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行的公主,我爹是文治武功皆无建树的昏君。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大抵说的便是如此。
我本以为我这一生都要这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混着日子等死,却不料在我十六岁的年纪上陡生了一些变数。
十六岁那年,我遇上了云相家的公子。
那时我开明的父皇在宫中设宴,特许仍在宫中的几位公主入席,名为宴请群臣,实则亦是有心让我们姐妹几个于世家子弟中瞧一瞧可有心仪的人选。
宴席摆成一条长龙,自御花园这头排到了那头。在几百号人的宴席间,我一眼便瞧见了云简。
清风朗月的贵公子于众人当中十分显眼,一举手一投足都自成一段雍容气度。
许是我瞧得久了些,邻席的四姐望向我,似笑非笑道:「云相家世代公卿,云公子想必于琴棋书画这等风雅之事上造诣极高。——五妹妹会些什么呢?」
言罢,她便转头向云简搭话:「云公子平素,可有什么喜爱的琴曲?」
我省得她这是故意拿话激我,想要看我的笑话。我这些姐妹,母家多是书香门第或是名门望族出身,多多少少沾了些文人的酸气。
偏我母家是武将出身,昔年外曾祖父随高祖皇帝四方征战时不过是一介粗人,大字不识几个,我母亲亦随了外公的性子,自然比不得那些世家出身的闺秀。
想来我老爹娶我母亲的时候,心中也必定是不情不愿的。奈何外公手握着兵权,他亦不敢明面上说一个不字。
是以我母亲平日里教导我时,总要苦口婆心地对我讲,什么美貌才华皆是身外物,有钱有权有本事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可如今见了云简,方知我母亲所言不可尽信。这直接导致了在四姐行云流水地抚琴一曲之后,我只有眼看着她神采飞扬地向云简邀功的份儿。
「云公子,不知我这一曲,可还入耳否?」
云简含笑道:「殿下这一曲,恰如树上黄莺宛转,甚是动人。」
四姐闻言自是喜不自胜,却还要谦辞道:「公子过奖了。」
对席的八妹却不服气了。八妹自幼聪敏,在这宫中任谁见了都要赞她一句才女。她当即就着树上黄莺赋诗一首,一首七言律诗里足足有四句都十分委婉地对云简不吝溢美之词。
末了,她也向着云简盈盈一礼道:「云公子,不知我这一首,可还入眼否?」
云简亦含笑道:「殿下这一首,着实清雅不凡,乃是诗中上品。」
我思来想去,到底不甘忍气吞声落了下乘,便挥手叫来侍从道:「取我的弓箭来。」
我于宴席间张弓搭箭,一箭射下了树上的黄莺,走到云简面前道:
「云公子,你看我这一箭,虽不入耳也不入眼,但烤上一烤,还是可以入口的。」
小小的雀儿死状极为惨烈,攥在我掌心里还滴滴答答淌着血。
可是云简依然云淡风轻地接了过去,含笑道:「多谢殿下,我亦……很是喜欢。」
后来母亲问我,可有哪家中意的儿郎?我说,我瞧上了云家的公子。
云家公子?母亲摇一摇头,看起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一副柔弱书生模样,也不知你瞧上了他何处。不过既然我的女儿喜欢,便算是便宜了云相家了。
我没想到云相会反。
不只是我,我的老爹和母亲也都不曾料到,看来一向谨小慎微的云相竟早存了谋反的心思。
得知老爹下旨赐婚的消息时,我仍没心没肺地混着我荣华富贵的安逸日子,只是在这散漫之间添了些许欢欣雀跃。
我带了在御苑新猎的兔子去找云简,有些得意又有些挑衅地对他说:
「云简,父皇已经下了旨,再过些时日,你就是我的驸马了。」
我将那半死不活还蹬着腿的兔子提着耳朵拎起来,道:「这就当作我提前送你的礼物吧。」
我想,此番云简总该恼了,我还从未见过他气恼的神情。
谁知他还是仅仅用那一双沉静的眸子望着我,温声道:「殿下,这于礼不合。」
我才有些绝望地意识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温和有礼,也永远淡漠疏离。
婚礼当日,云相就反了。
我身着华美的嫁衣,步下马车时,相府中空空荡荡,只余满堂红烛照着大红的帷幔。
而我的驸马独自一人立在喜堂前,对我说:「殿下,对不起……」
我抽出怀中的匕首架在他颈间,问他:「云相那老匹夫去了有几时了?」
云简并不因利刃当前而显出半分的惊慌,只是神色如常地顺从答道:「殿下便是此时启程赶回宫中,想来亦不及得见陛下最后一面了。」
