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染指:他如绮梦入星河》
「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
面前的大老虎从鼻孔里喷出一团热气,摇了摇它垂落在地上的尾巴。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尾巴尖。
没反应。
我胆子大起来,开始慢慢往上摸。
没想到它突然把我扑倒在地,低吼着:
「人类,别得寸进尺。」
1
我叫孙宁宁,被困在这片原始森林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我和公司同事一起来这里团建。
我中途有事,出去接了个电话,结果一没留神在山林里越走越远。
等我注意到周围景色完全陌生时才发现手机早已经没有信号。
我有些慌张了,往四处张望。
四周都是葳蕤的灌木丛和参天大树,远处是高耸入云的崇山峻岭。
会不会是不小心走进了无人区?
这是我们省有名的景点,有不少慕名前来的驴友探险,前几年还出过几场事故,这才把野生动物多和比较险峻的地方封起来。
我安慰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这时,灌木丛里突然发出一阵响动。
我瞥见一抹明黄色和黑色条纹交织着晃动,移动视野往前,是一个硕大的头颅,它的毛发勃发。
一只老虎!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几乎快要从我嗓子眼里冒出来。
我和那只老虎对望着,双双静止在原地。
忽然间,它动了。
我没忍住尖叫了一声,然后慌不择路地奔跑起来。
我逃,它追,我插翅难飞。
毕竟,两条腿的娇弱人类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丛林捕猎者。
几乎没跑过十米,我就被它从背后跃起扑倒在地。
它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用尽全力尖叫着挣扎,然后被它利落地一巴掌拍晕。
昏迷之前的最后意识是它优雅地低下头,舔了舔我的脖子。
2
再次睁开眼时,我以为我的灵魂已经到了天堂。
不过很快我就认清了现实,我还活着。
因为没有天堂会驻扎在一个漆黑狭长的山洞里,还派一只老虎守在旁边。
我以最小的动静迅速检查了一遍全身,居然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老虎真有素质,我这种储备粮待遇都这么高。
我正打算蓄力悄悄往远离老虎的方向滚一点,没想到刚刚开动就被它发现了。
它转过头,铜铃一样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我。
可能是人临死之前都会出现幻觉,我居然能听懂老虎说话了。
我听见它说:「你醒了?」
很好,这回真的要上天堂了。
3
它见我没反应,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醒了?」
我如梦初醒般地回神,狠狠地眨了眨眼,看看四周,再看看面前比我大四倍有余的老虎。
我迟疑地发问:「你……会说人话?」
它没回答我,而是很兴奋地绕着我走了一圈,用鼻子把我全身上下都细细嗅了个遍。
我被吓得屏住呼吸,在原地站得几乎发僵。
终于,老虎恋恋不舍地与我拉开了一点距离。
它说:「我会,我的名字叫宪章。
「你也可以叫我狴犴。」
我惊讶地顾不上害怕,望进它的一双大眼睛。
它的眼睛格外亮。
里面并没有对于我这个猎物的杀欲和贪婪,而是满满的好奇。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甚至还带着种喜爱。
我心中的疑惑太多,一下甚至不知道从何问起。
为什么老虎会说话,又为什么会救我,我现在又身处何处?
