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帽打工人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肉挤在一起,像堆着两团红彤彤的云。

楚谡正欲开口,一把明晃晃的刺刀破空而来,他反应极快地推开太子。

「有刺客!保护殿下!」

暗中保护太子的暗卫见状闪身而出,同蒙面的刺客们打在一起,但这批刺客显然经过了特别训练,刀法了得,一道光过,砍下了一个护卫的头颅,血溅了边上妇人的一身,那妇人怔愣过后高声惊叫起来。

仿佛往热油里溅了一滴水,人群即刻乱作一团。

趁他们缠斗的当口,楚谡带着我和太子,在拥挤的人群中奋力往前跑,拉着我们躲进一条又脏又臭的暗巷。

楚谡抽出腰间配着的匕首,割断了我们两个之间的红线,又脱下太子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短小的衣服挂在肩膀上,看上去很滑稽:「你们且在这委屈一晚躲过这劫。陛下病重,现在宫里人不能尽信,明早想办法混出城,出城后往北走,去找小侯爷。」

太子拉着楚谡的衣袖道:「老师,我害怕。」

「殿下,臣相信你。」楚谡抽出被他拽着的衣袖,弯腰拍了拍他的头。

说完,他突然一手遮住太子的眼睛,一手摁住我的后脑勺猛地吻了下来。

与其说吻,不如说是啃,他用力咬住我的嘴巴和舌头,又狠又急,却在我作出反应前放开了我。

「找到秦弋以后,就别回来了,我放你走。」

我下意识拽住他道:「楚谡,赡养费还没给,你可千万别死了。」

楚谡拍了拍我的手背温柔道:「好。」

说完他拎起匕首就往外跑,我觉得楚谡杀出去的背影很帅气。

如果不顺拐的话,会更帅气。

太子愣了几秒,也想跟过去,被我按住。

太子急道:「老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难道眼睁睁地看他为我送死吗?」

「你以为你冲出去就能救他吗?你若有什么闪失,他也照样活不了。」我捡起地上装烂菜叶子的筐子,把里面腐烂的食物倒出来,扣到太子头上,「殿下,得罪了。」

我也跟着躲在另一个筐里,嘴唇上的痛感还没有散去,我伸出舌头舔过被他咬过的地方,真疼啊。

太子抽抽搭搭的,压抑地哭着,心里大概过了一遍《老师的 108 种死法》

我们两个挨在一起等着天亮,直到外面的世界从嘈杂又归于沉寂,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觉得,夜晚可以这么漫长。

出了这么大的事,城里管得很严。

太子看着我掏出来的胭脂,把头摇成拨浪鼓:「本太子今天就是死!也不会扮成小姑娘!」

我循循善诱:「殿下,大丈夫能屈能伸。」

太子:「我不要。」

我一摊手:「成,那你自生自灭吧。」

太子拉住我,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写满挣扎:「下手轻点。」

我拿出我鬼斧神工的化妆技术,把太子一张憨厚的脸化得极具攻击性,搂着他的震慑力堪比架台加特林机枪。

路上的人见到我们都纷纷躲避。

太子不禁怀疑:「你是不是把我化的特别丑。」

我对天发誓:「我化得和你老师画的画差不多。」

太子:「真的?」

我诚恳道:「真的。」

在我们两个视觉和嗅觉双重攻击下,城门口的守卫问了我们几句便匆匆放行。

我们走远后,找了条小溪洗洗脸。

太子在溪边蹲下去一照,惊悚地叫出声,他将用余生治愈这一秒。

太子一边发狠地搓自己肉乎乎的脸,一边可云式抓狂:「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凄惨落魄得好像被渣女骗财骗色的小年轻。

本渣女表示十分无辜:「我没骗你啊。」

太子:「不是说像老师画的画吗?」

我:「对啊,像你秦老师画的画。」

我和太子到下一个城镇上,典当了太子身上的一块玉佩,换了点钱买身换洗的衣服,找间客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马不停蹄地接着赶路。

太子肿着核桃般地眼睛,嘟着嘴。

「没办法,我恐马,特殊情况你体谅体谅。」我枕着胳膊躺在牛板车的稻草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睡一会儿吧,路上的苦可有你受的。」

