是,那晚本来是我要给姨妈送饺子,可忙着跟男友聊电话,才换她去。

妹妹虽然不愿,还是出门了。

我无数次幻想,如果去的是我,是不是会不一样?

也许,妈妈会活着,妹妹也好好的。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这些年,我全心全意照顾妹妹,放弃事业也在所不惜,我读的是医学外科,要有前途必须读硕读博。

可有妹妹,我本科毕业去了私人小诊所,能赚点钱,又能就近照顾妹妹。

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晚下手时。

我们是一起干的,但妹妹的手压在我手背上。

从始至终。

在刀上留下指纹的,只有我!

13

浑身被刺骨的寒意覆盖。

我来到地窖,打开工具箱。

那晚,妹妹自告奋勇清理现场,如果是她提前收起了这把刀,那我就是唯一的凶手。

晚饭,我们姐妹面对面吃饭。

很安静,谁都没出声。

直到饭见底,妹妹说:「王爱莲一直在到处打听,找监控录像。」

我知道,那个女人固执泼辣,这样下去,被发现是迟早的问题。

妹妹放下筷子,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

「姐,我想要吃腊肠了,新鲜的。」

麻痹感窜上脑门。

我一时分不清,她指的肉到底是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鼓足勇气,对她说:

「敏敏,用那把刀,举报我吧。」

14

其实我早有准备。

在做出那个决定的瞬间,我就想到了一切后果,世上毕竟没有完美无瑕的犯罪。

肉好处理,骨头难。

我们姐妹面对面坐了很久,仿佛达成某种约定,我拿出一张银行卡。

「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好好备考,钱的话不用担心。」

「姐姐早给你准备好了。」

「密码是你的生日。」

妹妹张了张嘴,眼里晦暗莫测,但很快垂下头。

这时,我接到唐队电话。

我被传唤了。

「王爱莲找到一段监控录像,方大志失踪当晚,你去后山扔垃圾。」

胃更痛了。

异物要破膛而出。

「你家离后山开车要二十分钟,小谭,你到底去那里扔什么?」

15

我颤颤巍巍开口:「我知道方大志在哪。」

唐队赶回警局时,额头布满热汗,他的神情是那么的错愕。

我木讷地抬起头。

「方大志,就在我身体里。」

16

我对一切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我妹妹不知道这些,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有抑郁症,尤其婚礼没了,她更是常年不出房。」

我将练了无数遍的台词讲出来。

「你妹?」

负责做笔录的警察,古怪地重复了这个词。

我生怕他们发现端倪,攥紧了手,点头。

「我妹,谭敏敏,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考试快到了,请你们别打扰她,她原来成绩名列前茅,都是那场事故,她辍学了,现在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什么事都不能耽误她考试。」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结住。

尤其唐队的脸上,有一种我没法形容,也从没见过的诡异。

混合了震愕、怜悯、痛心、无奈。

他直勾勾看着我,十万个不忍心,但艰难开口:

「谭敏敏,你压根没有姐姐。」

「……」

「你的姐姐,谭芮芮,早在十年前那场强奸案里死了。」

1来是这个时候。

我露出一丝懊恼。

做事还是不够细心,果然,假的东西,总会有裂缝。

他甚至找到了几年前,我报班的资料。

「你这几年,一直在学习如何改变声音。」

扮演不同的人,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

好在,姐姐与爸爸,都是我最熟悉的人。

Z 大门口,停满了送学生的车,父母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学生脸上也是,好多大一新生,他们将步入校园,从这里启航,再驶向人生下一个阶段。

我向往地看着这一切。

「唐队,可你的猜测,不能作为证据。」

男人闭起眼,说「是的」。

「杀人的是许呈祥,从头到尾都是他,我很遗憾,但这就是事实,不是吗?」

我主动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又冷又热,布满汗。

我知道,他正站在人生交叉点上,做着选择。

我晃了晃,作为告别。

「祝我开学快乐吧。」

说完,头也不回,我大步走入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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