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缘字诀:眼前人是心上月》
我在皇帝剑下冒死救下四皇子,大家都说我押错宝。只有我知道,这个人可欺辱的四皇子会在三年后弑父夺位。
而我和其他兄姐,会被他活活烧死。
1
我重生回来时,正和太子等一众兄姐们在偏春殿告状。
告的,是此刻满身污泥地跪在殿中央的四皇子——赵衍。
「父皇!」
太子愤恨又委屈地告诉皇帝,「儿臣今日试骑您赐的宝马,没想到四弟生妒,不止打死御马,还害得儿臣坠马险些残废!」
唯恐皇帝不信,太子加了句:「弟妹们都能作证。」
话落,兄姐们赶紧附和。
前世,我也掺和其中。
明知这件事和四皇子无关,还跟着捣乱,只因这会儿正是太子和三皇子夺位内讧的时候。
但太子毕竟是储君,为了往后的日子,多数人都会选择站队太子。
我更没得选。
因为我不是皇室血脉,只是托了母亲的福入宫,捡了个便宜公主。
这种处境下,我只能跟随大流。
「是这样吗?」
皇帝眉目严肃地瞪着地上的赵衍。
赵衍虽然清瘦但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身上的泥尘和周遭的污蔑都无法玷污他分毫。
但他的眼很黑、很锋利。
就像鹰隼,一旦被盯上,总会莫名叫人生出恶寒来。
他握拳冷答:「众口铄金,儿臣无话可辩。就算今日没有这些人作证,父皇一样会责罚。」
「放肆!」
皇帝震怒,一脚踹在赵衍胸前将他踹倒在地,「你的意思是朕无法明辨是非,昏聩无用吗!」
「难道不是吗?」
赵衍也是个不怕死的主,嘴犟得要命:「在父皇眼里,我连匹马都不如。」
前世,皇帝被气急拔剑废了他一条手臂。
后来逼宫造反,赵衍亲手砍下皇帝两条手臂,还把今日在殿中诬蔑他的一干皇子公主,尽数烧死。
这次皇帝也同样被这嘴炮气得拔剑。
千钧一发之际,我扑上去抱住赵衍,用后背替他挡了一剑。
巨痛!
赵衍一脸懵地看着我。
虽然后背痛得要命,但演戏要演全套,我艰难地安抚他:「四哥别怕,阿宁保护你。」
赵衍的瞳仁逐渐瞪大,在我瘫倒之际被他扶住。
「小八,你冲出来干什么!」
皇帝显然也被惊到,立刻收剑。
我真的会谢,血都溅赵衍脸上了。但我感觉到,赵衍扶住我的手不由紧了紧。
2
「快传太医!」皇帝连忙大喊,看上去慌得不行。
也对。
他当然会慌,毕竟我是他宠妃的拖油瓶。
我趁热打铁告诉皇帝:「太子坠马不关四哥的事,是太子意图策马撞四哥,四哥为了自保……才会……」
「姜语宁!」
太子气炸了,一脸惊愤地直呼全名。
要不是皇帝在,他可能已经冲过来掐我的脖子了。
皇帝骂了太子几句话,随后让太医进来救治。大概失血过多,我中途昏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了藏芝殿。
我的母亲,盛妃伏在床沿在给我擦额头上的汗,见我醒来温柔地问:「还疼不疼啊?」
我正要回话,她的眼眶已涌出泪水,哽咽道:「阿宁,你父亲已经抛下我们。母亲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可不要再做傻事。」
其实,怎么能说抛下。
我的父亲是镇北将军,两年前为了保护御驾亲征的皇帝,战死沙场。皇帝很愧疚,一直很照顾姜家遗孀。
但仅照顾了一年,便把母亲和我接到了宫里,母亲被封了妃,我成了公主。
我不能说母亲背叛了父亲。
因为每次皇帝过来,母亲从来没对他笑过。反而我若是提起父亲,她会笑得很高兴。
但高兴不久,便会躲进寝殿哭。
「语宁不孝,让母亲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为了让她不再沉浸悲伤里,我笑着说:「伤口倒是不疼,肚子挺饿,正咕噜唱曲儿呢。」
「小馋猫。」
母亲破涕为笑,刮了下我的鼻子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对外面的人说:「她醒了,进去吧。」
进来的是赵衍。
他站在榻前注视着我,瞳仁黑亮又阴郁,让我不由自主想到前世高坐龙椅,轻蔑地下令灌毒火烙我们的赵衍。
我打了个寒颤:「四哥,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
他终于开口,面色沉疑。
我知道他会来问挡剑的事,毕竟我们从前没有交集,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
多数时候都是太子欺负他,我站在太子和兄姐们的后面冷眼旁观。
总不能说自己死过一次,不想重蹈覆辙?