我斟酌着语句:
「那……我现在是在我迷路的那片景区吗?」
宪章很茫然地抖了抖耳朵,它说:
「什么景区?这里是元大陆啊。」
尽管之前在心底早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听到这个答案时我还是抱着头长叹了一声。
这算什么事儿啊,在森林里迷个路居然走到异世界去了。
宪章没想到我会这么惊讶,有点无措地望着我。
从它的口中我得知,元大陆是没有人类的,只有动物和更高级的兽人,它就是兽人。
山洞外天色已渐黑。
我虽然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手背和裸露在外的四肢却有不少的红痕和破口,应该是被大老虎叼着行走在山林时被小树枝擦伤的。
我又饿又痛,幸好宪章怕我醒来没吃的,提前拔了根浆果树放在我旁边。
我望着已经趴下休息的大老虎在心里轻轻对它说了声「谢谢」。
趁着山洞里还有细微的光亮,我胡乱摘了几把浆果填肚子。
饥饿感消退后就是一阵困意袭来。
我靠在干草堆上,带着疑惑、恐惧和好奇,度过了在元大陆的第一个夜晚。
4
一夜好梦,第二天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我心情大好,站起身走到山洞口伸了个懒腰。
宪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早早就出了洞。
山洞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正当我打算趁山洞里没人偷偷出去转转时,它叼着一只硕大的山鸡回来了。
「你去哪儿?」宪章问。
我:「我想去外面转转。」
宪章喉咙里发出一声带有警告意义的低吼。
「不准出去乱转,我们这里的动物可不像你们那儿一样弱小,随便来只兔子都能把你咬死。」
我被它的威势吓了一跳,连声喏诺。
这时我才注意到被叼回来的山鸡体形大得不正常,几乎是我印象中山鸡的三倍大小。
虽然仍对宪章的说法存疑,但此刻心里也有了三四分信服。
宪章见我乖巧柔顺,也没再多说什么。
它把那只新猎的山鸡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吃。
我看着山鸡凌乱的体毛和未干的血迹沉默了,该怎么让一只老虎明白人类是不吃生肉的呢。
宪章看到我脸上抗拒的表情,从鼻子里喷了口气:
「人类就是麻烦。」
它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
「好好待着,我去外面给你找柴生火。」
我勾起唇角,原来它什么都知道啊。
没隔一会儿,宪章就带着一大堆干柴回来了。
我在山洞里找出两块碎石当打火石,想通过撞击它们来生火。
可是我尝试了很久,手皮蹭破了也没成功。
宪章实在看不下去了,它活动了一下全身,骨骼咔嚓作响。
然后肉眼可见地变化起来。
直到化出了人形。
他浑身几乎没有遮拦,只在腰间松松系着一块虎皮状的布,
这完全超过了我的认知常识,我被吓得连连尖叫。
平心而论,宪章的人形很高大俊美,宽肩窄腰,腹间肌肉块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就如他的原型一样矫健有力。
但此刻我的恐惧盖过了对美色的渴望。
宪章本来准备接过打火石的手停在半空,他的脸色变得很黑:
「不过是多了条尾巴,我的人形就这么让你恶心?」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身后原来有一条粗粗的毛茸茸的尾巴,一直垂到地上。
我看呆了,愣在原地。
但是宪章见我没回答他的话,气得背过身去不想同我说话。
他的举动莫名让我觉得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宪章闷闷地说:「你嫌弃我,就像我的族人一样。」
我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安慰他,及时解开误会。
但我的注意力全数放在了他的老虎尾巴上。
我像是受到蛊惑般慢慢向他靠近,小心翼翼地摸上他的尾巴。
宪章脸色大变,变成虎形将我扑倒在地:
「人类,别得寸进尺。」
老虎健硕的四肢和血盆大口将我从撸猫的满足中拉回现实。
我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们之间巨大的体形差不断提醒着我,他要想伤害我易如反掌。
可是既然你要翻脸不认人,之前为什么又要给我一种被包容的感觉呢。
眼泪逐渐盈上眼眶,我赌气偏过头不去看他。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恢复了人形,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一把从我手中抢过打火石,利落地敲打几下,很快生好了火。
5
宪章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自己生了会儿闷气就恢复如常了。
他把山鸡处理干净用树枝插起来,在火上转着烤。
火舌上蹿下跳地舔着流油的鸡肉,落下的油脂让柴火啪啦作响。
虽然没有任何调味料,但山珍天然的香味还是自然地弥漫到了整个山洞。
我靠着石块坐下,腹中饥肠辘辘。
但碍着面子不想同他说话,只好尽量不往那边看。
等了好一会儿,身后响起脚步声。
宪章用手戳了戳我,把烤鸡分拆好用荷叶包着递到我面前。
我还没准备好说什么,肚子却突兀地响了一声。
宪章扑哧笑出了声,我的脸红透了。
这时候再不接就显得有点不识好歹了。
我伸出双手接过荷叶:
「我就是想摸下你的尾巴,你之前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我小口吃着鸡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宪章皱了皱鼻子。
「你不是很嫌弃我的尾巴吗?」
我大惊:「才没有!我觉得可爱死了!」
宪章在我身旁坐下,幽幽地说:
「别为了口吃的骗我,我知道的,你们都嫌弃我。」
我这才想起他之前提及过的「族人」。
「是因为你的族人觉得化成人形后还有尾巴很丢人吗?」
我小心翼翼地说出猜想。
宪章轻轻点头。
我了然大悟的同时还带着点心疼。
生活在这样的偏见里,宪章大概从来没真正接受过自己。
怪不得他鲜少化为人形。
「那你的那些族人呢,他们现在在哪儿?」
宪章挠挠头:「都去别的森林了呀。我们喜欢独居,一旦过了幼年期就会出来寻找自己的栖息地。」
我:「那现在还有人说你尾巴不好看吗?」
宪章嘿嘿一笑:「现在我是这里的老大,说我不好看的都被我杀掉吃了。」
我:「……」
我生生把安慰的话憋了回去。
山洞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我的咀嚼声。
宪章闲坐在一旁,直直地盯着我,目光专注而灼热。
如果他没化出人形我还能安慰自己这只是只老虎,
但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有六块腹肌的半裸美男,这谁受得住?
