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

那天夜里他腿疼,他一造反,各地藩王都跟着乱,虽然在他眼里都是秋后的蚂蚱,但也够烦的。他在上书房批折子,下人来报,冯昭仪想逃跑被侍卫捉住了。

冯鸢鸢,你要去哪里,连你也不跟我一头,你凭什么不跟我一头?

他就此折了她的琵琶骨。

他想着,就对不起她这回,以后他千倍百倍地对她好,他以后不恨她了,他们就此翻篇。

可是他站在她窗外,听着里头传来哗啦啦的铁链响,却怎么也不敢走进去。

他不恨她了,该她恨他了,原来被人恨是这种滋味。

萧煜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他什么都见过,却不敢面对冯鸢鸢。

他错了,他不敢认。

冯鸢鸢养了一只云雀,他巴不得自己就是那只云雀,每天飞过来,在她床尾,吃一把米就好。

他微服去了京郊的法禅寺,在那里瞧见一棵百年菩提,眷侣都写牌子挂上去祈福。

他也写了一个,萧煜——冯鸢鸢。

他满心想着破镜重圆。

什么时候可以破镜重圆?

他再回宫的时候,临风跪在宫门外候他,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冯鸢鸢死了,她支开所有人放了一把火。侍卫去救,可是她的身上穿有铁链,根本救不出来。

她最后只留下一捧灰。

你瞧,什么情啊爱啊恨啊,到头来,也只是一捧灰。

一口血呕在雪地里,又被鹅毛一般的大雪掩盖。

萧煜平定了藩王,他做了帝王,喜怒无常,杀了一批又一批人,唯独宠幸方士,上天入地,求复生之法,到处都有人揭竿而起,江山动乱,可萧煜早就杀红了眼。

冯鸢鸢,你敢先行一步,我让天下为你陪葬。

直到有一天,一个僧人,手里捧着一块系红绸的木牌敲开宫门……

08

我从梦里醒来,觉得身上硌得慌,再左右一瞧,我整个人居然是被萧煜抱在怀里的。

可这里……明明是我在娘家的闺房。

他的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楂,整个人憔悴得厉害,他抱得太紧,胡楂戳在我脸上,刺刺地疼。

「你睡了七天,我以为你又要先走一步。可是空闻大师说,你这个,叫大梦三生。」

两世的记忆叠加起来,脑海里絮絮乱乱,我理了好半天,一开口,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像是一辈子没说过话一样。

萧煜倒了水回来,半搂着我喂。

我问他:「大师用什么跟你换的?」

他默了默,把我剩下的半盏冷茶饮了,才道:「一魂一魄,外加四十年阳寿。」

难怪总觉得他身体不好的样子。

可是四十年……

我一骨碌爬起来:「你还能活几年?」

萧煜重新把我捞回去,他什么也没说,密密的吻落下来,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意乱情迷间,萧煜一抽绳,层层幔帐下来,我几乎快要被他掌心的温度烫伤。

哪有……哪有躺了七天,刚睡醒就这样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气喘吁吁地把自己卷在被子里,萧煜披了件衣服站在我的梳妆台前,一通翻找。

我觉得心里头有一股气,隔空扔了个枕头过去:「你找什么?」

「避子丸,看来这里是没有。」

我赫然一惊,悻悻收回手,心虚道:「你都晓得了?」

萧煜重新躺过来,轻轻在我脸上摸了摸。

「你不想要,我不会勉强。我们俩……说子嗣,确实太早了些。」

大梦一场,了结前世因果,我心里面涩得很,那些执念,你伤我,我又伤你,早该化成灰了。此刻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头挨着头,脚碰着脚,心里说不出的平静。

我反手握住他放在我脸上的手,那里缺了一根尾指:「疼吗,对不起。」

他也用另一只手抚在我琵琶骨上:「疼吗,对不起。」

十指相交,萧煜眼里是和我一样的释然。

「你还能活几年?」

「没几年了,你愿意为我守节吗?」

我瞪了他一眼,守什么节,我才不给他守。

萧煜闷声一笑,在我耳垂处嘬了一口:「阿鸢活了两世,是个老姑娘了,除了我,没人敢要。」

直到我踢了他一脚,他才正了颜色。

「大师拿了我四十年阳寿,所以上一世,我暴毙了。这一世,大师说……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拿着那个木牌,去寺里重新换一个同心结。」

「同心结?」

「同心结,寿福同享,永结同心。」

我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又要睡,被萧煜摇醒:「你干什么又要睡?」

我拉开帘子指着外面的天色给他说:「天黑了,不睡觉,还能做什么?」

「可以做的事多了。」

放在腰上的手又不安分起来,被我一把拍掉,他不死心地追过来,握着我下巴,蛮横道:「我守了你七天,你醒来,还没有叫过我。」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强硬态度,眼睛却不敢直视,细看去,他脸上有一些躲闪,还有委屈和祈求,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在里头。

心里某个角落一软,我拽着他衣袖,顺顺畅畅地唤了一声:「夫君。」

这声唤出来,好像在心里面走过万水千山,翻过一道道坎,越过一座座山,终于走到最后。

萧煜也笑了,眸光渐渐亮起来,他给我拉上被,把散乱在我肩头的头发一点点理到耳后。

「听出来了,这回,是真心的。」

千山万水走过,往后呀,夫妻同心,再无隔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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