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细节如果是普通人是绝对难以发现的。
只有我,拥有超强记忆的「雨人」,才能从无数的画面细节中敏感地发现细微的不同。
401 的房间门颜色比之前深了 15% 的色调,402 门口的塑料扫把原先是条纹图案,现在则是橘红,403 门口的鞋架一共有四层,上面少了一双中跟的黑色皮鞋,多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另外,门口原本贴在 4 张小广告,现在少了一张。
「走吧。」没等我继续问下去,杨叔拉住了我的胳膊,「跟我去一趟物业办公室。」
我被杨叔拖到了物业办公室,他们详细查询了一下所有业主的资料,里面根本就没有我的名字,换句话说,5 年来,我根本没有在这个小区里住过一天,哪怕是访客登记表上都没有我的信息。
在两三个保安警惕的注视下,我被迫离开了这个自己生活了 5 年,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小区。
茫然站在街头,我身上还穿着野外旅行的灰色冲锋衣,背着 5 升的旅行包,里面有一些我和苏葵的随身物品和衣物,这些也成了我在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家当。
为什么会这样?我苦思冥想着前因后果,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造成这一切荒谬结果的,可能就是另一个叫江珂的男人!
他所到过的地方,我的信息就会被抹去。
第一次在火葬场遇到他,我的身份证消失了,第二次在小区外遇到他,我的住房记录消失了。
他正在挤占我的生存空间,逐渐抹去我在这个世界的痕迹?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依然没有答案。
是否,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两个一模一样的苏葵,是否也是发觉了对方的存在,在互相挤占生存空间的过程中,我的苏葵失败了,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离奇的消失了……
糟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另一个江珂下一步一定会去我上班的公司!
我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邪恶之人!他要抹去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然后取而代之。
站在公司的大堂里,我无比紧张地捏着门禁卡,因为大堂的保安已经朝我投来了审视的目光,门禁关卡不断发出的报错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是几层的?」保安问道。这栋大楼上的公司和办公室多如蜂巢。
「33 层,蓝牛游戏公司。」我努力挤出微笑,像是在自言自语。
「门禁卡有问题吗?」他问。
「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能不能先放我进去,我到管理处问问怎么回事。」
「那不行,这不符合规定。你可以给同事打电话,让他下来接你。」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门禁卡上。
我低头翻看着手机通讯录,余光再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堂另一侧走了出来。
又是他,另一个江珂。
完了,他出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会将我遗忘。
果然,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翻出的同事电话,眼睁睁看着一串数字,从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逐渐消失。
「你等一等!」我提高音量朝他跑去。
他目不斜视似乎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看不到我这个人,径直朝外走去。
我追了上去,却被一个路人撞了一个趔趄,等我从地上爬起来,刚好看到他坐进了路边的出租车里。
大堂的灰色地砖是正方形的,尺寸是 100 厘米,我和他隔着 12 匹瓷砖加上门外的距离,刚好是 20 米。
又是 20 米,上次和他在小区楼下错过,刚好也是一条马路的宽度,同样也是 20 米。
虽然同事的电话号码已经消失,但我还是凭借记忆打了过去,对方接起来喂了一声。
「丁茹,你好,我是江珂,我休假提前回来了,门禁卡好像有点问题,能麻烦你下来一趟吗?」我一口气说完,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江珂?那个部门的?」对方语气有些疑惑。
完了,我心里咯噔了一声。果然又是这样。
「我……我打错了。」我放弃了。
保安看着我颓然垂下手臂,眼中的怀疑更深了。
「先生,麻烦你往后退。」他一只手朝着我做了手势,另一只手本能地放在了腰部的警棍手柄上。
我转身朝大堂一角的候客区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陷入了绝望中。
5、不存在的他
不远处保安依旧警惕地朝我这边看着,时不时看一眼大堂的玻璃大门,像是在等待什么。
没过多久,门外突然走进两个警察,保安一看到警察立即叫了起来:「警察同志,就是他。」
保安指向了我。
糟了,他报警了。
警察立即朝我走了过来,保安跟在他们的身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好,麻烦你出示一下身份证。」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了中间。
「我……身份证在楼上的公司里。」我撒谎了,但我仍保有一线希望,希望公司的电脑里仍有我的个人资料。
「我早就看着小子不对劲了,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哪儿捡了一张坏了的门禁卡,想蒙混进去。」
