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后来我又去了后山，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
「因为我也喜欢季春灵，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是出于好奇和不甘心，我还是决定去偷看她和祖辉约会。」他脸上掠过一抹红晕，祖辉的表情也略显尴尬。
「但是等我到后山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祖辉，而是看到季春灵衣衫不整地坐在那里哭。多次询问后才知道，原来她是……她被人糟蹋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然带着恨意。
「你说什么？你是说，季春灵自杀是因为被人……」此刻我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的心情。
白虎痛苦地点点头。
「那人是谁？」
白虎顿了顿，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
17
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得骇人听闻，身体也因为意外和愤怒而控制不住地发抖。
祖辉也不停地用拳头捶地。
白虎继续说道：「当时我知道后也没顾得上多想，一气之下就跑去找了那个畜生。没想到他不但不承认，还反咬一口说是我干的。我一下子就怒了，上去就打了他。」
「你把他打死了？」我问道。
「当时打死的要是他倒好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个畜生是跑运输的，手下有些人，我才刚动手就被他手下人抓住了，其中一个人把我压在地上打。当时地上刚好有一块砖头，我顺手捡起砖头，反手照着那人的头上就砸了下去。后来，那人没救过来……」
原来是这样。
「那你当时没有向警察举报他吗？」我问他。
「呵呵，举报？他在本地势力很大，我举报有用吗？反倒是他们一起反咬一口举报了我。」
「加上季春灵又死了，彻底死无对证，他们就这样把我送进了监狱。」
「当时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想到季春灵她……哎，我真是后悔啊！」他埋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其实这些年我也和吴老师一样，每年她忌日时我都会偷偷来扫墓，好像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白虎语气十分哀伤。
祖辉上前拍了拍白虎的肩膀，轻声安慰着他。
「所以，其实你一直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问他。
「嗯。」他答道。
真相竟然是这样！
我、祖辉、白虎，因为我们三个人的分别「错过」，才酿成了这终生的「过错」。
之后我们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三个内心充满悔恨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这么放过他吗？我不甘心，太不甘心了！」我恨得牙痒痒。
白虎没有说话，而是从包里拿住一张崭新的报纸递给我。
18
「这是什么？」我和祖辉同时问道。
「是一份我们当地的报纸，你们看看就明白了。」
我接过报纸一看，版头日期为：2022 年 6 月 16 日。
不过这份报纸似乎有点眼熟？对了，是张校长烧给季春灵的那份，没错！
我打开报纸，一个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
「情系故里反哺家乡 本地乡贤助力青阳振兴！」
标题旁边配的是那个畜生的照片，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下面还有对他「多年来热衷慈善，为家乡捐资修路、扶贫济困，用实际行动反哺家乡」的大篇幅报道。
后面的内容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总之就是，那个畜生现在已经成为家乡的「大慈善家」了。真是讽刺！
我也终于明白，白虎让我不要再调查下去的原因了。
「十年前他势力就很大，现在更大了，谁都动不了他的。」白虎淡淡地说道。
我问白虎：「你知道这些年他还在作孽吗？」
白虎肯定地点点头：「一直没收过手。」
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的！
可是，现在即使我们再愤怒，也依然没有证据，就如当年的白虎一样。
而且，我也没有再收到短信，无法再回到过去。
不对，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我点开两部手机，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滑动、查看那些短信，我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突然，我的眼前一亮！
我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每一条短信发出的时间都是 14:40 分！
这个时间，正是季春灵向我请假的时间。
也就是说，只有这个时间发出的信息我才能接收到。
而现在已经过了时间，也就是说，我需要等待下一个 14:40 分。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这一次，我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行，吴老师，你不能再回去冒险了，前几次已经让你遍体鳞伤，还差点连命都丢了，万一这次回去遇到更大的危险呢？」
没想到，祖辉却开始阻止我。
我想了想，对他说道：「你不是说过吗？『不了解真相的愧疚毫无意义』！十年了，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结，现在我们好不容易知道了凶手，我还能继续假装它不存在吗？」
「所以，我不想再带着负罪感苟活了！」
祖辉看着我，无声地握住了我的手。
19
已经是 14:39 了，我盯着手里的手机，控制不住地颤抖。
时钟走到了 14:40 分，叮！短信果然来了。
不过这一次，短信的内容却变成了：「老师，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管那么多了，先回去再说。
我按捺住剧烈跳动的心脏，颤抖着回了一句：「你是谁？」
一切又回到了十年前。
14:40 分，季春灵来向我请假。
我准了假，还送给她一个漂亮的红色花朵发卡，并亲自为她戴在头上。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发卡，它里面安装了微型摄像头，我要用它记录下那天发生的一切。
这个发卡是我的「秘密武器」，它曾无数次陪伴我走过了晚归时的大街小巷，和外出时的陌生地方。
而且，这一次我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编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叫上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老师跟我一起。
