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魂不守舍地看着女鹅含笑送来罗汉果茶和六安茶。
她身后跟着的赵恒亦是笑容和煦,落在锦宜身上的眼神,温柔、缱绻得异常。
两个人送完茶水后依次退出,只留下太妃和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探讨佛经原理。
一时话毕,我赶紧逃出佛堂,可是哪里还能看见锦宜和赵恒的影子。
抓住一个路过的杂役追问,那人却说:「三殿下和长公主殿下的侍女谈到南山有一处泉眼,水质很好,适宜泡茶,便往那里取水去了。」
虽然知道男二人气很高,当年不少读者站错 CP 还嚷嚷过要给作者寄刀片,但目睹女鹅跟着男二走了,我依旧愁眉苦脸,颇有一种自家小白菜被别猪惦记的苦恼。
这里漫无目的地转圈圈,不妨有个声音从背后低低地响起。
「公主这是要去哪里?可需要臣服侍?」
这声音低沉、好听,熟悉得紧。
不必回头我也知道,这,是李询。
我脚步定在原地。他怎么也跟来了?
「臣临时与人换了班。公主去京郊佛寺,臣不放心,想亲自跟来。」
那,他看见锦宜和赵恒一起外出了吗?
「是,臣看到了。」
完了完了。我心虚不已。我亲手把女主送去跟男二刷好感,而且这一幕竟然被男主发现了!
李询现在一定恨透了我。
但我没猜对。
被「绿」的李询只是认真地提议:「您在这里闲着也是无趣。后山的风景很不错,不如臣陪您去看看?」
对李「荀」心怀愧疚的我:「唉,那就去吧。」
11
怎么说呢?当事人表示非常后悔。
就跟与柯南一起去孤岛就容易触发杀人剧情一样,跟男主一起去后山就容易触发滞留的剧情。
比如说,崴脚。
怎么路中央那片青苔就长得这么不起眼呢?
怎么好巧不巧地就踩上去了呢?
虽然崴脚的人是我,但李询仿佛比我更疼似的。整个人脸色惨白,豆大汗珠涔涔地落下,我都看不下去,连声制止:「喂,李询,你别皱眉头了,手也别抖,好吗?本宫就是崴脚而已,又不是终生都残废了。」
李询讷讷地道:「没能守护好公主,都是臣失职。」
WTF?我脑子里还没有那么陈腐的阶级观念,更不喜欢把锅推给不相关的人。明明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跟李询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我蛮横的人设深入人心,吓到孩子了。
我伸手将自己的裙子提起来,露出一截红肿的脚踝,微凉山风拂过,胀痛的感觉减轻不少。
李询红着眼睛,想看,又不敢看。
「假如公主不介意,臣会为您采摘一些草药敷上,可以缓解疼痛。」
我这才想起,我给男主安排了医术课程。
……我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李询领命去寻药,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谆谆地叮嘱道:「公主,您在此地等臣,若是您一个人害怕,可以唤臣的名字——」
这种婆婆妈妈真是够了。我咬牙:「李询,我是老虎吗?」
「公主必然不是。」
「我会吃了你吗?」
「应当……也不会。」
「那你这么谨小慎微,干吗?很烦啊。」
可能是错觉吧,我感觉李询微微地笑了一下,连话音都带了三分笑意:「若是公主喜欢臣大胆一点,臣……自当从命。」
草药是敷上了,可我还是不能走路。
眼看天色渐暗,李询道一声「得罪」便将我负在身上,缓步下山。
少年看起来很瘦,但其实单薄衣衫之下,肌肉结实而流畅。感受到那种炽热的温度,我竟一时有点儿耳朵发热。
……今晚要喝一盏姜汤。
大概是有些着凉。
被少年身体的热度惊到的手不自觉地收回,可是李询不容置疑地捏住我的手,很有耐心地让两手交错,牢牢地搂紧他的脖子。
李询常年练武又做粗重的活计,指腹上都有厚厚的茧。
长公主这具身体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肌肤细嫩有如花瓣,被他握住,肌肤质感的差异瞬间带来奇异的酥麻之感。