太子躺下去的时候稻草垛沉下去一截,把脱下的斗篷盖在我俩身上,然后捉着我的衣袖,红着脸:「你可别半路偷偷跑了啊。」

我嗯了一声,太子语气悲伤道:「你说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啊,难道这件事是我大哥做的?」

「我怎么知道?」

可不是他还能是谁呢?皇帝对外说是流感,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如果皇帝嗝屁,太子即位那豫王就真的没机会了。

太子还在纠结,我索性翻过身,把手搭在他鼓起来的小肚子上,太子一个激灵:「男女授受不亲。」

老封建教出来的小封建,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破孩还授受不亲。

我懒得理他,小朋友暖烘烘的真舒服。

我俩睡了一觉,醒过来,牛车已经被赶至一条山间小道,风拂过光秃秃的树枝,莫名的阴森。

太子安慰我:「现在国泰民安,流寇土匪比好男人还少。」

他说完,牛车忽然一阵剧震,赶车的老大爷非常熟练地弃车而跑:「快逃吧!山匪来了。」

我们刚起身,脖子上就刷刷地架了几把刀。

我:太子爷你真是好大一口毒奶。

21

我俩被绑到他们的山头里去,他们老大不在,几个兄弟不敢随便处理,就把我俩扔角落先晾着。

太子:「怎么办啊?他们会把我们杀掉吗?」

我:「大不了就是一死呗。」

我又不是没死过。

太子:「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他们把你先奸后杀,奸了又奸,杀了又杀。」

我听得一阵恶寒:「你闭嘴。」

太子低下头,害怕得紧,小声叨叨着:「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我:「你干嘛呢?」

太子道:「报菜名啊,害怕的时候报菜名,就不那么害怕了。」

我:「……」

突然觉得豫王刺杀太子,也算是一种救亡图存。

这头的太子还在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的时候,门开了,进来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强健的男人。

小山匪们吵吵闹闹地跑上前:「老大你回来啦!今儿我们兄弟几个抓着了个女人!」

太子闻声,停了报菜名,蹭着屁股把我挡在身后。

那男人扛着把刀走上前,阴影投掷在太子白净的脸上。

太子哆嗦着用最弱的气势说最凶狠的话:「你、你要欺负她,就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那男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小小年纪,还挺有担当。」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我从太子身后探出来看了他一眼,惊道:「张三?!」

张三看向我,挠头问道:「你认识我?」

我:「三哥是我呀!张红花!咱俩几年前一起蹲过牢的,你还说咱吃过同一碗牢饭,就是一家人了。」

太子一听,怀疑自己一路跟的是什么人,惊悚地看着我道:「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张三扔了刀,给我松绑:「哎哟,我花妹啊,你同你相公上京后咋还换头了呢?」

我转了转被绑麻的手腕道:「这不是在京都里头的美容医馆开了几刀嘛。」

「不愧是妹子,讲究。你同那姓楚的娘娘腔跑了以后,咱就再没见了,这不是巧了吗?我打你俩走后不久寻思着出去干番事业,现在是这儿的山大王,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法外狂徒就是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实话实说,您出现在任何一个违法犯罪现场我都不意外。

张三继续道:「你和那姓楚的怎么样了?你咋自己流落到这山头?还有这小娃娃是谁?」

张三疑惑地看向瑟瑟发抖的太子。

我一脸慈爱地搂住太子:「是的,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哦!你俩都生娃娃了!姓楚的还挺厉害,生出的娃娃个儿蹿得这么快。」张三豪气冲天地拍了我的背,拍的我几欲吐血,「我让兄弟们杀只鸡,好好招待招待。」

太子暗暗道:「你冒充我师娘,还占我便宜。」

我摊手:「这种情况我能怎么编?我总不能说,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备用粮食吧?」

张三问我:「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我随口一说:「麦乐。」

张三:「卖了?你咋给孩子起的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拐卖人口的。」

被拐卖的小太子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坐在山匪窝里吃饭,我劝他就当自己微服私访,体验生活。

被迫参加古早版变形记的太子:「那也不必与民同乐到这个地步……」

我把碗筷塞给他,安慰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吃完饭,我同张三谎称楚谡犯了事被抓去充军了,我和太子孤儿寡母一路北上去寻他。

