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们朝我指指点点,抢着说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许恒的姑姑也在人群中,趁我还没关车门,往我车上扔了两袋子红薯。
「翼翼,还记得我不?我是你许恒哥的姑姑金凤呀!这些都是霜降前新挖的红薯,可甜。」她看着一车子打扮时髦的陌生人,有点难为情地小声对我说道:「姑能不能求你件事?」
原来是许恒已经在家待业很久了,因为左眼残疾,他想找份体面的活都没人要他。
许恒的姑姑求我给许恒在剧组里找份工作:「你还缺助理不?有许恒在你身边,你可以放一百个心。这样你也可以天天见到你许恒哥了不是?」
「明天就让他来吧。」我亲切地对她说道。
许恒的姑姑高兴地朝我道谢,回去的路上逢人就说她家许恒也要去明星班子里工作了。
晚上吃火锅的时候,盛北突然感兴趣地问我:「听说你给你老乡介绍了份工作?」
导演问了,我只好放下刚涮好的牛百叶,擦擦嘴回答:「嗯,是的。本想征询您的意见,但那工作现在比较缺人,就先应了。」
「什么工作?」
「扫雪。」我笑道,「后天需要的场景需要大规模扫雪。后勤组的人不够,所以我帮忙找点人来帮忙。」
「……」盛北默了默,蹙眉道,「你和那位老乡有仇?」
我看着碗里那堆快凉掉的牛百叶和羊肉片,吞了吞口水。
盛北知趣地不再和我闲聊,忍不住笑了声:「别有身材焦虑,多吃点。你最近又瘦了。」
8
第二天,许恒高高兴兴地来到剧组。
还没进我的影棚,就被后勤组的管理人员喊去扫雪了。
我问小助理:「扫雪的工资是一天多少来着?」
小助理答:「两百块。包两餐。」
我笑了笑:「不错,像这样靠自己的双手赚钱的工作,我那老乡一定喜欢。」
我今天有场成亲的戏要拍,现场准备就绪后,我就脱了外套走进了房子里。
在一旁正和摄像师交谈的盛北见到我后,有一瞬的愣神。
盛北请的服化团队都是国内首屈一指的。
我身上这条看似朴实无华的棉袄喜服,却紧贴当时的那个年代,绛红色的料子衬得我肤色冷白,一对杏眼乌黑水灵。
这场戏,我拍得不是很自然,因为总感觉今天盛北看我的眼神有一点不同。
这却恰恰演出了盛北要的那种少女等待心爱之人的娇羞青涩感。
第二场戏又是虐戏,女主被村长合团骗了,来和她成亲的人换成了村长的儿子。
她奋力挣扎,终究逃不过命运。
喜服被撕破了一角,她亲手拿起龙凤烛点燃了自己。
「好。」盛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我的眉间竟蓄着一抹心疼。明明他比我都清楚,只是演戏。
盛北说:「今天就拍摄到这里吧。白翼,你跟我来一下。」
导演组的临时落脚点很暖和,我进去的时候棚里只有盛北一人。
他回头见我还穿着演戏时的裙子,急忙脱下外套披到我肩上,由于我比他瘦小许多,他一拉一拢,我就整个人被裹在了衣服里,只露出张脸在外面。
「盛导,您找我什么事?」
「没事,今天的拍摄你辛苦了。」他往我手里塞了包东西,说道,「早上路过集市时,我看你一直趴在车窗上看这个东西,就给你买了。」
我摊开掌心一看,原来是我家乡的小吃,糖枣子。
我毫不避讳地拿出一个咬了口,很脆,甜丝丝的。
「小时候生日的时候我只吃过一次,还是爷爷徒步走十几里路去给我买的……」说着,我又吃了两个,才想起来,是不是应该也分给盛北一个尝尝?