还没等我判断出这种感觉的成因,李询已经得寸进尺:「公主,您搂臣紧一点儿,臣也省力一些。」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哎哟,这孩子长本事了啊。
当着我面,公然偷懒。
刚说要他大胆一点儿,胆子立刻就大了呢。
12
害公主受伤的这顿骂,无论如何,李询是少不了的。
我没骂,锦宜骂了。
女鹅气白了脸,指着李询毫不留情、针针见血:「你身为侍卫,就是这样伺候公主的?公主千金玉体,怎么能受这种苦!」
我在旁听着都觉得骂得有点儿狠。
但是出乎意料,李询一言未发,低眉顺眼地将锦宜的怒火尽数全收。
啊,甘愿被女朋友骂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我暗中给李询点个赞。
一时骂毕,我跳出来,顺着毛撸女鹅,平息小两口的矛盾:「别急啦,根本不算什么,就是小伤,养两天就好了。」
李询半垂的眸子暗了一暗。
然而锦宜骂得更凶:「喂,我说你有点儿眼力见吧,我要伺候公主沐浴换药了,你还杵在这儿,想偷看吗?」
骂走李询,气呼呼的锦宜边服侍我沐浴,边咬牙:「公主就是太纵容李询了!」
言语间大有还没骂过瘾的气势。
……孩子,真不能再骂了,以后你俩还得过日子呢,现在骂狠了,以后你会心疼的。
我有点儿想制止,但只能忍住。
算了,或许在作者没有写出来的地方,李询对心爱的姑娘就是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嗯,李询一定是男德学院的首席学员。
既然受了伤,那自然无法及时地回府。我叫人打理好了禅房,准备在佛寺住三五日再启程。
令人意外的是,太妃回宫了,但男二赵恒却未曾离开。
听闻湖阳长公主受伤,他特意送来上好的疗伤药:「姑姑且放宽心,侄儿已命人回城请了太医,明日便会为您诊治。」
我颇有点儿受宠若惊。
原书里,三皇子是个隐忍内敛的性子,与跋扈张扬的湖阳长公主,并无其他交集。
这回长公主受伤,他不顾我素日狼藉声名,竟如此殷勤献礼,当真不易。
锦宜对此也显然十分满意,从赵恒手里接过药物和点心时,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我最烦繁文缛节,在佛寺里更不必拘着自己。所以赵恒陪我闲话解闷,我也没拒绝。
赵恒博闻强识,各类杂说游记也看了不少,与我聊起天来并不冷场。
我这棵墙头草,不由自主地往男二那边歪了一歪。
当然,心里还是很嫌弃。
这位男二,你嘴上说得好听,「侄儿怕姑姑闷」,但我这个小姑姑也只比你这位三皇子虚长三四岁而已,就算要尽孝,也等我七老八十了再尽,行吗?
现在尽孝,谁不知道,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我女鹅。
瞅个空,我问女鹅:「锦宜啊,你觉得太妃如何?」
锦宜不疑有他,如实地回答:「太妃聪慧过人。」
「那……三皇子呢?」
「也是极为睿智无双,又满腹经纶。我与三殿下言谈虽只有寥寥数语,但也能感知到,他胸中有丘壑,绝非平庸之辈。」
锦宜出身大家,虽早年因家族获罪而沦为奴婢,但自小饱读史书,从文化素养来看,她和男二的确势均力敌。
但是女鹅,你对男二的评价也太好了一点儿吧!
就算从血缘来看,男二是亲侄儿,但从心理上说,肯定是从小养到大的男主更被我偏爱。
女鹅,你不要被迷惑啊!你的官配李询,走的是武将路子,以后也会位极人臣,很厉害的哦。
我的脚伤不算严重,几日之后便回到公主府。
很快地,唐太妃下了帖子,请湖阳长公主参加赏花诗会。
想也知道,必是三皇子从中撺掇。要知道长公主素来不爱读书,穿过来的我是个工科妹子,对诗词歌赋毫无兴趣,更是坐实公主「不学无术」的美名。
花可以赏,作诗就……大可不必。
以我的语文成绩参加「诗会」这种社交活动就是强人所难。别说什么让我背名人诗篇充为已用——这玩意儿高考完就还给老师了。
现代社会讲究术业有专攻,我给一群古人讲解一下流体力学可好?
