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帽打工人

「翠翠,你退下吧。」

害,这家伙把身上几两肉当成宝,连贴身丫鬟都不给看,真没劲儿。

楚谡脱掉披着的外袍只剩雪白的中衣,在氤氲的水汽中,看上去有些单薄。

他好像又瘦了点,人家升官发财死老婆都是乐得贴膘,这人怎么回事,不长胖就算了还肉眼可见地掉肉,搞得咱家里条件不好似的。

我叹了口气,帮他关上房门。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院里的摇椅上偷懒,忽地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循声望去,隐约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

「翠翠姑娘。」那人拨开碎枝,俊俏的眉目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一身黑衣,隐于夜色中,乍一看上去像树枝上长了张人脸似,画面过于惊悚,吓得我直接起舞弄清影。

我稳住身子与他对视:「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少年轻巧地落在我身旁,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我拿着这幅画像四处打听一路找过来的。」

我展开画轴一看,那坨乌云应该是头发,两条毛毛虫应该是眉毛,眉毛以下画的稍微好些,就是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下巴尖得像电钻……

我看着这青面獠牙的写意派画作,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就是靠这玩意儿找到我的?」

少年点头,我扶额长叹,究竟是这个世界瞎了还是我瞎了。

「翠翠姑娘,你在想什么?」

「我想重金求购一双没有看过这幅画的眼睛。」

少年辩解道:「我虽画技不佳,但多少也画出了精髓。」

我倾身上前,少年随着我步步紧逼的动作往后退,整个人都贴到了树干上:「翠翠姑娘你这是……」

我学着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一手拍在他的脸边很有气势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本姑娘长什么样。」

见他不说话,我踮起脚凑上前 360 度全方位展示我的脸:「看清楚了吗?」

少年握住我撑着树干的手腕认真道:「嗯,看清楚了。」

我把画收起来还给他:「你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

少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丢给我,好家伙,人的怀里怎么能掏出这么大的东西,我要胆子大点就去扒他衣服看看他是不是机器猫化形。

我打开一看,里头是各式各样的发钗,桃花的芍药的牡丹的珍珠的翡翠的玛瑙的长流苏的短流苏的……够我开个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

「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挠挠头,透着几分憨厚可爱,他道:「翠翠姑娘,你那发钗我没能买到一样的,就只好把首饰铺上有的款式全买下来给你赔罪。」

我抱着义乌小市场目瞪口呆:「……」

「那你也不用买这么多,我哪来那么多脑袋。」

言下之意:有时间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不如直接给我折现。

「翠翠姑娘,误会你还将你置于险境,给你赔罪是应当的。」他抱手立在朗朗明月之下,挺拔如青竹。

我不由得心下叹道,这孩子,实在是真诚得让人胎动呢。

9

我本想找个良辰吉日把他送我的发钗拿出去当了,但最近楚谡没什么应酬,下了班就天天闷家里,刚被克扣了工钱的我不好摸鱼。

我一边修剪着要摆进书房里的花枝,一边望着窗外忙碌的丫鬟们,茅塞顿开。

我真傻,真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消费群体在眼前。

「翠翠,你看上去很高兴。」楚谡在窗沿边翻一本书。

我忙收回目光,继续修剪手里的花枝:「有、有吗?」

楚谡衣袍曳地眸光淡淡:「你的脸上藏不住事。」

那请问你从我脸上看出被扣工钱的怨念了吗?

我收了收自己的表情,把花枝插进瓷瓶里,侧过头正好看到他的下巴长出的点点青黑。

「爷,你该刮刮胡子了。」我拉开抽屉,取出他寻常用的剪子和小刀准备顺手帮他刮了。

他合上书,微微扬起下颌,任由我动作,绷紧的颈部肌肤又细又白,让人很想咬一口,要是以前我就借履行夫妻义务为由霸王硬上弓了。

如今顶着丫鬟的皮,猥亵命官,牢底坐穿。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失望的表情,忙继续殷勤地帮他剃胡茬:「爷,咱这手艺不错吧,办卡不?」

楚谡:「办卡?」

我解释道:「就是花钱在我这办张卡,下次消费直接从卡里划。」

楚谡问道:「这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吗?何来加钱一说?」

我:「什么样的价格买什么样的服务,您加点钱我下手轻点保证不刮着你这张如花似玉……」我见他眉头皱了一下赶紧换词,「这张英俊帅气的脸,你好我好大家好,办不了吃亏办不了上当。」

楚谡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徒。

「府上是短你少你了?你这般缺钱?」

md 你还有脸说!昨天扣我工钱的是谁啊!