我红了脸,转过头去嗔他:「别看了,我脸上有花儿吗?」
没想到宪章认真地点点头。
「我觉得你真好看。」
他的夸奖直白而热烈,没有掺杂一丝成年人的污浊和占有欲。
他的坦荡让我也放松下来。
我笑着对他说:「我觉得你也很好看。」
这下轮到宪章不好意思了,明明是个大块头硬汉,耳根却红得像小姑娘。
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主动挑起话头逗他,
宪章也不甘示弱,
最后我们嬉闹成一团,气喘吁吁,头抵着头断断续续地聊天。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叫孙宁宁。」
「孙宁宁?」
「哎。」
「宁宁,宁宁,宁宁。」
「闭嘴。」
6
我在山洞里待了三四天。
虽然每天宪章都会带回来新鲜的水果和肉,但是因为没有调味料,吃什么都很寡淡。
再加上山洞里没有水源,我已经好几天没洗澡洗头了,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想去森林里转转,到有水源的地方好好清洗一下自己,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充当调味料的植物或果实。
但宪章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
之前我和他谈过一次人类和兽人的区别。他一直以为我也是兽人,只是比较弱小。
我告诉他,我不可以化为兽形。
他听到这话时非常吃惊,半晌才心疼地摸着我的头说:
「宁宁,你居然化不出兽形,长到现在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说罢,他又安慰似的抱住我,补充道:
「没关系,有我在你以后森林里就没有动物敢欺负你了。」
我哭笑不得,又给他科普了关于我的世界的常识,不过他还是不大相信。
宪章本来就觉得我很弱小,又知道了我只是个战斗力为零的纯种人类,这种印象就更加根深蒂固了。
在他眼里好像外面随便来只动物都能把我弄死,
他坚持要陪着我一起出去。
我本来是不同意的,毕竟我要出去洗澡,他在旁边跟着老是感觉怪怪的。
但是后面实在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等真正走出山洞看到森林的全貌时我才知道,宪章的担心不是小题大做。
元大陆是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一棵一棵紧紧挨着,哪怕外面骄阳似火,也只能在地面投射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光斑,地上杂草丛生,到处都有低矮的灌木。
而更令我震惊的则是这里的动物,它们普遍比我印象中的正常动物大好几倍,还有许多看起来就很凶狠的未知物种。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宪章身后。
他得意地摇了摇尾巴,再三强调我不用害怕,这片森林里没人打得过他。
活像拿奖回家后急于炫耀的小学生。
我:有被可爱到。
因为我们是在山里行走,有许多陡坡和曲折。
我平时又不常锻炼,没走一会儿就累地上气不接下气。
而宪章还是精力充沛,一会儿咬咬树枝,一会儿吓吓突然蹿出来的小动物。
要不是身边还跟着我,他大概早就自己玩起来了。
我喘着气,拉了拉宪章,示意他停下来等等我。
他一脸疑惑地停住动作站在原地。
我在那个瞬间嫉妒他为什么这么有活力,就像永远不知道累一样。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恶趣味的想法。
我笑了笑,向宪章招手示意他趴下来。
他乖乖照做了。
我走到他旁边,翻身而上,骑坐在他宽阔有力的背上,捏住他脖子边的软毛。
我口中喊着:「驾!」
宪章在我坐上去的时候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差点没把我摔下去。
「宁宁,你干嘛?!」
他声音急得有点变调。
我心中疑惑,不就是让他载我一程吗,至于生气成这样?
