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最终还是坍塌了。
因为窒息遗留下的反应,再回到寝殿之中时,未说一句我就扶着床榻的边沿剧烈地咳嗽。
26
寝殿之中的黑雾已经清散,原本满脸着急的树妖在看到我重新出现的瞬间,如释重负。
看着我的模样却不敢触碰我,只能焦急地围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
「少主!少主你怎么了?」
窒息的感觉不好受,缓了几口气后,我对着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什么事。」
几乎是得了回应的瞬间,树妖就跑上前,弯下腰双手扶着我的手臂将掺了起来,小脸皱作一团:
「怎么会没事!黑雾突然出现,等我挣脱控制反应过来的时候,少主就不见,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这样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
树妖是个嘴碎的,此时絮絮叨叨着彼时的情况。
面对耳畔的聒噪,我没有回应,只是在他的搀扶下起了身。
目光却自始至终放在了门口设下的结界上。
虽说已经顺利逃出了幻境,但烬渊与我说的那些话语,那些信息依旧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看了半晌,我垂下了眼眸,转而看向树妖:
「小树妖,你带我去夙汐留存的幻境之中的那一日,是从何处得到洛衡进攻妖界的消息,想到来人界寻我的?」
似乎是没有想到时隔那么久我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又似乎是不明白我的用意,树妖愣了愣:「少主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想知道。」
于是树妖抿了抿嘴,如实回答:「是魔尊告诉我的。」
说完,他挠了挠脑袋像是在回忆:
「那一日,魔尊突然回到魔界找到我,他跟我说过去仙魔大战被关在魔界的那些妖不知怎得倾巢出动祸乱人界,恰好又被天上的神仙知道,判了妖族的罪过。
「神仙要惩戒妖族,可是妖族无首,根本无法抵抗,于是我便想到了少主你……」
果然如此。
司琰知道我的身份,也料定树妖在得知消息后会来找我。
于是便布下了这个局。
甚至,最初从魔界跑出的妖族,也可能是他特意为之……
烬渊的话在一点点地被证实,一颗心也跟着逐渐下沉。
我:「你当时难道就没怀疑,司琰为何会将这个消息平白无故地告诉你?」
树妖听了我的话,摇了摇
头:「魔尊所有的举动都是随心而为、变化莫测的,我无法揣测他的想法,于是当时我以为他是突然的善心大发。」
指尖有些发冷,我抿嘴没再说话。
树妖却似乎在我的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
他抓住了我的袖子,抬头紧紧看着我:「少主,你在幻境之中是不是见到了烬渊,他与你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
刺耳的话语再度响起。
指尖的冷意逐渐随着血脉传输到全身,我低头看向树妖,缓声道:
「他说我是夙汐与天帝之女,却落在了他的手上,被他丢入极恶之地。
「说我的妖骨是被夙汐亲手抽出,如今天界的假公主就是他幻化我的妖骨而成。
「他还说在跳下仙台之后,司琰拿了我的仙丹藏起。
「他接近我,是为了利用我,他不过是将我看作他毁灭的一颗棋子。」
每说一句,树妖的脸色就迅速白一分,冷汗直冒。
我伸手抓住了他逐渐滑落的手:「所以烬渊说的,都是真的对吗?你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切。」
树妖想要缩回被抓住的手,却失败了。
他的眼神躲闪,似乎想要隐瞒什么。
最终支撑不住,还是看向我,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似哭非哭:「可魔尊怎么会把少主当成毁灭四界的棋子呢?他……」
而剩下的内容,树妖没有再说下去,如同想到什么一般,生生止住了话头,神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魔尊所有的举动都是随心而为、变化莫测的,我们根本无法揣测他的想法。
从树妖的反应来看,他知道的只是烬渊与夙汐的前尘往事与我的身世,却并不清楚司琰的行为。
于是我松开了他的手,不再浪费时间在他的身上,而是毫不犹豫地伸手朝着门口的结界落下一道攻击。
