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良景

出自专栏《相思意:南风未起,念你成疾》

我嫁给了我的死对头,新婚夜吵得不可开交。

他指责我移情别恋,我怒斥他无中生有。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的撕逼大战,竟被他当成打情骂俏。

1

我与贺景青梅竹马,两小互掐。

他爹永安侯,手握重兵,功高盖主,令人忌惮。

我爹不是敏感多疑的人,坐上皇位以后,他就是了。

于是侯爷便主动将唯一的儿子送到宫中,以此消除君臣嫌隙。

那年贺景八岁,长得那叫一个可爱,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我于心不忍,踮起脚,拍拍他的头:「别哭了,以后我罩着你。」

贺景撇撇嘴,丝毫不掩嫌弃:「等你长高点儿再说吧。」

六岁的我挺着圆润的肚子,不服:「别看我长得矮,但我体积大啊!」

他眨眨眼,突然扑哧乐出声,大鼻涕喷我一脸。

「……」

场面一度因为我的暴走而失控。

2

我与贺景虽性别不同,但因年纪相仿,总是被长辈们放在一起比较。

皇宫最不缺的就是争宠。

只是我没想到自己这么早就踏上这条不归路,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变成一个处心积虑的公主。

我放风筝扮演天真烂漫,贺景学射箭展示天赋非凡。

他对着天空拉弓,一箭没射中,两箭没射中……鸟儿被吓得一激灵,鸟屎落在我头顶。

我荡秋千示范童真无邪,贺景练骑马显摆超凡天资。

结果马受惊脱缰了,踏着蹄子乱跑把我撞飞了,我在半空中呈完美弧度脸着地了。

啊!恨!

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主。

给贺景送了一碗泻药做的莲子羹,亲眼见他喝进去时我激动得仰天大笑,猝不及防地被他喂了一勺羹。

那天我俩为抢茅厕挤破了头。

半夜,我在贺景窗前点燃二踢脚,刚想扔进去,恰好一阵风吹过,星火可以燎原,烧光了我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秃然。

但聪明谢顶的我没有被困难所打倒,当即让婢女小芳买通了御马监,薅光了那些马的尾巴毛,做成了一顶黑棕褐组成的挑染假发。

自此,我就被称为:杀马特公主。

3

俗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准备好了。

秋高气爽丰收季,太后老人家的柿子园林也开门了。

就在贺景大展身手跃上枝头摘柿子时,我眼疾手快扯掉了他的裤腰带。

双五年华的贺景在众目睽睽下露出了他的小屁股,上面还有一个爱心胎记,风一吹,飘起的树叶吧唧盖在上面。

父皇给他赐名:葬爱小世子。

从那以后,我跟贺景不共戴天。

他说我贵为公主却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嚣张跋扈又恶言善妒。

我说他男子汉大丈夫打着寄人篱下的名义来鸠占鹊巢,男中绿茶婊。

我托人去宫外买民间连环画,中途被贺景调包换成清晰版的《山海经》。

贺景在练武场斧钺钩钗,我就偷摸挥针把他的红缨枪缝成绿的。

我不着痕迹地憋坏水,他从容不迫地放大招。

几百个回合下来,分不出胜负。

4

然而学堂,是这场无硝烟战争中的灰色地带。

贺景根本不需要出手,我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初见时,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问:「公主,你可知『虎父无犬女』是什么意思?」

「如果爹虎了吧唧的,女儿就不像狗。」

「……公主这脑袋瓜长得真不错啊!瓜模瓜样的!」

他抽断了祖传的戒尺,没收了我所有的零食,本就不富裕的头发更是雪上加霜。

每当我被老先生训斥,贺景就托腮看我,清澈的眼眸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

四目对视时,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执笔在纸上写了什么,然后趁老先生不注意把纸团扔到我脚边。

我会上当吗?

必然不会。

当即举起手告状。

老先生负手踱步走来,弯腰捡起纸团展开,肃穆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珠玑:

「谁—捡—了—这—张—纸,谁—就—是—猪???」

学堂爆发出刺耳的哄笑声。

我:……

贺景:……

那天,日落西山暮色霭霭,回廊里站着被罚站的美女与野兽。

我仰头看向贺景,少年模样英气,眉眼间的淡漠与稚嫩半掺,莹亮的眸子看向远方,覆上一层雾气,又转瞬即逝。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假山。

但越过那座假山,再穿过两条街,就是永安侯府。

那一刻我突然不讨厌他了。

入宫六年,无亲无故,有家不能回,有苦难言诉。

我在父皇和母妃的怀里撒娇,跟哥哥们说笑打闹时,贺景就在一旁看着。

每一帧他都在,每一帧都与他无关。

5

自此,我从嫉妒发狂的倒霉蛋变成清心寡欲的小女孩。

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做事恪守宫规,言谈有礼有节。

老先生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逢人就说杀马特公主中邪了。

贺景常常若有所思地看我,激怒我的手段也越来越低级,揪小辫子,嘲讽小胖子,伸脚使小绊子……

真的,我就是脾气太好了,越不搭理他这厮越起劲。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赏他一张沉浸式慎刑司体验券,可反复使用的那种。

「沈怀玉,你什么意思?」

那天,贺景在古道长廊将我拦住,开门见山质问。

他眼神犀利得有些过分,语气却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一点规矩都没有,难道吃错药了?