「谁鬼鬼祟祟了?」我瞪了他一眼,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粗糙的编号,也许那不是正规编号,只是保安制服上的一个样式:02300。
可在我的记忆中,这个保安以前的编号是 03200。
「没有身份证的话,请麻烦跟我们去一样派出所。」迄今为止,警察表现得相对克制,毕竟他们看我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伤害性,情绪相对未定,应该没有太大危险。
「你们可以跟我上楼到公司去拿,如果没有,再跟你们走也不迟。」我灵机一动,换了一个思路。
「行,走吧,去你们公司核实一下。」两位警察对视一眼,毕竟也不能只听保安的一面之词。
那是一个极其尴尬的场面,整个部门的人全都站起来,在警察的询问下,所有人都一脸茫然,而我则不停地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说出了他们平时点外卖最喜欢的饭菜,并且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工号和负责的项目职责。
当我事无巨细地说出了一些部门以外绝不知晓的小事时,他们所有人都惊呆了。
随后在人事部门,事情终于有了一些转机。虽然人事部的领导和三个属下查了半天也没有我的信息,但 30 多岁的人事部经理默念了两次我的名字,说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我想起来了,我们公司有一个股东,也叫江珂。」
说完,她看着警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多半是重名,巧合而已。」
警察想了想,问道:「你这里有那位股东的资料很信息吗?比如照片或者身份证号码之类的。」
「没有,不过财务部应该有。」
财务部的负责人显得相当不耐烦,但也不愿招惹警察,于是黑着脸调出了那位叫江珂的股东资料,但她拒绝给我看,让我站在电脑的对面,只让两个警察对着屏幕。
警察低头看了看屏幕,又抬头看了看我,反复了几次之后,问道:「你的身份证号码是多少,记得吗?」
我顺利地背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籍贯地址,两个警察和财务部的大妈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可这样也不能证明他们是同一个人啊,长的不一样啊。」财务部大妈说道。
看来身份证号码和籍贯都对上了。
高个子警察皱了皱眉,挥手让我过去,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问我:「你认识他吗?」
我赶紧过去一看,屏幕上的身份证是我自己,无论是照片还是号码,所有的资料和我一模一样。
「这就是我。」我笃定说道。
「这个人和你长的不一样。」他们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我赶紧拿起桌子上的小圆镜看了一眼,我的长相没有任何变化,和身份证上是一样的,为什么他们看到的我,和身份证上不是同一个人呢?
「可身份证的号码是唯一的,籍贯也是对的,这真的是我。」
「那你们俩其中有一个人就涉嫌伪造身份证了。」高个子警察说道。
「还是把两个人都喊到所里对峙一下吧。」年长的警察说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最大的敌人就是另一个江珂,他出现在火葬场,苏葵的父母竟然看不出来我和他们的女婿长得一模一样,他出现在我的小区,小区里的人也没有了我的记忆,他又出现在我的公司,以至于整个公司没有了我的痕迹……
如果接下来他继续扩大行动范围,未来将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也就是说,我会成为一个没有任何人记得,没有身份的「边缘人」,更甚至会消失在这个世界。
这种可怕的后果让我汗毛倒竖,我必须要尽快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
两个警察将我安排在派出所大厅的等候区,然后转身离开,毕竟我没有犯什么大错,他们也没必要紧盯着我。
大厅的斜对面是一个过道走廊,直通派出所大门口的院子,我坐在最边缘的长条椅子上,能够看到进来的每一个人。
大概 30 分钟后,一个熟悉黑色奥迪车开进了派出所停车场,苏葵的丈夫江珂从车子里走了出来,朝着走廊走了过来。
临近劳动节,派出所里显得异常忙碌,不停有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这些人遮挡住了江珂的面部,使我一直都看得不太真切。
这一次,不能让他再逃掉了,站起身来,主动朝他走去。
与此同时,两名警察夹着个戴着手铐的年轻人也朝他走了过去,他们挡在了我的面前,我依旧无法看清那个江珂的脸。
在狭窄的走廊里,我们两人相对而行,那诡异的 20 米法则还能生效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面前原本走在警察中间的年轻混混,在经过江珂身边的时候,突然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江珂立即满脸是血的朝后跑去,两名警察慌乱地把混混按在了地上。
又来了。这次又没有看到他的脸,我不甘心就此作罢,立即朝江珂追了过去。
他冲出走廊外侧,转完就不见了人影,我看到外侧挂着卫生间的牌子,猜想他应该去卫生间洗脸去了,于是立即也跟了进去。
卫生间里除了打扫卫生的大妈,没有别人。我搜寻了一圈,一无所获,就在我转身面向盥洗台的时候,赫然发现镜子上有人用血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千万不要看到我的脸。
6、另一个我
我赶紧冲出卫生间,恰好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子离开了派出所大院。
「千万不要看到我的脸。」我茫然站在派出所的大院里,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
为什么不能看到他的脸?他明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看到了会怎样?
