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恋女友,在线怼人

「啊,」我奇怪道,「不然呢?」

这时言明也打开我房间门:「搞快点,百分之三的电了,我要死了!」

我把充电器扔过去,运动细胞极差的他差点没接住,我嘲讽:「身娇体弱。」

他翻了个白眼:「四肢发达。」

后面那个词还没说出来,我把枕头也扔了过去,他倒是预判到了我的预判,被砸之前就关上了门。

我咬牙切齿地跑去捡枕头。

重新拿起手机,发现妹子还在小队里,言明也充上电回来了。

奇怪的是,语音里有种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不过要下线了,也懒得再问。

「睡了睡了,」言明说,「晚安晚安。」

我说:「赶快爬。」

一片电流声中有人开了口:「晚安。」

……等等?

我退队的手一顿,明明是妹子的麦在闪动,为什么出现的……是个男声。

言明直接:「卧槽谁啊。」

那个男声再度响起:「怎么了哥哥。」带着非常熟练的装腔作势,把一个软妹的语气拿捏得死死的,一听就是练过。

言明干笑了两声:「是星星啊,你这个渣男音变声器还挺自然的。」

小队语音就这样冷了场,只能听到电流声不断入侵耳内,那人不说话了。

我只觉得可笑。

什么渣男音变声器,这他妈用的明明就是软妹音变声器,认识我们多久,就用了多久。

在现实里见面时没往那里想,于是没把他的声音对上号。但今天一听,几乎是立马就想到了是谁。

毕竟这个声音,也曾在每个夜晚,对我说过「晚安」

我的手在屏幕上一点。

【星星睡着了被踢出小队】

狗屁睡着了,是老子对你的信任睡着了。我气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13.

国庆过后照常行课,我和言明每晚都分开回家,他高三下晚自习下得晚,而我是体育生,回家的时间并不规律。今晚也是一样,我家到学校十分钟的路程,我慢慢悠悠往家走。

一个剪着乖乖妹妹头的同校女生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

「那个……你好,我经常在操场看到你,你跑得很快,跳得也很高,」她这个开头开得莫名其妙,我不太听得懂。

「啊……哦,你好你好,」我只能如此礼貌。

「实在是不好意思,能请你帮个忙吗?」

原来是这样,搞得像是来找我要签名似得……不过善良的我根本不计较:「什么忙啊,你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上。」

女生有些丧气地缓缓道来,她说今天出门忘带钥匙了,但家里人外出要好几天,好在她家就住二楼,踩在下面的箱子上其实很容易能翻进去,平时她爸爸就翻过,但她刚才试了几次实在做不到,就想请我去试一试。

只能说这下属实是专业对口了。

我翻墙爬树自然不在话下。

答应妹子后,我跟着她走进旁边的小巷。

刚走进去我就意识到不对,他妈的,谁家住在这种地方会不记得锁窗啊,是要造福整个地区的小偷吗这家子大善人。

直觉至上的我决定先退一退观察下情况,结果对方挺干脆的,我就进了这巷子两步,已经被围了。

那妹子一改刚才软糯的样子,找旁边人要了根烟。

我两手吊儿郎当地揣在裤兜里,实则摸着手机,紧急拨打了言明的电话。

也不知道到底拨通没有。

「这些哥哥们姐姐们,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你们了,需要这样找上我,」我放慢了语速,能拖延多久时间是多久。

人群之中钻出个挺眼熟的小黄毛。

「夏林星,你他妈还真好意思问,」他嘴里气焰嚣张,却躲得离我远远的,不敢上前。

「你哪位?」我实在想不起来。

又有一个女生走出来,不过还是和小黄毛一样,都离我老远的距离,像是怕被波及。

「夏林星,你少他妈装傻了,」她说。

我脑门一亮:「你是那个班花……还是什么花?陈花花?」

她眼里快要喷出火:「我是陈安安!!」

「哦,级花小姐姐,」我想了起来,又指了指黄毛,「那你是那个底盘很不稳的级花舔狗啰,被我摔了下的那个?」

黄毛差点栽倒,瞪着我半天没说一句话。

咋了,哑了啊?

我没问,毕竟我现在有更关心的问题:「所以,你们找上我,是要抱那一摔之仇?」

他俩没说话,人群中又走出了个人。

?这些人怎么都是一个接一个登场的啊,如果放在游戏里,这就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个往前送,要团,要团,知道吗?

「你就是夏林星,」这位哥倒是人高马大,穿着隔壁职高的校服,但长得像三十多岁,「啧,看着也不怎么样。」

尼玛,怎么突然侮辱我?

我忍住自己骂回去的冲动,他们人有点多,我怂一怂。

没想到那哥却又开口:「听说你是李宴歌的相好?」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不信谣,不传谣,」我由衷地劝。

那哥侧过头看了眼黄毛,眼神怀疑,黄毛立马狗腿道:「曾哥,不会错的,我和安安都亲耳听到她说给男朋友发语音,结果从李宴歌的手机里传出来,事后李宴歌还告诫我们不能说出去,百分百两个人有猫腻。」

陈安安说:「对,这婊子一边吊着言明,一边勾搭李宴歌,真是不要脸的最高境界。我当时给李宴歌说她和言明有一腿时,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宴歌有那样难看的脸色。」

我:「……」

服了,我说李宴歌怎么突然开个变声器找上言明,居然脑子里还存在着这种脑积水才会有的想法。

那哥对我扬了扬下巴:「既然这样,你给李宴歌打个电话,让他来这儿,独自过来。告诉他,多一个人你在我们手里都讨不到好。」

搞半天,是借着我针对李宴歌的。

我:「我没他电话啊。」

那哥非常不耐:「微信电话,QQ 电话总有吧!」

我:「无。」

黄毛激动:「曾哥,她乱说,那天我们明明听到她给李宴歌发了语音。」

信息差了吧兄弟。

我笑了声:「早就拉黑了。」

14.