我收了剃刀,拿帕子把他的下巴擦干净:「你就说,办不办吧。」

楚谡摸着自己恢复光洁的下巴:「可以。」

我把纸裁成巴掌大小,拿花枝的尾端沾了沾墨水,在上面花了十个圆圈:「我帮你刮一次就画一个圈,圈用完了再续费,这次当我赠送给你的一次免费体验。」我把花枝插回瓶里冲他眨眨眼,「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楚谡拿着拿张纸片看了又看,几乎都快盯出窟窿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看上去莫名的悲伤。

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被宰了吧,在他反悔之前,我揣着从他那收来的一小锭银子,光速溜走。

接下来几天,我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让楚府的丫鬟们都戴上了新的发钗,小小赚了一笔。

我美滋滋地坐在树下抱着钱袋子晒太阳,将手里的铜钱抛着玩,心里盘算着这笔钱的用法。

先给自己添置点脂粉头油等生活用品,流莺的生辰快到了,也得留钱给她挑个生辰礼,剩下的攒下来做我的小金库。

我一高兴没控制好力度,手里的铜钱直直飞出去,再没掉下来。

奇了怪了,现在连铜板都不守地心引力了?这让阿牛哥情何以堪。

曾经的我,挥金如土,现在的我,为一枚铜板上树,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翠翠姑娘。」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出场方式,堂堂一个太傅府,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竟然任由一个少年来去自如,我不禁为府上的安保系统感到担忧。

少年一只脚架在树干上,一只脚悬在半空,手里把玩着我丢的那枚铜板,慵懒中带着点风流意态。

我在树下抱着钱袋子望着他:「又是你,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公子?三天两头往太傅家里跑。」

少年五指一拢,旋身下树,刷啦啦带下一阵落叶雨。

他双手背在身后问道:「你为何将我给你的发钗都送人了?」

少年低垂眼睫,看上去有点乖,我摇了摇手里的钱袋子:「不是送人,是卖。」

听到这个答案,少年皱眉:「楚府的待遇很差吗?」

我点头道:「但凡我家大人再贪点,我也不至于穷到这个程度。」

「你家大人。」少年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双手抓住树干一翻,「翠翠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话音刚落,他已没了踪影。

「还我铜板啊喂!」

10

几日后,武安侯府差人送来张帖子,说是武安侯趁着入冬在京郊办场私宴,邀请几位好友一起共赏大好秋光。

在朝堂上文官和武官往往相互瞧不上,你笑话我头脑简单,我看不起你纸上谈兵,你卸我车轱辘,我放跑你的马,互相折磨到白头,悲伤坚决不放手。

楚谡同武安侯未曾有过深交,但他天天一张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臭脸,应该也不太受人待见,如今侯爷特地派人来请,背地里想把他作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把我的分析告诉流莺,吓得她连夜给我缝制保命护甲,从床底下摸了把匕首给我防身。

我:「你竟然在床底下藏刀?」

不愧是我 21 世纪美少女带出来的丫鬟,危机防范意识了得。

流莺还不放心,钻床底下又拖出了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耙戈……

我:……???

想不到我原来住的是一间低档情趣 SM 小床房。

然而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见了面武安侯和楚谡也只是寒暄了几句,说是小侯爷回京任职,皇帝安排他到宫里教习太子武艺,武安侯托楚谡多多关照他。