一堆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纠缠翻滚,但却没有任何答案。我原本以为见到他之后,能够把事情分析得更清晰,但却事与愿违,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离奇了。
偶然间,我看到大院里停着的三辆警车,其中有一辆就是我来时乘坐的,我对车牌号印象极为深刻,因为它的尾数是 077,而现在,却变成了 007。
为了排除误判,我靠近车子往里面看了看,车里还放着刚才两位警察留下的笔记本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那两瓶水是在我们公司拿的,上面有公司的动画标志,绝对不会错的。
为什么车牌号也变了?我回忆起在公司楼下的大堂里,那个保安身上的编号,似乎也类似的谬误,这又是为什么?
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个疯狂荒谬的想法:难道,这个世界出现了 BUG?
茫然走出派出所,我随波逐流地走在大街上,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大街上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群把我映衬得更加凄凉。
坐在街边公园的长椅上,我回想起那三组在我记忆中出现错误的数字,第一组,是苏葵旅行包上的数字,我原本在她把背包丢在后备箱的时候,上面是黄色的刺绣数字 91,但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是,我看到上面是白色的喷漆数字 19。
第二组错误是公司楼下的保安身上的编号,我记忆中一直是 032,但刚才看到的是 023。
第三组错误是派出所的警车车牌号,我上车时是 077,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是 007。
基于我对自己记忆力的自信,这三组数字的错误绝对不是我记错的,这就像一台崭新的苹果电脑,绝对不会算错 10 以内的加减法一样。
但这些错误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却不得而知,是一种暗示,还是这个世界出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数据漏洞?是两个平行空间进行了重叠?还是命运在冥冥中给了我什么提示?
就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身边路过一个中年女性,她看了我一眼,满怀同情的丢了几张零钱在我脚下,我疑惑的眼神和她同情眼神互相交汇的一瞬间,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彻彻底底的流浪汉。
我正在失去跟这个社会的关联。我正不可避免地一步步滑向深渊。
我必须要立即找到那个和我共用一个身份的江珂,避免他切断我最后一条后路:那就是我早已断绝了所有关系和来往的父母。
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所有人都将把我遗忘,所以,在他见到我的父母之前,我必须要和他聊聊,如果因为那 20 米的空间法则导致我们永远都无法正面对峙,那么,我需要利用这 20 米的空间法则,杀死他。
这个世界有他没我,有我,他必须死!