周围的男男女女纷纷面面相觑,满脸的不能理解。

黄毛更是直接否定:「不可能!那可是李宴歌,你能把他甩了?」

我扬扬眉毛:「怎么?你想和他交往?」

黄毛:「滚,我对安安一心一意。」

哦,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我拍了拍脑门,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我王者里面好像还有他好友,让我找找。」

其实他的两个王者号我都第一时间拉黑了,但为了拖延时间,我无所不能。

曾哥示意:「看看。」

我拿出手机,也不知道言明到底接受到我的 SOS 没有,但是刚才就算拨打成功也早就结束,我不敢公然拿出来看通话记录。

找到图标,轻轻一点。

【TIMI】熟悉的声音响起。

离谱,真是太离谱了,从来没有一次围堵,是一群人围着我,然后我在中间非常熟练自然地……打开游戏。

像是要给他们秀一把,每个人都看得全神贯注。

曾哥甚至发表感言:「你星星还挺多。」

语气里掺杂了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我礼貌:「谢谢,我很强,我知道。」

曾哥又问:「李宴歌不会就是想让你带他上分才和你在一起的吧?」

我非常接受这个设定,在脑子里幻想李宴歌就是个菜逼,但架不住有事实作证,和李宴歌一起打时基本就是连胜,无论是他玩大号还是玩大乔,这个人意识摆在那里,想输都难。

我说:「他星星更多,要带也是他带我。」

曾哥刚张开嘴还要说什么,巷口突然出现个模糊不清的男声。

「奇……奇怪,我……我怎么感觉听到阿星的……的声音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听上去似乎不太清醒的样子。

?居然是李宴歌,真的是该出现的人不出现,不该出现的人来得毫无意义,这不就是来给我添乱的吗!

人群自动让出了道,这群人刚才叫唤得厉害,但似乎还挺怕他的——即使走过来的他摇摇摆摆,随时都像要醉倒在地。

李宴歌提着个还剩小半瓶的酒瓶,走着走着又给自己灌了口酒,也就仰头喝酒的这一刻,双脚打绞,差点一个趔趄直直摔倒,还好手扶了下墙,才支撑着自己站稳。他再度晃晃悠悠地迈开步子,向我走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似乎还没能把这人和李宴歌成功对上号。

他终于摇摆到我跟前,酒气熏天。

我鼓着眼睛瞪他,心想如果待会儿我要逃,该怎么把这个酒疯子也一块儿带上。

李宴歌丝毫不知此时的处境,好看的眼睛半睁不睁,他皱着眉盯了我好半天,突然咧嘴一笑:「还真的……是阿星啊。」

他立马又不笑,扁着嘴有些委屈地不停叫着我:「阿星……阿星。」

我:「……干嘛?」

李宴歌听到我的声音,眼睛都亮了。

他轻声道:「我不当骗子了,你不要不理我。」

我愣了下。

他又说:「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会改。」

「所以,继续喜欢我,好不好?」

他看着我,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我熟悉的少年,没有目中无人的狠戾,也没有不可一世的张狂,只是个有些脆弱又有些敏感的男孩。

我放在心上的男孩。

周围人交头接耳,曾哥终于反应过来,伸手要拉李宴歌,也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看样子李宴歌是要被揍了。

我刚想给他拦一拦,却见有人的动作比我和曾哥都快。等我做出动作时,他已经一个酒瓶敲在了墙上,细小的碎片到处飞溅,陈安安带头尖叫,然后趁着所有人愣神的时间,他拉过靠近他的曾哥,敲碎的酒瓶锋利的边缘指着曾哥的太阳穴。

一气呵成。

「都说擒贼先擒王,」李宴歌轻声笑了笑,哪儿还有半点醉意,只有无边的清醒和冷漠,「喏,擒到这个废物了。」

「你……你不敢的,」曾哥口齿不清,「李宴歌,你……你不会敢弄出人命!」说到后面,反而像是给自己壮胆般的虚张声势。

李宴歌笑着把那酒瓶边缘往里面又送了送,几乎快要靠到曾哥的皮肤。

有的女生已经捂住了眼睛。

但她们也不敢再尖叫出声,生怕自己一个激动刺激到李宴歌。

刚才还乱哄哄的巷子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我敢不敢,你不知道?」李宴歌再度开口,「你要不要用这没什么价值的脑袋试一试,是用左边的试……」

他又用手指点了点右边太阳穴。

「还是用右边的?」

15.