但是为了不横生枝节，我们没有跟得很紧，而是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用手机监控着她。
季春灵出了校门，买了农药，到了后山；
白虎拦住了她，给她递了书信，她让白虎给祖辉带了便条，然后各自分头离开，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我特意看了下时间，手机上显示：15:40；2012 年 6 月 16 日。
距离季春灵死亡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接下来，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20
季春灵继续往家的方向走，走出一段距离后，路边的树丛里突然又窜出一个男人！
男人趁季春灵专心走路时，一把将她拽进路边的树丛里。
季春灵吓得大声尖叫，等她转过身时，我终于在摄像头里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正脸，果然是他！
这是一个之前我万万没想到的人，当白虎第一次告诉他的名字时，我的反应竟然是不敢相信！
现场所有看到的人也都惊得目瞪口呆！
因为那个男人，是张校长的老公涂大强，以前他经常会到学校做义工，也捐助了很多物资，老师和学生们都很尊敬他、喜欢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禽兽！……
面对这种场面，所有人都焦急地问我该怎么办？
而此刻，我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理智告诉我，这次我是回来采集证据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草惊蛇。
但是，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季春灵被那个畜生糟蹋吗？
不，我做不到！
「怎么办？赶快救人啊！」我一声令下，所有人迅速朝着季春灵的方向冲了过去。
所幸我们人多，距离他们也不是太远，等我们赶到时，那个畜生刚刚扒下裤子……
万幸，万幸，这一次，我终于救下了她。
21
涂大强很快被控制住，无法反抗。
我取下季春灵头上的发卡，将它交给了其中的一名男老师，嘱咐他们拿着这个将人押送到公安局。
我则留下了安抚受了惊吓的季春灵。
我替她整理好衣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没事了，没事了，你安全了。」
她像是一只被吓坏了的小猫，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提出要带她回学校，然而她却说现在哪也不想去，更不想见人。
我也能理解，毕竟刚才经历的事情，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在我的陪伴下，她慢慢恢复了平静，然而却始终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天边的太阳慢慢西沉。
很快就到了晚上六点，我的心也莫名紧张了起来，于是将她看得更紧了。
「吴老师，我能不能去解个手？」她突然对我说。
「解手？可以啊，不过我得跟着你一起去。」
「那好吧。」她有点为难地答道。
我们一起走到不远处一个较为隐秘的地方，不过她却站在那里不动了。
我对她说：「你，解啊。」
她有点难为情：「老师，你这么一直盯着我，我也没法解啊。」
「害什么羞啊，老师也是女的啊。」
「可是，我真的很不舒服……」她看上去实在为难。
「哎，好吧，我转过去，不看你。」
我只能转过身去不看她，但耳朵却一直在听着她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我问道：「好了吗？老师要转过了哦。」
「还没，稍等一下啊。」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没动静了：「好了吗？我转过来啊？」
然而紧接着，我鼻子里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是氨气的味道？
不好！是农药味！那瓶百草枯！
当我转过身时，眼前的情景瞬间让我犹如五雷轰顶！
22
季春灵坐在草地上，穿戴整齐，她手里正拿着那只已经空了的百草枯瓶子，看着我灿烂地笑着……
「啊啊啊！！」我已经失语，只剩下绝望地嘶吼。
我忘记了，她身上的书包里，还有一瓶百草枯！而且是一大瓶！
为什么刚才我疏忽了这一点？我真是该死！
情急之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走，我带你去医院！」
我使出全身力气拽她，却发现根本拽不动，她缓缓站起身，走过来抱住已经崩溃的我，柔声说道：「吴老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走，我带你去医院！」我重复着这句话，声嘶力竭。
「吴老师，没用的，你知道的，这个药喝这么多下去，神仙也救不了。」她淡淡地说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啊？为什么？」
「吴老师，你不要为我难过，我不值得的。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人，我不配活着。」
「不，不，你不是，你不是！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我用力抱着她摇晃着。
「不，我就是，你不知道，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被那个人……」她突然哭了出来。
「你说什么？」
「已经好几次了。」
「你说什么！」我已经崩溃，脑子里似乎只剩下这句话。
「以前没人知道，但是现在，你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最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再也没有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把刺刀扎进我的心里。
原来，这一次，是我亲手「杀死」了她，我才是那个真凶！
我紧紧抱住她，痛不欲生，耳边只剩下一片轰鸣……
23
「吴老师，你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唤醒。
我猛地睁开眼，满眼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吴老师，你怎么哭了？」
「祖辉，是我，是我害死了季春灵，都是我……」我已泣不成声。
「吴老师，你都看见了什么？」祖辉替我擦干眼泪。
我只觉悲痛欲绝，心像是被挖掉一块，空洞、破碎、无力。
「现在几点了？」我问道。
祖辉看看手机：「现在是 2022 年 6 月 16 日，18:00 点整。」
正是季春灵死亡的准确时间。
这一次我回来的时间不是 14:39，意味着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过去了。
我将上一次回去的经历仔细跟祖辉讲了一遍，他的表情也随着我讲述的情节不断变幻。
