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石榴石手链

传输带着我来到了魔界。

此时的魔界,才真正变成了洛衡与我描述的模样。

23

天空暗红,大地流火,到处都是浓稠的黑暗与冥火烈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反胃的铁锈腥气。

目光所及,地面上的一切都被化为废墟,如被血河涤荡过,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无数被像是被拼拼凑凑缝补出的丑恶魔物不怕死一般地相互撞击,碎骨飞溅,惨况骇人。

而在一片白骨之上,我看见了司琰。

狂风骤起,他就站在那,墨发随风飞扬乱舞,脚下尽是破碎的血肉。

原本白色的长袍溅满了褐红的鲜血,狂风之下,被吹得翻飞作响。

无数气势汹汹的魔物受到控制,叫嚣着争先恐后朝着司琰袭去。

却又立刻葬身在缠绕在他身侧的重重黑雾之下,连司琰的衣角都未碰到,便被撕裂,被裁决,成为万千碎骨中的一块。

就在这时,两个魔界长老出现在魔物之后:「封印尊上的阵法已破,司琰,你的死期将近,我们两个今日便来为尊上开路。」

话音刚落,魔更盛。

震耳欲聋的嚎叫声在剑拔弩张之间充斥于天地之中。

很快,低沉的声音穿透一切,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手中的折扇被司琰甩出,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一又一个魔物的喉颈,重重黑雾缠绕在身侧,将眼前一切碍事之物统统裁决。

他飞身上前,苍白的指尖之上源源不断的魔气孕育而出。

接着,猩红的火光夹杂着漆黑激荡而下,落在长老的身上。

两个长老也是有真本事的,在承受住第一波攻击后就反应了过来。

刀光剑影,烈焰焚尘。

可是司琰太强了。

他似乎并不属于,任何攻击打在身上,都如觉察不到一般,他不需要时间反应,抬手便落下一道攻击。

折扇重回手中之时,两个长老身上划满了伤口,殷红的血珠不断滚落。

可其中一个长老在得了满身伤疤后不怒反笑。

他的笑声猖狂:「哈哈哈哈哈哈,司琰,你现在风光有什么用?阵法还是破了,你无法阻止尊上出世,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是啊,司琰,你怕不是忘了过去在尊上手下的惨样。」另一个长老听罢也长笑附和,「你啊,注定一生都是个笑话,可悲,太可悲

了。」

司琰没有说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二人,气质深沉不可测,却又如同看一场笑话一般。

很快,甩手便又是一道法术。

笑声一瞬停滞,烈火焚烧,攀上长老的衣摆,并迅速蔓延全身。

烈火炙烤皮肉,产生叫人崩溃的痛感,于是尖叫声骤起,他们来不及再嘲笑,不停施着法咒要将身上的火熄灭。

即使扑灭了烈火,身上的肌肤早已被烈火灼出水泡,水泡还在不断向外扩延。

于是看着长老的狼狈模样,司琰也学着他们嗤笑:「啊,可悲,太可悲了。」

虽是嗤笑,却不含一点笑意。

低沉的,像是天崩地裂前的宁静。

一双眸子黑透。

长老身上的皮肉逐渐溃烂:「司琰!你竟学了般狠毒的法术,你注定要受尽万般诅咒!」

「万般诅咒?」司琰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伸手掐住了长老的脖颈,「本君生来就是诅咒的化身。」

司琰用了死劲,手指越缩越紧。

而下一刻,出乎意料,长老被扼住的嗓子中再次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那你,活该下地狱。」

话音刚落,他便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扑,紧紧在了司琰的身上。

瞳孔微缩,心头一滞,因为我发现,他是要以自身肉体与法力为咒,成为一张困住司琰的屏障。

屏障生成,司琰便被定在了原地,看不见听不着亦不能使用法力。

虽然只能维持几秒,却也是致命。

果然,我看到屏障生成的瞬间一旁另一个长老手掌之中幻化出了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

他是对着司琰的心脏的。

如果成功刺下,后果不堪设想。

我快速捏了法诀攻向他,飞身上前。

他觉察到了我的法诀,侧身躲过,躲过之后没有管我,而是又一次将匕首对准了司琰的心脏。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施法了。

于是下意识地,我直接上前,用半边身子挡住了司琰的心脏。

匕首刺入肩胛骨,发出「扑哧」一声,庞大的痛楚猛然传来,我皱紧了眉头。

长老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彻底变得疯魔,满目猩红。

周遭的魔物也一时如得了催化一般,仰天长啸,陷入暴走的状态从四面八方,纷纷冲着我们奔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以身为祭化为屏障的长老提前彻底体而亡