有了目标之后,我也变得更有行动力,很快,通过他的车牌号码,我查到了另一个江珂的住址。
当我来到他位于郊区的豪华社区门口时,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两个杀人计划,既然我们之间永远只能保持 20 米的距离,那就意味着,假使他背对着我站在 A 点,我从正后方逼近他,他就会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必须向前走去,以便于继续和我保持 20 米的距离。
这样的话,如果他在天台抽烟,我从后方逼近,他就会无法避免地朝前走去,直到跨过天台栏杆摔死在楼下。
或者,当他在站台或路边等车的时候,我从背后逼近,他也会不由自主朝前跨出,这样的话,飞驰而来的地铁或汽车就会帮我解决了他。
当然,我也要尽量避免他突然转身看到我。
毕竟,那天他在卫生间留下的一句话「永远不要看到我的脸」,让我非常忌惮。
我偷偷翻过小区的花墙,潜入到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找到了他车子,尝试和他进行最后一次沟通。
我会和他好好聊聊最近发生的一切,弄清楚这一系列的倒霉事是不是他搞的鬼。
而按照我的推测,他将会在半个小时之后出门,开着他的车去到位于市中心的一家证券公司,在办公室里看一个小时的书,然后在办公室外朗阔的阳台上抽支烟,然后两个小时之后回家。
作为和我同名同姓且同用一张身份证的人,他过得显然比我好得多,无论是财富还是社会地位我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这让我的内心稍微有了一些挫败感,客观来讲,他也许才更适合留在这个世界里,而我就应该像个影子一样活在黑暗的角落或者干脆死去。
这样的想法让我莫名有些心酸,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生活方式是否太过于消极,但是很快,我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物种需要多样性。
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声,衣着得体的江科走了出来,径直朝他的车子走去。
我赶紧打起精神,猫在一排车子的后面,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和他相距 20 多米。
我站定,大喊了一声:「江珂,站住!不要转身,我有武器。」
他听话地停在原地,我快步朝他走去,一边走,我一边计算着和他之间的距离。
「你究竟是谁?」他虽然没有转过身,但明显知道我正在朝他逼近。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反问他的同时,我刚好来到了和他相聚 20 米的位置。
换句话说,如果那个神奇的 20 米空间法则生效,我只要再往前踏上一步,不管他愿不愿意,就必须也要往前跨出一步。
「你……和另一个苏葵,来自另一个世界吗?」他冷静发问。
「你说什么?」我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惊诧,但却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
果然,他也朝前走了一步,同时说道:「我曾经见过你和你的苏葵。」
「那时候,我以为……我以为我的苏葵出轨了。」他背对着我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甚至查看了家里的摄像头,发现我老婆苏葵确实呆在家里。」。
「你在哪里见过我们?」我问。
「上个月 5 号,迪士尼乐园附近。」
没错,应该就是我和苏葵,我们确实曾经去过迪士尼乐园,我还在那里蹭伤了小拇指。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苏葵,和两个一模一样的江珂?
7、另一个她
「苏葵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想了想,加了一句:「你的苏葵。」
「她是爵士舞的舞蹈老师。」
「我的苏葵是一名图书编辑。」
「这个世界……出现两对一模一样的人,又恰好是情侣的概率有多大?」他问。
「极其渺茫。」我说。
「所以,我一直认为,你和你的苏葵,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他说。
「你很有想象力,但是,无论再小的概率,在无限大的基数里,都有可能发生。」
「那……你的苏葵,她还好吗?」他问。
「在你的苏葵死后的第三天,她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奇怪的山洞里。」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毕竟这样有利于发现更多的信息。
「她们两人,会不会发现了彼此,然后……」他说到关键的地方,突然犹豫了起来。
「然后什么?你想到了什么?」我也想到了一个结果,但我想听他的推断和我是否一致。
「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我们的四个人的存在,是一种错误……一种类似于系统 BUG 一样的漏洞,按道理应该在一条平行线上生活,永远都不可能相遇和碰面,但出于某种巧合,她们俩遇见了彼此,然后打破了某种系统运行的平衡,最后发生了相互反噬的后果?」
他一口气说完,静静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头脑比我更清醒,也更敢于大胆猜测,而我尽管记忆力超群,但明显不具备他那样的逻辑思辨能力。
「所以你想通过挤占我的生活空间,试图消灭我吗?」我想通过点破对方的阴谋而扳回颜面。
「并没有。我只是……最近总是莫名其妙会出现在某些地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准确措辞:「就像是一种……无法抗力的安排。」
「哼。」我冷笑了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
「你为什么要提醒我,永远不要看到你的脸?」我想起了他留在卫生间镜子上的提示。
「我看过阿西莫夫的小说《永恒的终结》,如果两个不同时空的人见面后,来自未来的人,会永远的消失。」
果然,他一早就做过了各种思想实验,并大胆地触达了我一直怀疑但不敢去想的角度。
「所以你怀疑……这个世界是假的?」我挑明了讲,以免两人之间的沟通出现更多的误解。
「老实说,几乎每个人都曾在某个瞬间这样怀疑过吧。」他叹了口气,言辞间竟然流露出了深深的伤感,很难想象他这样获得了世俗成功的人,还会思考这样的哲学问题。
