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蹲三年,天天跟母亲吵架。
有天母亲没了声音,另一个声音说:「来玩弹珠吧,你赢了……我就不杀你。」
1、
我叫何明,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毕业后,因为找不到工作,我成了一名所谓的「家里蹲」。我对母亲说,自己在认真复习,准备考个公务员,从此走上仕途。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在骗她。
我只是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学习资料发会儿呆,然后把大部分的时间泡在网上,一直挨到深夜,然后继续等待下一个日上三竿的中午。反正母亲会为我备好三餐,这样颓废而又舒适的生活,我已经过了三年。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努力太累了,我只想成为一条咸鱼。
「砰砰」房门被敲响了。我转过头,母亲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吃饭。」
我放下手中的鼠标,走到客厅的餐桌前,端起饭碗,往米饭上胡乱夹了些菜,又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你就不能在外面吃吗?」母亲有些生气,「天天就在屋子里,你四肢都快退化了!」
我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迈开脚步,没有说话。
「你必须出去找个工作!明天开始我不会做你的饭了!」我关上卧室门,把母亲最后一句愤怒的话语拦在了外面。
不做饭?没关系。我弯下腰,从床底下拽出一箱泡面。
只要能不出门,吃什么我都无所谓。
第二天,母亲证明了她的一诺千金——不仅没有做饭,甚至板起了脸,一天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没关系,反正在房间里也看不到她的脸色。
谁也别想让我出门。
晚上,我刷完最后一集喜欢的电视剧,摘下耳机,心满意足地躺到了床上。闭上眼,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我轻缓的呼吸声。
呼……吸……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咚」的一声,然后一连串的撞击声,一次比一次小,逐渐微弱。
我从睡意中被扰醒,猛地睁开眼,恨恨地盯着门口。
虽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可以想象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分外狰狞。
「咚……咚咚咚……」又是一阵清脆的弹跳声。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我回忆了一番,终于从尘封的童年记忆里找到了这个声音的来源——那是玻璃珠掉在地面上又弹起的声音。
「神经病啊!大晚上不睡觉玩什么玻璃珠!」我忍不住抱怨,但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我在自己的家里,只有母亲和我两个人居住。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又怎么会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家里来客人了?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也不合理啊。
我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骨碌碌……」门外又传来玻璃球滚动的声音,并且朝着我卧室的房门越来越近,最后「咚」的一声撞在门上。
随着这声撞击,我的心里一颤,冷汗从额头鼻尖上冒了出来。
门外……是谁?
我屏住呼吸,完全不敢动弹,提心吊胆地等待着。
幸好,那玻璃珠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我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2、
「几点了?」我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拉开窗帘,外面是个阴天,有些阴沉的阳光打进屋子里,让我的桌椅和床铺有些看不真切。
我也不在意,拉开椅子坐下,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
在熟悉的启动音乐中,我拧开一罐可乐一口气喝光,然后满怀期待地看向屏幕——怎么回事?屏幕怎么还是黑的?我明明听到了开机音乐啊!
我对着键盘按下了几个快捷键,反馈音效一切正常,唯独屏幕一片漆黑。我重启了两次电脑,结果依然如此。
显示屏坏了?我懊恼地确认了这一事实,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没什么人联系的原因,手机已经很少用了,上次充电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基本就是靠着电脑打发时间。这下失去了本命,虽然可以喊人上门修理,但等待的这段时间可怎么熬过去啊……
算了,去吃点东西吧。
我推开房门,母亲在沙发上坐着,面无表情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她不说话,我也懒得搭理她,拿着泡面就走到了厨房,用热水壶接了一壶水,准备烧开了泡面吃。
按下水壶的开关,我感受手腕上凉凉的,伸手一摸,不知什么被打湿了。奇怪,我刚才明明没有被自来水溅到啊?
水开,泡面。我熟练地操作着,然后趁着等面泡软的功夫,拿起家里的座机准备打个维修电话。
「嘟嘟嘟嘟……」一拿起听筒,里面传来的就是一阵忙音。怎么回事?电话也坏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嗒嗒……」身后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以为是母亲,但回过头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母亲依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等等,身后有声音!是咀嚼声!