空气中卷着一触即发的紧张,周围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我。

此时的李宴歌身上带着股疯劲儿和狠劲儿,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真的敢。而那种视生命为虚无的冷漠,才是真正让我心底发寒的存在。

我没办法将他和我心上的那个少年对上号。

就像第一次见面他所说那样——「让她打从心底害怕」,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才知道原来不是在开玩笑,他能如此简单地做到。我怕这样的他,这让我很失落。

李宴歌的手再次移动,酒瓶尖锐的部分已经戳在了曾哥的太阳穴上,大抵是感受到冰凉的玻璃即将刺破皮肤,曾哥大喊:「停!停!」

李宴歌懒懒道:「哦,不停。」

「我认怂,李宴歌,我认怂,我他妈不该再来惹你,我是废物,没有下次了,这够不够,你还想听什么才满意?」曾哥吐出一连串的话。

「错了,」李宴歌道,「你不是惹我,你是不该去惹她。」

「曾大壮,是因为过去了已经有一年,你就忘了当时你们是怎样被退学的吗,或者这职高的校霸当得太上头,以为自个儿又能来挑战我的耐性了?怎么,当时被打得还不够惨?」

「那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你,无论是你以前当一中的校霸也好,还是现在职高的校霸也罢,我想治你,办法多的是。」

「曾大壮,」他声音凉凉,「夏林星不是你能惹的人。」

我的名字从他嘴里蹦出来,与前面所有的语气都不同。

我似乎,听到了几分珍重,几分小心翼翼。

我轻轻叹了口气。

也正在这时,身侧传来动静,我余光撇到一个同样穿着职高校服的男生似乎拿着什么慢慢靠近过来。

看过去,是一根木棍。

他处于李宴歌的视觉死角,看样子是想搞偷袭。

血气方刚的年纪,丝毫没有考虑万一李宴歌因为这一棍子,反而失手将酒瓶往曾大壮太阳穴里推的可能性。

就在他举棒的一瞬间,我几步跨上前,伸手,时间太赶,也只能选择硬接。

木头在掌心摩擦的瞬间,稳稳接住。

但双手火辣辣地疼。

我使了巧劲夺过木棒,一脚把男生踹到了墙边,于是刚才围着我还挺近的人纷纷后退几步,自觉远离。

我用木棒点了点地:「不好意思,我们这边还有个挺能打的人哦。」

毕竟我和李宴歌是一条绳的蚂蚱,虽然我觉得他这个蚂蚱过于凶残,但怎么也不能让别人来伤害他。

我看了眼李宴歌,发现他的视线却是落在了我的手上。

昏黄的灯光下,我的掌心一片通红。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晦暗,仿佛所有色彩都在他的眼中褪去,不知为何,我感觉李宴歌的理智在一丝一缕被抽离。

怎么状况变得更糟了…?

「李宴歌,」我突然开口喊他,还装模作样吹了声口哨,「是被我帅到了吗?」

他一愣,抬头看我,瞳孔里倒映出笑的洋洋得意的我,他眼中的色彩一瞬间又回来了。

我甚至看到了熠熠闪烁的亮光。

还没等李宴歌说话,言明的声音从巷口传过来:「在这儿呢!」

紧接着紧促的脚步声一阵一阵靠近,有人喊了句:「李哥!」是之前在食堂见过的那个名为周健的人的声音。

李宴歌随手把酒瓶子一扔:「来了啊。」

曾大壮早已吓得腿软,直接跌在地上。

之前围着我气焰嚣张的一群人瞬间怂了,周健带来的人是他们的几倍。

后面就是处理残局。

说来有趣,陈安安在看到言明来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搞半天这妹子居然暗恋我哥,怪不得一开始就针对我。

嗷。

我不要这样的嫂子哈,只能祝她和她的舔狗黄毛 99 吧。

而言明从头到尾都没看过陈安安一眼,他也就在网上口嗨,现实还是挺有原则的。我告诉他居然能被级花暗恋时,他还非常中二地冷哼了声:「真是什么狗屎都想沾染朕。」

我竖起大拇指,夸赞:「冰清玉洁。」

狗日的言明朝我比了个中指。

今天我不计较。

我问:「所以,我的 SOS 是拨通了?」

「对啊,当时李宴歌也在旁边。」

「?你们怎么在一起?网友奔现?」

言明知道大乔就是李宴歌。

「爬,是他来找的我,」言明道。

「找你干嘛?」

「男人之间的秘密。」

「呵,男人,」我发出嘲笑,「所以他先来,然后让你去搬救兵了?」

「对啊,你没看到当时你电话里的声音一出来,这兄弟脸色都白了,留下一句让我找高二十四班的周健,就跑得没了影。」

我怪异地看着他:「李宴歌给你钱了?喊你来当他的说客?」

「我只是陈述事实,」他突然正经,「阿星,选择权在你,你想怎么样,我肯定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少来,」我沉默半晌,朝站在不远处的李宴歌走过去。

他的兄弟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但他似乎并没听进去,反而像是在发呆。

烟头的火光在指间若隐若现,他拿起来想抽一口,余光撇到我然后愣愣地看过来,不知为何,他下意识般掐灭了烟。

我站在他面前。

「李宴歌,我们聊聊?」

16.