攻击之中混杂着八九分的法力,结界破碎了一角的同时整间寝殿连带着震了一震。
树妖没反应过来,失去支撑「啪唧」一下摔在了地上。
反应过来后就撑着身子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角,满脸惊骇。
结界在被施下几道法咒后彻底破裂。
树妖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仍然攥着我的衣袖:「少主!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魔物的嚎叫声从门外传来,没了结界的阻隔,隐隐的血腥气重新涌入
鼻腔。
我从他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角:
「我只是想去看看,自己的仙丹是否真的被司琰藏了起来。」
离开寝殿之后,魔界最真实的一切映入眼帘。
在经历了一之后,更有血海炼狱的模样。
一片血肉的臭味。
许多的魔游荡在原本的战场之上,从尸群之中挑挑拣拣,然后张开血口活生生地将已成碎块尸块塞入腹中。
还有几只见了我将我当成了猎物,叫嚣着冲我而来,挡了我的路。
于是我停止了脚步,歪了歪头看着他们丑恶的模样,然后捏了几道法诀甩在他们身上。
体内的法力充盈,连带着攻击也充满了杀伤力。
那些叫嚣而来的魔物受到攻击,迅速偃旗息鼓地四处逃窜。
有的还成为尸群中的一具,成为被其他魔啃食的对象。
看着这幅场景,我面色不变地收回手。
早先在那两场叛乱之中,我一直十分好奇,为何长老面对如此强大的魔尊,却仍然选择上一任魔尊,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反叛。
现在却知道了。
因为比起烬渊,司琰更疯。
他身为魔尊却有毁灭四界之意。
魔界在他看来不过就和天界、妖界没什么两样,都是厌恶至极的地方。
更何况几百年前,他被烬渊囚禁,饱受苦楚。
因此,在他的领导之下,魔界秩序早已溃散,不成体系。
毁灭只是早晚之事。
所以长老才选择了反叛,所以魔界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很快我飞身来到了司琰的寝殿所在之处。
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寝殿并未对我设防。
一伸手就能将门推开。
过去在魔界的那些日子,即使日日跟在他的身后,我却未进过他的寝殿,见过他寝殿的模样。
如今一踏入,便感觉到了冷清的寒意。
司琰的寝殿中空空荡荡,整间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
比在人界的寝殿更要冷清而死气。
光线,没有任何生气,处处透露着死寂的压抑。
也正是这极为简单、一览无遗的房间布置给我提供了查找的便利。
因为能藏东西的,只有那一个柜子。
于是我将目光投向了柜子,一步一步走到柜子前。
却在打开柜门
的时候,顿了顿。
眼前又一次浮现在人界之时,他将我抱在怀里说的那一句句喜欢。
仿若将真心掏出来一般的赤诚,就连心底最昏暗的角落也被照亮了几分……
最终,我还是垂了垂眼帘,将心底的情愫尽数压了下去,指尖捏住柜门的把手,向外拉开。
一片寂静之中心脏停止了跳动。
好像有什么好不容易垒起的东西轰然倒塌,又变成了满地的碎石,随风扬起,堕入无尽深渊。
柜子之中是两颗用魔气包裹着的内丹,黑色的流光环绕。
一颗,是在人界树林之中我夺取的妖丹。
而另一颗,是在仙台之上,被洛衡亲手剜出的仙丹。
天地一瞬停止运转,空气凝滞,我的耳畔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烬渊的话都是真的。
司琰早就知晓我的身份却从不告诉我。
藏了我的仙丹却不愿给我。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利用我的身份,利用我想要复仇的愿望,达成他毁灭四界的愿望。
我伸手将仙丹从柜子之中拿出。
胸膛之中锥心剜骨的痛楚却与此同时猛地再次上演。
恍然之间,我好像又回到了仙台之上。
耳畔尽是神仙唾弃的话语。
而站在面前的,是拿着匕首,垂眼看着我的洛衡。
刀尖上的鲜血一颗一颗地滴落,养了我几百年的师父亲手将我的仙丹从胸膛之中拿出。
情感的冰冷的声音却同时响起,他跟我说:
「岁安,你会在我的庇佑下过完无忧的一生。」
然而下一瞬,画面变幻。
耳畔变成了细微的虫鸣声,洛衡亦变成了司琰。
葱白的指尖握着我的仙丹,可他抬头看我,满眼底的爱意。
他跟我说:
「小煤球,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
仙丹周身萦绕的魔气在被触碰后,成倍递增,顺着指尖迅速缠绕上了整个手臂。
自始至终,我只是垂眼看着魔气的上窜。
本以为的改变,最终却被证明不过是重蹈覆辙。
脑袋一片空白,我突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我又能做些什么。
直到身后传来了响动。
下一刻我被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与彼时幻影中相同的一双手握
住了我的手腕。
魔气迅速被驱散,我的手中只剩下了一颗冒着金光的珠子。
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之中,怀抱却似乎比三月春雪还要寒凉,不带一丝温度。
于是我便知道——
司琰来了。
他所编织的一切在这一刻被戳破,血淋淋的现实被撕拉着扯开,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司琰没有说话,久违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可他抱着我,仍然像是要将我融入骨血一般的力度,深深地刺痛了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全部断裂。
我合上手掌,拿着仙丹的手自然下垂:
「魔尊连存放着仙丹的寝殿都不对我设防,是自信我不会发现,还是觉得无所谓,无所谓我会不会发现,无所谓我的反应?」
一句话说完,我用力挣脱出了他的桎梏,转过身,毫无笑意的眼睛对上他的。
他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此时额头上的印记变得浅淡许多,面色苍白,连唇色都是白的,白袍之上却染尽了褐红的鲜血。
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而我再开口时,嗓音是过分冷静的语调,略显沙哑:
「从还未记时起,我就是烬渊报复夙汐的工具,在天界之时,又成了假公主的灵力供体,后来好不容易从天界逃脱遇见了你,我以为一切会改变。
「却没想到不过就是重蹈覆辙,我还是没逃过被利用的命运。」
回溯这一生,竟是这般可悲可笑。
司琰的目光始终放在我的身上。
他没有回答,没有动作,漆黑幽深的眸中深不见底。
是啊,他又该说什么呢?
被藏起的仙丹不会作假,这一切都是事实。
即便巧舌如簧,又能说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我垂下眼眸轻声道:「罢了。」
我将仙丹收入怀中,重新靠近他,仰着脸与他双目相对:
「毕竟我一开始待在魔尊身边也只是为了获取法力,早日报仇。
「既然如此,我与魔尊就算是扯平了吧。」
聪明如司琰,怎会读不出我话中的意思。
听到这话,他终于有了反应。
他低头俯视我,神色不变,一双暗透了眼眸的中隐隐透着猩红:
「小煤球,我们扯不平。」
说话之间,他的手上用魔气幻化出了一把
匕首。
下一秒,毫不犹豫地调转匕首的方向,刺入胸膛。
猝不及防地。
一切发生得都太过迅速。
只听见一声,自刀口喷薄而出,白色的衣袍迅速被染红了大片。
鲜血从他的嘴角淌落,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显得破碎又易折。
他将匕首生生从身体中拔出,然后看着我:
「你看到了,本君没有魔丹,没有办法将它剜了给你保存。」
说着,眼底的晦暗驱散了许多,他忽然冲着我温柔地笑了一下,没有沾染血迹的手缓慢地抚上了我的脸庞。
额头相抵,他温柔地轻声说道:
「所以小煤球,你与本君永远扯不平,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和我撇清干系,离开本君。
「我们说好的,抵死纠缠。」
心底颤动,我垂下眼睫,凝望着他胸膛的伤口。
狰狞的猩红刺痛了双眸。
司琰。
是个。
我突然又记起前一日,他将我压在床榻之上说的话。
那时我还不懂他口中说的,可是如今却懂了。
司琰喜欢上了我。
在不甚在意地将一切隐瞒,把我当作毁灭四界的棋子,想要带着我一起毁灭后。
他却喜欢上了我。
所以,即使布下的局已经行程过半,在迎接毁灭之前,他还是生出了生的希望。
想要将我锁在他的身边,带着他活下去。
太讽刺了。
「是啊,死纠缠。」
嘴中轻轻念着,可掌下却灵力运转,我费了大半法力将定身咒施在了司琰的身上。
他的眸色一凝。