我猛地回过头看向餐桌的方向,却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疑惑地走过去,端起面碗,分量出奇的轻。揭开盖子,意外地发现,碗里刚泡好的面已经不翼而飞了!
是谁吃了我的面?
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今天的家里似乎哪里不对劲。就好像除了我和母亲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
「咚……轱辘……」弹珠声传来,一点点向我这边滚动着,然后「啪」地一下,似乎有什么撞到了我的鞋上。
低下头,什么都没有。
一声轻笑突然在耳畔响起,丝丝被呼出的气息吹在我的后脖颈上。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问道:「你……能看到我吗?」
我头皮一麻,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寒意似乎以后脖颈为起点肆意蔓延,刹那间布满了整个后背。
谁在说话?
3、
我咽了咽口水,颤抖着回过头,那一瞬间能感受到几缕头发从脸颊上划过。但我的面前却空无一人,让本就采光不足的屋子更显阴沉。
我后退几步,转身扑到沙发上,一把拽向母亲:「妈快跑!家里有鬼!」
手上摸了个空,我愣住了。再抬头看,沙发上哪里还有我母亲的影子?她刚才不是还在吗,去哪儿了?
「嗒嗒……」虽然看不到对方,但我已经能听到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
我一咬牙,闷头又朝大门口冲去,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撞在铁门上。但我顾不得疼痛,用力去拧门把手,却怎么都打不开家里的那扇门。那个东西……它把门锁上了!
「原来你看不到我,」那个声音充斥着一股癫狂之意,「来玩个游戏吧,如果你赢了……我就不杀你。」
「什……什么游戏?」我壮着胆子问。
「弹珠,每人四个。」那个声音说完,我听到一阵滚动声,似乎有几个球状物体朝我滚了过来。
可我根本看不到这些所谓的玻璃珠啊!
我紧张地弯下腰,伸手一摸,满是冰凉滑腻的手感。被我抓住了!我将摸到的东西捡起,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
一、二、三……我的心里突然一沉。
只有三个?不是说给我四个弹珠吗?坏了,因为看不到,我少拿了一个!
我连忙再次蹲在,在地上摸索,但除了一手灰尘,什么都没有摸到。该死!一开始我就输了一局!
那个沙哑的声音嘿嘿一笑,似乎对我的懊恼紧张颇为满意:「一个弹珠代表一局,谁先被打中所有弹珠,就是输了。」
话刚说完,只听到「咚」的一下,滚动声朝洗手间的方向而去。
「让你占点便宜吧,我先发球。」声音道。
占个毛的便宜!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我既看不到他也看不到弹珠,根本就是不公平的比赛!
但人为刀俎,只好任其鱼肉。我咬咬牙蹲下来,摸索着把一枚看不见的弹珠捏在指尖,朝着洗手间大概的方向弹了出去。
随着滚动声越来越弱,我的心也逐渐下沉,最终,还是没有听到期望的撞击声。我打空了。
「轮到我了,」那个声音说着,传来走动时的衣物摩擦声,随后又是「啪」的一下撞击,「我击中了。」
我心里一凉,又失去了一分,手中只有两颗弹珠了。
「喂,轮到你发球了。」声音看我发呆,有些不耐烦。
说话声从我的左侧传来,似乎是对方收起玻璃球后又退回了沙发,他喜欢坐着看我痛苦的样子。
我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4、
很快,我又输了一局,只剩下最后一颗弹珠了。
「似乎你没什么活命的希望了,」那个声音洋洋得意,「不过别担心,说不定你能翻盘呢?」
我没有说话,而是深吸一口气,向右侧弹射出了我的最后一颗弹珠。
我竖起耳朵,按照声音判断但弹珠的情况。它滚动着,坚定不移地向前,然后撞在沙发上,被反弹而出,滚到了房间的一个角落。
声音「咦」了一下:「这个角度有些刁钻啊,有挑战,我喜欢。」
他将弹珠发射而出,滚动声却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不见。他打空了!