楚谡应了,武安侯便招呼他去马场同几个年轻人玩。

我作为楚谡的贴身丫鬟随侍左右,楚谡只着样式简单的白衫,容颜清素,站在一群花花绿绿的世家子弟中反倒惹眼。

同样惹眼的还有一个一身金光闪闪的小肉墩和他旁边的貌若神女的平昌公主。

小肉墩看到楚谡,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看上去像是一朵慢腾腾的祥云。

楚谡匆匆迎上去,行礼道:「太子殿下。」

哦,东宫太子,他看上去又胖了不少,好说歹说也是夺嫡之战中的 C 位人物,胖成这样遇到刺杀实在是不好逃命,就算侥幸活下来坐上龙椅,怕还没坐稳就得死于脂肪肝。

好在他爹终于悬崖勒马,知道文体两开花,帮他请了个体育老师。

太子喘着气道:「老师,我和皇姐等你好久,还以为你不来呢。」

平昌公主在不远处拿脚尖点着草地,一副羞答答的小女儿模样,

太子寻了个借口支开我,让楚谡和她独处。

我跟在这黄澄澄的肉球绕到树后面,看着他憨厚的背影,引起我阵阵食欲。

啊,好想吃炸得金黄酥脆的芝士球。

没想到太子不仅是楚谡的脑残粉,还是楚平 CP 的粉头,他由衷赞叹道:「你瞧他们郎才女貌,多般配啊。」

我:「……」

树那头的平昌公主说自己读到一篇文章艰深难懂云云,楚谡则耐心为她答疑解惑。

课外辅导完后,公主开始没话找话,最后终于忍不住拉住楚谡的衣袖,声音软成一湾春水:「太傅,可以陪我看星星看月亮吗?可以和我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吗?可以……喜欢我吗?」

我:可以一拳送你上西天和太阳肩并肩吗?

太子右手握拳在左手心上拍了一下,低声道:「皇姐!上啊!直接扑倒他!」

我:「……」

张绯已死,楚谡当然可以续弦,重生子后我一直逃避和他上辈子的烂账,还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不知怎的,心口就像扎了记棉里针,兀自冒出血来。

我和太子怀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等楚谡的答案。

「殿下,楚谡实非良人。」楚谡抽出她手里的衣袖,淡淡道。

平昌公主有些激动地追问:「为什么?你当初不惜拿张绯的命换我平安,我不信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楚谡一阵沉默才开口道:「殿下误会了,保护殿下,是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也仅仅只是职责而已。」

如果说方才的他的声音冷中带柔,那么现在就如同冰原上呼啸而过的寒风,只剩刺骨的凛冽,不近人情。

平昌公主涩然道:「难道你还忘不了张绯吗?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能试着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呢?」

楚谡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在我心里,她永远活着。」

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给英雄先烈送花圈的少先队员。

「楚谡此生只有张绯一个妻子,言尽于此,还请殿下自重。」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听他的声音平稳,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作为当事人此刻心里五味杂陈,甚至还有点想骂一句:神经病!

11

平昌公主苦笑道:「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自作多情。」

俏公主和冷太傅的浪漫偶像剧以两人沉默结尾,真是 bad ending。

「啊——怎么这样……」前排吃瓜群众太子表示不满,「老师是不是瞎?竟然喜欢一个死人不喜欢我皇姐?」

太子暴跳如雷无意间踩了我一脚,痛得我直接当场化作黑白 X 光成片。

我跳脚暗骂:淦!你骂张绯关我叶翠翠什么事!

太子发觉自己措辞不太合适,小肉手合十虔诚道:「我方才情急说的话可别让天上师娘听见啊,她看上去就是一副报复心很强的样子。」

我:你完了,我全听见了,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小心我买凶暗杀你。

太子又问我:「你天天跟在老师身边,可知道他为何如此?」

我认真地和他分析:「我家大人或许真的对夫人情根深种嘛……听上去确实没什么信服力。」

毕竟结婚三年我俩别说爱的结晶了,爱的抱抱都没得几个。

我凭借着我对楚狗多年的了解,一拍脑门:「殿下想想,我家大人是什么人?一心只想搞事业,那如果当了驸马,朝廷肯定要收权的呀,那还怎么一展宏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太子握着小拳头顶着下巴,作出一副深沉的样子:「你说得有点道理,果然是我太肤浅了,只拘泥于小情小爱,误会了老师精忠报国的一片赤诚之心。」

太子眼睛一亮:「我想到了,等我当了皇帝,给老师开个特例不就行了。」

你这还没当上呢,就想着滥用私权磕 CP,江山,危!