但活动还是重在参与的。
我心里明白,女鹅劳动关系变动势在必行,这次所谓诗会,恐怕就是太妃向长公主要人的前兆。
——我和女鹅,分别在即。
略有点儿伤感。
我决定近日匀出点儿时间给女鹅打点嫁妆。
库房里有的没的都翻出来,看看能不能给锦宜带进宫。
我女鹅,进宫了也不能吃苦啊。
然而,嫁妆还没送出去,倒是先收到了一份礼物。
李侍卫送了我一盒非常珍贵的香水。
晶莹剔透的玻璃瓶盛着淡青色液体,打开,是清雅温柔的茉莉香味。
我强忍着没有当场试用。
在这个世界里,香水这种西洋传教士带来的新鲜货,一向有价无市。
以公主之尊,我也是第一回拥有。
可是,为啥又要给我送礼物?
我拿着精巧玲珑的瓶子把玩半天,猜不透李询的用意。
锦宜瞧见,不屑地冷哼:「有给公主寻礼物的工夫,还不如多照看公主,别让您摔着呢。」
哎哟女鹅,你这是……吃醋了啊!
非常好,非常好,占有欲是衡量感情浓度的重要指标。
我笑眯眯地将瓶子收起,决定亲自去找李询,把东西退回去。
小醋怡情,大醋伤感情。
女鹅和李询的感情是我一手促成的,可不能自毁长城。
大概是因为被女鹅吃醋的样子萌到,我的心情挺好。
见了李询,本想做出凶狠的样子,但方才的笑容咧得太过,一时也收不回来。
李询大概是从未见过我笑,所以神情也有点儿羞赧。
我清清嗓子,将瓶子丢回他怀里:「拿回去吧,这个我不要。」
「这瓶香水是臣攒了数月薪水才买到的……公主,这是臣给您的赔罪。」
赔……照顾不周使我扭伤脚的罪吗?
我心里一轻,嘴上还是拒绝:「锦宜都说了,让你好好地伺候我,不要送我礼物。」
李询吞吞吐吐地问:「您退给我,我该拿它怎么办呢?」
好问题,好问题。
李询一个男孩子,留这种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确实无用。锦宜看见他送礼,自然也不能转赠于她,而假若李询又把它送给其他女子,那岂不是绿了女鹅——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我恶狠狠地将瓶子夺过。
「这东西我留下了。你敢送别人,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日光灼灼,李询的笑容澄澈、坦荡。
「臣就知道,您会收下的。」
13
诗会雅致之极。
本宫无所适从。
后宫妃嫔与各路女眷见礼入座,唐太妃出题限韵,便命人燃香,一个时辰之内要求完卷。
我一眼望去,题目都看不明白。
不过,有锦宜这个枪手,糊弄一下出卷老师,轻轻松松。
把锦宜留下写卷子,我悄没声地从举办诗会的花厅里溜出来。
李询自然亦步亦趋地跟上。
我瞪他一眼,他赶紧解释:「臣要时时刻刻地跟着您,不能让您再有任何闪失。」
行吧,本想溜到个偏僻地方打瞌睡的。这会儿多个李询——可以寻到更偏僻的地方打瞌睡了。
我指着花园深处一棵碗口粗的树,疑惑:「你是侍卫,为什么不会上树?」
飞檐走壁是古言男主标配的技能吧?
李询一脸认真:「公主放心,臣等下拿小本本记上。臣会练习爬树的。」
然后指着树后石凳,道:「若是公主想休息,那里不好吗?」
没能上树的我,没精打采地坐下,哈欠连天,不忘叮嘱:「我就睡一炷香,等会儿还要回去交卷。」
李询低声应了,伸手去解自己外襟的衣衫,在我惊讶目光中,红着脸解说。
「您若是不嫌,可以披上臣的衣衫……若是着凉伤风,就又该吃药了。」
说来也怪,刚刚考场上困倦到不行,这会儿裹着李询的衣裳,枕到他背上,试图打盹,竟睡不着了。
李询身上有一种非常好闻的草木气味,很像是积雪覆盖松柏的那种清冽。
为了不惊扰我睡觉,他的身体绷成一张上满了的弓,纹丝不动,宛若雕塑。
这样一个姿势保持久了,真的不会难受吗?