当我预备拿一个给他时,他的手先伸向了我,只是直接略过了纸袋,停在了我的脸颊。
「都是糖霜。」
我一动不动,看着盛北陷在灯光中柔和的轮廓,嘴里不禁吐出一句:「很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盛北低下头盯着我的嘴唇,眼底透出浅浅的笑意:「不了,你年纪还小。」
我的脸腾地就烧起来。
那句「盛导,你误会我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嘈杂。
后勤组的管理姐姐无奈地领着两个人进来,边走边起了争执。
许恒的姑姑是个大嗓门,很远我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见到棚里只有我和盛北两个人之后,突然就撒起泼来:「白翼,咱家许恒好歹和你算是青梅竹马,你怎么能让他干捡垃圾的活?」
后勤组的姐姐不买账道:「什么叫捡垃圾的活?扫雪过程看见垃圾顺带让他捡一下,有问题吗?况且这些话,我们后勤组的每个人都在做,他这么金贵的话麻烦您赶紧领走!」
「你算什么东西?想赶我们走就赶我们走啊?」许恒的姑姑叉着腰,指着我说道,「我许家的媳妇在这里都没说话呢。」
我对上许恒的目光,问道:「许恒,你说怎么回事?」
他看了眼我身边的盛北,没好气地说道:「我扫了一上午的雪,鞋袜都湿透了。结果只分到一盒盒饭,这不公平。」
我笑了:「那你说什么样才叫公平?扫一上午雪,给你一百万元吗?」
许恒的姑姑听不下去了:「你们剧组这么有钱,一天一千块总有的吧!就一顿盒饭,糊弄谁呢。城里来的果然抠了八搜的。」
「姑,别说了。咱回家,别给翼翼添麻烦了。」许恒拉了拉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盛北叫住了。
「既然是白翼的老乡……」盛北薄唇微抿,淡笑道,「就去摄像组吧。在那里工作我可以给你的工资开到一天一千块。」
许恒的姑姑听了,眼睛都亮了,不停地道谢:「谢谢大导演!谢谢大导演!」
我不解地看向盛北,他冲我挑了挑眉毛,顺便从我手里拿走一根糖枣,丢进了自己嘴里,像是真的在细细品尝,然后称赞道:「嗯,是挺甜的。回北京前我再给你多买点。」
站在一旁的许恒脸色难看,但沉浸在喜悦里的姑姑却丝毫没有察觉,拍着他的背让他也赶紧道谢。
一声「谢了」生硬地从许恒嘴里挤出,盛北仿若未闻般只和我讨论明天要拍的剧本。
等到我们谈完,许恒他们早就离开了。
盛北给我泡了杯挂耳咖啡,我吃不了苦,他给我加了很多牛奶。
「白翼,你除了糖枣,还有别的心愿吗?难得回一次家乡,可以去实现。」
我想了想,说道:「想去父母的坟上炷香,告诉他们我遇到了位贵人,我和爷爷奶奶不用再挨冻、吃不饱饭了。」
盛北盯着我手指上曾经因冻疮反复结痂留下的痕迹,若有所思。
清冷的脸掩在指间燃起的袅袅烟雾后,良久,他舔了下嘴唇,将烟摁灭。
抬起头时,他脸上笑容温煦:「那等电影杀青,我陪你一起去。」
我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盛北朝我扬了下下巴:「苦日子过去了,今后跟着贵人吃香喝辣的。」
我忍不住问道:「明晚还吃火锅吗?」
「……」盛北无奈地笑了,「等忙完这阵子,米其林三星任你选。」
9
第二天一早,我们演员赶到片场的时候,摄像组的已经在忙了。
许恒也在其中,肩上扛着台几十斤重的肩扛机,右手还提着一大捆电线,脚步一深一浅地艰难跟在摄像师的身后。
我身边的小助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不如待在后勤扫扫雪呢。这一天下来他的腰还不得断掉?」
我看着在零下几度天,仍然满头大汗的许恒,似笑非笑道:「腰断了,可比他现在这样难多了。」
就在这时,许恒没注意看路,摔了一跤。
肩上的机子差点砸进了旁边的小河,许恒顷刻吓得脸色发白。
那台机器不便宜,摄像师把许恒数落了一顿。
「连做些简单的事情都不行,把你这种人安排到我摄像组,真是倒霉。」
「人家志向可高着呢,来我们摄像组是想当学徒的。」
「想当摄像师?」摄像老师看了看许恒戴着眼罩的左眼,忍不住吐槽,「不说专业性什么的,就是你自身条件也不允许啊。年轻人,我劝你还是实际一点,别老是想着走捷径,好好干好自己的工作。」
许恒蹲在河岸边,垂着头,耳根处红了一片。
他的手一下没一下地拔着脚边的枯草。
身后的摄像师助理在催促他:「没什么大碍就继续起来搬东西,白姐他们都到了,一会就要开拍。」
许恒回头看见我,突然起身径直朝我走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冰冷的大手已经箍住了我的手腕。
我的助理急着冲到我面前:「你要干什么?」