,鲜血向四周喷溅,亦溅射了我满脸。

狰狞的腥红蒙住了我的眼睛。

而猩红之间,我看到司琰抓住了长老拿着匕首的手腕。

只听见「咔嚓」一声,手腕生生被掰断,连着皮肉筋骨一起被扯下。

「下地狱?」他伸手掐住了长老的脖子,「你连地狱都下不了。」

水泡溃烂的速度变得更快,甚至连白骨都在外面,被水泡逐渐侵蚀。

不到片刻便不成模样,惨叫声刺破耳膜。

周遭的魔物仍然冲着我们发出攻击,司琰却似乎彻底失去了耐性。

震慑苍穹的杀意激荡在魔界之中。

眉间的印记如苍冥幽火一般闪烁着,眼角眉梢亦染上了猩红,显得更加疯魔。

他以指为刃划破手腕。

鲜血淋漓尽数滴在了脚下这处地方。

压迫之感铺天盖地,五脏六腑在此刻似乎被什么挤压着,无法透过气来。

天摇地晃,地面产生了数条巨大的裂缝,巨大的魔阵淬着鲜血自身下浮现,而进入阵法的魔物就如闯了熔岩血海,不复往生。

我捂着胸前的伤口,垂眼看着眼前惨烈之象。

可是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脖颈却攀上了一只冰凉的手。

司琰掐住了我的脖子。

「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他低眸看着我。

因为被掐住脖子,我被迫仰起头去看他,就看到他眸中印出的我的模样。

满脸是血,唇色苍白。

「又为什么要为本君挡刀?」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堕入深渊前的平静,眼眸漆黑,「想替本君死?」

肩胛骨处的伤口仍然发着疼,我愣住了。

面前的司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与在人界的他全然不同。

而是变成了陌生的,我全然不认识的样子。

「司琰,你怎么了?」

因为被掐住脖子,所以声音沙哑,我皱着眉头问出这一句。

他却没有回答,看牢我,眼神没有移动半分。

眉间的印记更亮,眼眸却很暗。

如同坠入无尽的深渊,倒映出了我身上沾染的鲜血,似乎就要将我一同吞噬。

病态的,偏执的。

「想替本君死?」司琰语气不变又问了一遍,掐着我的脖子将我带近他。

脖子间的气力似乎在增大。

司琰正处于失控的边缘

,我需要找一个方法稳住他。

于是下一刻,我毫不犹豫地伸手环住了司琰的腰际,抱住了他。

他的身子一僵,连带着手也松了一松。

我将他抱得很紧,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司琰,我不想替你死,我只想我们一起活。」

可他看着我,漆黑的眼珠沉寂着太浓重的情绪,没有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到我反应过来想要松开他时,掐住脖颈的手松开,下移到了腰际。

腰间的力量似乎要将我揉碎融入骨血之中。

司琰终于动了,他低首,附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周遭的惨叫声盖过他低沉的声音,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于是就见他抬手。

身下的法阵变得更强,周遭一切还在挣扎着的魔物在须臾之间尽数湮灭。

风中全是恶臭的血腥气,世界似乎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血河白骨之上,他抱着我,语气又低又冷。

「那就抵死纠缠吧。」像是疯魔后的自我妥协,又像是妥协后带着无尽偏执,「小煤球,这是你说的。」

……

司琰扣着我的手腕,将我压在了魔界寝殿中的床上。

闭塞的空间里,心跳声震着耳骨。

他一手扣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为我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粗粝的指腹很快被染红了,摩擦着皮肤,有些疼。

他的手腕上的伤口还淌着血,滴滴点点地砸落在我的脖颈之中,温,洇出一朵又一朵妖冶的花。

然后在下一秒渗入皮肤之中。

胸前的伤口在逐渐愈合,我听见司琰的声音响起:

「本君原本厌恶红色,厌恶鲜血,也厌恶这尘世,厌恶这尘世其中的一切……可如今却唯独不厌恶你。」

脸上的血迹终于似乎被擦净,他垂眸看着我,随后而来。

手腕被控着,我无法挣脱。

唇齿相贴,与情绪相反的,他没有撬开我的牙关,只是辗转相贴厮磨着,气息喷洒,无尽柔意:

「小煤球,既然你已经答应了带着本君一起活,就不能食言,无论如何,都不能。」

过去司琰不在意一切的态度,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喘息之间,额头相抵。

我抬眸看他。

「我不会食言。」

而在我

说出这一句话之后,司琰兀地笑了。

笑声低沉富有磁性,手中却同时凝出了一道法诀。

我还未看清这道法诀是什么,他便伸手抵住了我的眉心。

眉心一烫,源源不断的法力顺着指尖窜入我的体内,体内原有的法力却不断地撕扯、翻搅着。

下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体内生生被抽离。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也瞬间在眼中停滞不动,铺天盖地的黑暗冲我袭来。

我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连张嘴的动作都不受控。

于是目光所及的最后,是司琰的脸庞。

他的神色不变,眼底却尽是黏稠的情愫。

来不及看清,我便彻底陷入了昏睡之中。

24

我再一次醒来时,睁眼看到的,是守在床边的树妖。

此时的他恢复了原形,见我醒了连忙站起来:「少主,你没事吧!」

我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脑袋仍然隐隐作痛。

很快,昏迷前的场景从混沌的脑海深处喷涌。

魔物被攻击后分割成无数份破碎纷飞的血肉,长老被咒法折磨全身溃烂时发出的刺耳的嚎叫,充斥魔界的恶臭的血腥气息……

在叛乱之中司琰病态、偏执、沉郁的模样。

以及。

以及在寝殿之中,司琰控住我,强行将一个法咒种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眸如同深渊,吸绞着叫人坠入。

身上的伤口尽数痊愈,痛楚也不复存在,我低头去看树妖:「小树妖,你怎么在这里?」

树妖抿了抿嘴开口:

「我之前逃跑了好几次,也害得少主陷入困境好几次,这次不能再跑了。」

说完,连脑袋也逐渐耷拉了下来,他自顾自地显得更加泄气与沮丧:

「可是这一次,我还是没有赶上。」

看着他的模样,我不由得觉得好笑,捏了捏他的脸颊:

「沮丧什么?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小树妖,你没来晚。」

于是听了这话他显得欣喜,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少主真的不怪我吗?」

「不怪你。」我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怪的,惜命从来没有错。

我没权利要求别人为了救我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掀开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彼时被司琰带回寝殿时,没来得及看就被他禁

锢在了床榻之上。

如今一看,寝殿还是维持着原先我走之前的模样。

只是——

此时的门口处被设了一个结界。

在看到结界的瞬间,我皱了皱眉头。

在叛乱之中司琰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在我昏迷之前他给我下的是什么法咒?

如今又是为何要在寝殿门口设一个结界?

似乎有什么在悄然变化,又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变故隐藏在最暗处。

但是我却不能看到,也没有办法应对。

仿佛即将不可避免地踏入一片难以发现的沼泽一般,无力感混杂着无尽的疑惑铺天盖地。

我皱了皱眉,将目光从门口处的结界收回,转身去看树妖:

「你在抵达魔界之时可有看到司琰?他为何要在此处设一个结界?」

树妖点了点头:「看到了,我来的时候魔尊正巧就从这间寝殿里出来,他让我照顾好你后就走了。」

说着,他又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在我的身后;

「整个魔界都在传封印烬渊,也就是上任魔尊的阵法破了,我想魔尊应该是去处理这件事情了。」

说完他走到门口处,伸手触碰了一下结界,似乎想要研究一番。

然而结界被触碰的瞬间就散发出了刺眼的光芒。

只听见「哎哟」一声,树妖没来得及遮住眼睛。

而在光芒褪去后就看到他扁着个嘴巴,双手又幻化成了树叶的模样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我来的时候没看到魔尊设这个结界,这应该是他之前就设好了的……

「也,也许是因为封印上任魔尊的阵法破了,魔界如今动荡十分危险,所以魔尊害怕少主乱跑?」

封印上任魔尊的阵法破了。

彼时两次反叛之中,长老疯魔时对司琰说的话重新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树妖从妖界转到魔界扎根几百年,那么几百年前的事情他应该知道。

于是我又问:「按反叛的长老所说,司琰曾是上任魔尊的供体,过去受尽,这可是真的?」

果然,树妖听到我的疑问,动作一时凝固,似乎没想过我会问这个问题。

他僵硬了许久,被光芒灼伤的眼睛在树叶的治疗下恢复了,他才放下手臂,化为原样。

然后用尖利的指甲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显得为难:「是真的。」

头皱得更紧。

司琰能以一己之见抵挡天界神仙的攻击,亦将万千魔物视为遍地草芥,他的血肉能助人提升法力、医百伤,体内似乎有源源不断的魔气供给,永远不会耗竭。

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线在何处,他强得可怕。

然而这般强大的司琰,又为何会被束缚,成为他人的供体,受尽?