我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其实李询被我调教得又乖又听话,我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还,还挺讨我喜欢的。
对,喜欢。
就像是喜欢一件玩具似的那种喜欢。
可是这件玩具,终究不属于我。
虽然可以摸摸它、拍拍它的脑袋、抱着玩一会儿,但是心底深处我还是明白,这件玩具最后会被别人买走。
我当然可以买玩具店里的其他玩具,而且这间店若是买不到心仪的,大可以去下一家。
只不过,心里会有点儿惦记就是了。
而且越惦记,越像心里有只小猫在抓啊挠啊。
但是除了忍着也别无他法了。
谁叫这件玩具,本来就是私人订制的呢。
我努力地屏住呼吸,不想让李询听出情绪异常。
可到底还是被发觉了。
李询关切地侧身道:「公主,您……不舒服吗?」
你才不舒服呢,本公主背靠着你,舒服得很。
我本想化悲愤为怒火,狠狠地怼他一次的,但瞬间就冷静下来。
因为我惊愕地看到,锦宜和三皇子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小花园里,避开众人,似乎有话要讲。
绝不能再让李询看见女鹅和男二有所牵扯。
我敏捷地扑过去,绕着李询的脖子,一把捂住他眼睛。
李询一惊,发觉我的动作之后,若有似无地叹一声气。
这家伙纤长睫毛扑闪,蹭到手心,像是我顽皮地捕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公主又要跟臣玩闹吗?」
很好!不止需要捂眼睛,声也不能出,不然会惊动了往这边过来的女鹅。我腾出一手去遮李询的嘴,压低声音恐吓:「不许说话!」
少年口鼻间的气息轻轻地拂来,带着灼热的温度。
我还在发愣,李询已经捏住我的手腕,反身将我按倒在石凳上。
……并不疼,因为李询将手垫在我后脑,一点儿都没有磕到。
而且他的手掌温热、柔软,像个发热的小枕头。
但、是、憋、屈。
搞清楚一点好吧,我是仗着权势地位、完虐男主的恶毒女配!我怎能屈居男主之下!
对上我恼火的眼神,李询忽而玩味地一笑。
「压低一点,他们才看不到我们。」
这家伙!居然早知道我在躲锦宜!
他倒是沉得住气。
而且,借口也找得冠冕堂皇。
但,明明我是公主又是长辈,为何被他弄成像我在做贼心虚一样?
我恶狠狠地瞪他,挣扎道:「那你就敢压我?!你一个侍卫,我堂堂公主——你这是——」
有个能恰如其分地形容此刻情景的成语,到了嘴边,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
……语文不佳的学渣就是这样心酸。
李询仿佛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立即辩解:「是公主不许臣看见、不许臣出声,可公主身穿红衣坐在这里,很容易便会被发觉……若不是臣帮公主收尾,此刻只怕公主早就被三殿下和锦宜姑娘看到了。」
「公主若要罚臣,那就罚吧,反正公主高高在上,想罚臣,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呵气一样。
分明说的是正经话,却被搞得无端生出几丝古怪的氛围。
我挑起眉毛。
特别好呢。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在李询居然还敢顶嘴!
这胆子,越发大了!
14
好容易锦宜和赵恒谈完离开,李询慢慢地放开我,我憋了一肚子火,立刻跳起来发难:「李询,你敢对本宫无礼,你信不信我让人打你。」
李询慢慢地别过眼光,又溜回来,颇为委屈:「公主要打,就尽管打吧。从前也不是没有打过。」
我的狠劲儿一下子烟消云散。
以前,我确实打过他十个板子,而且他挨完打,就发了一场烧。
想想孩子生病时的可怜样,我到底没忍心,换了个罚法:「不打也行,罚你不准吃晚饭,饿着肚子想你有什么罪过。」
赌气不让人吃饭,确实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简直像个小孩子在撒娇赌气。
但是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罚法。
李询却恭恭敬敬道:「公主有命,臣今夜一定不吃晚饭。」
我这才得意起来,昂首阔步地走了数丈,忽而停下,瞟李询一眼:「这会儿刚中午,你下午都可以吃饭的,明白吧?」
李询几乎是忍俊不禁了:「臣明白。」
回到诗会现场,诗作评选已然结束。由锦宜代笔的诗词拿了个中不溜的名次——长公主不善读书,写得好了,旁人一看便知道是枪手。
拔得头筹的是赵恒。
我留心看锦宜,果然见她低头默念赵恒的诗作,时而颔首微笑,时而凝眉细思。
嗯,有情况。
回府的马车上,我再次拉着女鹅打听,她对唐太妃和三皇子的印象,是否有任何新看法?