我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我知道,一直等待的转机终于到来了。
深呼吸,保持镇定,不要紧张。我默默地对自己叮嘱,然后慢慢地朝着自己弹珠停下的那个方向走去。
因为看不到弹珠的原因,我只能找到一个大概的方位,然后蹲下来在地上摸索。那个声音似乎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我。
但是其实并没有在找那颗弹珠,而是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地毯的边缘。
「一二三……」我在心里默数,然后猛地站起来,将手里的地毯一下子掀起,朝着沙发的方向甩了过去!
下一秒,我几步蹿到一边,一把拉开了房间的门。
这个角落是我精心挑选的地方,我将最后两颗弹珠全都打向了这里,是因为这儿是阳台和客厅的交界处!我要接着捡弹珠的机会,从阳台上跳下去!
我家在三楼,虽然跳下去也很危险,但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好!
我一步冲到阳台上,扶住栏杆就要翻身跳下去。但刚刚探出半个身子,我就一下子愣住了。
我看着阳台外让人震惊的画面,嘴巴长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不可能!
我怎么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就在我惊讶到失神的时候,一只健壮的胳膊猛地从身后闪出,一把勒住了我的脖子,巨大的力量涌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后摔倒,一股重量压在我身上,让我死死地不能动弹。
有个人,或者说东西,压住了我!肯定是那个让我玩弹珠的声音!
但我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哪怕我能感受到他手上的老茧的纹路,但我依然看不到对方。
我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
那个声音突然说道:「别动了,我不会杀你的……刚才只是一个测试而已。」
感受到我挣扎的力度变小,他幽幽道:「我的判断没错,你和我是同类人……你刚才看到了吧?是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5、
我是胡新,我的记忆是从五岁时候开始的,在那之前,完全没有丝毫印象。
我的父母对我并不好,打骂由心,也很少给我买想要的东西。我唯一的玩伴,就是一袋不知何时开始陪伴我的玻璃珠。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自己陪自己玩一会儿弹珠,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渐渐发现,我所感受到的世界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我看到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像蒙上了一层霜。
但每当我询问别人时,他们只是嘲笑我,没有一个人敢于直面我的问题、理解我的感受。
就像我的玻璃珠——从我五岁产生意识开始,它就陪伴在我身边,我说不清它从何而来,但我清楚地知道这绝不是父母买给我的。相反,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藏好它,不能被父母发现。
街上的路人似乎总是重复,今天发生的事情总有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我记忆中已经去世的明星一次又一次地复活。
甚至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长相也和父母差距越来越大——我真的是他们的孩子吗?
我越来越苦恼。只有紧紧捏住我的玻璃珠时,才能感受到一丝真实的触感。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努力让自己从与世界的疏离感中脱离出来。在我凝神静气的时候,「咚」的一下,楼上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我被吓了一跳,集中注意仔细去听。没一会儿,「咚」又响了。
这声音好熟悉,似乎每天都伴随着我,莫名地给我一种亲切感。我又听了一遍,终于将它辨认出来——这是玻璃珠落在地面上弹跳滚动的声音!
没错,这绝对是玻璃珠,我玩了十几年弹珠,绝对不会听错!
但下一秒,我就陷入了恐惧与迷茫中。这完全说不通啊,我的楼上怎么会有弹珠声呢?
我家……在顶楼啊!
我犹豫了一下,起床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悄悄走了出去。我把家门留下了一条缝,然后走上了天台。
月亮挂在夜空中,投下并不明亮的光,只能依稀看清楼上的大概情景。我环顾了一遍,除了几台热水器的太阳能板,天台上空无一物。
我走到我房间的正上方位置,蹲在地上摸索,也并没有玻璃珠的踪迹。
刚才发出声音的,是什么东西?
仿佛是为了解答我的疑惑,「咚」的声音再次传来,却一下子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那个声音,来自楼下我的房间!
似乎有一个调皮的孩子,躲在天花板的夹层里,时不时将手里的弹珠抛落,随着它的欺负弹跳,向迷茫的我投来冷冽的笑容。
我看着远方迷离的霓虹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6、
如果,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呢?