思来想去,我回答:「因为四哥生得好看,我入宫时就觉得四哥亲近,但你……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这也是实话。
赵衍生得很好看,眉眼虽藏阴森,但五官卓越得仿佛上好的工匠最得意的作品。我自入宫第一眼,便觉惊为天人。
可他谁也不搭理。
谁靠近,不止讨不得好,还会像疯狗一样被咬一身伤。
「那日太子实在过分,我看不过去。」
我咬唇,观察他的表情。
赵衍有些错愕,耳尖还泛了红,我知道这话是有效果的。
为了更好地抱上这根粗大腿,我冲他粲然一笑,「四哥,我为你得罪了太子,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往后你可要保护我。」
赵衍怔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良久他轻轻点头。
伤好后不久,我出门赏花晒太阳,刚拐过小径便被人捂住嘴拽到假山里。
太子掐着我的脖子,怒不可遏:「死丫头,你敢背叛本宫!」
「是你有错在先。」
我虽犯怵,但想到太子现在不会真掐死我,便也壮了胆。
「你就是个贱妇带进宫的孽种,还真当自己是本宫的皇妹。等本宫登位,你和贱妇休想活命!」
他目光凶恶,话落便拽着我的头发,将我的脑袋用力往假山上撞。我吓得不轻,却在撞上时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赵衍拿手挡住了额头。
骨头断裂声后,赵衍面容吃痛。
「四哥!」
我惊惶未定,他已经另一手握拳朝太子冲了过去。
3
我从没见过赵衍出手,多数都是别人虐打他的份。没想到赵衍打架非常厉害,太子根本招架不住,几招下来已经被揍趴在地上。
「疯狗,敢打本宫!」
太子哀嚎完,又遭一拳。
赵衍揍上瘾一样骑在他的身上,一下重过一下地往他的脸上揍。眼见这太子蹬腿的力度越来越小,我连忙扑上去拦住他:「四哥住手!」
「他打你。」
赵衍红着眼,面容愤怒,像只发狂噬人的野兽。
我心中一骇,连忙安抚道:「幸好四哥来得及时,我没有受伤。」
赵衍这才平静下来。
但看着鼻青脸肿的太子,我知道这是闯了大祸。
果不其然,皇帝在知晓这件事后勃然大怒。好在我提前与母亲互通了消息,在母亲的规劝下,赵衍挨了几鞭子后被禁足宫苑。
但睚眦必报的太子哪会罢手,太子暗地里命人断了李衍的膳食。
这件事是宫女嚼舌根的时候被我听到的。
我算了算日子,也有三天了,滴水不近三天足够搞虚一个人。
等到了晚上,我藏了点心去了趟少勤殿。
这是我第一次来少勤殿,墙皮斑驳、屋瓦漏风。简直无法想象,这是一个皇子住的宫殿。再
往里走,发现殿门上悬着把铁链锁,院门里并没有人看守。
许是觉得,没人会来关心里头的人。
「四哥。」
一只手从殿门半臂宽的缝隙里伸出来,抓了把地上的残雪,听到我的声音,这只手僵停住。
我靠过去瞄,看到赵衍的嘴巴在咀嚼,应是在拿污雪充饥。
发现是我,他的眼中露出惊讶。
我把糕点从门缝里递过去,小声道:「还热着呢。」
他犹豫片刻,抓着糕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我叮嘱他慢点吃,他侧身躲开我的视线,拿衣袖擦了擦眼睛。
他不想让我瞧见,但肩膀在颤抖,应该是哭了。
往后几日,我都会给他送吃食和伤药。
赵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起先都是我在不停与他讲话,他半会偶尔蹦出一两个字。
我都觉得自己烦,像只叽喳不停的麻雀。
等我真的烦了不想讲话了,赵衍终于肯搭话,也是这些谈话里我知道了李衍的母妃。
他的母妃是燕国人,作为进献给皇帝的贡女,她没有任何地位。
其他嫔妃们也因此看不上她、抱团排挤她。
「她死的时候,瘦成了皮包骨,嘴里一遍遍喊着:阿父,我想回家。」
赵衍叹声气:「她永远也回不了家,大澧的妃嫔死后是要葬在妃寝园的。」
说完这句,他沉默了。
同样失去至亲的我能共情到赵衍的悲伤。
我告诉他父亲过世的时候,我也很难过,自己又是怎么挺过去的。
他听完,很认真地问:「皇妹,是叫姜语宁吗?」
我笑着点头,掩唇笑问:「很好听是不是,父亲给取的名儿。」
「好听。」
赵衍很认真地点头,接着轻轻唤了声:「阿宁。」
阿宁这个小名儿,只有母亲和父亲叫过。
我不由一愣。
赵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很珍重,就像里头有千言万语一样。
我也在他口口声声的阿宁里,逐渐和他熟稔。
我知道御膳房对他的吃食并不上心,送来的经常是残羹冷炙,于是故意到少勤殿用膳。
宫里人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敢轻慢,连着少勤殿的膳食跟着好了起来。
我也听说了,他在内宫经常遭受某个太监的欺负,便拿着小鞭炮,等太监熟睡,塞到他的衣袖里。
然后,在太监骂骂咧咧来报仇时,拉着赵衍边笑边跑。
「阿宁。」
跑至梨花树下时赵衍停住,拿起落在肩头的一撮梨花,别到我的鬓边,笑着说:「往后每朵掉在皇兄肩上的花,都是阿宁的一个愿望。」
我抚了下鬓上花,高兴道:「我正有一个心愿,望四哥成全。」
4
「我要今年冬猎头名的簪花。」
我想让赵衍参加今年的皇家围猎,赵衍很意外:「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你博得皇帝另眼相看,将来名正言顺登位。
省得将来一直被人诟病篡位的事,继而发疯杀死更多的人。
当然这话不能这么直白地说。
所以我语重心长地编了个理由:「四哥难道想一辈子窝在深宫受人欺负吗?只有让皇上另眼相看,那些宫人往后才不敢肆意欺辱你。」