「我走不动了,就想坐你身上。
「你不想的话我就下去。」
正当我抬腿要下的时候,宪章急忙出声:
「别别,我载你,别下去。」
他一下子站起身,我有点猝不及防,忙抱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
我趴在他身上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体温比平时高许多,耳朵根也全红了。
整只虎就像一个热气腾腾的毛绒玩具。
所以宪章不是生气,而是害羞了?
为了验证猜想,我俯在他竖起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宪章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在咽口水,
不过这次他没说话,只是耳朵更红了。
大概因为这是他虎形的原因,
我不仅没害羞,甚至被他的表现狠狠取悦到,想再逗弄逗弄他。
毕竟,谁能拒绝一只纯情大老虎呢?
我无声地勾起嘴角,又坏心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宪章终于忍不住了,颤着声音叫我的名字,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与欢愉。
我颇有些可惜地停下手。
7
走了好一会儿,我们终于到达一处浅浅的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流水泠泠,在下游几十米处汇成一泉碧蓝色的清潭,里面还有几条行动敏捷的浅色游鱼。
好一番美景,我几乎有些不舍让自己破坏这一处宁静。
下一秒,宪章就兴奋地嘶吼一声,连跑带跳地载着我一起走到小溪的中间。
本来还沉浸其中的我被溅了一脸水,心情复杂。
宪章一把将我扑倒在溪水中央,两只硕大的爪子搭在我的腰上,伸出舌头热情地舔着我的脖子。
「宁宁,宁宁,我们一起玩水好不好?」
他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体形对我来说有多么巨大,虎头不停地蹭着我。
就算他还没使什么力,我也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不能怪他,不能怪他,他只是一只单纯的老虎。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叫他滚开的冲动,尽量平静地对他说:
「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宪章毫无所觉,甚至更加欢脱了:
「不嘛不嘛,跟我玩水不好吗。」
「滚!」
我终于忍不住了。
宪章一脸委屈地放开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给自己顺了顺气,拿出以前辅导小学生的耐性对他进行了一番谆谆教诲。
……
「知道了吗?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我压低了眉毛,严肃地对他重申:
「哦……好吧。」
宪章期期艾艾地答道,偷偷瞅了我一眼。
他端正地蹲坐在我的面前,头低垂着,水滴顺着他耳朵的一绺毛滴下,活像一只受训的小狗。
我的心软了软。
大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和我一起玩水罢了。
不过必须要先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然指不定哪天他一兴奋能把我压死。
我硬起心肠对他说:
「你现在去那边林子背对我好好反思一下,我去洗澡了。
「不许偷看。」
宪章本来还想反驳我一下,但看我的神情不像开玩笑,就只好乖乖地站起来把身上的水抖干净,然后一个人落寞地走上岸边。
我目视着他的背影,心里软得不像话。
可恶,他听话的时候真的好可爱。
我摇了摇脑袋,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摇了出去,利落地脱了衣服,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那泉清潭。
越往下游走,水位越深。
我把头埋进水里再一下甩出来,狠狠地抹了把脸,带起一串水花。
好畅快!
我活动了下手脚,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向更深处游去。
等游到潭水深处,我吸了口气,整个人仰躺在水里,望着蔚蓝的天空发呆。
有几时我没有这样心境平和过了?
好像自从我长大开始,我就再没有一日不活在焦虑和无助中。
上学时,我担心父母会因为要给弟弟攒钱买房而不供我读书,担心我会因为没钱出去聚餐而被排挤,等上了班,我又担心上司时不时的威胁和骚扰,担心同事间对我流传的风言风语。
我在现代的日子,也并不比我和宪章在一起时快乐。甚至可以说更痛苦。
可是,我真的就甘心一辈子待在原始森林吗?
如果有机会能回去,我能为了宪章放弃吗?