我拿着匕首在他瓷玉一般的颈子上比了又比,只消轻轻用力,便能割断云相爱子的喉咙。可是他们算计得真好,我并不舍得。
我一把扯下繁重的凤冠,头也不回地转身奔出了
相府,锯断门口拉车的马身上的革带。
相府至皇宫要经过六条街,我策马飞驰过皇城的长街,再一路踏过御道,终于在紫极殿前瞧见了云相。
黑压压的私兵和倒戈的羽林卫将紫极殿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执戟拦在殿门前的女子,正是我的母亲。
我对着云相破口大骂:「老东西当真没有半点良心!再不收手,仔细遭了报应!」
云相回过身来见是我,似有些讶然,却道:「殿下来得倒是快。只是有一件事还需想想清楚——是愿做我云家的新妇,还是宁家的旧鬼。」
他又转向母亲道:「娘娘一人只顾得上死守殿门,却防不住毒酒早送到了陛下眼前。想当年令祖父亦是一代英杰,家族没落在这样一个庸君身上,岂不可惜?」
殿内隐隐传出压抑的低泣声,那是跟了父皇大半辈子的冯公公。
母亲怔怔地回头望了一眼,只一眼便似将全身的余力都用尽了。她凄然笑了一笑,对着云相低声恳求道:「云相,念在双双已是云家之人的份上,还请相爷莫要为难于她了。」
她将那长戟倒转了方向,用尖刃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我眼见母亲身形一晃跪倒在地上,便不管不顾自水泄不通的兵阵中挤出一条路来,冲到她面前跪下来,颤声唤着她。
母亲纵然此时此景亦不曾忘怀平日对我的教导,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摩挲着我的面颊,微微笑着道:「双双,你瞧。有钱有权有本事,到头来陪在你父皇身边的,只能是你娘我……」
我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
「双双。」她细细打量着我哭花了妆的脸,温柔道,「其实那云家的小子也挺好。你不是……喜欢他么?就老实本分地守着他好好过日子。今后不同往日,父皇母后……再不能陪着你了……」
我抱着母亲跪坐在紫极殿前失声痛哭,直哭得天昏地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自幼身板硬朗且没心没肺,从未如此大哭过一场。自那日以后,我的嗓子便哑了好一阵儿,说话如同呛了煤灰,十分刺耳难听。
或许是母亲临死前的恳求奏了效,云相并不曾毁约。是以虽则我落魄如此,却仍是云简的未婚妻。
我依旧同以前一样,住在我的长乐殿。这些天云相忙着谋划另立新帝,一时顾不上我,倒是云简隔三岔五地来看我。
他端了药递与我:「亏欠殿下良多,日后必定慢慢还报殿下。」
他还肯唤我一声殿下,亦还是同往日一样温和有礼。只是他这永远云淡风轻的模样,教我疑心他的胸膛里会否只是一块玉石,既没有破绽,也没有温度。
我嘶哑着声音质问他:「你真觉得亏欠了我?还是只觉得昧了良心,才来这里装模作样!」
我省得我的声音必定难听极了,但云简依然不为所动,只是温声道:「殿下此时不宜多言,还是先将药喝了。」
我终于被他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从他手中夺过药碗,将尚且烫手的药汤泼了他一身。我想瞧瞧他狼狈的模样。
云简干净的衣衫上洇了大片的药汤,却并不恼,只退后一步道:「臣一时不慎,有失仪容,还请殿下准臣暂且告退。」
我直直盯着他,哑声道:「云简,你难道就从来不会生气吗?」
他只是从容地施了一礼,道:「臣不敢。」
云相不曾等到新帝的登基大典,我却等来了与云简的大婚。
这一次相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堂,才真正有了喜庆的模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我径自移开掩面的团扇,于满堂红烛中笑问:「郎君的高堂在此处,那么……我的高堂呢?」
云简来执我的手,我不露声色地甩脱他,道:「我的双亲确已不在了,但我还有外祖父。」
「何不也请他来喝上一杯喜酒?」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变了颜色。
我明白,他们都深深忌惮着我的外公。当年母亲封了后位,外公为免猜忌自请远赴边关。云相胆敢如此行事,也是算准了外公在边地消息滞塞。