说完,我嘿笑着加了句:「当然我也有私心,将来想得到四哥庇护。」
「你倒坦白。」
赵衍看了眼我鬓边的花,笑着颔首:「不过阿宁要的东西,皇兄一定给。」
当天回去,赵衍便付诸了行动。
距离冬猎只有一月,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骑射练习里,就算用膳也只是匆忙两口,其他时间几乎都泡在校场。
自从和太子党决裂后,我再没玩伴,赵衍又忙于准备冬猎。
实在无聊下,我只好每日待在藏芝殿陪着母亲。
母亲除了陪我练字描画,很多时候都看着窗口那株蜡梅发很久的呆。
她是想我阿爹了。
当年,阿爹就是在蜡梅树下向她求的亲。
我看得出她不快乐也没忘记过阿爹,但不敢轻易问她为什么愿意入宫,怕她难过。
更关键的是,每次只要我不慎提起过去,玉茶便会岔开话题。
玉茶是皇帝指派来伺候母亲的。
我不喜欢玉茶,她总说赵衍的坏话。还会不停劝母亲去讨好皇帝,「苦口婆心」地说些让母亲伤心的话。
哦,她还喜欢盯着我,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被她念烦了,便躲到藏书阁找书看。
我是从后门进的,不知道前门已经禁行,等知道的时候已被抓包。
「你是何人?」
抓我的是个穿赤罗衣官袍,头戴乌纱帽的青年官员。
他修长好看的手摁住我要取的书籍。
有一说一。
他生得跟画卷里拓印出来的神仙一样,气质温润、眉目俊雅。
长睫之下眼若黑玉,清泽幽然。
我心下一惊,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支吾道:「我是来找书看的。」
「皇上命太学府修订文治,三月里非院府官员不得擅入书阁,你速速离去。」
他说完,把书籍递还给我。
接过后,我紧张得转头就跑,慌不择路撞在书架上。
嘭的一声,几册书砸落在我脑袋上。
我捂着头窘迫地蹲在地上,脸烫得好像烧了起来。
比起痛,我更觉得丢脸。
「没事吧?」
他连忙蹲下身温声询问,没等我回答,书架上的书册一视同仁地砸在他的头上。
乌纱帽被砸歪,耷拉在他头顶,样子十分滑稽。
我没忍住,噗笑出声。
他一怔,错愕地看着我片刻,脸上泛起红晕。
见他这个样子我反倒不紧张了,笑着问:「我叫姜语宁,你是谁呀?」
大约觉得我的名字耳熟,他拢眉片刻,震惊得退后几步躬身行礼:「太学府少侍曹瑛,见过公主。」
「曹大人。」
我笑着走上前想替他扶正帽子,但他太高我够不着,曹瑛顿了片刻,弯下腰来。
我如愿碰上了帽子,轻声道:「你的帽子歪了。」
他抿唇,抬眼与我对上时红着脸,言语磕绊道:「多、多谢公主。」
我觉得他真有趣,笑着想要戏弄他时,赵衍来了。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非常不友善地瞪了眼曹瑛,接着不等我告别就被拉出了藏书阁。
赵衍不知哪里受了气,面色阴沉,手劲极大的闷声拽着我往前走。
直到我喊疼他才松手,不满地说:「阿宁,你不要对他笑。」
「啊?」
我一脸蒙,听到他说:「你一笑,谁都喜欢你。」
5
「四哥这是变相夸我呢?」
我打趣完,发现赵衍依然板着脸。经过这段日子地相处,我大抵是清楚他闹情绪的时候一向难哄,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于是我装模作样地举指发誓:「我答应你,往后不随便对人笑,若违此誓……罚我永远见不着四哥。」
他惊惶地捂住我的嘴,「谁要你发毒誓!」
又嘀咕道:「分明是在罚我。」
他算是消了气,次日便随皇帝去了猎场。
去年因黄河水患,皇帝取消了围猎,这次打算在郊野多待上一阵子。
皇帝原想带母亲一起去,母亲在出发前夕突染风寒,最终以传染为由给拒绝了。她吃了三日的苦药才见好转,又养了三日,恰好赶上太后在雅苑设赏菊小宴。
我随母亲赴宴,列席上位,隔着一面珠帘再遇曹瑛。
他穿了件雪色压襟的常服,缎面上绣着淡色的兰草,仪态端方、笑若朗月。
珠光润泽的玉帘子在他面前也失了光辉。
曹瑛隔着珠帘的缝隙看了过来。
只一眼,我突觉心如擂鼓、呼吸发紧。
这种兴奋又拘谨的情绪,在投壶时发挥到了极致。我最擅投壶,满宫里也就赵衍能与我一较高下。
但今日在曹瑛的眼皮子底下,我竟一支未中。
委实丢脸。
有官眷还好事得问我:「公主怎地今日兴致乏乏,往常您投壶是最厉害的。」
我一时语塞,满心局促。
「不如去泛舟吧。」
好在这位直肠子的官眷没瞧出什么端倪,想到别的玩意儿。女眷小姐们旋即应和,围绕着曹瑛等世家子弟,纷纷上了小舟。
我不大好意思,正要转身,便听曹瑛道:「临月渠畔的菊花开得最好,公主可要一起去看看?」
他漆眸亮亮的,面上挂着丝局促的期待。
在我点头答应时,这抹局促松弛成了笑意。
曹瑛向我伸手又顾及什么,转而将手里的书册卷起递向我。
我的心再次一颤。
大澧民风豁达,不似周边小国一般对男女大防十分严苛。世家子弟便也没顾及这点,牵起女眷们的手纷纷上船。
唯他,注意到这点。
曹瑛与人交谈时,温文尔雅不卑不亢,只有个缺点,与我对视上便会结巴。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笑。
他的脸便更红了。
我笑着将目光转移到了渠边,发现一只溺水求生的小猫。他拦住我意图去搭救的危险举止,转而自己去救猫。舟身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临边的小舟擦到,一阵颠簸后,曹瑛掉进水里。
他举着瑟瑟发抖的小猫,自个在水里不停冒头。
我当下明白,他不会水。
「曹大人,抓住我的手!」我焦灼地探身试图去救他,明明一伸手就能够到我的手,却宁愿下沉也不肯伸过来。
幸好,周遭有太监救了他。