与此同时,树妖却伸手扯了扯我的衣服,抬头看我:

「我知道少主在疑惑什么,可是少主得知道,魔尊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我更疑惑:「那是怎样的?」

树妖听了抿了抿嘴,他缩回了手:「魔尊的原身乃是魔界至纯魔气,他没有魔丹,血肉单薄,因此几百年前才幻化成形。」

「可成形之后,孱弱的身子根本无法承受滔天魔气,当时的他注定夭折。」

我:「那后来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活了下来,并成了如今的模样?」

「是烬渊。」一阵沉默之后,他慢声道,「烬渊就是常渊。」

听到这个名字的我愣了愣:「常渊?人界那个道士?」

树妖点了点头:常渊之所以能够变成烬渊是靠着司琰体内的魔气。

「而司琰能够免于夭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是靠着烬渊。

「共存相生。」心中逐渐浮现出了这个词,我轻轻念着。

树妖「嗯」了一声:「虽说后来司琰被烬渊囚禁,不断割肉放血,成为烬渊法力的供体,可在某种程度上说,烬渊从一开始就是司琰的供体。

「所以几百年前,在仙魔大战之后,司琰只是趁着烬渊虚弱之时封印了他,却并未彻底将他杀尽。」

我:「那为何如今封印的阵法突然破了?」

「阵法不是突然破的。」

树妖摇了摇头。

「自少主来到魔界那一刻,阵法就产生了裂缝,只是每一次魔尊都会察觉到然后去进行修补。

「只是阵法被破得太快了,魔尊的修补逐渐地便不起作用,这件事情也逐渐被魔界有心之人得知。」

怪不得。

怪不得在人界司琰会常常不见踪影,再回来时常常是换了一个模样。

可是——

「阵法是自我来的那一刻开始破的吗?」

若是阵法突然从内而外地开始被破解,一定是因为外部出现了什么特殊的契机。

或是有什么东西唤醒了原本被封印沉睡的人。

既然阵法是从我出现魔界之时开始破的,那就说明我身上的某样东西,或是我的出现刺激了烬渊,造就了他破开封印的特殊时机。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此时却感觉隐隐之间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牵绕在了我和烬渊的身上。

我看向树妖,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目光认真:「既然变数因我而起,莫非我和烬渊有什么关系?」

谁料树妖愣了一下,表情与动作一瞬僵硬。

那模样,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他见着我,躲着我,害怕我的模样。

彼时他的那一番话逐渐与在人界时青涟给我讲的故事串了起来。

按照树妖所说,常渊救了夙汐失去仙格后,在人界再无踪影的原因是他成了魔尊,去往了魔界。

又是因为什么契机,他才会选择堕入魔道?

夙汐在被救后,究竟去了何处?

于是我眯了眯眼,将心底的猜测尽数说出:

「烬渊曾在人界和夙汐有一段情,还为了她不惜叛出师门。我是你的少主,是夙汐的女儿,那莫非我的父亲……」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树妖跳起来打断了。

「不是!」

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态度激动,眼眸之中还闪烁出了几分恨意。

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快速调整过来。

然后干巴巴地冲着我「嘿嘿」一笑,重新来拉我的手:「没有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

「而且,而且几百年前少主你还只是个婴儿,又怎会和魔尊扯上关系……」

说话之间,他始终维持着僵硬笑容。

可刚刚他否认的反应并不是作假。

猜测被否定,我好像真的和烬渊没什么关系。

那我,又是夙汐和谁的孩子?

无数的问题在此刻冒出,却又在下一刻被压在了喉头。

树妖身上被夙汐下了「禁言咒」,关于夙汐的一切,他注定并没办法告诉我。

因此,若是我想知晓这一些真相,唯一的办法,便是亲自找到烬渊或汐……

只是烬渊被封在了魔界禁地太危险,夙汐则是毫无踪迹。

我又该向谁真相呢?