远处的人群突然一阵喧哗,太子正是好奇心强的年纪,马上忘了自己刚失恋的皇姐跑过去凑热闹。

我没他那么刚,听了老板的墙角,还是再躲会儿再出去。

「翠翠。」

Oh no 死神在召唤我。

我从树后面探出头,楚谡就在几步之外,微凉秋风吹起他宽大的衣摆。

「我耳背,我什么都没听到。」

「走吧,翠翠。」楚谡目光沉沉地望着我,却也没有追问,他的背影看着孤独又萧瑟。

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我的心里在怅然之余又生出一些侥幸来。

我抹了把脸,跟上去,佯装无事道:「爷,那么多人凑在那里做什么呀?」

楚谡:「你若好奇便过去看看。」

我抬脚,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看。

原来是一个青衣少年在舞剑,他腾空侧掠如同蛟龙出海气势如虹,寒光熠熠的长剑在他手中翻出利落的剑花,剑锋擦过竟带起凌厉的疾风,卷起落叶而后一次一斩,碎叶顷刻化作丝缕。

围观者忍不住拍手叫好。

少年落地后风姿卓然地抖了抖手中的剑,收入鞘中,神清骨秀俨然是熟悉的面孔。

他也看到了我,目光闪动,楚谡迈步上前,不偏不倚将我挡在身后道:「秦小侯爷年纪轻轻便武艺超群,在下佩服。」

秦小侯爷的手还搭在剑柄上,细细打量楚谡一番,笑道:「哦,楚太傅,你很有名。」

楚谡没有计较他的无礼,从容不迫道:「是吗?那你很快也会很有名的。」

我下意识在心里接话:因为你在泡一个很有名的妞?

太子立刻星星眼:「原来你就是秦弋秦小侯爷啊。」

秦弋看到圆滚滚的太子,眼角忍不住抽了抽,似乎预见到了未来职路的艰辛,他上前施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道:「免礼免礼,我以为楚太傅已经很帅了,没想到你和他一样帅!也不能这么说,你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我:却总能把冬天变成了春天???

太子你爬墙就爬墙,别顺手拉郎配啊!

太子一手拉着楚谡一手拉着秦弋,把他们两只手交叠,在作死的路上越来越远:「你们以后要相亲相爱好好相处哦!」

太子殿下,请珍惜你现在宝贵的假期、丰厚的脂肪以及茂盛的头发,从你两位老师的表情可以看出,你回宫后的课业负担即将呈指数性增长。

12

他们相互打过照面后,太子提议玩打马球。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让太子一文一武两个师父分成两队。

秦弋牵过一匹高头大马:「楚太傅,我将府上最好的马借给你,还让太子和我一队,你可不要说我欺负人。」

楚谡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对秦弋点了点头:「多谢小侯爷。」

太子难得聪明:「我好像受到了冒犯。」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微臣同殿下开个玩笑。」秦弋扶太子上马,那匹枣红色的小马差点被压劈叉,颤颤巍巍地支着两条纤细的马腿负重前行。

生活不易,小马叹气。

意气飞扬的少年们在场内纵马奔腾,弱柳扶风的姑娘们在场外聚众赌博。

路人甲:「五两银子,我赌小侯爷赢。」

路人乙:「我跟。」

路人丙丁戊:「我也跟。」

平昌公主摸出一锭黄金放在楚谡那头。

哦豁,真爱啊。

作为前妻的我不甘示弱往秦弋那头压了我今天带出来的所有银子。

众人暧昧的眼风使了个来回,平昌公主红着脸解释道:「胜负难定呢,毕竟小侯爷那一队有太子。」

您可真是他亲姐姐,说得有道理。

我默默在心里祈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信女愿长三斤肉保佑楚狗一定要输,括弧,长胸上,括弧完毕,切拜。

秦弋一马当先挥杆取球,楚谡不甘示弱催马回防,秦弋马术奇佳攻势急猛,楚谡胜在应变,滴水不漏地将秦弋拦得严严实实,两个人你追我赶,一时间竟分不出胜负。

但楚谡终究是个读书人,没法同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的秦弋相比,跑了几圈体力便有些跟不上。

秦弋抓住楚谡的漏洞,趁机扬起球杆传球给了太子,太子在飞扬的沙尘中欢欢喜喜地驱球直奔球门。

等等!那是你家球门!!!