他是太后的侄子,被曹家寄予厚望。出了这事,差点急死太后,好在太医诊治完只说受了寒,并无大碍。
我望着榻上脸色苍白的曹瑛,一时生气问:「我是有毒的不成,死也不肯抓住我的手。」
「不是!」
曹瑛无措地回答:「公主娇贵,下官不可……」
「亏你在太学府任职,满肚学问一半装着迂腐,这些礼教观念能比命还重要吗!」
「下、下官是男子,分量重。」
曹瑛情急之下坐了起来,脸憋得通红,「若抓着公主的手必会将您拽入水里,澧朝虽不拘泥男女礼教,可……可男女湿身坠湖必遭流言。下官粗陋愚昧,不敢毁公主前程姻缘。」
我一怔,突然为自己的激烈感到窘迫。
曹瑛伏于软塌,头颈低垂:「下官敬重公主,不想公主被流言蜚语缠身,终生委于无意之人。」
6
曹瑛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字、又懂绘丹青,连诗词歌赋也是极佳。
我越去了解,越想靠近他。
但他总很谦卑。
就连在雪天撑伞,也总是最大限度地往我的头顶倾斜。
他自己的半个身子几乎都被雨雪打湿。
「伞这么大,不必全给我挡,你会受寒的。」
我递给他一张帕子。
他抿唇道:「微臣愿为公主遮风挡雨。」
话落,意识到自己言语唐突,他红着脸解释:「下官的意思是……为公主挡风遮雨是下官的荣幸。」
他紧张得不行,接帕子的手都在发抖。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曹大人,我喜欢你……」
为了逗弄他,我刻意顿了顿。
曹瑛瞳仁瞪大,等他一副吃惊到不行的样子时,我再笑着把话说完:「脸红的样子,比匣子里的胭脂还要好看。」
他指骨捏紧绢帕,似失落般半垂眼睑。
「明日午时,记得去藏书阁再给我讲诗经。」
我说完,笑着挥手离开。
等走了一段路回头望去,发现隔着雨雾,他一直站在原地。
次日,我给他带了个驱寒的药包。
他接药包的时候,无意中互碰到我的指尖,酥麻的感觉一路从手指蹿到我的心窝里。
曹瑛要躲,我不知怎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情难自禁地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啄了下。
「公主。」
曹瑛眸色澄亮,紧张到了极致。因他的鼻尖,起了层薄汗。
他欲言又止到最后才支吾道:「我也可以吗?」
我点头,他于是倾腰而下,温软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我的额头上。
紧接着一股强硬的力道将我拽退好几步。
不知何时回来的赵衍二话不说,握拳就朝曹瑛的脸上砸去。
曹瑛哪里招架得住,整个人撞在书架上。
「不许碰她!」
赵衍怒喝完,从腰间抽出把短匕首。
「四哥不要!」
我心下一惊,扑上去护住曹瑛。
赵衍来不及收住的匕首,直接划破我的手臂。
顷刻鲜血直流。
赵衍惊住,立刻丢了匕首来托我的手臂,满脸的愧疚:「对不起,皇兄不是故意。」
「不要伤曹大人。」
我将曹瑛护在身后,曹瑛立刻扯了衣袍给我包扎。
赵衍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这莫名地让我想到前世,他阴冷地给我灌毒药的场景。
后颈不由自主生出寒意。
赵衍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但他这一闹,藏书阁中发生的事传得满宫尽知。
太后一向不喜欢我和母亲,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不许我与曹瑛再见。
见我闷在寝殿不说话,母亲在晚间送安神茶时温柔地问:「阿宁是真心喜欢曹瑛吗?」
「嗯。」
我颔首,又难过地苦笑:「母亲,是我痴心妄想了吗?」
「不是。」
母亲搂着我说:「喜欢一个人没有对错,阿宁只管喜欢,母亲会为你做主。」
我后来才知道,母亲口中的为我做主是去求皇帝。她一向对皇帝疏冷,那日却一反常态地答应了侍寝。
我次日清晨去请安,看到皇帝一脸高兴地从藏芝殿出去。
寝殿里熏香浓重。
玉茶正伺候着母亲下床,我看到母亲下床费力,单薄衣衫遮不住莹白皮肤上的青紫痕迹。见到我来了,她匆忙拿衣衫遮挡住,苍白的脸上扯出抹笑容:「阿宁,正好用早膳了。」
她将燕窝糕夹到我碗里,温声道:「皇上答应了,不日会替你和曹瑛赐婚。」
我鼻尖发酸,掉下眼泪。
「阿娘。」
我扑到她怀里,哽咽:「对不起……」
母亲搂紧我,不停拍抚着我的后背安慰:「只要你幸福,母亲没关系的。」
皇帝也确实守信,第二天下了赐婚的圣旨。
太后再反对,也没办法。
这个消息传达不久,赵衍便匆忙来找我,
他紧张地问:「是不是父皇逼迫你的,只要你不肯,皇兄就算拼了命也会帮你取消这门亲事。」
他用力掐着我的肩,疼得发麻。
我只得告诉他,「四哥误会了,我喜欢曹大人。」
「你喜欢他?」
赵衍惊讶半会儿,露出苦笑。
沉黑的眼一瞬不瞬盯着我,我有点害怕得往后退了半步:「四哥……听说冬猎你得了头筹。」
不等我说完,赵衍指着自己问:「你喜欢他,那我呢?」
我呆住。
这是什么意思,男女之情怎么能和亲情挂钩。
「你是我的四哥啊。」
我讪笑两声,转身要走,没想到赵衍大步追来,一把将我摁在门上。他殷红发狠地瞪了会儿,突然低头摄住我的唇。
7
我被吓到了,奋力推开赵衍后给了他一耳光。赵衍怔愣片刻,松开禁锢着我的手,眼尾殷红且湿润。
「公主。」
屋外有宫女在喊,我立刻开门逃了出去,一路心惊肉跳地回到藏芝殿。
赵衍的举止,让我又惊又怕。
我是他的皇妹,虽非血缘但有悖伦常,他未免有些荒唐了。
好在这件事后我再没有见过赵衍。
一方面是我刻意避开,另一方面是赵衍从冬猎后颇受皇帝重视。
据说,他在冬猎场上还救了皇帝。