这些问题太复杂,我一时得不出答案,也不敢去细想。
我穿好衣服转身打算游回岸上时,正好看到宪章鬼鬼祟祟地想转头偷看我在干嘛。
我笑了笑,彻底抛开之前的忧虑。
与其纠结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可能,不如就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我双手张成喇叭状放在嘴前,冲着他喊:
「宪章,下来和我一起玩水吗?」
他听到这话顿时笑得十分灿烂,都没来得及回答我就一跃跳进水里向我游来。
这时,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我身后的一块碎石后,一条巨大的水蛇盘旋着,正对我虎视眈眈。
8
我跑向宪章,背后的水蛇也直起身子吐出蛇芯跃跃欲试。
我们快要靠拢时,宪章的表情突然大变,他瞬间跃起把我护在身下。
本该咬住我的水蛇一下子咬在了他的背上,水蛇的咬合力惊人,一瞬间就扯下宪章的一块皮肉,登时鲜血淋漓。
宪章怒吼一声,见我没有危险后立即转身和水蛇缠斗起来。
他们都是体形巨大的野兽,打斗时的动静大得惊人,好像要把一溪水都搅干。
我连跑带爬地逃到岸边,担忧地望着宪章。
宪章和水蛇互相大力撕咬着,恨不得一口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水花四溅,血水混为一体。
溪水里毕竟是水蛇的主场,饶是宪章是陆地上的王者,在水中缠斗也难免吃亏。
最开始他们两个本来是不分上下的,但随着时间推移,宪章逐渐处在下风。
他大概也察觉到自己体力有所不支。
所以边缠斗边转头向我吼道:「宁宁快跑远点!」
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盈满眼眶,模糊了视线。
这个大傻子,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我。
之前一直在心里纠结的问题,这次宪章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不会跑。
不仅不会跑,我还要留下来。
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我像是一块突然被点燃的的浇上油的干柴,蓦然充满了动力。
必须要帮帮宪章!
不然他真的会死的。
我迅速观察了四周地势,飞快转动大脑。
目光瞟到溪边那棵树干伸出老远,还垂下许多藤蔓的大树。
有了!
我冲宪章的方向大声说:「坚持住!等等我!」
然后用尽所有力气拖起一块大石头向树的方向跑去。
那棵树虽然高大,但树皮干燥坚硬,摩擦力比较强。
再加上我小时候在山野里长大,经常爬上爬下,长大了也经常去健身房锻炼,所以能勉强拖动石头往上爬。
但就算这样,爬上去的过程也异常艰辛。
我累得满头大汗,有好几次脚差点踩滑落空。
可不远处的打斗声让我不敢松懈分毫。
终于爬上树干,我屏住呼吸,在尽力保持平衡的同时急速向伸往溪水中央的树枝上爬去。
我脚下使力动了动树枝,幸好树干枝丫粗壮,稳健如初。
我松了口气,捞上几根粗粗的藤蔓绑在大石头上。
准备工作已经做好,我深吸一口气。
「宪章让开!」
我一只手死死抓住树干,一只手推动大石头,让它往水蛇方向荡去。
宪章闻声而动,趁机一把将水蛇推到石头荡来的方向。
「砰!」下面巨大的撞击声。
水蛇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打得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宪章乘胜追击,上前咬住它的七寸,彻底将它杀死。
明明我平时最怕见血,但此刻我看着下面险胜的战局却连眼也舍不得眨。
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骤然放松,我浑身瘫软趴在树枝上。
一时不查,竟然失去平衡掉了下去,
我大叫着闭眼,心中惊惧万分,
本以为迎接我的是冷硬的碎石和冰凉的溪水。
没想到却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我一时有些恍惚,睁开眼愣愣地望着他。
宪章以为我吓傻了,将我按在他怀里,轻柔地摸着我的头安慰:
「宁宁不怕了,不怕了。
「我们已经安全了。」
这时那些恐惧和惊喜的后劲儿才上来。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埋在他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本来是宪章伤得更重。
最后还是他变成虎形将我驮回山洞的:
「我们今晚上吃烤蛇肉吧,宁宁。」
宪章心大,走到一半就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伤和刚刚的激烈战斗了。
我枕着柔软的虎皮,听着他兴致勃发的碎碎念。
心中感到无比的安宁。
我扯了扯他的耳朵:
「晚上回去我跟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儿?现在说不行吗?」
「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宪章真是小孩子心性,他从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欢喜,闻言立即加快了脚步,带着我在林中穿梭。
我明明应该不动声色的,但也被他的心情感染,变得十分快活。
9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你是不是在骗我。」
这是宪章回去后第九次问我这个问题。
他像是一个中了几百万彩票又不敢相信的人,必须一次又一次地亲口听我说出肯定的答案才能安心。
我被他烦得不知所以。
塞了块烤好的蛇肉喂进他嘴里。
「吃你的东西吧!」
宪章被噎得满脸通红,在山洞里上蹿下跳地找水喝。
我畅快大笑。
不防却被他变成虎形扑倒在地。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姿势,再次经历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我能看出他故作凶狠背后的柔软,他也知道无论怎样闹我都会包容。
宪章虚张声势地张开血盆大口让我闭紧双眼。
下一秒他硕大而温热的头颅就低下来在我的颈间东蹭西蹭。
像淋湿的小狗,也像温顺的猫咪,终于找到主人的怀抱。
我顺了顺他的软毛,又抱住他的脖颈,轻声问:「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宪章并不做言语,只是将我整个包裹在他宽阔的怀里。
可他不知道我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勾起的嘴角。
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刚确定关系的情侣都这样,反正我被他抱着的时候脑子里的唯一想法就是和他狠狠贴贴,最好永远都不要分开。
最后还是看到没处理完的水蛇尸体我才恢复理智,狠了狠心把他推开。
宪章哼哼唧唧地放开我,十分不情愿地去收拾蛇肉。
而我则在山洞里清点物资,整理战利品。
山洞里有我们摘回来的一大兜果子、宪章以前猎的一整块雪狐皮以及堆成小山似的蛇肉。
我把干稻草堆和泥土堆成床的样子,再在上面铺上雪狐皮。
还在山洞里用石头砌了桌子和石凳。
最后让宪章推了块大石头挡在山洞门口,这样夜里就不会再透风进来。
等做完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我借着余烬的红光满意地审视着我们一同布置出来的成果。
虽然很简陋,但在我心里已经把这个小小的山洞当成了家。
我躺在宪章温热的怀里,本打算彻底歇息。
但每次将将要睡去时,又会被他摇醒问这个我已经回答了无数遍的问题:
「宁宁,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撑起身子,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你真的想知道吗?」
宪章点点头,两只眼睛无辜地望着我。
我不再说话,低头吻上他的唇,
「现在觉得是真的了吗?」
我笑着问他。
宪章不语,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
过了一会儿,耳朵边穿来他闷闷的声音。
「宁宁……
「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摸摸他毛茸茸的头顶,语气温软。
「笨蛋,我也是。」
宪章的耳朵变的通红。
他好像一只被挑逗起兴致的大型猫咪,抱紧我不住的蹭来蹭去。
我没管他,自己沉沉睡去。
只记得意识蒙眬间脸颊上落下许多温柔的吻,最后被箍进一个微凉的怀抱。
他在小声呢喃:
「宁宁,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10
和宪章在一起的日子并不总是一帆风顺。
元大陆的气候很奇怪,并不像地球一样有大致规律的四季,而是一长段一长段的极端天气里夹杂着短暂的温和日子。
宪章捡到我时就正处于那段气候温和的时间。
我才在这里待了不到一月,一场大雨过后气温就突然急转直下,第二天就下起了小雪。
可我的衣物还是一层单薄的牛仔裤和衬衫。
就算待在山洞里烤火我也被冷得瑟瑟发抖。
成天都把那块雪狐皮披在身上。
宪章见我如此心疼得不行,重新用斧头劈出来一块可推动的石门抵在洞口,这样就算他不在我也能自己关上山洞的门。
等下午打猎回来的时候,宪章手里还多了好几块大大小小的动物皮毛。
我用火把它们一一燎干,再用木棒捶打成毯子的模样,盖在身上御寒。
夜里,宪章便化成虎形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他告诉我现在还不算很冷。
真正冷的时候在后面,到时候会有许多暴风雪,就连他也不敢轻易出门。
