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他拼了命的学习,成绩永远是第一,拿的奖状铺满整个房间,每当这时他们也只是轻飘飘地一句「还好遗传到了我们家的基因」,就这样简单地否定了他的努力。他更加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这个家接纳他。
后来再长大一点,李宴歌懂了。
偏见是刻在人骨子里的东西,刻上了,就难以擦掉。
他即便做得再完美,在他所谓的这些家人们眼里,永远都只是被妓女所生的脏小孩。
十三岁的时候,爷爷病逝。
他平静得可怕,感知不到任何所谓伤心难过得情绪。但葬礼上所有人都在哭,他便跟着一起哭,眼泪这种东西,挤挤就有了。
可父亲看到他哭,转身给了他两巴掌,冷冷道:「李宴歌,你又在装什么?」
该说不愧是他的父亲吗?
虽然对他厌恶至极,却每次都能一眼洞穿他的想法。就像现在,看透了他的平静,看透了他的冷漠,说不定也看到了他心里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小喜悦。
父亲这人和爷爷不一样,他的恨明晃晃的,区别于其他人那些暗地里的看不上瞧不起,父亲对他只有强烈的恨意。
听说父亲的妻子因为知道了他这个私生子的存在,开车时失神撞到车道旁的树,抢救室里待了一整天,没能救回来。
父亲很爱他的妻子,他有所耳闻,他们在七年前相遇,那位夫人是个明亮的人,曾照亮了父亲黯淡糟糕的一生。
十五岁,C 城传来消息,他的妈妈嗜酒而亡。
他没有回去,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怎么想,都觉得没必要。
后来好一阵子,却总能想到小的时候妈妈偶尔的温柔,特别是那些糖果的味道,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于是他学会了抽烟,每个抽烟的夜晚总是能过得很快。
高中换了城市,他索性也换了自己的样子。不再品学兼优,不再是学校里人人称道的第一名,不再参加任何比赛,也不再收起自己的獠牙把自己伪装良善。
所以在曾大壮那行人找上他时,按理说之前的他大概是笑笑就过去,不搭理也不在意。可他们笑他天生女相,扯到了基因上去,顺带着把妈妈一块儿讽了,他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其实一点都不想动手,但最后还是将他们全都送进了医院。
十岁前在那个地方混的人,下手一向很狠。
只是从小到大他被暴力蹉跎得不成人样,因此抵触,如果他们没扯到妈妈身上,他大概会用更温柔的方式,毕竟比起这种,他更擅长诛心。
曾家父母找上他,看模样是要找他算账,但他将曾家商业情报摆出来的那一刻,他们脸都白了。他只是一句说不定这些情报会落入他们对家,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曾家父母瞬间低声下气,第二天就带着曾大壮转了学。
无非又是父亲得一顿打,他被踹出了血,父亲也只是冷冷地看着。
「李宴歌,你越来越像我最厌恶的样子了,」父亲说。
他趴在地上,一听这话,乐了。
厌恶和越来越厌恶,本来就没有差别。
23.
他更加放肆地沉沦下去,灵魂偶有清醒,仿佛能浮在半空看到他整个人正在一点一点被黑暗吞食,他麻木地看着,也只是看着。
高一下期,学会用游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后来想想,他积攒了十七年的不幸也是在这一刻换得了一次幸运。
他遇到了阿星。
刚开始只觉得好笑,特别是在她为了替他挡下攻击被杀时,他觉得这人好傻。
拉她进队也只是一时兴起,他知道上把她挡下攻击只是因为他能带来胜利,可如果发现,他其实很菜他们会接二连三的失败,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退队,说不定还会骂他两句吧?他想看这样的反应。
李宴歌从不信,别人会无缘无故的善良。他信人性本恶。
他装作很菜,他们果然连着输了好几把。
但她一直没有离开,反而在小队频道里鼓劲打气,甚至在一把队友骂他时,她还替他骂了回去,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他突然很想让她赢。
赢了,回到小队。
她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
最后她说【你放心,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从心尖传到身体每个角落,就好像沉寂已久的细胞似乎慢慢在醒过来,他不适应,无从下手地不适应。
习惯了别人的恶意,却因为这样一句简短的话,在他心里掀起了巨浪。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会因为长相因为身份来追捧他,仅仅是打了几把游戏,仅仅是认识了不到三个小时的陌生人。
她与他腐烂的生活毫不相干。
毫不相干……他一愣,正因为是毫不相干。
他开始在网络上伪装成另一个人。
不是私生子,没有肮脏不堪的血脉,身边没有欺诈和厌恶,他甚至,不是李宴歌。
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个人。
每当和她待在一块儿,他只想自己是有着干净敞亮的人生。
时机合适得就像天注定,而他顺着无法偏离的轨道,理所应当的喜欢上她。