算了,反正我们在彼此眼里就没正常过。

「贺景,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昨日。」

额……尴尬了。

「咳咳,本宫这几年表现不错,父皇也很满意,所以想趁下个月及笄礼跟他求个恩典,补份大礼给你。」

贺景愣住,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晚霞的火烧云铺满天际,炙热艳丽,连同少年那张冷白无瑕的脸也染了层红晕。

良久,他唇角微翘:「好。」

6

我怀疑,贺景才是中邪的那个。

那日他走的时候欢天喜地,还哼着歌呢,表示十分期待我送的礼物。

可当我跪在父皇面前恳求他让贺景出宫回家时,这厮却不高兴了,眉毛拧成麻花,脸耷拉到地上。

母妃说得对,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更何况贺景连藏都不藏。

父皇搓着手,笑得尴尬又有些欣慰:「朕还怕玉儿有心上人了要赐婚呢,呼~好险好险。」

啊对,在本朝公主及笄礼时可以自选驸马。

据说我那素未谋面的姑姑,曾经的端文公主,就在及笄礼时请皇爷爷将她许配给一名侍卫。

随后俩人一同离宫,从此杳无音讯。

我是不想嫁人的,当妻子哪有当女儿快乐啊。

越这样想,我就越心疼贺景,迫不及待地想让他回去当儿子。

为此我处心积虑,打造贤良淑德的形象,变着花样哄父皇开心提升他的好感度。

没想到贺景这个没良心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面上叩谢圣恩,感激这些年得皇家庇佑,末了还暗戳戳地讽刺我宁可浪费挑选驸马的好机会,也要把他赶出宫。

好茶,好茶啊!

贺景冷落了我好几天,临走前又主动来找我,问能不能给他一个荷包。

我二话不说就去小厨房煎了个荷包蛋给他,金黄焦脆,浑圆饱满,是个好蛋!

可是贺景那人太混蛋了,冲我吼:「沈怀玉!你对浪漫过敏吗!」

7

再次见到贺景,是三年后的群臣宴。

他随老侯爷来参加,中途溜到玉华殿来找我。

此刻我正和王京在院中制作桃花酿,将洗净晾干的桃花瓣,白芷,白茯苓放入酒坛中,再撒一把冰糖,合盖密封。

王京挖好土坑,我将酒坛抱过去,脸颊猝不及防地被他伸手抹了灰,像个大花猫。

他指着我笑得直不起腰。

我可不是吃素的,放下酒坛的同时,抓了把土,捧着王京的脸将他抹成黑炭。

「公主真是好兴致。」

凉飕飕又飘飘然的声音传来。

我循声望去,看见贺景站在院口,似笑非笑,眼神极冷。

见到故人我心里是开心的,可见他眉宇间的阴沉又让我不解。

难道当年的仇记到现在?况且我做错啥了?

贺景的脸色更难看了,说话也夹枪带棒的:「听闻公主养了个面首,对他宠爱有加甚至拒亲无数,臣以为是谣言,今日一见方知自己愚钝。」

王京朝他微微躬身,道:「大人说笑了,能得公主垂爱是在下福气。」

贺景的手蓦地攥成拳,腮帮子也咬得紧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啊,懂了。

「喂,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我眨着眼睛看他。

贺景神情微怔,不确定道:「若臣要,公主给吗?」

「给!」

「要!」

我立马提着裙摆飞奔回屋,又飞快地捏着两张卡片出来。

「这是燕春楼的打折卡,买两个美人赠一个买菜大娘或洗菜阿婆。」

「这是兰香苑的贵宾卡,每月可免一次账,金额不限,逢年过节还送豆油送鸡蛋。」

单身男子,尤其是好看的单身男子,还是中过邪的好看单身男子,最见不得别人你侬我侬。

这福气,本宫赏你!