我却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然后退出他的怀抱。
「我当时答应了你。」
我轻声说,伸手在他胸口上施了个止血。
「在人界的时候我就曾和你说过,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所以我会离开魔界。」等到胸口的伤止住了血,我收回了手,「但我不会恨你。」
毕竟利用是真。
无数次为我而来也是真。
我再次抬头,对上司琰的眸子。
此时的他因为法咒的原因,他始终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低头看着我。
寝殿昏暗,在他的脸上投落下了漆黑深幽的寂静。
恍若来自深渊,
绵长的绝望。
很久之后他开了口:「别走。」
声音沙哑,两个字像是在喉头滚过一遭,挤压而出。
原来对一切都不甚在意的魔尊,也会有这样的模样。
疲惫感幡然涌上,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刚踏出寝殿,身上就被附了一道法力向后扯去,寝殿的门「啪」的一声就被关上。
下一刻,天旋地转,全身不得动弹。
定身咒被破了。
不仅被破,司琰还将这个咒法原模原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颗心无限下沉,脑袋和身体全是冰冷的。
司琰将我抵在了墙上,苍白的唇上尽是鲜血,唇角的鲜血也一直在流,那是他破了的代价,可他眼底尽是温柔与执着所化的偏执:
「可是本君不能放你离开。
「本君拿了你的仙丹藏起来,又将你当作毁灭四界的棋子,瞒着你,利用你。所以你该恨本君,留在本君的身边报复本君。」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伸手握住我手,死死按住胸前伤口的位置。
很快,胸口渗出一团深色的痕迹来,衣服的红也变得更深。
煞气冲天。
一颗心跳动得剧烈,我用尽全身法力想要破开定身咒,可是司琰却似乎笃定我无法挣脱法咒。
他低头轻轻地亲了亲我的嘴唇:
「小煤球,只要本君还活着,就不会让你离开我。
「你要陪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面对这丑恶的世界。」
……
。
27
后来的几日,我被司琰囚禁在魔界之中。
他在整个魔界设了屏障,我体内的魔气在屏障之中无法被运用,连带着妖力被封控,无法在魔界生出半分。
树妖亦被他关了起来,我无法接触到。
就如司琰所说。
他切断了我走出魔界的所有办法,将我困在此处,让我彻底无法离开他的身边。
莫大的疲惫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过去的挣扎如今看来不过仍是一场笑话,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四面八方将整个人罩了起来,叫人根本无法逃脱。
在天界被洛衡利用一遭,封了法力失去自由,成为毫无抵抗力的木偶。
已经吃过的教训,如今到了魔界依旧重演一遍。
少得可怜的信任再一次被辜负。
挺好笑的,细想起来也让人觉得狼狈不堪。
……
我抿嘴笑了笑,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场景。
昏黄、奢靡的灯光下,耳畔尽是欢愉、吵闹的起哄声。
纤长的手指抓起骰盅,我眯眼笑看着面前各色各样的魔,眼角所作的花钿显得流光溢彩。
伴随着骰子甩落,一缕又一缕的魂魄湮灭,一颗一颗的魔丹堆积在赌桌的一角。
我伸手,从一只赌输了的魔的胸口剜出一颗魔丹,葱白的指尖逐渐沾染上了喷溅的鲜血,变得艳红。
撕心裂肺的叫嚷声很是刺耳,一道一道的攻击打在我的身上,却湮灭在了司琰在我身上设的防御中。
于是最后,又是一具瘫软的尸体。
周遭一瞬归于安静,围在一旁的魔在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赌桌对面站着的也换成了穿着一袭白衣的司琰。
我早就料到了。
过去几日,我不愿意待在寝殿之中,常常在魔界四处游荡。
各类荒谬的、享乐的,我都学着他一般去尝试,也会收集一颗又一颗魔族的魔丹,靠着杀戮来提升法力。
这是我唯一的办法。
可无论我跑到了何处,等司琰再回来的时候,都能够准确地找到我。
眉间的印记泛着耀眼的猩红,找到我之后他便将我带回寝殿之中。
我被禁锢在他的怀抱里,陪着他躺在床榻之上一起入睡。
于是此时,在挥手将桌上的魔丹尽数揽入怀袖之中后,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指尖抵着胸口,白色的衣袍染上了刺眼的血迹。