然而就在这时,寝殿的四角逐渐升起了漆黑的魔气,一瞬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连忙站起身,拉着树妖的手将他护在身侧。

「这这这这这,这哪来的黑雾啊!谁的魔气

穿过了魔尊的结界侵入了寝殿啊!」

树妖大声叫嚷着抱住了我的腿,瞪大眼睛看着周遭的黑雾。

我皱眉看着那些迅速蔓延的魔气,伸手施法探究来源。

只是在运用的时候,我愣住了。

体内的法力体系似乎被重新塑造了一般,充盈的法力比昏迷前的多出了太多。

但我却来不及探究法力重塑的原因,因为我发现,这些魔气的来源——

是我自己?

也是这个时候,怀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变得滚烫。

灼热一瞬蔓延,我皱了皱眉,将藏着的那一串手链掏了出来。

原本通红的手链此时却成了通体漆黑的模样,魔气涌动流转,在珠子之中翻滚,似乎在和周遭的魔气相互应和。

原本抱着我的腿的树妖,在抬头看到这一串手链的时候显得震惊:「这手链为何会在少你的手中!」

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震惊逐渐变为惊恐,他松开抱住我的腿的手后退了几步:「少主快将它丢了!」

说着便咬了咬牙,冲我扑过来。

他伸手想要抢夺我手中的手链。

然而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魔气自手链之中钻出,周遭一切瞬间停滞不动。

树妖仍然保持着扑向我的姿势,悬浮在半空之中,脸上的惊恐被凝固。

我还没反应过来,手链中的黑雾与寝殿之中的相交、缠绕、混合,逐渐弥漫充斥了整间寝殿,掩盖了原先的所有事物。

死寂一片。

而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我又听见一声喟叹。

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冷意,像是从地狱传来。

但他说的却是:「你好啊,岁安。」

我张口想要质问,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也僵硬着无法动弹。

周遭的黑雾朝着我翻涌而来,逐渐将我的身子吞噬,眼前的一切也忽然变得模糊。

很快,就连脚下所踏之地也一瞬间消失,而我整个人被黑雾吞噬后失去支撑,直直向下跌去。

我就这般,陷入无尽的下落之中。

25

我不知道自己在无尽的黑暗幻境之中下落了多久。

好在手中的手链逐渐从漆黑又重新变成了红色,成为无尽黑暗中的唯一一抹色彩。

它散发出了微微的光亮,才让我没有陷入彻底的黑暗与恐惧之中。

无尽的下落中,我恍然意识到。

不论是人界木屋之中残留的魔气,还是彼时寝殿之中突然冒出的魔气……

都是来自这一串手链。

是有人在手链之中储存了大量的魔气,设下了如今的幻境。

魔气探测出来源是我,是因为我身上的魔气来源是司琰。

烬渊和司琰共存相生,魔气共用一体。

那么,布置下这一切的。

也许就是烬渊。

……

终于,过了许久,四周的黑暗逐渐被驱散,双脚再一次踏上了平坦的地面。

久处黑暗之后,突如其来的光线显得刺眼,我抬手遮住了眼睛。

渐渐,耳畔有的不再是一片寂静。

叫卖声,谈论声,马车行驶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

将手缓缓放下后,入眼的,是繁华的街景。

我愣了愣,烬渊设置的幻境,竟然是寻常人界的样子?

面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人界模样无异,很是热闹。

可即使有那么多人的阻隔,我却依旧感觉到了一道笔直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顺势望去,是一位凡人打扮,身着墨色长袍的男人。

此时的他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倚着栏杆,神色淡然地望着我。

而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那是一张与司琰一般无二的脸。

只是司琰从不会穿墨色的长袍。

面前之人的气质也全然不一样。

他的周围围绕着压抑的气氛,富有威严的同时,低沉又如同一摊了无生气的死水。

即使面前人来人往,吵闹非凡,但与料想的反应不同,看着我的突然出现,烬渊没什么反应,只是面容极淡地盯着我的脸。

看不出情绪。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冲我伸出了手。

随着手掌的伸出,似乎有一股力量瞬间将我束缚,不得动弹。

再反应过来时,身子受控飞到了他的面前,下一刻,我的脖子便被紧紧掐住。

漆黑无垠的黑眸之中是冷沉的厌恶,烬渊掐着我的脖子,沉声道:「你好啊,岁安。」

他的声音与寝殿之中出现的声音完全重合。

满是冷气。

脖子被掐着无法呼吸,轻薄皮肉下的血管跳动。

周遭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似看不见我们二人,仍然维持着原本的行迹。

一瞬的窒

息感,我压下心头的难挨,手腕翻转,迅速捏了一个向他。

他没有躲,生生挨下了这道攻击。

在被攻击之后亦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又看了我几眼,便松了手。

空气重新沁入胸腔,我顺势跌倒在地上,捂着胸口费力地咳嗽。

可下一瞬,一柄剑横在了我的脖子上。

烬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链还我。」

他的眸子漆黑,手上下了狠劲,锋利的剑刃在我的脖子拉出了一道血痕。

手链?