「你相公可是秦家军?」张三同我们道,「我正觉得奇怪呢,秦家军素来是镇守北边那块,最近不知为何南下了。现正驻扎在离这山头几里的地,我今儿特地去瞧,若是再近些,我就得带兄弟们换地方避避风头。」

我记得楚谡同我说,秦弋被调去北边铲雪,想来是诓骗我的说法。

根据张三所说,秦弋应该就是去调秦家军,没想到如今的京都形势竟严峻到连驻北的军队都调动了。

当我在温室里嗑瓜子看话本的时候,全然不知道楚谡在外头面对着什么,因为他回了家总是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

我拨弄着手腕上红色的手环,内心深处隐藏的担心与恐惧浮出水面,惹得我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日,太子成了第一个四肢健全地走出大山的孩子,毒奶同时兼有锦鲤体质,皇帝到底怎么生出的这个神奇宝贝。

张三口中的几里地居然是直线距离,中间还得翻两座山,我和太子一路报着菜名一路翻山越岭,内心十分后悔,早知道还不如被刺客一刀捅死来得痛快。

总算找到秦家军的营地,见到秦弋我再扛不住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本来感冒就没好,跟着太子风餐露宿担惊受怕这么些天,心里刚刚放下半块石头,病痛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领到一份热乎乎的便当。

朦胧间听见太子在我耳边不停地念着:「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又听他道:「她的呼吸越来越弱了,是不是要死了?」

接着太子就不报菜名了,坐在我边上念起《大悲咒》,听得我差点当场被超度。

我睁开眼,秦弋和太子守在我床前,见我醒来皆是松了口气。

秦弋探了探我的额头:「不烧了。」

我费力地坐起来,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我睡了多久?」

太子答:「一天一夜。」

我惊道:「那岂不是浪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你们大可不必管我,赶紧回京都啊!」

「翠翠,你别急,这里快马加鞭两天就能到。」

秦弋扶住我,「可以的话,我们明日就启程。」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尚在病中,你们带着我也是个拖累,你们明天只管走,我留在附近的城镇里养病。」

他们不同意。

我:「不是吧不是吧?你俩不会真的要我跟着骑马颠两天吧,请让我独自美丽。」

夜里,秦弋端来一碗药,我捏着鼻子忍着恶心灌了下去,齿缝里渗出丝丝苦味。

我忽地想起,在我病时,楚谡怀里总揣着包蜜饯,药的苦刚过舌头,蜜饯上的甜便及时覆上来。

楚谡在的时候,总想着他的坏,如今他不在身侧了,却时时忆起他的好来。

秦弋收了碗,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床边帮我掖被子,犹豫了半天才道:「翠翠,我可以同你说说话吗?」

我昏昏欲睡逐渐躺下:「那你说快点,我有点困。」

秦弋:「我喜欢你。」

我精神抖擞仰卧起坐:「嘛呀,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困了。」

秦弋道:「你和我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我:「来,展开说说哪里不一样。」

秦弋为难道:「我也说不清哪里不一样,只是每次见到你就觉得欢喜。」

「你呢?你喜欢我吗?」秦弋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眼睛里饱含着真挚和期待。

「喜欢啊,」我回答道,「谁不喜欢帅哥呢?」

秦弋的眼睛亮了亮,握住我的手:「那这次事情过了,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吗?」

纯情帅哥深夜告白,而我满脑子却想着另一个男人,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我抽出手道:「秦弋,我喜欢你,就跟喜欢太子一样,仅仅只是喜欢而已。」

秦弋有些挫败,我赶紧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论是长相家世武力值,都是极好的。是我心中还有个人仍放不下,这样的我实在无法与你相配。」

秦弋问我:「那你可以试着放下。」

「试过了啊。」我嘴里发苦,鼻头泛酸,「可我陪伴着那个人从寂寂无名到风头无两,切切实实走过了那么多个春去秋来,关于他的一切盘根错节地长在心口,要清理干净又谈何容易呢?」