贺景激动不已,眉心一抽一抽的,死死攥着那两张卡片爱不释手。

他喜极而泣,红着眼眶对我谢恩,兴奋过头,走的时候脚步轻飘,一会儿撞门上,一会儿撞柱子上,五迷三道的。

哎呦,这纯情的大小伙子。

8

王京不是我养的面首。

他那日当街抢我的肉包子,然后被我揪着耳朵拽回宫,成了拒亲的挡箭牌。

表面上,我是大华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贵又毫无威胁。

实际上我是资深恐婚患者。

我见多了妃嫔们为荣宠明争暗斗波诡云谲的场面,她们并非想得到父皇的真心,本就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

况且父皇的心早就死了,死在前皇后上吊自缢的那一刻。

这还是母妃告诉我的。

印象里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喜欢吃肉喝酒,心态却比吃斋念佛的太后强多了。

母妃说她很幸运,少女时不曾怀春,披嫁衣不曾心动,对家族亦是毫无感情,这辈子唯一爱着的人,就是我。

「母妃,玉儿不会离开您的,永远在您身边。」

我躺在她怀里甜甜地撒娇。

可她却离开了我,某个清晨,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的低谷。

贺景走了,母妃走了,父皇不咸不淡地安慰了我几句,便再也没有露面。

过去把我捧在手心里的哥哥们,也都成家立业,投身到争夺太子之位的宏图中。

曾经他们都是意气风发团结友爱的少年,一起抱怨古板的老学究,一起讨论京城最漂亮的女子是谁,一起琢磨如何巧妙躲避父皇的学业抽查……

如今却斗得你死我活,今儿个栽赃,明儿个弹劾。

八个皇子,留在京城的就剩三个了。

我偷溜出宫好多次,在永安侯府门前闲逛,可惜没有一次遇见贺景,最后忍不住了,翻墙溜进院子里找他,见他正与尚书家的大小姐聊天。

「沈怀玉?」贺景怔了怔神,继而有些慌乱和生气,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不然那娇弱的小姑娘为何诚惶诚恐地躲到贺景的身后,生怕我会吃了她一样。

我问贺景能不能陪我在京城里转转,就当陪个老朋友。

他五花大绑把我送回了宫。

我又问他以后能不能常来看看我。

他说男女授受不亲。

我不甘心:「尚书府家的大小姐难道不是女的?」

贺景一愣,笑了,「我与她有婚约,但她已心有所属,今日是来退婚的。况且我……我我我……」

他脸色微红,「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随后便出征西北,一走就是三年,立了军功,回来被封为护国大将军。

贺景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如同行尸走肉,伺候我长大的婢女到了出宫年龄,也走了。

我每天孤零零地望着窗外发呆,秋寒萧瑟,枝头的枯叶沙沙作响,被风吹落在地,我走过去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声此起彼伏,仿佛心里的某个地方也破碎了。

寄给边疆的信件石沉大海,我扒拉着手指头数故人何时归来,却等来一个包裹。

里面都是当年在学堂上被老先生没收的话本子,纸页泛黄,散发着一股霉味。

老先生更老了,连说话都费劲,离京回乡之前他托人把这些还给我,还附赠一句话: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再次偷溜出宫,乔装打扮成男子,在烟火气息缭绕的市井街头闲逛,但那天是乞巧节,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一家人欢乐出行。

我就在这熙攘又遥远的人群里,遇见了王京。

那年他十四岁,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抢走了我手里刚出炉的热包子。

他并没有跑,而是迫不及待地吃,结果太烫,烫得他眼泪直流,边哭边笑,边笑边说真好吃。

……

刚进宫时,王京会紧张且笨拙地讨我欢心,慢慢的相熟了,也会同我开玩笑,骄傲地说起他的家乡,江南春水,风如细柳,还会做各种精致可口的糕点。

他陪我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期。

9

没想到父皇会突然赐婚,还将我许配给贺景。

据说是贺景在群臣宴上当众开的口。

当事人知道这条消息时徐公公刚念完圣旨。

我跪在地上一脸懵逼,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刚建好的公主府,本公主鞋底还没沾门槛呢,贺家的聘礼就抬进去了。

离谱!大大的离谱!

本朝驸马虽能当官也能纳妾,但贺景家世显赫,他祖父又与皇祖一起打天下,立下战功无数,他更是荣登京城女子梦中情人的榜首,连我爹都排第二!

为啥娶我?

父皇难道不起疑?

「他娶了你,朕就能登第一了!」

我:……

一时间,葬爱小世子与杀马特公主的青梅竹马爱情故事风靡全京城。

各种基调的话本子横空出世:伤感版《我们是糖,甜到哀伤》,浪漫版《宫墙角,遇到爱》,叛逆版《我愿为了你背叛全京城》……

报复!妥妥的报复!