尽管已经足够精密,但我还是常常觉得这个世界不合理。为什么记忆总会出错?错误的真的是我的记忆吗?为什么父母和我的区别如此之大,他们真的不只是在扮演「父母」这个角色吗?
还有我听到的弹珠声……它到底是从何处传来的?会不会只是一个……系统的 bug?我应该感激这次的发现,否则我不知道还要在这种不确定中被欺骗多少年。
我离开了这个「家」,开始在世界上流浪,寻找更多的证据。
很显然,我和世界的疏离感越来越严重了——当我处在人堆中时,会突然出现一种类似灵魂出窍的感受,仿佛以一种超然的视角在观察这个世界。外界的一切和我无关,所有的信息都被默认过滤,视觉、嗅觉、触觉……我的体感在逐渐模糊。
我越发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但除了我之外,世界上还有真实的人存在吗?我是唯一的孤独者吗?众人皆醉,我独醒?
我开始尝试去寻找,去测试遇到的人。用我唯一信任的伙伴——我的玻璃珠。
正是它让我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我身份的漏洞,也是它为我揭露了这个世界的 bug。
只可惜,大多数的测试都失败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我寄予厚望的女孩——我本以为她是懂我的,她也是觉醒者的一员。但她只是歇斯底里地尖叫、辱骂我,作出各种奇怪的反应。
程序错乱了吧,我想。
看在她曾经带给我的好感的份上,我主动帮她强行中止了程序。
她似乎死机了,瘫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过。没关系,过段时间就会重启的吧,就像曼德拉、午马、金庸……那一切在记忆中死亡却又重启的人一样。
或许是我测试的人太多了,系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一批叫作「警察」的人开始寻找我。
我迫不得已,逃进了一户普通的人家。
我本以为又要帮助人进行一次重启,但我这次看到了一个有趣的存在。
那是一个男人,他身上有很多和我的相通点。
他同样充满了对这个社会的疏离感,那是一种许久没有和虚假世界交互过的气质,我不会认错的。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步伐都磕磕绊绊,就好像……就好像眼睛看到的和大脑看到的世界有太多不匹配,从而导致的不适应。我刚刚对世界产生疏离感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更让我惊喜的是,他的觉醒程度似乎比我还要高——他看不到我!
我在他身边绕了好几圈,甚至刻意触碰了他的身体,他却对此毫无反应。不管是我还是那个女人的尸体,他都完全看不到!
我兴奋了起来,血液在体内沸腾,多年未曾有过的喜悦情绪再次出现。
我凑到了他的身边,进行最后一次测试。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7、
我是何明,我现在有些迷茫。
那个看不见的人自称胡新,他似乎很激动,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执拗地向我证明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我本想直接驳斥他,但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幕,不知怎么开不了口。好半天,我才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你说的测试……到底是什么?玩弹珠吗?」
胡新哈哈一笑,从声音判断他似乎又回到了沙发上:「我和每个人说,只要用弹珠赢过我,就放过他们……其实我打弹珠的水平并不厉害,所有每个人都赢了我……但他们并不知道,弹珠是这个虚假世界唯一的后门,如果他们真的是觉醒者,再触摸到弹珠的一瞬间,就应该能意识到这个世界的 bug 了……那就不可能赢过我!」
他癫狂地大笑:「只要赢了,都是没有通过测试!」
可你一开始明明说,赢了就不杀他们啊……我忍不住腹诽,但也没傻到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一切都太疯狂了,说什么世界是虚假的,但如果这句话来自一个看不见的人嘴里,又和他用一套看不见的弹珠比赛过,确实很难让人一口否定他的所有话。
更何况……我忍不住又想起我在阳台上看到的画面。
那时我扶住栏杆,抬起头向外望去。
还是那熟悉的街道,虽然已经多年没有踏出过家门,但这已经住了几十年的小区早就牢牢映在脑子里,所以我第一眼就确认街道的每一处布局都还和以前一样,连几家店门口挂着的促销海报都没有变化。
但这条街道上却空无一人。阳光洒在大街上,本该是人来人往的时候,但这条街道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更让人恐惧的是,熟悉的景色只蔓延出几百米远,就仿佛被擦掉的铅笔画,戛然而止。几百米的街道之外,并没有城市的远景,而是一片空白,就像负责绘制的神灵开了个小差,忘记补上这部分背景。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此情此景,除了胡新的那套「世界虚假」理论,还有别的解释吗?