秦弋叹了口气,起身出去。

次日他们顺路送我到镇上,太子把他随身带着的扳指赏给我,就当是共患难的纪念。

我感动地搂着他道:「小麦乐鸡,阿妈没白疼你。」

太子:「滚。」

秦弋蓝衣银铠,一枚银色发扣将墨色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修长笔直的小腿套着黑色战靴,身姿挺拔地骑在马上,英俊潇洒又威风凛凛。

帅得我有一丝丝后悔。

旭日在他身上淬了光,他低头冲我道:「翠翠,谢谢你的坦诚。」

我瞥了眼前头的太子,踮起脚对着他作口型:「秦弋,谢谢你的喜欢。」

他别过脸,耳尖微微发红。

同我道别后风尘仆仆打马而去,我朝他们远去的背影挥手,寒风吹起我的衣袖,好似孤城上兀自飘摇的寂寞幡旗。

我当了太子的扳指,摇身变成小富婆,顿时感觉身心舒畅,头也不疼了,鼻也不塞了,一口气能吃五块酱猪肘子。

果然唯有金钱包治百病。

我在五星级客栈住下,成日躺床上看看小说做做美梦,唯一的运动项目就是到巷口茶馆嗑嗑瓜子听听八卦,提前过上了悠闲快乐的养老生活。

这日,我依旧是抱着茶壶暖手,听茶摊上的人说着前阵子京都的一场腥风血雨。

豫王私养刺客暗杀太子,又串通禁军意图逼宫,好在秦弋率军及时赶到与其抗衡,豫王见大势已去当场自尽……

他们言谈间,并没有提过楚谡的名字。

楚谡好说歹说也是京都有名的人物,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定是传得沸沸扬扬。

这般想着,他大概平安无事。

我手中的茶已经凉透,心里念着只要他活着便好。

不久后,巧遇茶楼老板经济危机,我索性出钱盘下了茶楼,卖起了自制的手工奶茶,请人帮我题了幅匾,匾上金光闪闪三个大字「亿点点」。

不愧是我 21 世纪的伟大发明之一,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相信不久后我的加盟店就可以遍地开花,凭借着卖奶茶跻身我朝富豪榜榜首,走上人生巅峰。

梦想中的老板生活是什么样的?是受人敬仰,是闲得发慌,是一年带薪休假 365 天……

但是为什么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变成哪吒三头六臂穿梭在店里店外,一边高唱酒醉的蝴蝶给上帝们助助兴。

因为我雇的管账先生带着他的情人们——也就是我的其他员工,连夜携款潜逃。

可恶!办公室恋情的危害竟是如此巨大。

我在茶楼门口贴上新的招人告示以及那群不法分子的逮捕令后,坐在大堂记账。

夜风吹得经久失修的门窗嘎吱作响,我正为又要支出一笔维修费犯愁时,门被推开了,带起一阵料峭春寒,我摁下手中翻飞的纸页道:「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

来人缓缓揭下斗笠,露出初晴云岚般明净清澈的面容,朝我温柔一笑:「听闻叶老板这里正缺个管账先生。」

番外•青梅

张家老二是江南出了名的纨绔,书也不读,生意也不做,成日躺在他大哥赚的金山上混吃等死。

张大最近看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看得紧,张二借口带张红花出门玩,转身就把这小侄女拐进青楼听小曲。

张二乐呵呵地看着满台红袖招摇,小侄女在一旁美滋滋地吃着栗子糕,张二心血来潮想逗她,戳她软绵绵的脸蛋道:「听说最近楼里有个小琴师长得很是好看,你想不想见见?」

张红花往嘴里灌了杯茶,好咽下栗子糕,两眼放光地问:「哪呢?」

张二擦掉她嘴边的碎渣:「我们做个交易,我请你听帅哥弹琴,你在你爹面前帮我说点好话。」

张红花爽快地和他击掌:「成交。」

另一边的楚谡抱着琴被老鸨带着往雅间去,老鸨一路喋喋不休道:「你等会儿进去了,别老苦着张脸,笑一笑,讨客人高兴,人家高兴了下次还找你,你也能早日帮你娘赎身。」

楚谡的娘亲年轻时候被书生骗光了银子,如今年老色衰门前冷落,楚谡只好跟着楼里的乐师学琴,靠弹琴补上赎身差的那些钱。

他乖顺地点头。

雅间里坐着一个蓝袍公子和一个一眼就能看出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他自小在青楼长大,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逛青楼的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见,有钱人可真乱啊,他在心里冷笑。