贺景在皇宫里过得太憋屈了,所以要给我一个绝望的婚姻。

啧,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

10

红盖头被挑开,我看见贺景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他目光凉凉,全程沉默地与我喝完合卺酒,顺便还翻了个白眼。

我:???

搞不懂,主动要娶我的人是他,伺机报复的人也是他,新婚夜撂脸子的还是他。

又当又立,男中绿茶就是他!

我心里委屈得很,又喝了一杯,正准备喝第三杯时,被贺景伸手拦住。

「喂你……」我忽地感到鼻子一热,摸了摸,竟然流血了!

淦!这婚结的,都上火了。

贺景扯了张纸,跟拧螺丝似的往我鼻孔里塞,还不忘揶揄道:「公主嫁给臣就这么激动?」

我不服气地瞪他一眼,反问:「贺景,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抬头,看我,黑亮的眸子认真与疑惑半掺:「娶你共度余生,仅此而已。」

共度?余生?还仅此而已???

大抵是我表情管理失败了,贺景脸色骤然沉下来,愤愤道:「好啊!我就知道你变心了!难怪嫁人都要带着那个王八精!出身未捷头先绿!你对得起我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喂喂!不要乱起外号,人家叫王京!」

「你维护他?还在新婚之夜凶我?!沈怀玉你太过分了!」

「凶你就凶你,本宫还需要挑日子?」

我这暴脾气也上来了,拍桌,撸着袖子就与贺景对骂。

他说我荒淫无度不成体统,水性杨花始乱终弃。

我说我爹都不管我你算老几?本公主从始至终就一个面首,哪来的始乱终弃水性杨花。

贺景不说话了。

我问你哑巴了?

他双臂环抱,冷哼一声,不理我了。

僵持不下之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温和如玉的声音响起:「公主,奴才做了绿豆糕。」

是王京。

不过他为什么自称奴才?我从来没把他当成过奴才啊。

我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王京推门而入,贺景斜眼瞧他,阴阳怪气道:「洞房花烛,你一个外人来掺和什么?」

「公主乃千金之躯,却一天未进食,奴才怕她会饿。」

王京将那盘精致美味的点心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我脸上时,微微皱眉,说道:「三伏盛夏,公主切莫生气烦心,身子要紧,明儿奴才给您熬冰糖雪梨,清温降火。」

多么贴心啊!

我笑了笑:「好,你先退下吧,另外以后不必自称奴才,毕竟这里是公主府,本宫说的算。」

「好。」王京淡淡一笑,恭身退下。

累了一天我确实饿了,正欲拾起一块儿点心,贺景突然攥住我的手腕,难以置信道:「沈怀玉,你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我欺负你的男宠?」

我不解:「谁说你欺负他了?本宫只是让他在你面前不用那么拘谨。」

「那王八精就是故意的!」

「饿一天了!他好心送点儿吃的进来,怎么就碍你眼了!」

吵着吵着,我突然有些神志不清,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浑身不舒服热得喘不过气。

整个人意识混沌,脑袋也昏沉沉的。

等回过神,已经褪去繁缛的嫁衣,被贺景压在床上了。

「混账……」我猛地住口。

这声音娇媚柔弱,像撒娇一般。

贺景手掌抚过我的肌肤,带起酥麻的颤意,他抬眼,双眸满是旖旎之色,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那酒,公主喝了两杯,可还受得了?」

酒?

糟了!我心猛地一颤!

难怪老娘又是头晕又是流鼻血的,好你个贺景,早知那酒里被下了药也不提醒一声!

我身体倏地绷紧,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仓皇道:「你虽是驸马但也是臣子,本公主若不愿,你……你不能强迫!」

贺景看着我,目光灼灼似要吃人一般,一字一顿:

「臣,要以下犯上了。」

11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准确来讲,是被吵醒的。

睁开眼,是一身朝服的贺景揪着王京的领子,眼里的怒气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你们俩……咳咳……」

我嗓子干涩难受,浑身酸疼,想下床制止又反应过来自己一丝不挂,只能紧紧裹着被子,又急又恼。

「公主莫气,是……是我逾越了。」

王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可怜极了。

贺景冷眼嗤笑:「知道逾越还不滚!」

说罢狠狠推了他一把,王京踉跄跌坐在地,默了默,还是起身沏了杯茶,递到我手里,深深且复杂地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看着他纤弱的背影,我紧紧握着茶杯,抿了口,不悦道:「说吧。」

贺景板着脸,语气僵硬:「你是我的妻,他守在你床边算怎么回事?」

我一愣:「就这?」

贺景脸色一沉:「不然呢?」

「本宫竟不知驸马如此小肚鸡肠,恶意揣测他人,不惜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拳脚相踢。」