「有时候,我多希望世界是假的,那样我就可以暗下暂停键,或者重新开始……」他幽幽叹了口气,「或者人就像小时候玩过的魂斗罗一样,有三条命。」
「我小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他见我半晌没有说话,继续说道:「12 岁时,玩过一个无聊而危险的游戏,结果导致了妹妹从房顶上摔了下来,虽然不高,但是……她死了。」
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我的脑子嗡的一声,陷入了一片色彩斑斓的光晕里。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无聊而危险的游戏是什么,那是一排排平房,12 岁的我为了表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在平房上助跑过后,一跃而起,从房顶上跳到距离七八米的稻草堆上,就在我刚刚完成一次飞跃的时候,转身发现 8 岁的妹妹也跳了下来,而她,因为没有助跑,也因为力量不够,直接跌落下来,下颚摔在了坚硬的柏油马路上。
妹妹散落的长发如海藻一样铺开,殷红的血迹从黑发中缓缓流出,圆形的血迹围绕着她的脑袋逐渐向外蔓延,那一刻,是我人生中最为害怕的时刻……更是我永远也不愿想起的画面。
而他,如果和我仅仅是长相类似,为什么也有和我一样的人生至暗时刻?为什么他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我抱起妹妹向医院跑去,她就倒在我的怀里,脸色苍白……」平静的语气还在继续。
「闭嘴!别说了!」我气急败坏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因为这件事,我被父亲毒打到一只耳朵失聪,左手无名指断裂,两根肋骨骨裂,和父母断绝关系永不来往。
因为这件事,我多年来午夜梦回时总是泪流满面,无比愧疚,因为这件事,我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敢对任何女孩展开追求,直到遇见苏葵。
我想尽一切办法只为忘记妹妹在我怀里闭上眼睛的画面,我过着如同苦行僧一样的生活,绝大部分原因是想通过自虐来减轻自己的对妹妹的愧疚。
而他,这个混蛋!他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撕开了我隐藏多年的伤疤,他就这样突然暴露了我内心最让人不齿的秘密。
我要杀了他!我狂怒的朝他冲了过去。这一刻,我只想杀了他,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允许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我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哥哥。
迫于 20 米空间法则的制约,在我朝他冲过去的一瞬间,他也朝前跑了起来。
「你冷静一下!我们都不想妹妹死的!」他大喊着,不由自主地朝对面的墙上猛撞了过去,然后发出一声惨叫,踉跄跌倒在地,然后像是被某种力量推动着一样,朝前滑了过去。
「我还没有原谅我自己,你凭什么!?」我嘶吼着,被愤怒裹挟着,眼中一片血红。
巨大的力量把他撞向一个又一个的车辆,他整个人的身体就在一排车辆中间被推了出去,直到从一辆车的侧面翻滚了过去,才又踉跄着站了起来,然后朝前面电梯口跑了过去。
被撞的车子发出了防盗的鸣叫声,在地下停车场格外刺耳。
「王八蛋,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不去死?」我的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当年父亲暴打我时的咒骂,把他逼近了两个电梯形成的「U」型死角里。
他的脸被一种未知力量死死的按在墙上,只能勉强伸出一只手臂,在电梯的按钮上乱按一通。
「你冷静点,如果江月没死,她难道想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吗?」他用尽力气大声辩解着。
「闭嘴,我们是罪人,就应该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遭受愧疚的鞭打和折磨!」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前进,20 米空间法则,当他被死死的按压在墙壁上的时候,我也再难往前走上一步,但我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我们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和呼喊:「谁在那里!干什么呢?」
我转身一看,两个小区保安听到了车辆的报警声,跑来查看情况,我满怀恨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暂时选择了退避。
「我一定会杀了你!」我朝着江珂喊道:「这个世界上,江月只能有一个哥哥,也只能有一个江珂。」
说完,我从侧面的通道口跑了出去。
……
小区的不远处是个湿地公园,中央的浅水湖泊很大,四周长着绿色的芦苇,有白色的鸟儿在湖边觅食。
我坐在人烟稀少的湖边长凳上,看着眼前优美的风景,心里却如同乱麻。
我自认不是一个充满戾气的人,但那个江珂显然也不是个善茬,尽管他看起来衣着得体并表现得彬彬有礼,尽管他不承认,但仍不排除他会继续入侵我的生活领域,一步步抹去我在这个世界的痕迹。
尤其是他竟然和我拥有者同样的童年记忆,这代表我们是在 12 岁以后才分裂为两个不同的人,所以我不能离开得太远,我需要随时监视那个江珂的行动,并找到合适的机会,杀了他。
而他,我笃定地认为他也有着自己的计划。
果然,第二天,他出门了。
他先是在中午 10 点左右去了一趟公司,然后四个小时之后走出了办公大楼,换了一身非常朴素的夹克,步行去了附近的商场,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不少礼品盒子。
我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放弃了开车,但这确实给我的跟踪提供了不少的便利,我和他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一路跟到了地铁站。
地铁站曾是我理想中最佳的动手地段。
按照我的计划,他只要靠近地铁站的边缘,我就会利用 20 米空间法则将他推下站台,他会殒命于车轮之下,而我则没有任何动手的痕迹。
值得警惕的是,明明他也知道我们之间存在 20 米空间法则,为什么依然放弃了开车而选择地铁作为交通工具?