他周旋在权力中,冷眼看着太子和三皇子内斗,领了个江阴治水的苦差。但在他离京治水的第二天,太子就因私造假币的事被皇帝痛斥责罚,失了信任。
赵衍治水有功,回宫后嘉奖受封晋王。
赵衍搬离皇宫那日,他来藏芝殿找我。
我要躲,被他焦急喊住:「阿宁,打算永远不理四哥了吗?」
「恭喜四哥。」
躲无可躲,我只得尴尬得上去道喜。
他苦笑了声:「多亏阿宁让我知道,想要改变现状就得自己全力争取。只可惜,四哥因此也弄丢了重要的东西。」
「人生大抵如此,有得有失。」
我浅笑安慰,下意识退了半步。
许是瞧出我的防备,赵衍将一只黄梨花木的匣子递上来,「当日的事,四哥向你道歉,希望阿宁能原谅。」
见我不接,他说:「这是送你的贺礼,祝阿宁和曹瑛白头偕老。」
我心里一咯噔,看他满脸真诚又愧疚的样子,便接过贺礼。匣子里是一支金雀停花样式的金簪,雕工精细、栩栩如生,让我不由赞叹。
把话说开了,我和赵衍也算冰释前嫌。
年关后,曹家三书六聘传至皇宫。
我在半月后由皇宫一路搭乘花轿,经由大内护送去往曹家结亲。临行前,母亲替我梳发挽髻,恋恋不舍地抓着我的手叮嘱:「阿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
「是。」
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
但她又这么温柔地和我说着话,便也没有多想,只是心中莫名有些不适。
出殿门的时候回头望去,看到母亲站在门口在擦眼泪。
身旁的婢女笑着说:「娘娘是舍不得公主呢。」
我想,应是这样吧。
可当我被曹瑛执手从花轿接下,迎入大门拜堂时,我突觉心中一疼。
正厅热闹,拜过高堂后媒婆喊道:「夫妻对拜。」
我和曹瑛正欲弯腰对拜,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混乱的嘈杂声,紧接着传来赵衍的大喊声:「且慢!」
「四哥?」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曹瑛一脸戒备地拉住我的手,将我挡在身后问:「晋王这是做什么?」
赵衍没理他,直接对我说:「阿宁,盛妃出事了。」
我一怔。
他继续道:「宫里传出的消息,盛妃在奉茶期间,行刺了皇上。」
8
我和曹瑛没拜完堂。
因为事态紧急,我在宫门下钥时和赵衍成功赶回内宫。
可是,到底是迟了。
高耸的摘星楼、近在咫尺的距离,我亲眼见到母亲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阿娘!」
我尖叫着扑上去试图接住她,只抓到一片衣角。母亲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叫声,她十分艰难地睁着眼,唇角一如既往扬着温柔的弧度。
只片刻,再无气息。
一瞬间,我的心像裂开一样痛,爬上前抱着她的逐渐凉下去的身体嚎啕大哭。
哭到最后,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晋王府里。我一下子分不清母亲的死是真还是做梦,直到听见屋里换香的两个婢女的小声议论:「盛妃恩宠极高,实在想不通为何要弑君。」
「听说是因为已故的姜将军。」
「皇上重伤未醒,太后震怒,听说要将盛妃鞭尸再丢去乱葬岗呢。」
我心头一窒,当下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连鞋也没穿就冲出了王府。外头正在下大雪,我踉跄到慈安殿前时,发现有个人正跪在殿前。
鹅毛大雪,几乎将他垒成雪人。
「曹大人?」
我震惊地看着冻僵的人。
曹瑛是冻坏了,启唇半晌没吐出一个字。倒是太后出来指责我是狐狸精,说我和母亲一样,专会勾引人,把一向听话的曹瑛哄得跑来给母亲求情厚葬。
「语宁愿代母亲受罚,请太后不要去衣鞭挞,请给她最后一点尊严。」
我跪地磕头,换来的是太后更深的厌恶。
她甚至喊来太监,当庭对我施予棍刑。本就是来求罪的,我自然不躲承受棍棒加身,曹瑛第一时刻抱住我。
棍子来不及收,全砸在他的身上。
「语宁,勿忧。」
曹瑛闷哼一声,紧紧抱住我。
太后气得满头珠翠乱晃,厉声道:「你既这般忤逆,便该受这番酷刑!不许停,继续!」
「不关曹大人的事!」
我想挣脱,但曹瑛力气远不像外表那样儒弱。
他将我箍在话里,独自承受棍打,甚至嘴里都流出了血。我哭着央求他撒手,他只是笑着说:「我没事,不要哭。」
哪里会没事。
就在他快要昏厥之际,赶来的赵衍一把握住棍子,将行刑地太监一脚踹飞。
「混账,你想造反吗!」
太后怒喝。
赵衍拂袍跪地,千万珍重地向她磕头:「盛妃袭君罪不可赦,但姜将军为澧朝、为皇上鞠躬尽瘁,请太后看在忠烈的份上,留盛妃全尸。」
他说完,漆眸看了我一样,尔后道:「太后玉令难收,盛妃又与我有恩。鞭挞盛妃的五十鞭,孙子愿为其尽孝。」
「四哥。」
我呆滞地看着赵衍解下外袍,穿着单衣跪在雪地里。
太后冷笑了声,挥手示意行刑。
全程赵衍都没有喊一声疼,但鞭子抽落便是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顷刻便血染背脊。赵衍的脸上却是冷汗,牙龈渗血。我爬过去求剩余的辫子我来承受,但太后显然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闭门不出。
我看着赵衍苍白、几欲昏死的样子,心中酸涩难忍。
不知是情绪崩溃,还是雪地上的鲜血太过刺目,我只觉得胃口翻江倒海一样难受,忍不住呕了出来。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嘈杂声,四周又冷又晃。
「阿宁。」