「沈怀玉!你……你偏心!你不讲理!」

贺景气得吱哇乱叫,像一只脚踩烙铁的大鹅。

我疑惑道:「你吃醋了?」

他立马熄火,那根指着我张牙舞爪的手还停在半空,像一只被点穴的巨型鹌鹑。

「王京不是本宫的面首,这些年我俩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

我愣了愣,脸臊得慌,皱眉:「既然如此,驸马何必跟他置气?」

贺景一脸苦大仇深:「我气的是你。」

「本宫招你惹你了?」

「你处处维护他,向着他!」

「谁让你不占理。」

……

又是不欢而散。

我请了个郎中,不请不知道,一请吓一跳,王京这倒霉孩子的胳膊竟然骨折了!

贺景闻讯赶来,一脸茫然,无措地解释自己并未下狠手,不可能打断他的胳膊。

我正端着碗喂王京喝药,低声应了句,贺景却不依不饶地过来扯我袖子,手一抖,滚烫的中药洒落在王京的身上,疼得他玲珑五官皱成一团。

偏偏王京还很贴心地说自己无事,让我不要因为他跟驸马吵架。

多么善解人意啊!

11

出嫁前,我曾塞给王京一沓银票,让他租个铺子做点儿小买卖,可他偏不走,跪在地上眼眶红红的,说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有过多奢求,只愿常伴公主左右,做牛做马。

眸光含水,语气诚恳,我便不忍心了。

况且这些年我给过王京不少赏赐,都被他退回。

「公主是全天下唯一把王京当成人看的,给钱,就变质了。」

不图钱,不图权,会做饭,会哄人,还忠心耿耿。

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妥。

自那日以后,我跟贺景冷战了好几天,回门的时候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父皇:「看你们俩的感情跟小时候一样好,朕就放心了。」

我:……

贺景:……

回公主府又待了一段时间,王京的胳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兴致勃勃地邀我去放风筝,我想了想,说道:「你伤势刚痊愈,先好好歇息。」

「公主要去哪?王京陪您一起。」

「不必了,本宫要去一趟永安侯府。」

12

贺景见到我的时候,明显愣了一瞬,微微蹙眉:「你来干什么?」

我开门见山:「接你回家。」

「不回!」

他双臂环抱胸前,梗着脖子瞪我。

呼……我深吸一口气安慰着自己,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贺景,咱们各退一步,本宫先道歉,对不起,行了吧?」

「错哪了?」

「……」

不生气不生气,我若气死谁如意,贺景这个神经病,老娘跟他抗到底!

「喂!你都成亲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全天下哪个男子像你这般动不动就回娘……夫家,还让妻子上门迎接的!」

「沈怀玉!谁又没求你来!」

「不回拉倒!」

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眼皮子差点落不下来,气呼呼地就要走,贺景突然起身将我拦住,欲言又止半天,吞吐道:「你真要走?」

「你又不回家,还一脸嫌弃,本宫留在这儿干嘛?」

他垂下眼睑,长睫轻颤,叹气:「好歹吃完晚饭再走。」

语气竟有一丝丝哀求。

我搞不明白贺景在想什么,前一秒还气焰嚣张的,下一秒就诺诺卑微,可他握着我的手腕在逐渐用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不忍心,点头答应了。

呵呵,我真蠢。

望着满桌子奇形怪状气味焦糊的菜品,我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下毒,绝对是下毒,妥妥的剧毒!!!

「馋了?」

「……」

贺景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他一手擦拭着我眼角流向嘴角的泪水,一手给我夹不知何物的菜品。

「我亲自做的,你尝尝。」

亲手下毒……你好狠的心!

我盯着盘子里那团乌漆嘛黑的东东,一动不敢动。

正巧老侯爷回来了,他进屋见到我先是一愣,后是一喜,见到桌上的菜品先是一惊,后是一沉。

这表情变幻莫测,堪称佳作。

「公主今日到访,微臣疏礼怠慢,请公主见谅。」说着就要朝我行礼。

我急忙拦住,「别别,都是一家人何须拘于礼节。」

老侯爷欣慰一笑,转头看了看桌上的菜品,面露苦涩,对贺景斥责道:「又浪费粮食!你爹我都吃吐了!」

我一愣,「又」?

看来是没毒了,只是贺景怎么突然对做饭感兴趣了?