回家路上有条小河,我俩顺着河道走得很慢,慢到如果河里有只乌龟在游泳,都会向我们的速度投来鄙视的目光。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青蛙很吵,特别是在我俩都没开口的情况下。

我扯了些闲话缓和谜之尴尬的气氛:「你身上的酒味好大。」

李宴歌却拉开和我的距离,轻声道:「抱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笑起来,「酒是你在来的路上买的?」

「嗯,路上的便利店,」他说,「我想可能需要威慑他们的东西。」

以前我就知道,他在游戏里大局观那样好,现实中一定也心思缜密。

「然后你就把酒往身上倒,」我也是后面才发现那身酒味是他制造的,为了装醉,「我还以为你真的醉了,当时还想着跑得时候是不是还得把你背起来。」

没等他说话,我又问:「你多少斤?」

他没想过我会这样问他,愣了愣:「142。」

「哦,那我可能也背不动。」

他手足无措,连面对我开玩笑也小心翼翼:「抱歉。」

我叹了口气:「李宴歌,你不用一直抱歉。「

于是他这下连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了,垂着头有些丧气。

我接着说:「其实现在想想,你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有你谈恋爱的方式,我也有我的,我们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大概对他来说,网恋就是网恋,应该与现实区分开,所以对自己的事情一再隐瞒。可我不一样,我想过我们会一直走下去,大学努力到一个地区,再不行工作的时候选择同一个城市,我们的路还很长很长。

我也有我的一厢情愿。

「之前我生气,是因为我觉得你在骗我,」我脚边刚好有块石子,习惯性把石子踢出好远,看着它不断翻滚的轨迹,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释怀了,「我这人其实还算比较大度的,但最讨厌被人骗了。」

「小的时候我爸妈离婚,我妈走的时候说她过几天就回来,我等了一个月,两个月……她终于回来,然后把言明带走了,」这事我没向任何人提及,连言明也没有,后来他们以为我忘了,「从那时起我就想,我要讨厌每一个骗我的人。」

「不过现在想一想,我妈其实很爱我,虽然她的爱里面掺杂了欺骗,但无可否认,她也在用她觉得对我最好的方式爱我,」我一口气说了好多,「所以大概你也有什么苦衷,你也在用你觉得最好的方式喜欢我。回想起来,除了对我有所隐瞒外,你对我真的很好。」

「谢谢了,今天不顾一切赶过来救我。」

我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回过头看,他大概也预感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正安静地看着我。

我便转过身,笑了笑:「只是就那么不巧,刚好你认为最好的方式我不能接受。」

他用酒瓶指着曾大壮时我就在想,他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像是长了八百个心眼,他若是想要骗我,编织出来的网足够绕着我缠一百圈,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永远都会被蒙在鼓中。

就断在这里吧。

我收敛了笑意,神色认真:「李宴歌,我们好聚好散。」

河边的青蛙还在叫个不停,它们很吵,但也正因如此,才不会觉得这段沉默的时间特别难熬。

月色泠泠,他的眼里装满黯淡的月光。

紧接着,最后一点月光也散去了。他开口,嗓音干哑酸涩:「阿星,是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谁对不起谁的,我也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对错,」我摆摆手,「就送到这儿吧,走了。」

我迈着步子走了好远,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模糊的身影依旧停在原地没动,远远看去,他小小的一团。

以至于回到家时突然下起雨,我还在想他会不会还停在那里,淋了一身的雨。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真是瞎操心,傻子都知道躲雨,更何况是八百个心眼的李宴歌。

周末过去,回到学校。

还未坐在座位上,就被突然出现的蒋琳一把拉起来。

她把手机塞到我手里:「快看,出事了!」

手机界面是学校论坛。

蒋琳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不知道是谁挖到的,李宴歌的料也敢爆,真的牛逼。」

17.

李宴歌的料?

我凑过去看。

【震惊我家一百年!我不允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李宴歌居然是李式集团的私生子,跟着小三在外面十年才回到李家认祖归宗】

?这什么玩意儿

都 2022 了,还搞大清这套?

我居然对发贴人感到莫名的烦躁和生气。

拿着手机往下翻。

【十个月的小母猪:卧槽?我一直知道李宴歌家挺有钱的,没想到居然是李氏的崽,牛啊,我在他隔壁班,四舍五入我也是李家的邻居了】

也就只有几条抖机灵的,其他要么讽刺要么撕逼。

【爷是你的神话:所以他一天在拽什么?拽他有个当小三的妈?】

楼下

【草莓奶昔:……个人感觉李宴歌还是挺低调的啊,很少生事】

【爷是你的神话:低调?低调到打架把人送进医院?低调到逼着人退学?低调到摔人手机?低调到每天在后门巷子里和一群人抽烟鬼混?】

【风车车:外加逃课,成绩倒数,除了那种脸其他堪称一无是处,果然是外面养的,这种垃圾放在李家不就是辱没门槛吗】

【人类异种:笑死,这群女的还在舔,就这么想当小三的儿媳妇?要不也去当李宴歌的三呗,正好一家齐活】

连翻了好几页,都是这种怨气发言。

甚至搞起了男女对立。

我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手指骨被我按得「咚咚」响。

然后翻到一条,我的手顿了顿。

【完美躺平技术:我是李宴歌的同学,男的,别给我贴舔狗标签。李宴歌在班上确实很低调,平时虽然逃课或者睡觉,但也从来不影响别人学习。他待人比较冷漠,就是那种从骨子里带出的疏离,不过也不会特意去惹是生非。而且他来了学校后,能感觉到霸凌的事件一直在变少,以前曾大壮当校霸的时候学校阶级分化很严重啊,到处都是贫困家庭的学生受排挤欺压。】