许恒还是紧抓着我的手,呼吸有点急促:「白翼,我有话对你说。你能不能跟我去杜鹃岗走走?」
我将手里的包递给助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可以,但我现在的身份有点特殊,和你只能聊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我的助理没见到我,可能会报警。」
许恒扯了扯嘴角,眼神有一些不屑。
杜鹃岗就在我们拍摄点的旁边,步行几分钟就到。
只是不逢季节,这里只剩下光秃秃的冻土。
小时候,我和许恒经常来这里捉蝴蝶玩。
有一次,他捉到一只白色的大蝴蝶。他将它小心地笼在掌心,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伸到我的面前。
「翼翼,给你看个东西。」
他缓缓摊开掌心,那只纯白色蝴蝶在他指尖扇动翅膀。
许恒看着我说:「像你一样漂亮,翼翼祝你未来展翅高飞!」
我伸手,拾了点枯树上的白雪,大风一吹,它们像破碎的蝴蝶坠落在地上。
什么都没有了。
许恒点了根烟,冰冷的空气里满是廉价烟草的呛人气味。
吞云吐雾间,他殷红的眼珠突然锁住了我的脸:「白翼,你从小就漂亮,如今当了大明星,更加漂亮了。」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谢谢,夸我漂亮的人太多了。你约我出来,还是说点别的吧。」
许恒「呵呵」嗤笑,突然甩掉烟头,两只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摁在树干上。
枝丫上的雪簌簌抖落在我脖子上的狐狸毛上,他逼近我,白色的热气在他口鼻喷出,烟味刺鼻。
「你装什么装?看不起我就直说!」
「我一直在帮你,怎么会看不起你呢?」
「你他妈这是在帮我吗?你这是在让村里的人看我笑话。我不相信你们剧组就没有轻松点又钱多的活。」他压抑着这几天的怒气,胸膛剧烈震动着。
我不紧不慢地说道:「有啊。你见到我们剧组的那条表演犬了吗?平时不用工作,只要在镜头前叫两声,就有饭吃。项圈都是爱马仕的。怎么?难道你也要学它?」
许恒气得说不出话,但他还是松开了我,态度突然转变,开始装可怜:「我想去北京讨生活,白翼,我们相识一场,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不帮。」
「我求你。」
「哦。那你跪下。」
「……白翼你!」许恒恼羞成怒地指着我,威胁道:「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还是靠着伺候姓盛的那个大导演才有的今天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导演之间的关系根本不纯洁!老实说,你陪他睡过几次?是不是睡一次就能轻轻松松赚个一百万……」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旷的山野格外刺耳。
许恒被打得杵在原地。
我继而又是一个耳光扇上去,许恒这才回过神,怒吼道:「白翼,你他妈的疯了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这辈子活得很清醒,一直疯着的人是你。」
他怒不可遏地吼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帮不帮我去北京?」
我微笑:「不帮。」
「好,我姑说得没错,你真是一头白眼狼!过去,我家年年给你送的红薯都白送了!而我的眼睛也白瞎了!」
许恒的话被我打断:「你眼睛瞎是因为我么?你赔到的钱是被我私吞了还是都花了?你不能将发生在你身上的不幸都怪罪在别人身上。村里的人说得没错,你现在就是个废物!」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戳进许恒的心,将他仅剩的自尊心碾得粉碎。
他像头暴怒的狮子扑向我,拉扯间我故意扯开肩上的斗篷,露出里面是一件一字领羊绒裙。
许恒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锁骨以下的肌肤,发狠地咬上我的脖子。
我开始挣扎呼救。
可许恒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将我推倒在雪地里。
只是他还没解开我肩上的隐形肩带,就被赶来的工作人员吓得坐了起来。
我哭着推搡他:「许恒,你别被他们抓你,真的会坐牢的。」
许恒木讷地看着我,唇都在颤抖:「翼翼,你救救我……」