当事人脸涨得通红,也不吭声,抬眸看向我,眼神小心翼翼。

我沉吟片刻,无奈拾起筷子浅尝一下,入口宛如二踢脚在嘴里疯狂爆炸,又焦又苦,又涩又硬,瞬间将味蕾麻痹。

「感觉……如何?」

贺景的语气紧张又期待,带着几丝颤音。

唉,我心中惆怅,算了,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吧,结果一开口,吐了他一身。

13

今晚我在永安侯府住下的。

沐浴更衣后,只觉得浑身乏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睡着了。

半夜,一股寒气席卷而来,惊得我一哆嗦,睁开眼发现被窝里竟然多了个人。

我刚要喊,就听对方道:「嘘,是我。」

「贺景?大晚上的你干嘛……你喝酒了?」

黑暗中他眼眸亮晶晶的,嗓音微哑:「是啊,但不多,就一点点。」

他将手搂过我,头埋在我的脖间,深吸一口,缓缓道:「怀玉,我好想你。」

我脸一红,不自在地推开他,说道:「才几日不见,你别这样。」

「不是的。」贺景语气很固执,环抱着我的力度丝毫不减,说道:「是三年,准确来讲,是三年零三个月。」

嗯?我没懂???

「我不想当个清闲世子,也不想毫无功劳就继承爵位,想做出一番成就风风光光娶你进门,在边疆无数个深夜里,都是你的信陪我熬过来的,可是……」

贺景叹气,委屈巴巴:「你身边已经有别人了。」

我抓错了重点,纳闷:「你为何不回信呢?」

「边疆日子苦,战争杀戮血腥,跟你说这些不合适。至于相思之情,想当面亲口告诉你。」

「当面?」

「嗯,若我战死沙场,岂不是让你伤心难过,不如活着回来,堂堂正正地告诉你。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拼,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死,一定要活着回去,活着娶沈怀玉。」

「那个……」我舔了舔唇,不确定道:「你一直……想娶本宫为妻?」

「是啊,咱俩青梅竹马近十载,感情又一直那么好。」

「哪好?」

「幼时互帮互助,少时眉目传情……等会儿,沈怀玉你是失忆了还是不想认账?!」

贺景脸色一变,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我懵了,整个人像被雷劈似的浑身发麻,大脑一片空白,思维都停滞了。

互帮互助???眉目传情???

我?跟他???

分明是水火不容,不共戴天啊!

「不是不是,只是本宫记得……咱俩以前总吵架啊。」

「谁家夫妻不吵架?」

……嘶!!!

小流氓!那时候你才多大啊!!!

贺景冷哼道:「我是讨厌那王八精,但不至于下手把他打残,我生气你不信任我,更生气你护着他还照顾他。沈怀玉,自从娶了你我这日子过得太委屈了,那王八精就这么得你欢心?」

额……怎么搞得我像负心汉似的?

不对啊!正常这种话不都是妻子对丈夫说的嘛!

「XXX,自从我嫁给你这日子过得太委屈了!那狐狸精就这么得你欢心?」

我这边目瞪口呆呢,贺景那边手脚不安分起来,呼吸也愈发急促火热。

「干嘛?!」

「床头吵架床尾和。」

「等一……唔!」

14

啊……腰疼,脖子疼,嘴巴疼,嗓子也疼。

在永安侯府住了五天,我就疼了五天,面对头发花白的老侯爷我都觉得臊得慌。

但我没想到,老侯爷会进宫跟父皇请旨,告老还乡。

他一生军功无数,老来得子,却不得不送入宫中,发妻难产而亡后也没再续弦,独自守着清冷偌大的永安侯府,熬到枯老,匆匆离场。

贺景得知这消息时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他虽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伴君如伴虎,就算老侯爷一早就带着贺景弃官离京,父皇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今非昔比,老侯爷年岁已高,而贺景自幼养在深宫,明白君心难测,龙鳞不可逆。

就连亲生女儿,父皇说嫁也就嫁了,只为堵住悠悠众口,莫说帝王无情。

我又想到了前皇后。

母妃说,她模样并不出众,脸上还有一块褐色的胎记,但性子温和又弹得一手好琵琶。

她当年对还是皇子的父皇一见钟情,死缠烂打,父皇极为反感,她也因此沦为京城的笑柄。

可后来父皇成了太子,不顾先帝与太后阻拦,强行娶她为太子妃,登基后封她为后,几乎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没两年,她又沦为罪臣之女,在冷宫上吊自缢了。

父皇得知后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搂着新得宠的昭仪,对太监挥挥手:「行了,退下吧。」

可母妃说,父皇还是变了。

我不懂,但我见过父皇哭。

那时候贺景还没进宫呢,我摆脱了嬷嬷到处瞎溜达,溜达到一个破败老旧的院子里,杂草丛生,荒凉萧瑟。

我看见父皇坐在台阶上,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却蜷缩着,像个迷路的孩子似的茫然无措,怀里抱着一个很破的琵琶,低声哀哭。