眼看他挥起杆,眼看他打飞球,眼看他球进了。

我脑海中一时间天崩地裂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淦霖娘!别说他爹是皇帝老儿,就算是天王老子,今儿我也非揍他不可!

太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楚谡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笑意:「殿下那球打得漂亮。」

我在一边黯然垂泪,银子像风来了又走,我的心满了又空。

赌博是祸根,害人害己不利身。

经过此次教训,我成长了。

从今天起,我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楚谡牵着马走到我身边,眼睛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弧光,额角坠着晶莹的汗珠使他如画的面庞变得更加生动,只听他道:「翠翠,擦汗。」

一旁的秦弋冷哂道:「楚太傅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小姑娘帮忙擦汗,让别人见了不得笑话你这长手长脚是对摆设。」

楚谡不以为然:「小侯爷说笑了,翠翠是我贴身丫鬟,承她照顾有何见不得人。」

楚谡的原意只是让我递张擦汗的帕子,被秦弋这么一激,反倒要我亲手给他擦。

我握着帕子犹豫道:「这……不太合适吧。」

这么多人看着呢。

楚谡凑得很近,几乎要顶到我的鼻尖:「平日里穿衣沐浴之事都是你过的手,现下不过让你擦个汗,怎么就不合适了?」

惊!一八五的壮汉为何那样?

我想隔着帕子将他脑袋推开,没想到秦弋一手挑起楚谡的下巴,一手夺了帕子用力帮他擦了擦:「那我亲自帮你擦,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

我:你们不对劲。

太子:我磕到真的了!!!

13

秦弋掰着楚谡的脑袋左搓搓,右搓搓,我怀疑他想象济公那样从楚谡的小白脸上搓出个伸腿瞪眼丸下来。

但是楚谡是谁啊,天上仙狗,仙狗流的不是臭汗,是香津津的花露水。

楚谡被他搓得面色愈发红润,捉住了秦弋的胳膊道:「小侯爷真是热情,不知道还以为你伺机占我便宜。」

秦弋的脸黑得我怕他下句就是古娜拉黑暗之神乌呼啦呼黑魔变身。

这头的楚谡和秦弋针尖对麦芒,远处又吵吵闹闹来了一拨人,被左右拥蹙着的人我生前见过,是豫王。

印象当中豫王是皇帝拿来制衡太子的一枚棋子,我当初听闻的时候甚是震惊,一天到晚阿巴阿巴玛卡巴卡的太子居然还需要制衡?

可能皇帝觉得夺嫡的家族传统不能丢,前朝夺嫡皆是腥风血雨,到了我朝风和日丽,这多没排面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皇帝不行。

皇帝年轻的时候确实不给力,后宫佳丽铆足了劲儿也就生了两个皇子出来,急得她们恨不得水滴筹给皇帝筹出几个肾。

好在皇帝近几年老骥伏枥老当益壮,在如老黄牛般勤勤恳恳的耕耘之下,终于集齐了七个龙珠,啊不是,七个皇子。

三皇子蹒跚学步,四皇子努力爬行,五皇子艰难翻身,六皇子只懂吃奶,七皇子昨天刚生出来,他们均未达到参与夺嫡大赛的年龄限制,于是陪跑的任务就落到了苦逼的豫王头上。

手握一方铁骑武安侯眼看就要投太子阵营,爱岗敬业的豫王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不请自来地来搅屎。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太子党所有的人他非要过去舔两口,搞得大家敌我不分互生嫌隙,凭借一己之力将原本简简单单朝堂局势搅得风云诡谲。

豫王依旧骚里骚气地穿一身红底白纹的衣服,远看上去像瓶移动的可口可乐。

豫王见了我们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我条件反射后撤几步,怕他攒了气揭了头顶的发冠当场来个爆喷。

他拍了拍太子的头道:「当了太子就不把我这个哥哥放眼里了?出来玩不叫我?」

太子摆摆手:「没有哇大哥!」

我盯着他俩站一起的画面,这是什么炸鸡可乐组合套餐,肚子忍不住高调地咕噜了一声,我脚底生风躲在楚谡后面。

豫王手还搭着太子的肩,眼光落在楚谡身上,他嘴角一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哟,楚太傅,好久不见啊,怎么瘦了这么多,看来你家小娘子的死你很是伤心呐。」