张二道:「抬起头让爷瞧一瞧。」

楚谡觉得屈辱,却又不得不抬头接受他们打量商品一样的目光。

少年眉如远黛,鬓若刀裁,眼睛清亮冷硬如月下寒潭,淡淡扫来的眼风如出鞘宝剑,直直地剜进张红花的心底。

张二拿扇子掩嘴道:「怎么样?好看吧!」

张红花呆傻一阵,点点头:「好看,惊为天人的好看。」

楚谡坐在琴前问:「客官想听什么?」

张二收了扇子笑道:「弹你最拿手的。」

楚谡低头拨弦,没再看他们一眼。

张二不通乐理,听到后面直打哈欠,张红花聚精会神地欣赏美人,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好想把他买回家。」

回家后,她翻出了自己攒的零花钱,买人有些困难,但能买他一段时间的服务,于是张红花在十五岁就开启了自己的嫖客生涯,成了楚谡的稳定客户。

听琴的时候张红花嘴巴没有一刻闲着,坚持不懈地和楚谡套近乎,奈何美人高冷,只作没有感情的弹琴机器甚至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张红花日日都来,楚谡几乎都要习惯了每天被她打扰,她告诉他街头巷尾的八卦闲谈,分享自己的生活琐事和奇思妙想。

听惯了嫖客轻浮下流的污言秽语的楚谡,透过少女轻灵的声音,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生机盎然的世界。

娘亲赎身的钱快要攒齐,今夜是他最后一次为她弹琴,他难得开口同她说道。

张红花「哦」了一声,然后展颜一笑。

楚谡问:「你笑什么?」

张红花说道:「我替你高兴啊,楚谡,你和你娘亲能走出这里,过自己的日子了。」

看着少女如琉璃般澄澈的眼,楚谡才明白,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玩物,而是把他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的眼睫轻颤:「我再弹一曲吧。」

琴弹完了,张红花依依不舍地离去,她走的时候总会帮他留各式各样的零嘴儿,但他从未吃过。

这次她留的是几枚帮他剥好的柑橘,他看着桌上的橘子瓣像少女饱满的下唇,拾起一片在嘴里,酸酸甜甜的,一如他此刻的心。

风尘女子即使赎了身,也难抬头做人,楚谡的娘亲想找份糊口的差事,却处处碰壁。

张红花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事,跑去求她爹帮忙。

她爹是个好说话的,请了楚谡的娘亲来管账,于是楚谡又和张红花扯上了关系。

他们搬进张府那天,楚谡一眼就瞧见张红花穿着粉色的衣裙坐在墙头上,欢喜地冲他招手,高声喊着:「楚——谡——」

以前张红花来找他的时候总作男子装扮,这般小姑娘模样倒是第一次见,垂髫上绑的发带好似在风中的翩翩粉蝶,他不由失笑,孽缘啊孽缘。

楚谡的娘亲在流落风尘前也是个读过书的世家小姐,闲时便会教楚谡识字,如今脱离苦海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同旁人一样上学堂读书,楚谡天资聪敏,刚入学没多久就夫子便对他青眼有加,时时拿他来说教其他弟子。

楚谡又是沉默寡言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弟子们难以服气,起初只是刻意疏远,接着动不动撞他一下踩他一脚,见他只是默默忍着,更是变本加厉地欺负起来。

也不知是谁传了楚谡娘亲的事,弟子们开始一口一个脏东西地喊他,楚谡握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努力隐忍。

这一日楚谡下了学,几名弟子一路跟着他,其中一个提声道:「你说他娘亲一晚上多少钱?」

另一个道:「不到百文呐。」

「这么便宜?」

「没办法,他娘都什么年纪了,早就被人搞烂了,谁愿意……哎哟!」

那人还没说完,楚谡就把手里的书砸到他脸上,举起拳头失心疯一样把他往死里揍。

旁人被他的爆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赶紧去拉开他们。

被楚谡打的那个人抹了把鼻子上的血,骂道:「你娘千人踩万人骑,还不让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贱蹄子生下来的脏东西,也敢打我。」抬脚就是一踹。