我听到赵衍在叫。
接着身子便觉得天旋地转,我被抱到屋子里,有太医进来诊脉。
太医突然吓得脸色煞白,退避三步,抖着声音道:「启、启禀王爷,公主这是……瘟疫啊!」
9
太后趁着曹瑛和赵衍不在时,派人将我安置到行宫。
美其名曰,隔离养病。
实则暗中处决。
「水……」
我被关在行宫这两日,滴水未进。
管事的宫女太监戴着面纱对我不闻不问,又连日高热,我难受得几欲要死。但一想到母亲的事尚未着落,便强拖着病体爬到窗前,张着嘴去吃落雪。
吃到一半,屋外传来曹瑛与人争执的声音。
屋门被推开,一袭温暖的狐绒袍子将我裹住。曹瑛面露心疼地替我擦拭脸上的湿润,温声道:「语宁,我带你去找郎中。」
「你走,会传染。」
我想推他,奈何无力。
「最多一起下黄泉,也算死生同归。」他到这会儿还有闲心说这话,我眼眶一热往他怀里钻。
谁敢治瘟疫。
宫廷太医,得太后懿旨不许为我诊治。
曹瑛抱着我在京都走了一夜,敲遍大街小巷的药铺。
在得知我的病灶后,无一例外谢门闭户。澧朝重文轻武,文士风骨清贵,尤其是世家公子更如掌心明珠。我看着清贵如松雪的曹瑛对着郎中磕头求情,只觉得心如刀绞。
后半夜下了大雪。
我已经危在旦夕,抚着曹瑛额头的伤痕苦笑:「曹大人,生死有命我不怨,好好活下去。」
「语宁是我的妻,我不会抛下你。」
他搂紧我,嗓音哽噎。
我感觉身子不再发烫,逐渐冰冷下去时,赵衍来了。
他半蹲在我身侧道:「阿宁,撑下去,四哥不会让你死。」
街边的梅花落在他的肩头,我颤巍巍捡起,对他说:「阿宁有一愿,请四哥找到我母亲的遗体,好生安葬。」
「该死的人,不是你。」
赵衍接住我下滑的手腕,漆眸中戾气忽闪。
赵衍不知从哪里找到的郎中。
哦。
或许该说,劫持了一位郎中替我诊病。他头一次对曹瑛没有那么大的敌意,让曹瑛照顾我,自己有紧要的事需要返回皇宫。
我不清楚他去做什么,但在养病的这短短数日,宫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子不知为何,突然不耐皇帝伤重垂危却不驾崩,竟然意图下毒谋害皇帝。被内监揭穿,下狱戴罪。
而闻讯与太子内斗的三皇子,似提前得知太子预谋,居然举兵逼宫想要救驾,但被醒来的皇帝以逼宫谋反的罪当庭处置。
而解围这两起事件的赵衍,受到皇帝看重。
皇帝在弥留之际,传位给了赵衍。
这些,都是婢女告诉我的。
我隐约觉得,这些事和赵衍脱不了干系。
赵衍登基后,下令太医院控制疫情、调制药物。我成了第一批受益者,顺利康复。但最让我高兴的是,赵衍信守承诺。
他替我母亲与先帝合离,遗体埋在父亲的陵墓里合葬。
「多谢皇兄。」
我噙泪叩拜,心中无比的感激。
赵衍将我搀住,肃杀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只要朕在,往后无人敢伤你分毫。」
可老天,总不愿见事情圆满。
三日后,我正准备与曹瑛商讨婚嫁事宜、完成拜堂。
曹瑛却得了瘟疫。
我传信给赵衍求药,他一直未回。
我入宫求见,皆被赵衍以公务繁忙拒之门外。无奈之下,我长跪乾承殿一日,到晚上大内监才弓腰哈背地跑来传话:「公主请起,皇上允您入内见驾。」
话落,宫女识趣地点了长明灯。
我一怔。
这是妃嫔侍寝的时候才会点的灯。
10
寝殿里熏香四溢,明灯澄黄。
我一进去,宫女太监把门关严,让人不由心生惶恐。尤其是赵衍,一袭明黄龙袍端坐在榻前,这让我一下子有了高低贵贱的距离感。
「求皇上赐药。」
我战战兢兢地向他屈膝施礼。
赵衍道:「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四哥。」
「语宁不敢。」
见他迈步靠近,我不由抓紧袖沿。赵衍弯下腰来,俊脸凑近我,笑着说:「我在南苑造了座宫殿,等竣工后阿宁搬去住。」
我强撑出笑来:「多谢四哥恩典,但女子出嫁从夫,自当住在曹府的。」
「你和曹瑛又没拜完堂,不算夫妻。」
赵衍不容我的抗拒,一把握住我的手,虽然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却让我感觉窒息而胆寒。他眸眼深深地说道:「我如今是皇帝,阿宁要的四哥都给得起。天下、后位,跟四哥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不要!」
我怕极了,高喝一声甩开他的手:「你我虽非血亲,但也是兄妹,请皇上自重!」
「若朕不愿自重呢!」
赵衍一把掐住我的肩,眼中满是阴沉压迫,他咬牙切齿道:「朕已经给够你和曹瑛相处的时间了,该回到我身边了阿宁!」
「可你说过,祝愿我和曹大人白头偕老。」
「朕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他。」
赵衍瞪着我冷笑:「要么你和朕在一处,要么曹瑛去死。」
话落,松开我。
卑鄙。
我捏拳瞪着他,一下子想到了前世。
赵衍,原就是这种人,我怎的相处久了会忘记这个。
「阿宁。」
赵衍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歪头盯着我,「朕耐心不好。」
我苦笑出声,罢了。
曹大人天资优秀,自有盛京贵女匹配。不在一起又何妨,只要他往后余生顺遂安康,我会守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在赵衍如同火烙般的视线下,我解了袍子,褪去外裳。
我含泪道:「阿宁遵旨,请皇上赐药。」
赵衍很满意地笑了,他走上前,一手抚着我的脸落下一吻。由最初的温软,到最后的霸道,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狂风摧毁一切美好。