我看向掌心之中紧握的一串手链。

原本充盈着魔气通体漆黑的珠子此时恢复了平日正常的模样,仿若一串再普通不过的手链。

烬渊是为这一串手链而来?

我撑着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狭长的黑眸在看见我的起身后晃了晃,刀刃却没有再近一寸。

「我可以将手链还给你,但是作为交换,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这是最低等的幻境,只留存施法者的记忆。

因此,在这个幻境之中,烬渊并不能给我造成多大的伤害,无非就是重新回到现实之中罢了。

先前还在困惑如何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下一刻却叫我陷入了幻境,见到了烬渊。

我必须抓住机会。

烬渊看着我,魔气森然的眉眼中多了几分冷气:「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满手猩红一片黏腻:

「就凭我出现在幻境之初,你在看到我容颜时的几分愣怔。

「也凭你不惜动用一部分的意识与魂魄,塑造出这个幻境,并将这串手链储藏在了人界的木屋之中,储藏在了那一幅夙汐的画像之中。」

我抬眸看向烬渊,将手中的手链伸向他:「幻境是执念的残留,你的执念就是夙汐,设下这个幻境想要等待的也是她。

「烬渊,你如此在意她,所以这串手链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双目相对,烬渊的眸色在听到夙汐的名字后暗透,如同坠入无尽深渊,又沉积着滔天怨恨。

片刻之后,他却笑了。

笑得荒唐又嘲讽。

周遭的人群在笑声中逐渐消失,繁华的街景瞬间凝滞,又在下一秒逐渐褪去色彩,碎成千百片的碎片。

视野里的一切又一次被无尽黑暗吞没,一丁点的光芒都不复存在。

压抑的漆黑如同一

条含着剧毒的毒蛇吐着芯子一般,「嘶嘶」作响缠上我的脖颈,试图将我拖拽进入最浓郁的绝望与恐慌之中。

齿贝咬住下唇,我攥紧了拳头。

而下一刻,烬渊抬手,浓黑的魔气在掌心之中发着猩红的光亮,照亮了他白皙的脸庞。

周遭的场景再次有了变化,变成了魔界大殿。

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多了两个侍卫模样的魔抓住我的胳膊,我被迫跪在了地上。

面前的烬渊褪去了人界的装扮,换上了魔尊的华服。

他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坐在最上方的座椅上睨着我,尽显威严:「岁安,你不愧是夙汐的女儿,继承了她的聪明与狡猾。」

膝盖磕在冰凉的地板上,凉意钻入骨髓。

手臂被身后的侍卫压着,半身没有办法动弹。

屈辱又碍事的一个姿势。

我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在重压之下,调转全身于掌心运转。

幻境怕火,所以我快速捏了个火丢在身下。

烈火灼烧,他们愣了神。

于是趁着他们愣神手下气力一瞬放松的时刻,我一个翻身,便踹中了其中一个未设铠甲的肚子,将他掀翻在地。

然后下落,手中匕首幻化而出。

侍卫被踩实在烈火之上,我毫不犹豫地俯首将手中的利刃刺入他的皮肉之中。

惨叫声混合着背部被烈火灼烧发出「滋滋」的声音一瞬间回荡在大殿之中。

另一个侍卫很快反应过来,拿起了等身长的刀剑要刺向我。

只可惜还未接近身侧,我便挥手将脚底下的烈火引燃得更旺阻隔了他面前的道路,并让火势不断蔓延,引燃到他的身上。

而自己则是借力一个翻身翻出了烈火之外。

然后抬手,将手中的匕首隔着烈火狠狠甩向他。

匕首的银光交叠反射到他的脸上,他扑灭了身上的火,举起手中的长刃想要抵挡。

却还是晚了。

无数条漆黑的魔气自他脚下幻化而出,如同一条条藤蔓一般,快速地缠绕上了他的下半身。

侍卫被彻底惹怒,大吼一声要将手中的长刃挥向脚下的束缚。

然而很快,底下的魔气在控制之下生长迅速,连带着攀上了他的长刃,包裹得严严实实。

……

烈火灼烧带着大量的热气,周遭一片变成了灰烬。

我收回匕首,站直身子,转身看向烬

渊。

整场斗争他没有出手,只是如看戏一般,以上位者的姿态看着我。

直到最后,才慢条斯理地伸出了手。

身后的灰烬与侍卫随着法术的施展立马消失不见踪影,大殿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看来,你还继承了她的狠厉。」