他这话一出,楚谡身形微顿,原是眉眼莹润如菩萨,现下面色生寒似恶鬼。

13

武安侯赶过来打圆场,拉着太子和豫王去吃晚宴。

宴会上豫王嫌乐人弹的琴不好听,偏要让楚谡上去弹,这屡屡碰瓷的劲儿让人怀疑他对楚谡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楚谡不好拂他面子,只好矮身落座到琴前,声音冷冷的:「不知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豫王摇晃着酒杯道:「楚大人请随意,你弹什么,本王便听什么。」

这贱兮兮的笑容,我要是楚谡我就当场给他弹首冥乐送他上路。

武安侯是个人精,见豫王刻意针对楚谡,想帮楚谡解围。

独尬尬不如众尬尬,于是他大义灭亲大手一挥:「弋儿,你不如和着楚大人的琴音舞剑,给豫王助助兴。」

突然被点名伴舞的秦弋:「???」

武安侯丢了插在瓶中作装饰的梅枝给他:「还不快去!」

秦弋瘪瘪嘴答了句:「是。」,像极了逢年过节被迫在亲戚面前才艺表演的我。

他拎着梅枝走到楚谡跟前:「你好好弹。」

豫王拍手:「甚是风雅。」

太子也跟着拍手:「双厨狂喜!」

楚谡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轻拢慢捻,琤琤淙淙的乐声倾泻而出,犹如山间流水落花,林中鸟鸣风动。

秦弋持着梅枝临风而立,随着琴音旋身起式,点点胭脂残影化成数轮血色残影,步履轻盈若轻云之蔽月,腾挪飞舞似流风之回雪。

楚谡琴音一转,满堂花醉皆化江湖夜雨,玉楼锦阙尽成铁马冰河。

秦弋紧跟着剑势一改,惊鸿翩跹转为雷霆震怒,青丝红颜变作累累枯骨。

堂前一时间杀机四伏,众人不由得屏息凝神,只听得「铮——」的一声弦断,锐利如宝剑悲鸣。

楚谡指尖冒出的血珠,飞溅在素白的衣裳上,宛若雪地里开出的朵朵红梅。

秦弋应声掷出花枝,凌空一掌,花枝霎时被震成齑粉,灰飞烟灭!

一曲毕,众人如梦初醒,热切地拍着巴掌。

豫王笑道:「不愧为京都楚郎,对比之下,过往听的皆是靡靡之音。」

擦擦口水吧王爷。

太子也跟着道:「老师,好琴好琴。」

夸完不忘及时端水,转身对秦弋赞道:「老师,好剑好剑。」

闭嘴吧太子。

我去拿药箱给楚谡包扎伤口,回前厅的路上正好碰上出了一身汗换完衣服的秦弋。

他换了身圆领蓝袍,原本随意的马尾一丝不苟地被白玉冠束起,看上去同寻常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公子没什么两样。

我路上没话找话:「小侯爷先前认识我家老爷?」

秦弋摇头:「今日初见。」

我:「怎么感觉你对我家老爷意见很大啊。」

秦弋:「我爷爷不喜文官,说他们肠子弯弯绕绕,一肚子坏水,所以我也不喜欢。」

讨厌文官这种思想还搞隔代遗传?

高级高级。

走到一半,秦弋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了一支发钗:「翠翠姑娘,我寻了好久才找到了你的同款发钗。」

我仔细瞧了瞧:「还是不一样啊,我发钗上的花是姨妈红,你这是枫叶红。」

秦弋企图蒙混过关:「姨妈红和枫叶红,不都是红吗?」

我反问他:「楚帅哥和秦帅哥,不都是帅哥吗?」

秦弋无奈:「这已经是我找到的最像的了。」

我:「随便吧,我也不挑。」

我抱着药箱腾不出手来接,秦弋略有些紧张道:「那我帮你戴头上。」

秦弋把发钗往我脑袋上坟似的一插。

我:「……」

你们直男报的同一个培训班吗?怎么手法如此相似。

秦弋指腹摩挲着钗上的花瓣,顺着我的头发一路往下,几乎要蹭着我的耳廓。

我有些别扭地缩了缩脖子,他才把手收回去,朝我温柔地笑了笑,眼睛又清澈又明亮。

【小剧场】

太子&豫王:京都四少,今日出道,青春制作人,和我一起吧!