楚谡瘦弱的身子被人架着,结结实实挨了几脚,疼得皱眉。

「敢打我,你看我不废了你!」

那人后退两步,正欲给楚谡来个致命一击,忽闻一声惊天动地的「住脚!」,脚下一滑,往前栽了一个跟头。

街角刚啃完糖葫芦的张红花见到楚谡被校园霸凌,登时心头火起,飞奔过来踩在那人身上,化身容嬷嬷拿着串糖葫芦的签子丧心病狂地对着他一通狂扎。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狂野的输出惊呆了,摁着楚谡的两个弟子刚要上前,张红花举着签子喝道:「谁敢过来信不信我戳穿你们的喉咙。」

那两名弟子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张红花扯了对方的头发道:「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娘的男人你也敢碰!」

一旁观战的楚谡的眉毛一跳,心里天打雷劈般闪过四个加粗大字「你的男人?」

「疼疼疼疼疼……」挨打的那人护着自己头皮道,「是他先打的我!」

「你放屁!」张红花脚踩他屁股蛋子叫道,「他什么性子我不知道?肯定是你先招惹他的!」

「明明就是他这个贱种……」

「你骂谁贱种呢?嘴巴这么脏,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贱种!」

「我操#%&¥$……」

哔——————

两个弟子惊恐道:「妈呀,你的女人好可怕。」

楚谡觉得自己印堂发黑:「她不是。」

他总算看不下去,上前拉住张红花的胳膊:「别打了。」

那人趁机爬起来,骂着:「楚谡!我跟你没完!」一溜烟跑了。

张红花对上楚谡的眼睛,方才大杀四方的气势卸得一干二净,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慌张道:「我是不是太冲动了?这样他后面是不是会更厉害地报复你?对不起,我刚才看到他欺负你没来得及多想就……」

「小姐,」楚谡打断她,抬手抚上她的发髻,「你头发乱了。」

「哦。」张红花跟在他身后重新梳好自己的头发。

楚谡回家前怕娘亲担心,便脱掉沾了鞋印子的外衣,张红花捡起来问道:「你不要啦?那可不可以送给我?」

楚谡看她抱着自己的衣服,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想留着当纪念,」张红花怕自己被当成变态,赶紧解释道,「纪念我第一次见义勇为。」

楚谡:「……」

当天夜里,见义勇为的小英雄张红花就被她爹抓起来一顿毒打,原来她下午揍的,是县太爷的小外甥,她爹为了平这事,花了好多钱。

出去潇洒的张二不幸被连坐,叔侄二人双双罚跪祠堂。

张红花肚子饿得震天响的时候,有人往祠堂里丢了包东西,张红花拆开油纸袋,里头是黄澄澄的栗子糕,奇怪道:「只听说过天上掉馅饼,可没听过天上掉栗子糕的呀。」

张二想起自己回家前撞见的那抹白色身影,低笑道:「冰块脸,还知道疼人。」

张红花塞了两块栗子糕进嘴里,含糊道:「你说啥?」

张二也蹭了一块:「没啥。」

张红花悟了,抱着栗子糕在心里默默感谢她嘴硬心软的老爹。

楚谡不顾他娘亲的反对,辍了学,他娘亲问清楚个中缘由,买了点东西亲自给那人登门道歉。

没想到这一去,便再没回来。

他娘的尸体被河水冲上岸的时候已经肿胀得不成人形,上头以失足落水草草结案。

张红花气愤道:「这才多久就定了,我要去击鼓鸣冤,让他们彻查。」

楚谡拉住她:「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他舅舅难道会让自家人牵扯上一条人命?」

张红花无奈地垂下手,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权力的可怕。

楚谡眼眶发红,嘴唇抿得紧紧的,张红花张开手臂抱住他:「楚谡,你哭出来好不好,我求你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楚谡没说话,在泪水模糊视线后猛地反抱住她,呜咽出声。