这是对方精心设置的圈套吗?我一时之间难以捉摸对方的想法,反而变得犹豫起来。
难道他想等我在身后动用 20 米空间法则的时候,突然转身,我们两人四目相对,用这种方法将我干掉吗?
哼,去他的什么阿西莫夫,对于一个不熟悉的科幻作家,我宁愿相信大友克洋和今敏。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警惕地看着他,一旦他出现了转身的迹象,我会立即闪身到别人的身后,利用其他人遮挡他的视线,然后转身逃遁,虽然既狼狈也不体面,但却能为自己避开危险。
他就那样静静站着,提着一堆的礼品盒,不仅没有回头观望,甚至连左右两边都没看上一眼。
果然,他是打算去老家见父母了吗?
如果他去的是我的父母家里,那么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亲人也将彻底把我遗忘,我也将彻底的沦为「孤魂野鬼」,更有可能会在这个世界离奇消失,就像我的女友一样。
他果然还是要继续用这种方式压制我。
我必须要在这个地铁站解决掉他,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8、另一个选择
关键时刻,我的心跳突然加快,喉咙也开始干涩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起过杀心,想到几分钟之后,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将会被列车碾成两段,我的手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如果说,儿时妹妹的死是出于我的疏忽和意外,这一次害死面前的江珂就是有意为之的蓄谋杀人,罪孽将再次翻倍叠加,可以想象,我的余生都会在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中度过。
在我前方 20 米开外的另一个江珂,他奇迹般地拥有者和我一样的童年,仿若我的分身。至于他是如何从我的生命里分裂出来的,或者我是何时从他的生命里分裂出来的,我无从得知。但我好奇的是,他是如何克服不慎害死妹妹的愧疚感,又是如何走上世俗的成功之路的。
我把目光聚焦在他手里提着的一堆礼品上,更好奇的是,他将如何面对关系破裂多年来都不曾来往的父母。
我无法想象自己还能重新站在父母面前,像个普通儿子一样和他们诉说着家长里短和工作上的种种烦恼,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父母会重新接受这个害死了妹妹的儿子吗?
地铁进站带来的风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就是现在,我该动手了。
他就站在地铁站的边缘,只要我侧身走出队伍,往前跨上一步,他就会跌入地铁轨道,被随之而来的地铁压死,这个世界就只有一个我了。
可是,如果他死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也就再难有一个答案了。
比如:当年视他为仇人的父亲是会继续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加呢?还是会沉默无语选择原谅呢?
我自己是没有勇气去探寻这个答案的,这一点我无比笃定,但是又疯狂地想要知道答案。
就在这样的犹豫不决里,地铁进站,车门打开,那个江珂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肩膀松弛下来,跨步走进了地铁。
而我,也怀着满腹的心事跟着走了进去,只不过向左转进了另一个车厢。
最终,我还是放弃了绝好的动手机会,就为了想知道父母多年后对自己的态度是什么。
乡村公路上,我坐在一辆租来的黑色轿车上,跟踪着另一个江珂乘坐的中巴车。
窗外,宽阔的乡村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青色麦田,远处是起伏乡村楼房,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我记忆力一直很好,但巨大的变化还是让我很有陌生感,只能依稀凭借着大概的方位来辨别自己家的位置。
前面的中巴车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江珂从车上下来之后,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显然他也和我一样许久没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