所以趁现在他还能出去,要多多捕猎。
把粮食提前储备好挖个洞冻住,这样才不至于在那段时间饿死。
我连连点头,心疼地抱住他的大脑袋。
宪章这下终于学聪明了,趁着我正心软,迅速化出人形紧紧将我抱住。
我推不开他,也不想推开。
只是红着脸吩咐他拿毯子过来将我们包起来。
宪章得了奖励,满足地抱着我沉沉睡去。
临睡前我捏着他的耳朵再三叮嘱,一定要多猎些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连着一个月宪章都是早出晚归,我几乎每天只能跟他打个照面。
我也没闲着,把他拿回来的动物皮毛用摩尖的石头针缝制成衣服的模样,其余时间就都在附近采集浆果和野菜。
等真正的寒冬来临之际,我们已经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备好,窝在山洞里过冬。
我在山洞里烤着火,石锅烧着新溶的雪水,我穿着自己缝制的针脚粗劣的兽衣。
外面大雪纷飞,我和宪章靠在一起闲聊。
不知何时,我已经褪去了身上所有现代社会的痕迹,完全融入了这一片森林。
当然,在那个无比漫长的冬季,上天还给了我们另外一个惊喜。
我怀上了宪章的小宝宝。
之前以为不会用上的储备粮这下派上了用场。
我们手忙脚乱地为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做着准备,最后,终于在春天等到了她的降临。
宪章和我都很喜欢她,恨不得每天都把她捧在手里。
因为我之前展露出来的人类文明的智慧,宪章总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他缠着我,让我给我们的女儿取名字。
我给她取名孙珺。
珺者,美玉也。
我希望她能像洁白无瑕的玉石,风姿隽秀,同时也永远平安健康。
宪章听完也不知道懂没懂,反正十分高兴。
成天抱着小孙珺在森林里转悠。
现在方圆十公里的狗都知道我们家的小孩儿是个比美玉还珍贵的宝贝。
孙珺没辜负我们的期望,调皮又健康地长大了。
只是性格完全随了她爸爸。
偶尔让我有些担忧。
宪章安慰我别怕,这片林子里除了我之外就数他最聪明了。
我扑哧一笑,笑完之后又觉得有道理。
反正这片森林里就只有宪章和珺珺两个兽人是老虎。
以后没人能欺负珺珺。
于是把心彻底放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
有争吵,也有鸡飞狗跳,但更多的是欢声笑语和人间烟火。
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互为依靠,平静又快乐地活着。
[后记]
孙珺是一只快乐的小老虎。不过她有个苦恼。
那就是她的妈妈是个纯种人类,不能变成老虎和她一起玩。
所以每次她和森林里其他小老虎在一起玩时老是被欺负,因为它们的妈妈就在旁边帮它们撑腰。
不过孙珺还是很喜欢她的妈妈,因为她的妈妈会烤很好吃的肉,还会给她做很漂亮的花朵皇冠。
其他的虎妈妈可不会,它们只会凶凶地扇自己孩子巴掌。
所以她决定不告诉妈妈自己被欺负的事,她不想她伤心。
可是孙珺的伤口替她说话了。
孙宁宁那天刚和宪章一起在去湖里游完水,回来就看见孙珺的背上有几道血痕。
孙珺只好把自己被欺负的事情告诉她。
孙宁宁气得眼睛都红了,狠狠捏了宪章几把。
第二天,宪章领着她一起去挨个警告了森林的老虎。
说是警告,其实就是打架。
不过幸好,宪章打架真的很厉害,它们全被打服了。
宪章把孙珺背在背上,轻声对她说:
「珺珺,爸爸只帮你这一次,下次打输了爸爸就不帮你了哦。」
孙珺很委屈,明明爸爸就可以帮她,为什么不愿意呢。
她问:「为什么啊?」
宪章跟她说,
「因为我可以帮你一次,但不能次次都帮你。你是我的孩子,以后是要成为百兽之王的。
「要想成为他们的老大,首先你就要变得比他们都厉害。
「爸爸只保护妈妈一个人就够了。
「以后爸爸老了,就轮到你来保护妈妈了。」
孙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来她才知道,爸爸这么说就是为了和妈妈多相处些时间,他不想被她打扰。
因为老虎的寿命只有人类的一半。
孙珺的童年似乎就从那一天起结束了。
她长大得很快,不过几年就取代了宪章,成为森林里最强大的老虎。
与此相对的,是衰老的宪章。
孙宁宁五十岁的那一年,宪章终于熬不住自然规律,寿终正寝了。
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孙宁宁和孙珺都守在他的旁边。
大概是回光返照的缘故,那天的宪章的脸格外红润。
他紧紧攥着孙宁宁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她的名字。
宪章的最后一句话是:
「宁宁,你替我好好活着。
「我下辈子还去那片林子里救你回来。」
孙宁宁忍着泪意,哽咽地回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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