我被他抱上软榻,绸缎被褥、润玉纱钩挽起垂幔。
赵衍不知餍足得在点火燎原,而我像条搁浅的鱼,绝望而无助地盯着床顶默哀。他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仿佛要死在我的怀里。
结束的时候,他搂着我轻喃:「阿宁,你是我的。」
我拿到了药。
我忍着身上的不适赶回曹府,曹府的人都等着救命药。幸好,我赶在曹瑛病情危重的时候拿到了药。曹瑛服下药不久,果真转醒了。
他看着我,不由皱眉:「怎么憔悴了,是不是不舒服?」
话落,他甚至想起身给我盖衣服。
我摁住他,笑着摇头:「只是这些天担心你,没有睡好罢了,无碍的。」
「那便好。」
曹瑛温柔地拉住我的手,抵在唇上:「等我病好就拜堂,七日后立春,正是好日子。」
听到这句话,我连指尖在发抖。
昨夜耻辱,永生难忘。
我抿唇沉默半晌,告诉他:「不必了,我不想嫁了。」
「为什么?」
曹瑛立刻坐起身,一面咳嗽一面拉着我的手,焦急问:「是不是我哪里没有做好,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对,你的母妃刚过世,是不该着急。是我考虑不周,抱歉语宁。不着急等你准备好,我们再成亲好不好?」
「不是这个原因。」
长痛不如短痛,我忍着心中剧烈的痛意,忍着眼泪冷声道:「发生了那些事,我只想此后青灯古佛,不沾儿女情事。曹大人,是我薄幸寡义,忘记我吧。」
不想再待下去,说完我便转身要走。
曹瑛情急之下连滚带爬地从榻上摔下来,红着眼眶喊:「语宁,不要说这种话,我可以等,三年、五年,哪怕五十年!」
我忍住扑上去抱住他的冲动。
他这么好。
是我辜负。
我咬唇绝情要走,却听到他剧烈一声咳嗽,口中喷出口血来。
「曹瑛!」
我惊惶去搀他,曹瑛死死抓住我的手,眼中有泪滚动:「公主,微臣愿意等。」
他每说一个字,便有血吐出。
我吓得大喊,太医和曹府其他人闻声赶来,曹瑛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透。大家都吓坏了,太医连忙施针整治,后将我带来的药丸粉末银针查验、又嗅了几番,骇然大惊地对着我说:「是谁给你的药,这分明是鸩毒!」
11
毒药?!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住,怔愣了片刻便紧张地向曹瑛奔去。但曹府如今把我当成洪水猛兽,将我死死拦在外屋。
「都是你这个灾星!我儿本可安稳余生,遭孽被你看上,让他几次三番为了你忤逆尊长!」
曹夫人冲上来打了我一巴掌,愤然大骂:「他肯为你连瘟疫都不怕,你反倒联合那阴险小人毒害他!」
「曹夫人。」
顾不得脸上的辣疼,我跪在她的面前哀求:「我不知道那是毒药,求您让我进去看看曹瑛,只要他无事,我立刻去死都行。」
「轰出去!」
曹夫人哪里会同意。
在她地挥手怒吼下,我被几个家丁强拖了出去。
屋门紧锁,家丁死守严防。
我跪在屋外磕头,心口更像被人狠砸了好几拳。不知道磕了多久,直到地面印上血迹的时候,屋子里传来曹夫人和下人们的嚎啕大哭声。
我一僵,顿觉刮骨的痛意蔓延到全身。
有丫鬟出来对我说:「公主请回吧,我家公子已经去了。」
「不会的,我这就回宫请更好的太医过来。」
我擦了把眼泪,却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心口巨疼,痛到极致竟然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无声干号。
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
赵衍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救曹瑛。
他杀了我的月亮。
我要杀了他!
从曹府踉跄出来后,我像个疯子一样在街上飞奔,一路闯入皇宫。乾承殿的大监看到我,连忙躬身道:「皇上正在忙公务呢,请容奴才通……」
我用力推开殿门。
赵衍这会儿正在案前练字,唇上挂着笑似乎心情很好。
真是阴毒!
我失去理智地拔下发簪扑上去往他脖子里扎,簪尖离脖颈只有微末距离时,被赵衍蓦地握住手腕。挣脱不开,我便拿另一只手狠狠扇了一耳光上去。
指尖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殷红长痕,满屋的太监婢女吓得匍匐跪地。
赵衍瞪着我:「你想杀朕?」
「你卑鄙无耻!分明说只要我妥协就会给药治曹瑛。」
「朕有说要救他吗?」
赵衍沉笑起来,黑眸里尽是寒光恻恻:「朕答应给药,但没说给的是什么药。况且……杀他的人,难道不是阿宁吗?」
我一怔。
确实,是我亲手把毒药给曹瑛的。
我算是帮凶。
如今,又算是自投罗网。
赵衍早就算到我会在曹瑛出事后会来宫里找他。而一旦我进了宫,再也逃不出去了。赵衍把我困在皇宫、锁在南苑。
他日日会来探望,而我满心仇怨,像头随时会扑上去撕咬的困兽,永远用最锋利的方式对待他。
不见血、不罢休。
「阿宁。」
赵衍扫了眼被咬出血的手臂,面容阴冷地对我说:「我会让你忘记他。」
他命人送来一碗药汤,强迫我喝下去。
瑟苦的药汁能让我忘记过去的一切,包括曹瑛。为了能对曹瑛保有记忆,我不停在书卷上留下关于他的痕迹,甚至整夜整夜地画着他的小像。
可南苑全是他的人。
赵衍发现后,把这些东西全烧了。
后来我逐渐记不清曹瑛的样子,看着小像上的公子轮廓,怎么也记不起该画什么五官上去。当天夜里我发了高热,浑浑噩噩的。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
一对陌生老夫妻满脸忧愁地说:「宁儿,你这一病可吓死爹娘了,醒来就好。」
爹娘?