手上轻轻用力,我将司琰推倒在身后的座椅之上,而后跨坐其上。
「魔尊大人要与我对赌吗?」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呼吸交织,我低首靠近他。
「赌输了,就放我离开这里。」
喉结滚动,我听见司琰的呼吸一瞬变得缓沉。
他摇了摇头:「本君不与你赌。」
听了他的话,我前倾身子靠得更近,嘴角勾起一抹甜笑:
「为何?我的赌技便是你教的,魔尊还怕赢不了我吗?」
司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眸色认真,最终轻笑出声:「本君害怕,所以不敢与你赌。」
「怕什么?」
「怕本君输了,便真的要放你离开。」
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他抬头笑看着我
,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满是亲昵。
只是在某些时刻,那些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他的瞳孔深处是一片浓稠的黑,叫人望不进。
「本君说过,答应你的事便会做到,所以,本君怕输。」
人界的约定他记得。
心底发笑,最终化为唇间的一声嗤笑。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呵,原来从未赌输的魔尊竟也会这样怕,真是胆小。」
「嗯。」
他没有在意我声音里的冷气,伸手扶上我的后脑勺,将我又一次按向他,而后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怕死了。」
唇角的湿润使得瞳孔一颤。
我彻底冷了脸。
毫不犹豫地收回了住他的手,推开二者之间的距离,不再与他纠缠。
转身离开。
……
喧闹的鬼市边上,是大片的山川荒野。
魔界的山川河谷如人界的不同,大多是暗色调的,少了几分人界的生气,压抑得很。
湖水也是寂静的,没有流动。
抬起头,天空之中没有人界的月朗星稀。
而是猩红的、昏暗的,只有无尽浓稠的漆黑。
连一点光都没有。
看着漆黑一片的天幕,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在人界时和司琰一同看的那一轮月亮。
明明是醉酒之后的记忆,应该模糊,可是意外的,我却记得很牢。
月亮的明亮,心脏的跳动,司琰的笑意,眼底的亮光以及那一刻心底的悸动,渐生的情愫。
当时的我从难堪的记忆中出逃,将仅存的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
而如今,月亮不再有,希望也顺势破灭……
我在荒野之上站了很久。
久到身后传来响动,我才从一片空白之中缓过神,下意识地转身。
却在转身的瞬间,手腕被一双微凉的手圈了起来。
司琰抓住了我的手,然后低首,垂眸将一串编好了的手链戴在我的手腕上。
他的身形颀长,投落下的阴影覆盖了我,也覆盖了手上这一串手链。
手链上用的是荒野之中的一种泛着光亮的红色小花。
想是彼时他安安静静地陪着我一起站在这时编织的。
红花的花瓣细碎地闪着微弱的亮光,像是黑暗之中仅存的几粒光芒。
司琰的神情安静又认真,戴好后,指腹摩挲
着手背的肌肤,他的声音很低:「好看吗?」
目光落在手链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将它扯断拽下。
手链掉落在草丛间,花瓣褪落,光芒不再。
我抬头,双目相对,对上那张没有神情变化的眼眸,张口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你将囚禁我的范围从寝殿扩大到了整个魔界,又是有什么计谋?」
若是想要将我囚在他的身边,寝殿是最好的选择。
就如洛衡在天界时一般。
司琰却没有。
他耗费了更大的法力,将囚禁的范围从寝殿扩大到了整个魔界。
「因为我不喜欢被禁锢在方寸之间。」
司琰脸上的神情没有因为手链的破碎而变化,只是转而将十指与我的自然相扣,声音平淡。
「所以不愿让你终日困在小小的寝殿之中。」
原来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被囚禁在小小的寝殿之中,便将就囚禁我的范围扩大成了整个魔界。
眼睫垂下,看着相扣的手,我嗤笑出声:「什么怪道理。」
说完,我便想将手抽出。
可这一次,司琰握得很紧,我动不了半分。
我终于抬头看他。
此时的他正低着头,自始至终将目光轻轻地落在我的身上,安静的,却又带着眷恋。
他忽然沉默了。