窗外风雨飘摇,唯有少女的怀抱温暖得像世间最后一捧火。

番外•新婚

楚谡在张老同他提起张红花的婚事时,心情有些复杂,想到自己要一辈子活在张家的影子下,有些不甘,想到一天到晚围着他转的姑娘同其他男子白头偕老,又有些嫉妒。

比较之下,他觉得还是后者更难接受。

于是这门亲事便定了下来。

成亲之前,楚谡去找了张府里看上去性经验最丰富的张二虚心请教男女之事。

张二被楚谡盯得发怵,挠头问道:「你不去找我侄女腻歪,跑我这干嘛来了?」

楚谡认真道:「我想问点问题。」

张二直起身子道:「你问。」

楚谡艰难道:「我想问、想问那个,就是那个洞房……」

张二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上去像做什么严肃的学术探讨,哈哈大笑道:「你不是窑子里出来的吗?」

楚谡尴尬道:「那我也没做过那种事。」

张二:「这事向来靠自己摸索,不过确实有些技巧可学,我这有本书,找给你看看。」

张二从自己的被窝里翻出几双没洗的袜子。

楚谡:「……」

张二从自己的被窝里翻出一条藕荷色的肚兜。

楚谡:「???」

张二终于掏出一本小册子扔给他:「你拿回去好好看看,这可是典藏版。」

楚谡翻开一页,上头的画给了他一波冲击性极强的精神污染,他烫手地丢开,羞愤道:「这是什么!」

张二:「怎么样,刺激吧!图文并茂。」

楚谡脖子通红,强作镇定道:「不堪入目。」

张二心疼地捡起小册子:「这有什么,成长的必经之路罢了。」

楚谡一身黑衣,蒙着面纱,进了张二说的那间书店,像极了入室行凶的匪徒,吓得店长拿了书对他一通乱砸。

一本《如何生命大和谐》正落在脚边,楚谡弯腰捡起,想问问多少钱,迎面飞来一本巨厚无比的《黄瓶梅》精准砸中他的脑门。

楚谡:「……」

他和店长解释清楚后,飞快掏钱,脚下生风地跑了。

鬼鬼祟祟地回府,鬼鬼祟祟地锁上房门,鬼鬼祟祟地揉着脑袋上的包拜读这本书。

「第一章,如何接吻。

接吻是重要的前戏,是检验真爱的唯一标准,是一门循序渐进的艺术。

第一步,深情凝视她的眼睛,眼神慢慢移动到她的嘴唇,再回到眼睛,发出暧昧的信号。

第二步,在她闭上眼睛时,用嘴唇试探性地轻触她的嘴唇……」

男女之事,果然是门学问。

成亲那天,他在洞房外站了许久,把书上写的流程在心里复习了一遍,几个深呼吸后,才推门进去。

楚谡皱眉道:「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揭了?」

想象中本该含羞带怯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张红花正往嘴里塞糕点,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委屈的松鼠:「我身上丁零咣啷地挂了那么多沉甸甸的东西,还饿了一整天,实在是忍不住了。」

而且她太紧张了,肚子饿又放大了这种紧张感,所以在他进门前赶紧作出一副自己有事可做的样子,心里念着:在忙,勿 cue。

楚谡合上门,坐在她身边,无奈道:「算了,你先吃你的。」

张红花点点头,表面上镇定进食,心里慌得一批。

楚谡等她慢吞吞地吃完,才把酒杯塞到她手里:「合卺酒总得喝吧。」

张红花接过酒杯,两人的衣袂相接,手臂相缠,她头上的金步摇擦过他的额角,惹得人心头微颤。

喝完酒,张红花坐在镜子前拆发髻,细碎的花瓣卡住了头发,楚谡伸手去帮她摘,镜子里的她用朱砂点了花钿,添了风情,唇上的口脂已经微微褪色,呈现出一种暧昧的暗红。

他仓促地瞥了一眼,便心虚地把目光落回手中柔软的发髻。

她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人,这般想着,心中鼓鼓当当,隐隐有一种难言的情绪翻涌上来。

去掉繁复的头饰,张红花却一点也放松不下来,房内红烛高燃,她和楚谡并肩坐在床上,一时无言。

张红花鼓起勇气侧过身子,去解楚谡的外袍。

楚谡觉得这种事还是应该自己主动,于是握住她颤抖的手道:「我来。」

一句「我来」听上去莫名悲壮。

张红花点头尴尬道:「好、好的。」却也不见楚谡来脱自己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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