【完美躺平技术:对了,这学期开学李宴歌一节课都没逃过,作业也都按时交,谣言止于智者,不要因为出身就一下否定了李宴歌整个人。作为他的同学,在我看来他并没有你们说得那么糟糕】

楼下又有人回复了。

【同李宴歌同学,同意+1】

【我实名同意,我就坐李宴歌前面,他找我借过课外书。当时我也以为他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混世魔王类型,还想着我的书借了大概再也还不回来了,没想到两天过后他把书还我,依旧崭新的一本,后来他还请我喝了饮料。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个简单的道理,希望人人都懂。】

可这些评论已经被大量的唾骂和嘲讽的声音吞没了。

【别装了,李宴歌本人吧?】

【和李宴歌玩的能有什么好人?吐了,你就是他们逃课一伙的吧,或者你也是小三的种,引起共情了?】

【学校里还有谁不知道李宴歌的光辉事迹?你现在在这里替他说话,说不定下一个被打被退学的就是你】

【校园霸凌的事是因为现在时代进步了,和他李宴歌有什么关系,少在这边为了洗白就乱扯】

蒋琳在旁边观察,大概是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抽走手机。

「要不……去看看?」她给我提议,「李宴歌现在应该挺遭的。」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去了能有什么用?安慰?鼓励?还是与他复合?」

「没用,」我轻飘飘总结。

于是一上午时间,我都把时间花在和论坛里的那些人对喷。

和他们讲道理是无效的,得骂,什么话难听骂什么。

比如有人说【你也是小三的种?】

我说【我是 N M 的火种,没有我,你妈生不下来你这个废物,SB】

有人说【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

我说【给爷看笑了,你连脸都没有,如果不要脸是一种优点,你总算有了一个优点】

有人说【气急败坏了啊,李宴歌本人】

我说【李宴歌比较宽容,他可能就当狗叫两声,但我不一样,我要要骂狗,懂?】

有人说【那你谁啊】

我 AOE 攻击无人幸免【我是你祖宗修了八百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18.

吃了午饭回到教室,我正要掏出手机继续。

教室里有人喊:「夏林星,有人找你。」

我抬头看门外,居然是周健,李宴歌的朋友。

第一反应是李宴歌出事了,心底一沉。我站起来几步走过去,用后来蒋琳的话来说,我那个样子透露出几分掩盖不住的慌乱和狼狈。

「咋?」我问。

「林星姐,」自那天在巷子里的事,周健就这样奇奇怪怪地称呼我,「出事了。」

我拢起眉:「什么事?」

「李哥他爸来学校了,正在接待室那边,说是要让李哥转学。」

我愣了下,心里的感觉极其复杂,但说出口就两个字:「也好。」

换一个新环境吧。

对他来说自然也好。

周健苦着一张脸:「可李哥不一定愿意退学啊,林星姐你想想啊,如果换作是你,就这样憋屈的走,你愿意吗?」

我自然不愿意,我还要在网上对喷三百回合。

周健继续说:「李哥他爸之前也来过学校,就高一时候把曾大壮那几个人全都打进医院的时候,他爸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当时直接踹了李哥一脚,没多少人知道,其实那次李哥也在医院躺了两天。」

我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上面吊着我最后的理性。

「可我去能有什么用?」我问。

周健也愣了,抓了抓头没想明白:「我也不知道……」

沉默半晌。

他再度开口,说着完全无关的话题:「林星姐,我是贫困生,刚来学校就被曾大壮他们盯上了,他们心情好时就指使我跑腿,不好时就拿我出气,所以李哥赶走了他们,我真心感激他。可即便是这样,我也得说,李哥在高一的时候状态特别特别糟糕,上学逃课考试睡觉都是常态,他没日没夜的抽烟,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起来又是一包烟,我那时还以为是开玩笑,问他,睡不着的话晚上该怎么玩?李哥像个没事人一样说,就坐到天亮。」

「说点中二的话,有次我看玄幻小说,说是阴阳眼能看到一个人身上的死气,我当时就想,萦绕在李哥身上的应该也是浓厚的,散不开的死气。」

「这种感觉持续到暑假,一次我和其他几个朋友去他租的房子里玩,我们闹得不可开交,李哥就坐在沙发里一直在发消息,我们打趣不会是女朋友吧,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居然笑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有点红,好半天说了声对。「

「大概是从那时开始,李哥就变了。」

周健看着我,眼里蕴着莫名的信任。

「所以虽然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但总感觉林星姐你去了,哪怕是让李哥看一眼,事情大概就会变得不一样。」

我看了眼上空,乌云密布,像是随时会落雨。

又像我们走在小河的时候,空气闷热。

分别时我回头看,李宴歌就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其实我早该想到,如果我真的不在意了,那一次又怎么会回头。

「也许会变得更糟,」我小声嘟囔了句,然后看向周健。

「走吧,」我同他说道。

19.