「你快往东边跑,那里没人。我会帮你向他们解释,你在这里就说不清楚了。」我柔弱真挚的样子,仿佛又变成了昔日的那个白翼。
许恒慌了神,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我,爬起来飞快地朝东面山坡跑去。
我护住自己滑落的肩带,对匆匆赶到的小助理哭得抽抽搭搭:「快报警,那个人往东面跑了。」
小助理吓坏了,帮我披上外衣,急忙报了警,然后带人去许恒逃走的方向追去。
结果在明天剧本需要的临时制造的场景「深坑」中找到了许恒。
旁边竖着的警示牌我提前让人用雪盖住了。
许恒慌不择路,大概率就会掉进去。
那个坑的高度不足以让他摔死,但却足够令他吃点苦头了。
死是解脱,我要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果然,当警方将他拉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意识不清。
身上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他的双腿,可能下半辈子都无法站立行走。
许恒试图侵犯我的事情在村里传开,许恒的姑姑嫌丢人,整日闭门不出。
实在敌不过舆论,她只好求我出面帮许恒澄清一下。
「求求你了,白翼。这件事如果再闹下去,还让许恒怎么做人啊?!」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
我则坐在车里,冷漠地说道:「我没有让他坐牢已经算留情面了。你还要我怎么做呢?」
许恒姑姑说道:「你就说是你们情侣之间正常玩闹,根本没那种事就成。」
「呸!」我的小助理忍不住将保温杯里的水往她脚上泼,骂道,「你们一家都不要脸,我们白翼姐现在可是受害者,那个强奸犯有什么资格提要求?还自称是情侣?你们恶不恶心?追我们白翼姐的成功男士不知道有多少,那个强奸犯他即使下辈子重新投胎也配不上我们白翼姐!」
许恒姑姑见我不表态,哭得更加放肆:「翼儿啊,换作是你瘫痪在床上,我们家许恒一定会选择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听了,弯起嘴角:「是啊。所以我给他请了两个护工。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他的双腿只要坚持做复健,是有希望康复的。你放心,两个护工的钱我出。他们是一对夫妻,没有子女,可以尽心照顾好许恒。」
小助理要说什么被我拦住了,许恒姑姑感激地上前拉住我的手:「在你回北京之前,许恒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我拂开那只手,淡淡道:「对不起,我太忙了。」
10
回到酒店,我满身疲惫。
在房间门口却见到了盛北,他什么都没说,将手里的修改过的剧本递给了我。
回去后翻看,我才发现最后那场女主被埋深坑的戏删除了。
那个害许恒受伤的坑一夜之间就被填平了。
翻新过后的土壤看不出任何痕迹。
警察去那里的时候,警示牌什么早就不见了。
所以,许恒对警察说的那些「是白翼让我往东边跑,是她故意引诱我」的话全都成了诬告。
女警察甚至当面讽刺他:「人家光光鲜鲜一个大明星要引诱你?你大概摔坏脑子了。」
其他人也忍不住摇头:「白翼多心善啊,就算成了大明星后也不忘造福我们这些乡亲。之前你家红薯还有其他人家的庄稼卖不掉,可多亏了她帮忙发在网上,东西被她粉丝一抢而空啊。咱们村子,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皮的白眼狼?!」
警察满脸鄙夷地从许恒家中走出来,他们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不存在任何害许恒的动机。
因为这两年我出资给山里的老百姓修路,建养老院和学校。
我每次在镜头前都不避讳谈论自己的出身和家乡。
所以,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我。
相比之下,许恒这几年游手好闲,在家啃老,到处吹嘘自己和我的那些往事,村里的人早就看他不顺眼。
这次事情一出,他们几乎全都倒向我这边。
每个人经过许家院子的时候,都会帮忙淬一口,骂他是猪狗不如的混蛋。
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他的病情就恶化了。
我请的护工告诉我,许恒每日听着窗外面骂他的那些话,不吃不喝,最近就连营养针都打不进去了,怕是挨不到秋天。
「嗯,我寄的鞋子收到了吗?」
「收到了。但是他的双脚……」