过了很久，他才问道：「也就是说，你这一次回去确实救了她，但是依然没有改变结局？」
我痛苦地点点头：「而且，我终于彻底明白，我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用，我拍下的那些证据，并不会带回现实中。」
听到这里，祖辉也痛苦地埋下了头。
缓了一会儿，我对祖辉说：「祖辉，陪我去一趟公安局吧。」
「去那里干什么？」
「我想去报案。」
「吴老师，现在已经 2022 年了，再说你不是没有证据吗？」祖辉无奈地笑笑。
「我知道。但是就这么让那个畜生逍遥法外，我死了都不能瞑目！」
24
我和祖辉还是带着那份报纸去了公安局。
接待我们的是一名年轻警察，他拿着那份报纸满脸震惊地问道：「什么？你说涂大强害死过一个女孩？」
「是的，她叫季春灵，十年前是青阳中学初一的学生。」我回答。
「你，你等会儿。」那名年轻警察起身走到另一间屋子。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另一名中年警察回来了。
「郑队，这个女的说，涂大强十年前害死过一个女学生。」他对中年警察指着我。
那名被叫郑队的中年警察来到我面前，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才慢悠悠地说道：「仔细说说，什么情况？」
接下来，我花了很长时间对他们讲述了我上一次回去后看到的一切。
两名警察一开始还在记录，后面干脆放下笔专心听着，仿佛在听一个故事。
等我讲完，他们竟愣了很久才说：「你刚才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吗？」
「证据……我没有。」我摇摇头，痛惜那些带不回来的证据。
「但是现在刑侦技术这么发达，你们可以重新去调查的。」我赶紧补充道。
两名警察面面相觑，之后郑队突然问道：「这些事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一时语塞：「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真相。」
稍后郑队又问道：「我是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不，我是说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这事儿太奇怪了……」他有点语无伦次。
「奇怪？什么奇怪？」我问道。
他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是这样，你说的这个涂大强啊，他十年前就被判了，还是无期徒刑，刚好是我经手的案子。」
「十年前？」我和祖辉异口同声地惊呼。
「是啊。不过这个案子啊，说起来还真是邪性！」郑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个涂大强，之前就被人举报过猥亵女学生，不过不是你说的这个季春灵，是别人。但当时都没有实质性证据，这种事情吧，没有证据就不好调查，我们也只能把人传过来问话，没有证据就只能放人了。」
「但是就在我们快要放人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忍不住问道。
「是一个女孩子用的发卡，花朵形状的，大概这么大吧。」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后来才发现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发卡，那个发卡上装着一个微型摄像头，而摄像头里拍下了涂大强猥亵这个女学生的经过。」
「什么？」我瞬间惊讶得目瞪口呆。
只听郑队继续说：「不过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这个东西根本不是十年前会有的物件，就是现在，我们这儿也很少见。但它里面拍摄的视频经过技术鉴定又是真实的。」
「也就是因为这份证据，才彻底坐实了涂大强的罪行，无奈之下，他才承认自己已经是多次犯案，而且有些情节还特别恶劣。后来经过全面的调查取证，法院决定对其数罪并罚，判了无期徒刑。」
等等？也就是说，我最后一次回去真的拍下了证据？而且留存了下来？
「对了，那个摄像头里拍下的过程就和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才好奇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报案？」郑队看着我说道。
我深感无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这些听上去颇为荒诞的事情。
「那个发卡，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我问郑队。
郑队想了想说：「记得当时是在青阳中学后山捡到的。」
「后山？是在那棵大榕树下吗？」我问道。
「是。」
「能不能，让我看一眼那个发卡？」我试探着问道。
他想了想后说道：「这个案子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样，小王，你去档案室查查，看看那个物证还在不在？」
不一会儿小王就回来了，他从物证袋里取出来：「你看看是这个吗？」
我一看，正是我最后一次回去时带的那个红色花朵发卡，不过现在它已经有些发旧了。
我看着那枚发卡，想起它戴在季春灵头上的样子，不禁潸然泪下！
我以为，我数次回到过去，除了查明真相以外，根本无法改变结局，更不会影响现在。
原来，我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我留下了证据，还让犯罪之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不知道季春灵的在天之灵能否得到一丝慰藉？
「哦，对了，他爱人，就是原来青阳中学的张校长也被判了。」后来郑队又补充道。
「是包庇罪吗？」我问道。
「对，包庇罪，判了三年。」
「嗨，要说这个女人真是，可怜又可恨，一开始不知情，只是被老公利用。但后来明知道丈夫犯了罪，还为了自己那点名声一再地容忍包庇，甚至还帮忙掩盖证据。那包庇也是犯罪啊，真是愚蠢……哎！」郑队似乎有颇多感慨。
我内心五味杂陈，却也只能附和一句：「是啊，真是愚蠢。」
我们离开的时候，小王特意将那份报纸还给了我。没想到我低头一看，瞬间惊呆了！
那张报纸上，原来报道涂大强文章的那个版块，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则娱乐新闻……
25
从公安局出来后，已是夜深人静，一阵风袭来，我不禁打了寒颤。
祖辉为我披上了他的外套，我们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往前走。
不知不觉中，竟走到青阳中学门口。
这里已经焕然一新，再也看不到十年前的残破景象。
此时的校园一片静谧，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我静静地伫立在校门外，耳边似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老师，我走了，再见！」
（全文完）
作者署名：草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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