还没走近接待室,就听到里面冷冰冰的声音。

「李宴歌,你不嫌丢脸,我嫌,」男人说,「我早就说过把你十岁以前在那些地方养出来的臭毛病改过来,这么久的时间,换成一条狗都改了,你还是这德行。」

李宴歌没说话。

那么难听的话,他就这样默默的听着。

「你这样的人居然是我的儿子,每当我想起来,只觉得恶心,」他爸的话一句比一句剖心,「你该庆幸,我就只有你一个种,这也是你到现在还没被赶出去的原因。」

「滚去收拾东西,没用的东西,去别的城市,滚得远远的。」

又没声了。

我又往门口走了几步,怕听漏了什么。

也就在我停下脚步时,终于听到了李宴歌的声音。

「去哪儿不都一样?」他没什么情绪的说道,「能改变什么吗?」

明明是疑问句,但每个字都带着笃定。

可怕的静默。

突然,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在房间里响起,我隔着门,也跟着一颤。

「李宴歌,你以为你是谁?」他爸的声音极其冷漠残忍,比起一个父亲,他更像一个仇人,「你只是一个我不想要的种。」

一瞬间,我只觉得大量的血液涌上头顶,说不出的愤怒和难受。

我只是来看看情况。

不要冲动,夏林星。

我告诉自己,但我的手已经推开了门。

脑海中居然还想着,如果李宴歌的父亲要动手打我我能不能还手,但那又不是我的爹,我管他是谁。

接待室里站着三个人,大气不敢出的校长,面色沉沉的中年男人,以及脸颊肉眼可见的迅速红肿,嘴角溢出血的李宴歌。

校长似乎也想不到这个时间会有学生找来这里,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这位同学,这里禁止学生入内,请你快点离开。」

我编了个由头:「我想来这层楼上个厕所,刚好听到里面的话挺让我震惊,就忍不住进来看看。」

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移到李宴歌前面,怕这人的爹再突然一巴掌下去,我也能拦一拦。

校长气鼓鼓地瞪我,我没空理他。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审视着我,他身上带着股久经沙场的凛冽,看人的目光像是在看蝼蚁。

我便也回以同样的目光审视他。

别说,和李宴歌长得还挺像,只是李宴歌的五官更加柔和,他爹的五官更加锋利。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告诫自己,夏林星,不要骂人不要骂人,你不是来激化矛盾的。

「这位家长,」结果一开口我就知道糟了,我的语言充满了攻击性,「刚才我在门外听到您说这位同学不嫌丢脸,您嫌,我心想这话说得对啊,本来也该您丢脸啊,出轨的是您,不做避孕措施也是您,孩子就这样被不负责任的生下来了呗,多无辜,既然无辜,他又凭什么要觉得丢脸?」

「今天的论坛我刚好也刷到了,我站在这里就挺好奇,为什么是您要因为他生气啊,难道不该是这位同学因为您而生气吗?您害得他这样的出身来拖累他,被同学嘲讽,被网络攻击,他才是该觉得您恶心的那个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逻辑。」

旁边的校长已经不顾形象地过来拉我,活像个要撵人出门的保安大爷。

中年男人只是淡淡道:「让她说。」

你还来劲了?

那我可以和你唠个一天一夜。

「这个同学在我看来可能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他有点懦弱,又有点自闭,换做是我听到这些话,早就掀桌子大骂了。但我一想,为什么我敢呢?因为我父母就给了我这样的底气,我会反抗不公,我会怒斥谣言,我骂来骂我的人,打来打我的人,因为我就知道,我的父母会站在我这边。」

我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从前我会觉得他自卑,觉得他敏感脆弱,觉得他一直都没有安全感。

大概是真的吧。

见不得光的身份迫使他自卑,压抑的环境造成他敏感脆弱,他当然没办法有安全感,因为连他的父亲都讥笑他——你只是一个我不想要的种。

「可这位同学他没有,其实没有就算了,也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父母,但他都没要求您如何如何,您又凭什么要求他如何如何呢?更别说您还动手,那您更没资格要求他了啊,小学生都知道,无论怎样,错在动手那方,即便是父母,错了也是错了。」

「您要拿父母的辈分来压他,也得麻烦您先能做好一个父亲再说。」

20.

我一口气说了挺多,渴了,在接待室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水。

刚好对上李宴歌的目光,他望着我,很深很深地望着我。

奇怪。

我能毫不示弱地审视他爹,却连对上他的目光都觉得别扭。

于是我选择转过头,继续看他爹。

他爹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或是跳起来也甩我一个大耳刮子之类的,反而从头到尾很平静。

「你比这小子有胆识,」他居然还挺认同我,「就是莽撞了点。」

我说:「年轻人的事怎么能叫莽撞呢?」

「你喜欢这小子?」他爹语出惊人。

我差点一口水喷到旁边校长光溜溜的头顶。

「我都不认识他,」我还在继续假装我是个路人甲,「只是路行此处打抱不平。」

「那你可能不了解,」他爹说,「这小子可没看着这么可怜,他心思深着呢。」

笑话,我还能不知道有八百个心眼的李宴歌。

我点头:「我知道啊。」

「哦,」他爹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样啊。」

?居然会笑

我都准备和这位爹大战三百回合了,结果对方毫无战意,甚至还颇为友善,我本来想继续的长篇大论被硬生生堵在嗓子里,无处可施。

这爹大概也看出了我的憋屈,转而重新看向李宴歌。

他聚焦在李宴歌脸上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

但又莫名,多了点奇怪的怜悯。

「呵,」他讽刺的笑了一声,「还以为又在算计什么。」

他爹满脸的「就这就这」

「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个苦肉计。」

「李宴歌,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出息。」

我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和我对线就对线,怎么又跑去嘲讽李宴歌了?我们之间还没分出个胜负呢!