「给他穿上试试,告诉他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我刚挂了电话,就看见盛北不知何时走进了我的休息棚。
他将手里的两杯热饮放到我的化妆桌上,「下午有场打戏,需要用替身演员吗?需要的话,我替你安排。」
「不用了盛导,我自己可以的。」我对他笑道。
盛北目光停留在我灿烂的笑脸上有几秒,然后「嗯」了声,转身走了,但还没走出休息棚又退了回来。
我刚捏着吸管准备扎下去,见到他,脱口而出:「谢谢盛导请我们喝奶茶。」
盛北蹙眉道:「明天是我的生日。」
我愣了几秒,急忙说道:「那我先提前祝您生日快乐。」
「……」盛北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长睫半掩的眼眸却透出一丝冷意。
我第一反应是自己说错话了,想道歉,却听到他说:「谢谢。」
很古怪的气氛。
在下午拍摄场地再次见到盛北的时候,我和他之间的气氛又突然变得尴尬。
因为心不在焉,我吊威亚拍打戏的时候,一个不慎直接从假山上掉了下去。
身后来不及给我扣好安全扣的老师急得不停叫我别跳。
但我已经滚了下去。
模糊的视线中好像瞥见一抹颀长的身影冲出了人群,朝我这边奔来。
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
而我身边坐着的人是盛北,他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道鲜红的血痕,而右臂还打了石膏。
我刚想动,腰部却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
一瞬间,冷汗直冒,我感觉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盛北察觉到我的异样,探着身子凑近我,将温热的掌心覆到我的额上:「白翼,你哪里不舒服?」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住他的那只手,说话都在发抖:「我的腰……我的腰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盛导,那我以后还能不能走路?」
盛北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这个沉稳的男人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种慌乱的神情,他任由我紧握他的手,然后一遍遍地温声安抚我:「白翼,听说我,你只是扭伤了腰。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
听了盛北的话,眼泪不断地从我眼中流出,恐惧令我不知所措。
最后,盛北弯腰拥住了我。
他的左臂轻轻搂着我,让我紧靠着他。
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摩我的头发,我在他怀里逐渐平静下来。
「你是怕以后影响你拍戏吗?」盛北温润的嗓音落在我耳边,「别担心,你什么时候好我们就什么时候再开工。一切损失我来承担。」
盛北不知道,我这么害怕的原因。
但他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使我放松了下来。
我怕自己的眼泪蹭脏他的外套,于是推开了他:「对不起,剧组停工的损失应该由我承担。」
「白翼,在你心里,我和你之间真的只是工作关系吗?」
盛北的话让我一怔,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时,他的助理走进了病房。
他和盛北说了一下接下去的工作和行程,最后问他需不需要给我请护工。
听见护工二字,我的脸色苍白,两只手不由得拽紧了被褥。
鼻腔里仿佛再次涌入一股刺鼻的气味,那些可怕的场景不断地在我脑海里重复,犹如一座巨山压在我胸口使我透不过气。
「不需要。」盛北的手再次握住了我的手,他对自己的助理说道,「将我近期的工作都推了,或者延期。」
助理一听,担忧地看向盛北的手臂:「北哥,您伤得很重吗?」
盛北垂眸看着我:「不是,我要留下来照顾这位小伤员。」
我的手缓缓松开床沿,被盛北握在掌心。他弯腰靠近我,轻声询问:「晚上想吃什么?」
「面条。」我刚开口,一行眼泪就湿了脸颊。
盛北的指腹轻轻拭去那颗泪珠,笑道:「哭什么,面条而已。好像我买不起一样。等着,我现在去买。」
说完,盛北从自己手腕解下一枚腕表放在我枕头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向我保证:「六点以前,我一定回来。」