我不敢走过去,就躲在一旁看着,他哭了好久好久,最后他哭累了,睡着了。

「公主。」

我一惊,回头看到了徐公公,他无奈叹气,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嘱咐我不要乱说。

隔天一早,我看着神色沉稳,不怒自威的父皇,怀疑昨日抱着琵琶哭泣的男人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帝王心,海底针。

15

老侯爷走后的第三天,已经是太子的大皇兄突然坠马身亡。

丧葬过后,我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看见了年轻时的大皇兄,他给我带来民间的话本子,我追上去要,却一直追不上他……

再后来就是立储之事,朝中一派拥簇六皇兄,一派拥簇四皇兄,还有一部分保持中立。

我问贺景,你选谁?

他说他谁都不选,保持中立。

又问如果是我,我选谁。

我摇摇头,朝政之事我不懂。

但我记得大皇兄是不善骑马的,他十几岁的时候骑马不慎摔下来,差点残疾。

从那以后,他就对骑马有阴影了。

这件事除了我跟四皇兄,无人知晓。

16

在永安侯府住了一个多月,贺景才万般不情愿地跟我回公主府。

王京瘦了很多,整个人神情恹恹的,就连看向我时笑容都是苦涩的。

「生病了吗?」我问。

「没事,近日冬寒,等过一阵子就好了,多谢公主关心挂念。」

王京又看了眼贺景,抿着唇,低声道:「小人鲁莽,前几日得罪了驸马,还请……」

「行了!」贺景不耐烦地打断,拉着我的手就气冲冲地走。

我不知道他又在生哪门子气,人家好心跟他道歉,不领情就算了还撂脸子,撂脸子就算了,扯上我干嘛?

「喂,你气什么?」

「你自己想。」

我:???

「本宫要是知道还问你?!」

「我不喜欢那王八精,让他滚蛋。」

「你说话能不能尊重一点!」

「我不喜欢那王八精,请让他滚蛋。」

「……」

自从上次跟贺景说这是公主府是本公主的地盘,气得他连夜扛着包裹回永安侯府,我就不敢提这茬了。

但我搞不懂,他为什么对王京敌意那么大。

贺景像看智障一样看着我,挑眉嘲讽:「沈怀玉,我为什么要接受一个喜欢自己妻子的男人?」

我:???

贺景愣了愣,「难道你没发现?」

我一脸尴尬,大哥,咱俩朝夕相处快十年……我都不知道你喜欢我……

不过,我若是碰见哪家姑娘跟自己的夫君在一块儿,肯定也不高兴。

贺景……好像真的挺委屈的。

我笑了笑,双手揉着他的耳朵,哄道:「好啦好啦,本宫明儿个就送他离开,你别气了,好不好?」

贺景眨巴眨巴眼,伸手勾了勾手指。

我不明所以地靠过去,被他飞快地「吧唧」亲了一口。

「好。」

可第二日,王京生病了,整个人虚弱不堪连连咳嗽,我便跟贺景说等王京的病好了再让他走。

然后,贺景就炸了,比比划划哔哔赖赖冲我一顿嚷,说我是大骗子。

「你能不能讲讲道理?王京从小畏寒,他……」

「不听不听气老油!气你一身大白毛!白毛不长长红毛!」

我:……

说真的,我一点都看不懂男人。

父皇九五之尊,背地里是个小哭包,夫君是大将军,卸下铠甲是个醋坛子。

话本子里的男主不都是清冷寡淡,跟高岭之花似的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吗?

怎么到我这儿就变样了呢?

贺景又回永安侯府了,这回连招呼都没打。

我给了王京一大笔钱,他眼睛红红的,连声音都哽咽了,问道:「公主,你真不要我了?」

「钱,权,名,利于王京而言微如尘土,王京只想陪在公主身边,其他什么都不求。」

我看了他良久,叹气,无奈道:「王京,昨晚本宫看见了。」

他赤着上身在寒夜里吹冷风……难怪这病从来没好过。

王京脸色惨白,咬着唇,突然笑了:「公主,其实我不叫王京,本名早就忘了。」

「只是琼,意味着玉。」

王京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银票完完整整地放在桌上。

我感激他带我走出那段阴霾,可这些年我也从未苛待过他,我们之间扯平了。

他想要的,我给不了。

我的心太小,装不下别人。

17

我的命很惨,在去永安侯府的路上被绑架了。

绑匪还挺温和的,细声细语地说小娘子你放心,我们不要财也不劫色,只是单纯地想取你命。

我嘴里塞着布团什么也说不出来,呜呜地流泪。

视线昏暗,屋子破旧,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我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住,在绑匪手起刀落的瞬间,求生意志突破了人类本能,我一个鲤鱼打挺弹……弹了下半身,抬腿铆足了力气踹他裆部!