女鹅却含笑抿唇,道:「没有。」
不,不对。
第一次问的时候女鹅大大方方,第二次问的时候,就含羞说没有。
我自己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信号很危险。
赵恒,必定在什么地方打动了女鹅。
啥地方呢?
论长相,李询和赵恒是平分秋色;论性情,李询被我调教得也是千依百顺;论才华……
哦,懂了。赵恒的文学造诣一绝,再看看自家李询,确实技不如人。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补课,必须补课。
缺什么就补什么吧。
我花大价钱请来了一位大儒,假装是给自己授课,其实旁听的李询才是重点培养对象。
国学博大精深,身为工科生的我学得苦不堪言。
然而李询身为古人,资质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两个学生互相比赛一般的笨拙,大儒教得连连叹气。留堂作业交上去,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被大儒无情批评的李询问我:「公主为何要臣学习作诗?」
我不假思索:「因为三皇子很会作诗。」
本来还发愁该怎么解释「女鹅喜欢文学所以你也要会」,但李询乖觉异常:「臣明白了。臣会背的,只要公主喜欢。」
喜欢归喜欢,可是学习语文这个事情,三分靠努力,一百四十七分靠天赋。
又硬着头皮上课五六天,我先顶不住了。
课堂上困倦到不行,只能伏案打瞌睡。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李询向大儒道:「夫子不若提前下课吧,让公主好生安歇。落下的课程明日补上。」
啊,李询赛高。我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在书桌上寻个更惬意的姿势。
……下回还是定制个靠枕吧。
画个样子让女鹅来绣,女鹅心灵手巧,一定比淘宝九块九包邮的要好。
我这里神游天外,却也能感知到李询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来以前看到过的恶搞视频——当你假装晕倒的时候,你的宠物会干什么?
有的宠物比较忠诚,就一直很焦急地呼唤主人。
有的贼高冷,压根理都不理。
有的是憨憨,还会啃主人的脸。
所以李询会在我睡着的时候做什么?
我没动弹,继续装睡。
被考验的小孩凑得更近了,慢慢地伸手,在我眉眼前一寸处停下。
灼热明亮的日光被挡在他手掌之外,在我脸上留下一片阴影,恰恰好落在眼睛周围。
——原来他是想让我睡得更安稳些。
好乖啊。
李询应该算是会被评论区夸爆的那种宠物吧。
可他不是宠物。
他也不可能是我的。
针扎一般的疼痛袭来,我突然很想很想哭。
我设想过很多回,自己该如何从这本小说里抽身。可是我永远想不到,我竟然会对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这样留恋。
霍然睁眼,四目相对。
我的眼圈已经红了。
李询的呼吸重了些许,他无措地收回手:「公主,是臣惹您不开心了吗?您说出来,我便会改,定改到您喜欢为止。」
我死咬着唇,想骂他。
这人,真的是又蠢又笨。他为什么要讨我喜欢?他根本就该讨锦宜喜欢。
湖阳长公主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他该恨她、厌她,而绝对不是像现在这般讨好她。
他这样做会让我生出一种错觉——就是,他会永远地待我这样好。
可我和他之间,哪有什么永远可言。
我抽了抽鼻子,命令:「我要你离我远一点。」
李询猝不及防,皱起眉,不解:「臣是您的侍卫,若是离您远一点,该怎么履行职责?」
「那你不要总是关心我。」
「请公主给臣一个原因。」
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过就是我想让你疏远我一点,这样将来你离开的时候,我不会太伤心。
我板着脸,一字一顿:「李询,我讲清楚,你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欺辱你。我命你睡马厩,让你做马夫,见到你,也从未有过一句好话,动不动还命人打你。我对你这么差,你实在不必对我有超出职责范围的关切,没必要。」
李询张了张口,苦笑道:「公主为何总是口是心非?」
「我才没有!」
「厨房的大娘总是给我开小灶,马厩里的师父其实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府上的郎中常教我医术。」
「……是的,公主,您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从来都知道。」
「现在公主说您一直对我很差,我又不傻,怎会相信?」
15
为什么他都知道?