说完之后,他兀自笑了笑。

「不过也是,如果没有这份骨子里的狠厉,几百年前,我将你扔到了极恶之地的时候,你早已自生自灭。」

「是你将我丢在极恶之地的?」我皱眉看着他,「为什么?」

烬渊却没有回答,只是收回笑意,勾了勾手指,又一次将我带向他:

「为什么?」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下巴,被迫扬起,比夜色更浓的狭长黑眸微微眯起,一瞬不动地注视着我的脸。

眸色漆黑,又似乎在透过这张和夙汐极其相似的脸庞,在看夙汐。

目光冰凉彻骨:

「因为你是夙汐和仓和的孩子,所以你注定该死。」

仓和?

天帝仓和?

夙汐是妖王怎会和天帝扯上关系?

再说了……

「天帝只有一个公主,锦颜被带回的当日,众仙也验过了她的身份……难道众仙验出的结果是假的?」

过去正是因为众仙几度核验确认了锦颜的血脉,才会对那么个灵力都生不出的废物那般宽容,始终没有放弃。

检验的结果不可能是假的。

而烬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的表情,眼底揶揄。

我的反应在他的眼中似乎是一场滑稽的笑话,他垂眼看着。

欣赏够了才开口:

「结果当然没有错,因为天界侍奉了几百年的公主根本不是什么神仙,只是原公主身上一块骨头罢了。」

说完下巴处的力气加剧,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我的后脖颈,冰凉的指尖抵住脊柱骨的部位。

「哦,就是从你体内抽出的妖骨。」

一字一句被他念得清晰。

脑袋因为大量的突如其来的信息接收逐渐变得混沌,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我直直对上他的眸子:「我的妖骨,是你抽出的?」

烬渊也低头看着我。

「你的妖骨是被你母亲亲自抽出来的。」眼底浓稠的恨意再次翻涌,可这一次很快便被他压抑住了,他低头看着我,「她啊,一向是个残忍的人

。」

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便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头部磕到地板,撕裂疼痛。

彼时所有的话语便都融合起来化为一根细长的针,一瞬间地穿破脑膜,抽拉着将脑海深处许多细碎的、飘忽的记忆碎片带了出来。

我的妖骨,是夙汐抽出的。

而被抽出的妖骨幻化成了锦颜……

心脏疯狂跳动,脊柱隐隐作痛。

那一刹那,我仿佛听见战火纷飞的声音,遥远的。

听见有谁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近在咫尺,语气悲伤。

然后下一瞬是彻骨的疼痛。

也看到极尽的黑暗之中,许多凶兽叫嚣着叫我围在一起。

在血盆大口即将将我吞噬时,有一人穿过兽群,满身是血地走到我的面前。

我看不清他的脸庞。

但我知道,那不是洛衡。

可那又是谁。

那究竟是谁?

混沌一片的脑袋炸裂般的疼痛,尘封许久的记忆如海啸席卷一般,须臾之间将我整个吞没。

生理上、心理上,所有莫名的情绪在此刻迸发而出,却犹如隔着一层膜瓣一般,根本无法触碰到,感受到。

就连记忆也是,像是被什么阻隔着,压迫着,无法冒头。

耳鸣声一时骤起,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我喘息着:「那夙汐如今在何处?」

「在何处?」似乎是低低的一声叹,烬渊笑了一声,「我也想知道她在何处。」

笑完便换了个姿势坐在座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将你被抽出来的妖骨制成人形,代替你在天界享尽荣华,却将你丢进了极恶之地,希望凶兽可以将你啃食,不留残渣。岁安,过去我真的很恨你的父母,所以我真的很想你死。

「可是如今,我却不想你死了。

「因为我发现,你和我一样,不过就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我撑着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不明白你说的。」

于是就见烬渊嗤笑一声,满是嘲讽:「你不会以为,司琰对你是真心的?」

说着,前倾身子,隔着一段距离直指我的胸膛:「那你的仙丹为何还没有回到你的体内?」

什么?