可是,我对他们完全没印象。
老夫人坐在床沿,拍着我的手背满脸慈祥地说道:「不要担心,你爹已向皇上禀明情况。皇上恩准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进宫。」
「进宫?」
我更懵了。
老夫人似乎看出我的疑惑,笑着解释:「怎么连这个也忘记了,前日殿选,承蒙皇上抬爱当场封你为宁妃了。」
12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大家都说我是周少府家的嫡女,周宁。因前日殿选回程的路上不慎坠湖,烧了一夜,醒来便成了这样。
可是,我老觉得有点不真实。
第二日,宫里派人来接我。
宫轿上街的时候,碰上了场白事。
这是很晦气的事。
「宁妃鸾驾,尔等速速避让!」领头的太监尖嚷着嗓子喊。
白事的队伍便往旁侧躲了躲。
我撩帘去看,发现一排雪白缟素,乌木棺箛显得格外的黑沉压抑。有百姓在街边议论,「太后失势,曹家跟着落寞了,嫡长子出殡竟和新妃冲撞,保不齐又要惹怒龙颜。」
「新帝荒唐,据说和八公主……」
「嘘!小心被割舌头!」
曹家,嫡长子?
我捂着心口位置,没来由觉得痛。
除了白事冲撞这段小插曲,入宫这一路十分顺畅。
我被安排在南苑的宫殿,殿名叫「挽宁阁」。宫里嬷嬷都说这是好兆头,连名字都和宫殿一样。皇宫很美,还有点眼熟。
就连皇上也是。
他很俊朗,面如冠玉、目如星辰。
可我,不太喜欢他。
说不上来,觉得这个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又朦朦胧胧地不太真实。而且他发怒起来很恐怖,我曾见过他当众砍下一个人的头颅。
但他很宠我,事事应承、样样依我。后宫里除了我,再无其他的妃嫔。
「阿宁,朕只要你一个人。」
他每次都会埋在我的颈窝里这么说。
三月后,我有了身孕。
皇上很高兴,勒令让太医院好生看顾着我。
可惜,立夏那日我小产了。
「娘娘不要难过,皇上已经下令将那贱婢凌迟。」我蜷在软榻上发呆时,婢女小声安抚道。
我愕然问:「什么贱婢?」
婢女答:「就是给您下滑胎药的宫女,她原是罪奴,一直在勤杂院干活。也不知怎么逃出来的,日日在您的茶汤里下药。」
这就很奇怪了。
我初入宫廷,自问没有得罪过人,为什么一个宫女要这么伤害我。
为此,我瞒着皇上偷溜去勤杂院,那里很苦,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灰白病态的。有几个宫女见到我的时候,跟见鬼一样害怕,嘴里呜呜作声,一边磕头一边哭。
「娘娘恕罪。」
掌事的老嬷嬷连忙解释,这些都是犯了口舌的罪奴,被割舌了。
包括给我下滑胎药的婢女也是。
因我在地牢里见她的时候,她也这样说不出话来,但她看上去仪态很好,不卑不亢。见到我的时候,即使满身血痕,还是很郑重地给我行礼。
我问她:「你看上去很尊重我,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我曾经得罪过你吗?」
她摆手,红着眼眶在我手心写了四个字:奴婢玉茶。
好熟悉的名字。
玉茶让我去藏芝殿的槐花树下挖出钥匙,打开贵妃榻下的匣子。
我照做了。
里头满满两页的纸,上头全是对皇上的指控。
她说我是八公主姜语宁,盛妃带入宫的亲女儿。赵衍与我相熟,是没有血脉关系的兄妹,对我几欲妄想。为了阻止我和曹瑛大人成亲,赵衍故意在盛妃面前揭露我的生父,姜将军的死因真相。原来当年皇帝微服私访遇上刺客,幸得姜将军救驾。
姜夫人盛青芝容颜倾城,在给皇帝上药时,被皇帝看中。
由此,皇帝开始了阴谋计划。
他故意御驾亲征,在战场暗杀了功高盖主的姜将军,美其名曰救驾牺牲。以此,名正言顺照拂姜氏遗孀。赵衍故意选在我成亲那日,告诉盛妃。
如他所愿,我没能拜完堂。
先帝也如愿重伤昏迷。
他故意命人撺掇太子下药篡位,又将这个消息走漏给三皇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之后桩桩件件,令人发指。
那些知晓过去的宫女太监,会字的全数处死,不会得便拔舌。玉茶识字的事,赵衍并不知晓。
「若肯信奴婢,匣子里的药公主可以服下。」
信函尾端,写着这行字。
匣子里确实放着一瓶白瓷药罐。
玉茶害我小产,按照正常思维不该信她。可不知为何,我一点不觉得她是坏人,想到那双含泪的眼睛,我就心中五味杂陈。
我醒来就没有记忆,本就古怪。
所以,我吃了药。
药丸入腹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我感觉心中热涌恶心,脑子里天旋地转的眩晕。
我强撑着将玉茶给的证据收拢。
这才昏厥倒地。
我做了场梦。
梦里在下雪,灰瓦青松下站着一个执伞的青年。他面若润玉,微笑温柔地对我唤:「语宁,临月渠的菊花都开了。」
我奔上前去,他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
我情急大喊:「曹瑛!」
话落睁眼,便见身侧躺着一袭明黄衣裳的赵衍。他一手支颐,眼锋阴鸷地盯着我问:「你刚才喊谁?」
我攥紧被角,忍住眼泪道:「臣妾做了场噩梦。」
「阿宁。」
赵衍翻身凑近我,高挺的鼻尖带着凉意划过我的脸颊。
他轻声道:「不怕,朕一会儿让太医院送安神茶过来。再睡会儿,明日就是册封大典。」
安神茶。
不过是赵衍心虚,要我再喝那忘记前尘的苦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