我:有你俩什么事?人家吹拉弹唱你俩吃喝玩乐?

太子&豫王:我俩皇族。

我:OK,Fine。

来吧,展示!

楚谡自弹自唱一首迪伽奥特曼主题曲:I'm singer!

秦弋运用熟练的体操技艺来了个 360 度空中转体 :I'm dancer!

太子一口吞下整只炸鸡:I'm eater!

豫王摇了摇自己然后揭开头上的瓶盖边甩边喷:I'm drinker!

我摸着秃成马六甲海峡的头顶:I'm your father!

14

回到前厅,楚谡的脸色有点不好。

虽然旁人看上去他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多年的舔狗经验把我培养成了楚谡的列文虎克女孩+微表情分析专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淡漠的表情中夹杂着阴郁。

我跪坐在他跟前,他道:「你再不来,我的伤都要愈合了。」

唉,老板受气,社畜遭殃,本社畜决定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

我擦拭着他指尖翻出的皮肉,捉住他条件反射勾回去的手指,一边帮他呼呼一边缠上纱布,表面上低眉:「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爷就当多了一枚勋章。」

心里骂骂咧咧:狗东西炫技也不知道收着点,伤着碰着最后麻烦的还不是我这个贴身丫鬟。

我俩回去的路上,他问我今天的宴会好玩吗。

「挺好玩的。」我一脚踢开路上的石子,上辈子楚谡可是很少带我出席这种场合,唯一一次还碰上了平昌公主对他暗送秋波,这般想着,忍不住委屈起来,「我记得爷好像不喜欢带夫人去宴会,翠翠比夫人有福气。」

「怎么会不喜欢呢?」楚谡停住脚步,烛光明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不想让她看到我市侩算计和无能为力的样子。」

「什么?」我侧头问他,晚风吹晃我手里的绢灯,也把他的声音吹远。

他理了理我被吹乱的头发,突然问我:「翠翠,你可知簪和钗的不同?」

我摇头,他顺手取下我头上的发钗,轻声道,「簪为一股,钗为两股。赠人两股钗,意为结发定情。」

对话频道转换过快,我不太理解他突然的科普。

他的指尖从钗头移至钗尾,眉眼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冷下来:「翠翠,你同谁结发定情?」

我被他盯得心虚:「爷说笑了,翠翠上哪跟人结发定情,前几日被人不小心碰坏了发钗,赔了个新的罢了。」

楚谡微微挑眉:「秦小侯爷?」

我没打算隐瞒,遂点点头。

楚谡忽然问:「你今日同他们赌马,押的哪边?」

我:「我家爷如此玉树临风威武雄壮,所以我选秦小侯爷,怎么?输的钱管报销吗?」

楚谡拿发钗砸了我的眉心一下:「你想得美。」

那你问个锤子!

楚谡又问:「为何押他?」

大哥,你一个勉勉强强能骑马跑两圈的文官,同人家马背上长大的武将打马球,那肯定得输啊。谁知道太子爷单人开出的 bug 那么大!

太子反买,别墅靠海。

楚谡显然对自己的马术有着盲目的自信,对此我也表示理解,当初我在跆拳道班上了几节课就以为我能凭借着幻想的武力值当上校霸,天天东南西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然而锋芒毕现的我很快就受到了正统大姐大亲切友好的殴打教育,人家一砖下去脑震荡,大姐大一砖下去直接给我拍穿越,轮回了两次都没轮回去,用实力证明你爹永远是你爹。

我穿过来的时候天天对着街头的知名地痞流氓张三各种挑衅,企图借他的武力把我拍回去,结果他就被抓进去了,罪名是故意伤人。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武器不对,于是转身就往墙上抠砖,结果我也被抓进去了,罪名是破坏公共财物。

天道好轮回,害人终害己。

楚谡把发钗往我衣领上一卡,甩头就走。

这咋还生气了呢?

我一路小跑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生闷气的背影,心下感叹,原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遇到破除幻梦的人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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