或许他说的对,这个世界是假的。
说实话,此时我的心里并不难过,甚至还有些欣喜。能够待在家里三年不出门,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厌恶的吧。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冲胡新大喊:「我母亲呢?她怎么样了?」
「不过是虚假的……」胡新嘟囔了半句,但似乎察觉到我的严肃,赶紧说道,「喏,尸体在厨房里躺着呢。」
厨房?不可能!我明明泡面之前还在沙发上看到过她。尸体……母亲怎么会死?
是胡新,一定是胡新!胡新杀了她!
我猛地朝沙发冲去:「你居然杀了我母亲!我要你偿命!」但因为我看不见他,只能盲目地冲着空荡荡的沙发挥拳,但每一下都无奈地打在了空气上。
「这些都是虚假的,你何必……」胡新的声音在我的左边响起,我一下子扑过去,却落空摔在了地板上。
他的声音又在我右侧出现了:「别费劲了,你根本碰不到我。」
是啊,我碰不到他。我颓然低下了头。
「想开点,我们第一要紧的是合作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胡新说,「搞不好你真正的母亲正在等着你呢。」
8、
就算胡新说的是真的,可这个虚假的世界如此完备,我们两个又怎么可能离开呢?
面对我的疑问,胡新却胸有成竹:「你还记得我说过,曾经听到天台传来的弹珠声吗?」
我点点头。
「我觉得如果有线索,那一定就在那个天台上,」胡新笑道,「你说巧不巧,我离家出走前,住的就是这栋楼。」
「你在这栋楼里找过好多次了吧,如果有线索早就发现了,再去还有什么用?」我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胡新嘿嘿一笑,「现在有你了啊!你的眼睛与众不同,能够看到真实的世界……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的眼里,远处的城市消失了……妈的,我要是有这个能力就好了!」
说完,胡新出了门,带头朝天台走去。
出门前,我先走进厨房,蹲在来一寸寸摸索着,果然在灶台处摸到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母亲……为什么现在我看不见她?
我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摸到了一把被紧紧握住的锅铲。她是准备做饭吗?我仿佛听到了她熟悉的埋怨声。
「泡面有什么好吃的?没营养。算了,我还是给你做饭吧。」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怎么还没来?」胡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我来了。」我应了一声,放下母亲的手,朝天台走去。
或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同类,胡新不停和我说着话,好似完全没有了戒心,刚开始的残忍和戾气都消失了,他终于像个年轻人一样——按照他自己所说,他的年纪比我还要小好几岁,不过刚满二十而已。
他知道我看不见他,几乎是每隔几秒就报告一次自己的方位。
「我到四楼了!」
「我在你左边。」
「六楼谁扔的垃圾?真脏。」
终于,九层楼梯到了头。路过第九层的时候,闹哄哄的胡新突然安静了片刻。
「咚」的一声,似乎是他对着九楼公寓的门砸了一拳。那里……就是他以前的家吧?
「好了,上天台吧!」
9、
走上天台,这里确实十分空旷,除了几台太阳能板和几个空调外机,什么都没有。
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在天台上背书,所以对这里的布局还算熟悉。我走了几步,很快就推测处胡新所说的发出弹珠声的那个方位。
但走到那里来回踱了几遍,我什么也没有发现。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胡新急切地问。
我沉思片刻:「果然不同,大有发现!」
「真的?太好了!快告诉我!」胡新开心地笑了。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把弹珠给我,我们必须利用它才能离开这里。」
胡新突然不说话了,显然很是不舍。但脱离虚假的愿望到底还是占据了上风,在他沉默许久后,我突然感到手心一凉,几颗玻璃珠被塞到了手里。
「接下来,我们只要……」我故意话说一半,估算着胡新正在凝神细听的时候,猛地扬起了手臂。
我把那几颗玻璃珠远远地扔了出去!