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李询,应该一直被剧情蒙在鼓里才对。
是他太机灵,瞒不住?还是我这个恶毒女配的办事能力果然低下。
最后,到底还是理智占上风。
不能让男主对女配产生过多好感。
「很好,既然你知道本宫待你好,那更该效忠本宫,本宫命你离我远一点,你听不明白吗?本宫命你把花在本宫身上的心思,都花到锦宜身上,你听不明白吗?」
这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询眉头紧蹙,面上一片冰冷:「锦宜?公主,我为何要讨锦宜喜欢?」
我未及反应,他已然逼近一步,语气急促,「我服侍的人是公主,我眼睛里看得到的人是公主,我心里放着的人是公主——与他人又有什么干系?!」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等一下,李询这是在……告白吗?
好像是,但好像又不是。
该追问吗?问个清楚,到底什么叫「放在心里」?他对我的感情,到底是爱慕还是敬重?
可这回答重要吗?既定的命运要求他恨我,他怎可能违背。
我只觉乏力,无奈道:「有干系。李询,你是要娶锦宜的。」
李询幽黑的眸子里好似困了一团火。
「公主,臣在此起誓,永生不会背叛公主。但若公主要我娶锦宜,恕臣无法从命。」
「臣宁可将这条命还给您,也不会娶臣不爱的人为妻。」
他这……是在反驳?
那个曾经到了嘴边却始终想不起来的词,终于闪现出来了。
我颤声地骂他:「李询,你这是,以下犯上!」
李询却冷笑一声,并不否认。
「对。臣就想以下犯上。公主又要罚我了吗?是罚我板子,还是要我的命?」
「……随便您。反正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第一次听到李询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跟我说话。
但是这个情景,竟莫名地有点儿熟悉。
原书之中,似乎也有这样的对话。
——跋扈野蛮的长公主命令李询鞭打无辜路人,李询就是这样回答的。
「臣宁可以下犯上,拼了这条命不要,也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心。」
他还是会以下犯上,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
原来,兜兜转转,还是同样的结果。
一身「反骨」的小孩与长公主决裂,被迫离开生活六年有余的湖阳长公主府,去沙场拼一份事业。
本以为是无路可走,但没想到是峰回路转、否极泰来。
多好啊。李询,这样多好啊。
你无意之中,又将剧情推回了正轨。
我应该很满意的,毕竟养了李询这么多年,又费银子又费精力,这么多年来我所等待的就是这么一天——男主黑化,女配圆满地完成任务,就可以舒坦地退休了。
按计划,我该去圈块地,建个宅子,养一群鸡鸭,嘴馋了就杀一只。
该开心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定是提前退休的喜讯突如其来,我一时激动,需要时间适应。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仓皇地转身,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与李询擦肩而过的时候,宽大的衣袖忽然被紧紧地攥住。少年低头注视着我,宛如丧家之犬一般颓然地哀求。
「公主,求您,不要这样。臣只想留在您身边,这样您也不能容忍吗?求您,继续让我留在您身边……」
我一惊。
所以就算这样虐他——也还是不够让男主离开?
一定要做更残忍的事情,才能赶走他?
可是对他残忍,对我来说,何尝不是钝刀子也在割肉一般的疼。
我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
若说方才强势顶撞的李询已让我心酸至极,现在他软下来,更是难以招架。
我狠下心,一掌挥去,斥道:「你不过是我养的罪奴,给你一口饭吃已经是我心软,你凭什么求我?」
被我动作伤到的少年仿佛要哭出来似的哑声道:「公主……当真如此狠心?」
少年的眼神脆弱无助,我只看了一眼,便狼狈地缩回视线。
——李询啊,不是我狠心,真的不是我狠心。
是你,终究要离开我的。
我其实不应当对你付出这样多感情。
我太傻了。
回去之后,要是有谁让我写穿书守则,我第一条就写,绝对、绝对,不要对男主付出太多感情。
到头来伤人伤己,何必呢。
16
李询以下犯上,长公主震怒,整座公主府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下午,街市传来消息,蛰伏西北的北突叛乱,叛军南下,卫国连丢十余座城池,损失惨重。
我心头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外族入侵乃是本书重要剧情。
数日之后,陇西王夏侯恭及其义子夏侯衍会集结五万大军,不日出发。
军队里,有着视死如归、一腔孤勇的李询。
陇西王发觉李询天资聪颖,提拔他为得力将领。
再然后啊……李询会立下赫赫战功班师回朝,与锦宜重逢。
看看,中午李询和长公主决裂,下午剧情便开始推动。大势所趋,我和李询的命运,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变化。
还迟疑、心软什么?