我像根弹簧一样又弹起来:「这算哪门子的苦肉计?被您一巴掌打出血是苦肉计吗?明明是您动得手,却说是别人故意挨打,我们阳间可没有这种道理。」

我都暗示他做人有些阴间了,他爹还是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变脸速度堪比我上课下课的表情切换。

懂了,拳打脚踢亲生儿子,和蔼相待陌生路人,神经病听了都觉得离谱。

「天真的小姑娘,」他爹如此评价我,「这样下去可是会被这小子骗得分不清左右。」

不是?你是会读心术吗?

怎么知道我最介意的事情就是继续被这个人骗?

我被这句话打得一愣,没能及时做出回击。

也正是我怔愣的时候,一旁从我进来就开始保持沉默的李宴歌突然开了口。

「不会了,」语速很慢,但字字肯定。

他爹嗤笑:「好话谁不会说,更何况从你嘴里说出的话,更不值得去相信。」

我又恼了,简直觉得不可理喻,怎么会有这种父亲啊,见不得人好是不是?

他爹应该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杠精。

那只能以杠制杠。

我杠道:「我就相信啊!他既然这样说了,我就愿意相信!」

结果这话又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他爹的笑点,他笑了好久没停,但又不是那种嘲弄的笑,反而看上去有些酸楚,似乎这个笑的背后还藏着无数往事。

我火大,可我有礼貌,安静地等他爹笑,硬是一句话没说。

直到他爹笑够直起身,又恢复成那个冷静矜贵的精英中年人。

「小姑娘,你很像一个人。」

大概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他爹说出这句话时,语气轻柔,掩不住的思念。

但我对此并不好奇,只应了声:「哦。」

一旁正在吃瓜的校长抓耳挠腮,恨不得把话筒塞到他爹嘴里,但这个话题就断在我的一声「哦」中,谁也没进行下去。最后还是他爹低头看了眼表,然后对我笑了笑:「时间不早了,再见了,小姑娘。」

拜拜了您嘞

我满脸喜悦的礼貌道:「再见再见!」

终于要送走这位感觉不太正常的李家老父,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结果这位老父在路过李宴歌时脚步一顿,我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好在他没再动手。

只是语气依然算不上好。

「李宴歌,我实在没见过比你更窝囊的人了,」他甚至都没正眼看李宴歌,只是说,「你一生就该碌碌无为,谁看到你都会觉得你活得糟糕透顶。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克制不住的憎恶你,因为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好。」

又开始 PUA 了是不是,我怒。

嘴边的话正要像加特林一样扫射出去,他爹却一改陈述的语气,声调上扬,疑问间像是藏了把刀子:「可是李宴歌,居然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来维护这样的你,你想过你值得吗?」

我的话卡在嗓子里,下意识转头看向李宴歌。

李宴歌的目光也碰到了我,我们皆是一怔,但这一次谁都没躲开,我以为会看到他挫败,看到他迷茫,也可能是被 PUA 后的自我怀疑,但我没有。我看到他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眼中藏着的温柔没有尽头。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他慢慢开口,「但因为她来了,我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糟。」

他爹站在那里听完,好一会儿,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

明明正值壮年,应该脚下生风,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他的步子透着苍老。

李宴歌喊住了他。

「父亲。」

他爹回过头。

李宴歌平静道:「其实我也一直很讨厌您,因为在乎,所以特别讨厌。」

「但现在,我好像有些理解您了。我的出现确实让您失去了很多,你恨我憎恶我,是理所应当的事。」

「所以父亲,我不再讨厌您了。我的生活中出现了真正该去在乎的人,今后我也不再在乎您了。」

他顿了顿,接下来这句话可能在他心中藏了太久,所以从嗓子里钻出来时沾了些许哽咽。

「毕竟不被任何期待所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我,从一开始,就没做错什么。」

但又格外坚定。

我的眼泪一下就滚了下来。

不知为何,我又想到那天走过小河后,我回头看到的那个远远的他,很小很小一团,模糊不清。大概在很久以前,他也是这么小小的一团,在父亲的责骂和殴打中不断地怀疑自己,他到底是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到底该怎么样才能不被父亲讨厌?他最后觉得自己糟透了,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每一晚都噩梦不断,所以后来失眠,就那样没有声响地枯坐到天亮。

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他就好了。

这样的话,我就能早点告诉他,李宴歌,你能降生到这个世界,真的太好了。

21.