据说这是男人的软肋。

但我没想到,绑匪是太监……

我俩大眼瞪小眼,他阴森森地一笑,「不如,我们玩个有趣的吧?」

绑匪拍了拍手,几个彪形大汉便闯了进来,色眯眯地望着我流口水,恐惧与无助席卷我全身,彻骨冰凉。

就在这时,「咻!」地一声利箭袭来,透过破窗直入穿透了其中一名大汉的脑袋。

血溅四溢。

他直直地在我面前倒下,我忽地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醒来是在山谷溪边,天色微亮,泛着鱼肚白。

眼前的男子神情憔悴,浑身是伤,血肉模糊。

见我醒来,他眼睛一亮,疲惫地笑了笑,沙哑道:「你醒了。」

「贺景……?」

我目瞪口呆。

他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贺景一脸歉意地解释他结了仇家,对方使用下流手段绑架了我,并以此威胁他孤身前来。

「怀玉,让你受委屈了。」

我胸腔堵得慌,许久才调整好情绪,苦笑:「贺景,你别骗我了,想杀我的人是四皇兄,想利用我铲除你的人,也是四皇兄。」

如此看来,大皇兄坠马身亡确实跟他有关。

贺景之前说自己对立储一事保持中立,可六皇兄的生母是他姑母,况且朝堂上他又与四皇兄一直不对付。

这招一石二鸟,真不错。

我知道四皇兄会防着我,但没想到他想置我于死地。

毕竟……他曾经那么疼我。

老先生罚我抄书十遍,有八遍都是他帮我写的,七皇兄调皮把我惹哭了,结果被他揍得鼻青脸肿。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种地步呢?

清晨的寒冷弥漫血腥,贺景嘴唇苍白,衣襟都被染成了红色,他孤身前来杀出重围,将我完好无损地救出,自己却落得遍体鳞伤。

「怀玉。」贺景捏了捏我的脸,笑道,「别怕,一会儿就有人来找我们了。」

我喉咙酸涩,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却触碰到温热黏稠的血液,我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地哭,喃喃着跟他道歉,说自己太蠢了,总是让他受委屈,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惹他生气了……

贺景伸手擦拭我的眼泪,他眼睛弯弯的,嘴角翘翘的,说道:「你知道我每次难过或生气时,都会想到谁吗?」

我抽抽搭搭:「是……是我我我……吗?」

「嗯。」贺景揉了揉我的脑袋,笑道:「只要一想到你七岁那年头发被烧没了,光溜溜跟个卤蛋似的,我就忍不住笑,因为真的……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

大哥你悠着点儿,伤口还裂着呢。

18

贺景的下属们赶到时,他正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一度让人误会他疯了。

哪有人皮开肉绽还乐成这样的?

我们一路被护送回到公主府,贺景也如负释重地松了口气,彻底晕了过去。

没想到一个时辰后,父皇会亲自来找我。

他说四皇兄残害手足,死罪难逃。

「怀玉,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我想了想,问道:「父皇,是六皇兄告诉您这件事的吗?」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原来六皇兄早就知道了啊,顺水推舟把我当成鱼饵呗?

唉,曾经拉着我的手走夜路,告诉我不要怕的少年,如今也选择袖手旁观,不再管我了啊。

贺景昏迷了五日才醒,结果又晕过去了。

因为我告诉他,我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

当我跪在父皇面前,恳请他对外宣称杀马特公主病逝时,父皇沉默了好久,他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看另一个人。

最后,他点头答应了。

从皇宫出来后我神清气爽,压在胸口那块无形的巨石,终于消失了。

坐在离京的马车上,我还是忍不住问贺景:「你真的不后悔?父皇说若出了京城你再想回去,可就没机会了。」

最初贺景要辞官时我百般不同意,我离开皇家,他留在朝廷,两者并不冲突。

他当时回答:「伴君如伴虎,要不是为了娶你,我早跟我爹去乡下了。」

我:???

可现在还有半刻钟就要出城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贺景笑了,很是无所谓:「没机会就没机会,男儿志在四方,效忠国家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征战沙场。」

「怀玉,我打算开个武馆,让更多的人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国家有难挺身而上。」

我靠在他怀里,闻言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清澈温润的眼眸,明亮有神。

不当醋坛子的时候还是挺爷们儿的。

「对了,父亲那边你要怎么跟他交代啊?」

贺景一脸认真:「你知道贺家祖训是什么吗?」

我好奇:「是什么?」

「臣心随君心。」

「而我,永远都是沈怀玉的臣。」

(全文完)

作者:思钱想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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