渐渐地,他不再因为总是想起儿时那几颗糖的味道而整夜睡不着,他甚至开始记不住糖的甜味,睡前想得总是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说出「要不……我以身相许」时,他脑海里连着炸了好几天的烟花,一想到她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他就高兴得什么都没办法再往脑里装,那些之前的所有事,他都很少再想。他开始能够揣着他们间的甜,然后慢慢睡去。
可网络始终只是网络。
一天,她问。
【对了,我还一直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将他紧紧包裹,一直没敢细想的事情被摆上明面。
告诉她吧,他住在 B 城,生活在一个没人喜欢他的家庭,他的妈妈是妓女,他只是个被人嫌弃的私生子,他的父亲恨不得杀了他,他的人生已经快要烂掉了,他会死在一个肮脏的坟头,旁边有人在鼓掌叫好。
于是他骗了她。
他说他是 C 城人,离她很远很远的 C 城人。倒也没错,他本来就出生在 C 城的东街,只是他把东街省略了,他出生在 C 城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皆在,家长里短,鸡飞狗跳。
再后来,每当聊到现实,他总能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然后就在某一天,极其寻常的一天,与她相遇了。
放学后他在后门坐了会儿,其实那段时间他已经很少抽烟了,但她一直没回消息,他为了抑制那股烦躁点了支烟。
阿星就是这个时候被带过来的。
带她来的是新转来的黄毛,他家在这个暑假发了,花了大笔的建校费从隔壁职高转了过来,小黄毛还不知道他的规矩,在他面前,是不允许使用暴力的。
这事一直被周健他们称道,中二的他们甚至会说他有一副侠义心肠。
他每次听了却想笑,他只是抵触暴力,因为暴力会让他想到过去自己受得那些伤害,他本质还是个自私的人,只要不在他的面前,在哪儿都行。
但小黄毛偏偏犯到他的头上来了。
他正要让小黄毛滚,那孤身一人的女生却抽抽搭搭地往他面前一站,夸张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他从小练出来的察言观色,自然看出了她眼泪下的无所忌惮。
她的身上有一股狠劲儿,没有几年打架斗殴的功夫练不出来的劲儿。
回想起刚才似乎听到说是这女生先对人动了手,想着便吓唬吓唬她,今后要是还把以前那套持强凌弱带到学校来,可得掂量掂量。
24.
李宴歌自诩做事周密,但意外来得就是这样突然。
面前这个他前一秒还在吓唬的人是阿星,一个小时没回消息便让他心神不宁的阿星。
他苍白的站在那里。
就像浑身泥泞的人一下子到了阳光下,他每一处污浊暴露在她的面前。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挽回她。
所以在听说她和高三的学霸言明走得很近时,他居然还想过——或许他们才是真正该在一起的人吧。可他那自卑的喜欢已经入了骨,怎样都没办法抽离走,那是阿星啊,他怎么做得到放手。
说出「我求你,即使你喜欢上别人也好,要和别人交往也行,但是,不要和我分手好不好」这话,他是真心的。
开变声器勾搭言明,用尽办法想要拆散他们,他承认自己卑劣,但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得知他们其实是兄妹时,他瞬间松懈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手机连着耳麦落到了地上,变声器可能是被那一摔出了问题,他再次暴露在她面前。
久违地失眠了,但依旧想不出挽回她的办法。
特别是当她认真地说出「李宴歌,我们好聚好散」的时候,他突然清晰的意识到,可能真的是结束了吧。
那晚的雨很大,他在雨里站了很久,眼里也装了雨。
网络上被捏造出来的那个他很好,但终究不是他,他是李宴歌,不值得被任何人喜欢的李宴歌。
25.
她想要知道真相,他便给她真相。
他将自己多年来一直努力隐匿的身份公之于众,说什么为了让她可怜都是假的,在按下发帖健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远离她的准备。今后的他,甚至连最后一点虚伪的光鲜都保不了了,他会被人人讽刺,成为聊天时最好的笑谈。
而她就在这时直直的闯进他人生洗不净的污秽中,然后挡在他的面前。
还好她看不到,身后的他眼睛红了。
足足十七年的委屈,因为她的背影,得到了释怀。
她就是他的底气啊,能够反抗命运的底气。
还好,还好,她没有放弃他。
李宴歌紧紧地抱着夏林星,他偷偷地哭了。
夏林星很轻很轻地拍着他的背。
好一会儿,他偏过头打了个喷嚏,夏林星道:「其实从刚才我就想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他松开手,怕传染她,退了两步:「有点。」
「退什么,」夏林星却往前两步拉住他胳膊,「淋雨了?」
他点头。
夏林星龇牙咧嘴:「李宴歌,傻子都知道躲雨,就你不知道。」
他觉得这个比较还挺好笑,就这样傻傻地笑起来。
「大傻子,世界上最大的傻子,」夏林星骂骂咧咧地说。
他笑弯了眼:「嗯嗯,我是。」
夏林星突然抱住了他。
「以后不许淋雨了。」
她很温暖,像夏天的树叶,又像毛线团里的猫。他抱住树叶,也抱住了猫,她慢慢地要将他身上所有的泥泞融化掉。
「好,」他轻声回答她。
「再也不淋雨了。」
李宴歌积攒了十七年的不幸,终于换到了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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