我从自己书桌上拿起一张草草写就的纸笺,盯了足足一刻钟,唤来嫣红:「把这张纸,送到锦宜的卧房。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锦宜正在膳房照看我晚膳点名要吃的山楂糕,这会儿为何要去她房里送东西?
嫣红心里疑惑,也不敢问。
是夜,更深露重。
一身素衣的锦宜捧着几册书卷求见长公主。
锦宜神情镇静到接近于冷漠,她开门见山:「李询私藏陈国兵书,触犯我朝律法。请问公主,如何处置?」
书卷一一地摊开,铺在案几之上。
两旁的侍从俱都大惊。
六年之前,陈卫两国交战,陈国不战而降,卫国人对此多有鄙夷。
此后,官方法令,禁止一切陈国书籍流通。
身为陈国落魄贵族的李询,是如何得到这些禁书的?!
灯火摇曳明暗,我盯着锦宜的一举一动,脸色苍白。锦宜却一脸坚毅地回望过去,毫不示弱。
僵持许久,我抬手拂过这些书册,下令。
「那就把他,逐出府去。」
在旁侍候的嫣红闻言一震,大着胆子替李询求饶:「这……李询在府中多年一直循规蹈矩,仅凭锦宜妹妹一面之词就定他的罪,未免有失偏颇。公主是否将他带来问话,再逐走他不迟?」
我却毫不留情:「不必问,逐出去。」
我怎可能不知道李询是冤枉的。
这些书俱是我授命辗转留到李询手上,供他暗中学习的,现在却成了李询心怀不轨的证据。
在外族入侵的多事之秋,众人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长公主性情强势,又发落的是叛国之嫌的李询,连嫣红都讨了个没趣,现在自然无人再敢求饶。
片刻之后便有人来报,说李询已带着他的铺盖,彻底地离开公主府。
我听完汇报,冷哼:「很好。」
却没叫人退下,沉吟了半日到底还是追问:「可知他去了哪里?」
下人为难:「这,公主并没叫留意李询去向……」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可笑。分明是我赶走了他,现在还关心他大半夜没有落脚的地方?
坐在妆台前,静静地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怔。
我从未想过失去一个人会这么痛。
现在,该怎么办呢?心里空荡荡的,根本睡不着。
哦,既然心里空,就把胃填满吧。
吃饱了,心情就好了。
张了张嘴想喊人,才发现自己急火攻心,竟已有些哑到说不出话。我强迫自己对嫣红扯出一丝笑容:「我想吃菌子火锅。」
嫣红很快地张罗了一锅鲜美的菌汤火锅,牛肉、羊肉、鲜虾、鲜蔬,我爱吃的都摆好了。
可我没吃多少,只顾着喝酒。
许久,我才笑道:「嫣红,我们把锦宜也送走吧,送到唐太妃那里,就说,是长公主觉得太妃喜欢,孝敬她的。」
若说逐走李询,嫣红还不甚担心,只道是那孩子包藏祸心——但锦宜可是公主的心尖宠,而且素日毫无过错。
嫣红大惊失色:「公主,您……您身边一个人都不留,这是何苦?」
是啊,何苦。
走一个也是走,走两个也是走。
早走早省心。
李询和锦宜啊,你们以后的人生没有我,也会花团锦簇。
我这老母亲,归隐山林养鸡、养鸭,也定会过得惬意、舒适。
17
一向被偏爱的锦宜到底不是只会求饶服软的李询,送她入宫的命令下达不过一刻钟,她竟披头散发地赤着脚跑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