没来由的一阵沉默。
而眼底又印着星星点点的淡淡的光亮,就如彼时手链上的一般。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际,将我拥入怀中:「小煤球,我不想你离开我的身边,却也不想你不高兴。」
腰间的力气却一瞬放大,司琰将我抱得紧了许多。
我听到了一声极低的叹息,像是秋风吹散枯叶,带着荒老的孤寂。
「很快这一切便都会结束了。
「小煤球,再陪陪我。」
心脏没来由地缩紧,我直起身子,冷着脸伸手推开了他,退出他的怀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琰的脸上全然没有中的情绪,只是神色平常地将悬空的手收回。
然后双目相对,他凑近我,勾起唇角冲我眨了一下眼睛:
「本君的意思是,说不定很快,你就会在朝夕相处之间喜欢上我,于是舍不得离开我。」
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笑的笑话一般,心在无限下
沉。
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转身离开。
这一次,司琰没有追上来。
因为在之后的日子中,果然如他所说,他不再忽然地消失,而是终日跟在我的身边。
他会将我带到鬼市有名酒楼的膳房之中,强迫着我为他做吃食。
我不答应,他便撑着脑袋,面对面地与我对坐一整日。
也会威胁酒楼的后厨教授他厨艺,如学徒一般认真钻研厨艺。
然后亲自挽起袖子,在膳房之中,执拗一般地为我做出一道又一道吃食。
只是这些吃食,看着色泽大多仍然无法下咽。
于是看着我难堪的脸色,他凑近我,满是面粉的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尖,蹭得满是粉白:
「小煤球,真的不是这几百年来你的嘴巴变挑剔了吗?」
……
他会带我去到阁。
坐在桌案前,抱着我,纤长白皙的手指翻开一页又一页的法籍。
然后挑出几个法术同我讲解。
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肩颈上,神情散漫。
多少人祈望学到的法术,却被他以一种极为随意的姿态轻声念出。
我没有说话,垂安安静静听得很认真。
但是很快,手上的法籍就变了个模样,变成了话本子。
像是讲累了一般,司琰将话本子塞入了我的手中,而后后仰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我:
「本君为你讲了那么多,现在该换你了。」
我不答应,他便捏着我的喜好,用手中的法籍与我交换。
话本子的内容大多是四界的志怪故事,司琰听得认真。
而渐渐地,他却抹平了微勾的唇角,慢慢眯起了眼睛,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手中的话本子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他无瑕的脸庞:
「这四界,当真如此有趣吗?」
我没有回话。
看了一会后,他就收回了视线一声喟叹:
「也是,过去的你始终被困在无趣的天界之中,没法得知。」
于是第二日,寝殿之中的话本子便多了起来。
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而话本子堆的中央,坐着一脸笑意的司琰。
……
他也会带着我游遍魔界的山河湖海。
不用,拉着我的手爬上魔界的高山,而后坐在最高点,听着魔鸟啼鸣,俯视偌大
的魔界。
那一刻盏盏幽灯齐齐辉映,将这座永处于昏暗黑夜之中的魔城一瞬照得亮如白昼。
也是那一刻,漆黑一片的天空之中,烟花炸裂。
无数五彩斑斓的火花在空中迸发,流光溢彩的,宛如簇簇凤凰花开,显得耀眼又绚烂。
与地面的灯火遥相呼应。
我一转头看到的,是司琰被烟花照亮了的面孔。
此时的他仰着头,认真看着烟火,无数光点在他眼底熠熠跃动。
下一秒,他侧头看着我,眼底浮现的就是我的面孔:
「很美好是不是?」他轻笑着。
不等我回答,他却伸出了手,宽大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后脑勺。
他将我揽向他。
烟花炸裂的巨大声响在耳畔响起,却仍然盖不住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漆黑无垠的瞳孔之中闪过的是一道我都不懂的情绪,带着笑的。
许久之后,我听见他说:
「小煤球,永远活在美好之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