11
盛北没有骗我,当医院花园里的路灯都亮起的时候,他回来了。
他买了一碗面还有一个生日蛋糕。
我看着他单手笨拙地解着蛋糕盒上的丝带,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来得及给您准备生日礼物。」
「没事,下次记得也给我买双鞋。」
我微怔,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解释,盛北已经切下一块蛋糕,小心翼翼地挖了块递到我唇边。
奶油很香,草莓酱很甜。
「盛导您今天过生日,第一口蛋糕不应该喂给我。」
盛北问我:「你有男朋友了吗?」
我愣了下,小声问道:「这个和您吃不吃第一口蛋糕有什么关系吗?」
「有很大关系。」盛北表情认真。
「哦,我还没有男……」
话刚说完,一小片阴影朝我笼来。
盛北低头轻轻吻在了我的唇上,他的嘴唇很软,有些冰凉。
我的耳膜只听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第一口蛋糕,尝过了。很甜。」盛北撑在我的枕边,深眸凝着我,问道,「我可以闭眼睛许愿了吗?」
我茫然地点点头。
盛北对我扬了扬眉,我赶紧闭上眼睛。
下一秒,他裹挟着馥郁草莓气息的吻再次落到我的唇上,肆意沉溺其中。
之后,我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想找点话题聊:「刚刚许了一个什么愿望?」
盛北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单手支着下颌,望着我笑:「可以说吗?说出口就不灵了。」
「嗯,也是。」
「不过如果不说给你听的话,我的这个愿望想要实现恐怕遥遥无期。」盛北微微靠前,嗡沉的嗓音落在我的耳边,「我希望白翼不光是我电影中的女主,将来有一天还会是我人生中的那位女主角。你愿意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见我没有马上回答,他自顾自地笑道:「不急着回答我,你这样好的年纪,不该被男人的誓言束缚。爱情只是你人生的一小部分,白翼我可以等你,等到你想安定下来的那天,你如果也觉得我不错,再选择我也不迟。」
今夜,是我重生以来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梦不再是黑白的,依稀间我似乎听到盛北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不知道你过去遭遇过什么,让你时常露出那么痛苦的神情。你的每一场哭戏我都反复看,似乎你体内本身就住着一个经历过无数苦难渴望自由的灵魂。但是白翼,今后你的身后都会有我。」
12
医生说我的恢复期起码得三个月。
但在盛北事无巨细的照顾下,不出两月,我就已经痊愈重新回到了剧组。
这次,盛北给我的剧本不再是柔弱无依的角色,而是一个独当一面,一人「打」十个壮汉的女英雄。
我拿到的剧本,也没有再出现过哭戏。
即使有,也是因为喜悦和感动。
在那之后,盛北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尽他所能地照亮我过去潮湿晦暗的心房。
而我自己也渐渐发现,我对盛北多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我们在工作上越来越默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在一档我和他共同担任导师的选秀综艺上,一位人气很高的新人演员在舞台上大胆地表白盛北。
「盛老师,我之所以想成为一名演员就是因为您。我想选您当我的导师,可以吗?」影视学校刚毕业的女孩名叫梁萱玲,参赛前就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
我认出她就是那时候许恒的女友玲玲,演技真是一如既往地优秀。
但盛北却没有多看她一眼,语气疏淡:「你离我对演员的标准还差很远。」
女孩咬着唇,水眸烟波柔软,看起来像只毫无攻击力的白兔。
可她下一秒却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我身上:「那白翼老师呢?请问她是您挑选演员的标准吗?」
灯光瞬间洒在我的身上,我慵懒地抬头,朝梁萱玲莞尔一笑。
梁萱玲自信地扬起头,甜美的声音通过麦扩散至整个表演舞台:「我自认为自己不比白老师差。」
此话一出,主持人都是满脸的震惊。
梁萱玲的粉丝在现场爆发出一片尖叫,而台上的梁萱玲竟开始哽咽,抬手用指尖轻轻点掉滑落在精致脸庞上的泪珠。