天台不大,几颗玻璃珠落到地上,「骨碌碌」地向前滚动着,从声音来听,速度非常快。
「你干什么!」胡新惊恐地大喊,随后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路追着玻璃球而去。
但玻璃珠本就被我扔得很远,在地上滚得也不慢,几乎是几秒的时间,就一路滚到了天台的边缘,撞在低矮的围沿上,发出「啪」的一声。
我竖起耳朵,根据那声「啪」判断了玻璃珠的位置,然后几步冲了过去,抬脚对着那个方位狠狠一踹!
从脚上传来的触感来判断,很明显我踹中了一个体积颇大的东西。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坠落下楼,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不见。
「啪」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一楼的地上。
我长松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胡新……被我杀了。
眼前一黑,我也晕了过去。
10、
我在哪儿?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眼睛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遮住了我的视线。
床边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医生,护士!他醒了!」一声惊喜的呼喊传来,我能感到几个人凑到我身边,上下检查我的身体。
「何明先生,你能听清吗?」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可以,」我勉强回答,「我在哪儿?你们是谁?」
「你在医院,我们是警察。」
随着那个声音的讲述,我终于知道,胡新摔下楼之后,尸体被居民发现并报了警,警察赶到现场后,顺着线索来到天台,又找到了昏迷的我。
「我们已经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是连环杀人犯胡新……你能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吗?」
面对警察的询问,我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半晌后,警察才说道:「我们也对您母亲的尸体进行了尸检,结果表示是在做饭时不慎摔倒,头部撞到了灶台……昏迷后由于确实有效救护措施而死。」
这么说,母亲的死和胡新无关?我的心一揪。如果……如果我注意到不对劲出房间看看,是不是能挽回母亲一命呢?
「胡新和我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我哑着嗓子问。
警察解释:「我们追捕胡新很久,对他进行过详细的调查。他在五岁时被拐卖,送到了后来的养父母手中,但由于人贩拐卖时使用了强刺激的药物,致使胡新丢失了五岁前的记忆,并且对大脑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他很有可能患有现实解体障碍,这种病的患者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复合体验障碍,从而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造成体验能力丧失,甚至会有一定的妄想情节。很不幸,胡新属于症状严重的那部分,而且……对社会造成了危害。」
「可是,可是我明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不正常!总不能说我也有这个什么障碍吧?而且我看不到他和母亲的尸体,这又要怎么解释?」我激动地问。
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医生:「把他的纱布揭开吧。」
护士一层层解开裹在我眼睛上的纱布时,医生叹了口气:「何明先生,我必须告诉您一个严峻的事实。根据我们的检查,您的眼睛……在三天前就因为甲亢引起的并发症状,产生了暂时性的失明,并且由于昨天的过度刺激,何处恢复也很难保证。」
失明?他说我这几天都是盲人?放屁!我明明看得见!
对于我的疑问,医生解释道:「你虽然失明了,但是由于你在家里待了几年时间,几个房间的布局和画面早就深深刻进了潜意识里。因此,虽然视觉系统已经不工作,但大脑依然自动补齐了缺失的画面,你才会有视力依然存在的错觉。」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可以想一想,那些你之前没有见过的事物,是不是在这几天就没有出现在视觉中?」
这几天的画面在脑中闪过——有声音却黑屏的电脑,看不见的胡新与玻璃珠,消失的半个城市……难道真的是因为之前我从没见过这些,所以才脑补不出来吗?
纱布被彻底揭开,我睁开眼,却只有一片黑暗。
真的,我失明了……
知道我的心情不太好,病房里的人慢慢都退了出去。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面对着无边的黑暗,心里却莫名地平静。
「咚……咚咚……」
楼上传来玻璃珠的滚动声。
- 完 -
□ 川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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