不等我反应,如寒冬一般凛冽的声音就又一次响起:

「岁安,司琰一直有毁灭四界的愿望,而毁灭四界需要的是巨大的能量,

也就是带有天帝、妖王、魔尊之气脉的内丹。

「司琰下了很大的一盘棋,他从前跟在我的身边,对你的身份清清楚楚,如今还拿了你的仙丹藏在禁地之中,可这些他却从来不告诉你……

「你以为妖族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人界,洛衡为何突然惩戒妖界,而你,又为何恰巧被树妖领回了妖界?」

往事一幕幕随着他的讲述逐渐浮现在了眼前。

思绪不断抽枝发芽,似乎一双无形的手正压在了我的身上,即将把我不断地推入黑暗的最深处。

就听他嗤笑一声,继续说:

「因为妖族是他特意放到人界的,洛衡也是他引到妖界的,而你,只是他获取仙丹,诱捕洛衡的诱饵罢了。他吃准了洛衡会为了让你重新修得仙道去往四界禁处找寻彻底更改种族血脉的秘籍,便在那个地方下了埋伏。

「岁安,你在天界应该受了不少苦吧?」

「啪嗒。」脑海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

在天界之时,司琰与洛衡对抗之时的那一番话,重新耳畔。

彼时看来十分莫名其妙的对话,此刻却与烬渊口中司琰布下的计策吻合了。

一切都太巧了。

太巧了……

冰凉彻骨的感觉袭遍全身,被那一隅烛光点亮的灵魂再一次地堕入无尽深渊。

但是最终,我屏住呼吸抬眸,压抑住了体内的情绪。

在毫秒之间与烬渊的目光相对:

「烬渊,你如今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是想让我陷入与你一样的痛苦,对吧?」

烬渊坐在上面,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是眸底的情绪却变了。

薄唇微抿,他目光沉沉看着我。

「可是我与你不一样,我从一开始接触、讨好司琰,也只是想要利用它获取充沛的魔气,以便自己报仇罢了。」我低声慢语地说道。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和他才是一样的。」

我抬脚,一步一步地迈上了台阶。

偌大的寝殿之中回荡着踏上台阶发出的回响,一下一下敲打在心台之上。

我最终站到了烬渊的面前,伸手,将藏起来的石榴石手链放在了他的手中:

「我的出现唤醒了被封印的你。我前脚将这串手链从木屋之中取了出来,你后脚便要破开封印。

「刺激你的,不是我,而是和夙汐有关的一切,是你渴望与她再次见面。」

我不清楚在

常渊救下夙汐后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有关他们的一切。

但从我的身世,从烬渊如今滔天的恨意可以得知。

夙汐欺骗、利用了他。

当爱意化作恨意,他仍然没有走出对夙汐的执念,只能自我折磨。

而他如今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将所谓的真相展露在我的面前,只是希望我能变得如他一般。

一般痛苦,一般可怜。

于是我收回手,然后抬头,学着画中的夙汐那般,对着他扬起唇角笑了笑:

「所以烬渊,用一片真心换来欺骗与利用的,只有你,自始至终在被辜负后走不出来的,也是你。」

意料之中的,在我学着夙汐的模样沉声说出这一番伤人的话后,烬渊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精准地又一次掐住了我的脖子。

只是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也是动了真格。

大殿之中陈列的东西一瞬发出轰鸣,幻境波动,漆黑的黑雾再一次卷席着蔓延开。

烬渊看着我,铺天盖地的怒火与仇恨变化成无尽的冷意似乎要将我吞噬。

他的声音比二月寒冰还要凛冽:「岁安,你是真的想要我杀了你吗?」

手上的力气逐渐加大。

彼时有的疑惑,以及自己的身世在烬渊的诉说中逐渐被解开。

太多难以接受的真相被揭露,血淋淋的,我需要时间消化。

烬渊口中说的关于司琰的一切,我需要亲自寻找答案。

我不想再在此处待着,而是要离开这里。

因此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他杀了我。

痛楚被咽下,我仍然维持着脸上的表情,笑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变得疯狂的模样。

其实,挺可悲可怜的。

空气越发稀薄,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扭曲,一颗心却似死水一般平静。

可在我彻底脱离幻境的前一秒,我看到烬渊忽然笑了一下。

他似乎识破了我的计谋。

于是最后一刻,他将我逐渐透明的身子狠狠摔在了大殿之中。

我听见他的声音透过一层层的迷雾传入我的耳中。

他说:

「没关系,岁安,很快我们又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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