「盛老师,您为什么拒绝当我的导师呢?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您,您的所有作品我都反复看反复看……我……」
她哭得那叫一个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我单手托腮,提醒道:「那个玲玲,我们今天录的应该不是情感节目哦。」
梁萱玲吸了吸鼻子:「对不起,白老师。其实今天我得不得第一没关系,我就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对盛老师的喜……」
她话还未说完,我就摁灭了自己桌子上的灯。
梁萱玲愣住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 pass 按键的遗憾音效。
坐我隔壁的盛北紧跟其后也摁灭了灯。
三位导师,只剩下一位还为其亮灯。他看看我,又看看盛北之后,果断灭了灯。
梁萱玲慌了,一时间连公司交给她的剧本都忘记了,结巴道:「那个……老师们为什么都灭灯了?」
我笑道:「是你自己说名次不重要。」
盛北:「节约用电。」
…………
梁萱玲急得快哭了:「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
盛北和我同时回答:「请下一位演员准备。」
场外的直播间屏幕弹幕在这一刻开始疯狂滚动,全是站我和盛北的 CP 粉。
【请大家把『盛北白翼今晚原地结婚』这句话都打在公屏上!】
【哇,他们二人互动好甜啊。感觉真的很像已经在一起了!】
【他们孩子都二胎了,我作证!!!】
【呜呜呜,刚上大学时候我就开始磕他们二人,现在我毕业工作了还是磕他们这对磕得要死!麻烦原地结婚好吗?!真的太配了!】
主持人也忍不住一脸姨母笑:「嗯……所以,我们今天这档真的是情感节目吧?」
盛北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在偷看了一眼我的反应后,唇角不经意地上扬。
【哇!盛老师看白翼姐的眼神感觉都快、要、拉、丝、了!!!和平常高冷的大导演判若两人!!!】
【麻烦原地结婚好吗?!】
【感觉有戏,姐姐喜不喜欢盛老师不知道,但盛老师一定喜欢姐姐!】
【盛老师,如果您喜欢白翼姐,就喝一口桌子上的水,总行吧!】
盛北盯着滚动的屏幕,摸了下自己鼻尖。
掩在白衬衫领子后那兀立的喉结因紧张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拧开瓶盖抿了口矿泉水。
这一次,就连在场的观众都沸腾了。
【喝了喝了他喝水了!!】
【白翼姐如果喜欢盛老师的话,也喝一口水!】
现场的暖气太热,盛北解开两颗扣子,神色宁静。可那暴露在细碎黑发的耳尖却可疑地通红。
他显然也看到了屏幕上网友发的弹幕,双手交叠在桌面,两只拇指不安地摩挲着。
大厅内全部的灯光好像都集中在了我和盛北身上,我忽然提起裙摆,落落大方地从盛北面前拿起他的那瓶矿泉水,接着喝了一小口。
盛北微微颔首,沉静的眼眸瞬间涌起缕缕波澜。
他从我手中接过水瓶,看着瓶口残留的红色唇印:「白翼,你认真的?」
我笑道:「证据就在你手里,还不信吗?」
13
后台私人化妆室里,盛北将我禁锢在化妆台前,一遍遍向我求证我也喜欢他这件事。
我最后啄了一下他的唇角后,环住他的腰小声问道:「想原地结婚?嗯?」
「……」盛北清俊的脸顷刻红了,手指整理了下弄乱的衬衫,说道,「场地不适合。不能委屈了我的主角。」
一个月后,我们在帝都举行了婚礼。
婚礼现场挑选了我出演过的电影中最美的五个场景进行还原,分别是:林野、雪夜、极光、春晓和欢喜。
刚巧拼凑成我和盛北之间这场漫长的邂逅……
婚礼上,盛北当众解释了为什么他的红毯我陪他走。
这也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过去摆在众人面前。
「可能大家都听说我童年的遭遇,今天我想说那些八卦娱乐记者说的大部分都是真实的。」盛北握紧了我的手,释然了般微笑道,「我曾被拐进过大山,因为是男孩,所以有幸活了下来。但还是吃了很多苦,挨饿挨打是经常的事。直到十二岁我才被家里人找到,我能够活下来见到自己原来的家人,其实多亏了当时住我隔壁的一户人家,那对年轻的夫妇经常偷偷塞给我吃的。他们有个可爱的女儿,尽管年纪很小,却每次都跟在他们身后分给我一半她手里的煮土豆……」
盛北垂眸看着我,眼中满是柔情。
他小声在我耳边说道:「猜到了吗?我说的那个小女孩是你。而你的父母曾经好心地帮助过我逃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