我和李宴歌从接待室走出来的时候午休快过了。

他爹已经离开了有一会儿,走的时候似乎在发呆,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还好门外的周健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把这到老不老的骨头摔到。到时候论坛要是再来个什么话题「震惊!李氏集团 BOSS 被李宴歌气晕在学校,被 120 急救拉走」才真是冤得离谱。

而刚才的时间是校长把我们留下好好教育了一顿,明面上是说不能这样没大没小要懂得尊重懂得理解 BLABLA,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最终目的还是想要吃瓜。

所以当他发现无瓜可吃时,就把我们放了。

门外的周健终于等到了他的李哥,松了好大一口气,但看到李宴歌脸上的红肿时,他表示非常痛心疾首,一边说着「怎么可以打脸呢,我们李哥可是靠脸吃饭的!」一边非要跑到小卖部去找点冰袋子来,拦都拦不住。

又只留下我们两个人。

「我……」我们同时说了个字。

我笑了笑:「你先说。」

李宴歌看着我,坦白道:「今天这个料是我自己爆的。」

「父亲那么生气,是因为他猜到了是我做的,他以为我在耍什么手段。」

我沉默片刻,意外倒也说不上,但想起那些辱骂和讽刺,心里只觉得发堵。他肯定知道一旦身份被曝光,等着他的肯定是狂风骤雨,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做了。

「我能问问原因吗?」

他停了几秒,才说:「刚开始确实是想苦肉计,我知道你容易心软,会来可怜我。」

那我只能说我确实也中计了。

但说起来,倒也不是因为可怜。一上午细细密密的难受似乎又爬上心脏,宛如针扎,我很心疼他。

「后来呢?」我想问问他的转折。

「后来……」他缓慢重复着这两个字,「当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时候,感觉到了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怔怔地看向他。

他却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以前的我,可在意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了。父亲老说我身上的血是脏的,我从十岁那年就想把自己这一身的血藏起来。于是我不断的撒谎,不断的骗人,用一个谎言去填补另一个谎言,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我怕被别人发现,私生子的我,在肮脏的 C 城东街生活了十年的我,被父亲憎恶的我,我的噩梦只需要我知道就够了。」

「在论坛发信息时我的手在抖,因为我要推翻我从前的人生,我怕我做不到。但发出去的那一刻,我想到我再也不用为此编更多的谎言,那样的感觉太好了,就好像我给自己昏暗凌乱的人生照进了一束光,我看到了更远的路。」

他抬头看了眼天,视线又回到我身上,眼里有光。

「阿星,谢谢。」

毫无厘头地一声道谢,但我知道为什么。

「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找来,其实我决定坦诚一切的时候,我想过不要再打扰你了。」

说来矛盾,听到这话,我气鼓鼓地瞪他。

他便轻笑了声:「可你闯进来挡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我根本没办法放手,我这十八年里唯一感受到的甜,我怎么都想搏一搏。所以包括现在我说的所有的话,我都只有一个目的。」

「什么?」

「让你心软。」

如此直白的四个字,就像羽毛往心上挠了挠。

我还在嘴犟:「你把你的目的这么直接的说出来,有没有可能我就没办法心软了呢?」

「我说过不会骗你了,」他突然认真地看着我:「对不起,阿星,曾经对你撒了那么多谎。」

确实啊。

我真的好讨厌当时他的欺瞒,但就像他说的那样,因为在乎,所以特别讨厌。

好一会儿,我才开口。

「我看电视剧里,男主给女主道歉时,是会抱她的。」

这回轮到他愣住了。

「什……么?」迟钝的两个字。

「我的意思是,李宴歌,我心软了,原谅你了,」我面朝他展开双臂,「所以你要不要抱抱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沉甸甸的,盛满了珍重。

然后,一步向前,他紧紧将我抱住。

「可以对你说那句话了呢。」我回抱他。

「嗯?」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你好啊,我超超超喜欢的网恋男友,」我曾无数次想过和他见面的第一句话,「终于见到你了。」

22.

(番外)

李宴歌自有记忆以来,生活的地方总是常伴着老鼠和蟑螂,他住在 C 城里最乱的东街,也是人们口中的老鼠或是蟑螂。

他和妈妈住在一起,他的妈妈是妓女。

生下他完全是一个意外,妈妈也不知道他的爸爸到底是谁,但错过了打胎的最好时机,糊里糊涂就把他生了下来。

他在别的孩子还在学该怎么照顾自己的年纪,就已经学会怎么照顾妈妈。后来想想,那时的他更像是一个免费的佣人,也许这正是妈妈生下他的目的。但每当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连佣人都不如,佣人可不会像他一样,即便做得再好也会时不时挨打。

妈妈嗜酒,醉了便会拿他出气。

但偶尔妈妈也会有温柔的时候,比如在男人那里拿到了钱,甚至会给他带一两颗糖回来,那是他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七岁那年,他学会了去偷去骗。

刚开始并不顺利,被人识破后总是被揍得遍体鳞伤。后来,他骗来的钱足够妈妈不再打骂他,反而常常眉开眼笑,亲昵地称呼他「我的小摇钱树」。

直到有天,妈妈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个人,和他眉眼七分相似的那个人。

也不知道她怎么联系到的,一日家里来了很多人,大张旗鼓地来,但却只取走了他一根头发。

没过多久,他来到了李家。

应该是说,他被妈妈买到了李家,摇钱树落叶生根的地方。

到时李家正在办丧礼,夫人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他终于见到了和他眉眼七分相似的那个人,男人睚眦欲裂地盯着他,浑身的恨意像是要剥掉他的皮。第一次见到父亲,父亲差点将他杀了,因为他的到来,害死了父亲最爱的女人。

接他回来的是爷爷,李家需要继承人,仅此而已。

他们一边需要他,也一边瞧不上他。

因为他是妓女所生,在混乱肮脏的地区生活了数十年,血是脏的,人也是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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