他打好了算盘,即便外公得了消息,那时新帝已立,朝中早换了云相一党掌权,便是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于事无补。
有小厮慌慌张张闯进堂上禀报:「不好了相爷,城卫来报,镇北王带着大军已到城下了。」
云相有些难以置信,他一定还想不明白远在边关的镇北王怎么就忽然出现在了城外。
此时正是拜高堂的环节,站在云相面前本该盈盈下拜的我,趁着他一晃神的工夫抄起了案上的烛台,稳准狠地砸向他的脑袋。
血色,与这满堂大红相衬,倒也应景。
我举起染血的烛台,大声喊道:「逆贼已死!诸位都是我大梁臣民,此时该当大开城门迎接镇北王。」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见此变故,面面相觑了一阵儿,都作了识趣的选择。
「殿下所言
极是。」
「正该如此。」
我回头去看云简。他那张白玉无瑕的脸在明晃晃的烛光下又白了许多。
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云卿,如今你我才真正是不共戴天了。」
他的父亲逼死了我的父母,我又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他曾说过,亏欠了我的,要慢慢报还。
可是我这样的人,偏偏更喜欢自己动手去取,却是不需要别人来还的。
2
一夕之间,大梁的国都又变了天。
镇北王突然归京,云相横死在婚宴上。新帝登基,而我作为先帝唯一的嫡女,坐上了监国长公主的位子。
这一年我十七岁,云简正值弱冠。新即位的幼帝年方八岁。
偌大的长公主府里,云简对我道:「罪臣还欠着殿下一场婚礼。」
我噙着笑望住他的眸子,说:「云卿你看,若没有这些事情,我们本该早已成婚。两次婚礼都不得善终,或许正说明你我二人并没有夫妻的缘分。」
「你说你还欠着我一场婚礼。可是云卿,如今我贵为长公主,你又拿什么身份——来做我的驸马呢?」
「那么……」他默了一默,「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认真打量着他清俊的眉眼,轻叹一声:「治你的罪自然不忍心,放你走却也舍不得。你便留在我这公主府,做我的入幕之宾,如何?」
我料想一介世家公子,必不能忍这般折辱。可是他竟只是半晌无言,终究应道:「如殿下所愿。」
我想云简大概并没有心。他对谁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却又对谁都漠不关心。便是对他自己,也是如此。
云相谋逆血洗皇宫时他不为之动容,亲父死在自己眼前时他不为之难过,如今我这般夺他自由辱他名节,他亦不为所动。
有时我常常想,他这样的一个人,究竟这世上还有没有什么东西,会是他的弱点。
我这样喜欢着他,又这样忌惮着他。喜欢到唯愿日日与他朝夕相对,忌惮到……若有一天我命丧黄泉,也必定不肯留他性命。
小皇帝是庶出的皇子,年纪虽小却着实聪明伶俐。我教不了他诗文,倒是骑射尚能勉强作陪。
他学什么都很快,前日学的文章,第二日便能背得极熟。到他十岁上,射出十箭已有九箭能正中靶心。
见他欢喜,我便也随着欢喜。可是他欢呼雀跃着向我邀功时,我沉声道:「如此小事,并不值得陛下喜形于色。」
他渐渐学会了敛去情绪,在我夸赞他时应一句:「是皇姐教导有方。」
他不再躲在我身后怯怯地扯我的衣袖,不再缠着我整日整日陪着他。到后来,御苑围猎时,我已很难胜过他。
我的小皇帝,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五年。
五年间,云简困在我的公主府中,不曾踏出过半步。
我将阖府上下的事务悉数交由他打理,常常自早朝便入宫伴驾,至将夜方归。人皆道长公主独宠云公子,是以倚重如此。独我心知,他是我的心上人,亦是我的心头患。
我用公主府的院墙困住他,用繁杂的琐事消磨他。他本该高居庙堂,我却要他终生不得施展。
可即便是操着管家的心,做着账房的活,他也从来有条不紊、好整以暇。每日我从宫中归来时,云简总在府门处候着我。有时我回府晚些,便能瞧见他执灯立在廊下。
「云卿,你不会是每日放下府中事务不管就来接我的吧?」
「臣不敢。」
「云卿,你恨不恨我呢?」
「臣不敢。」
「那你喜欢我吗?」
「臣……不敢。」
在云简住进公主府的第六年上,北境的乌孙大举进犯,连下五城,点名要大梁的皇帝亲自前去议和。
我提着装了金丝雀的鸟笼去找云简。
「云卿,这是乌孙王遣人送来的,你瞧它好看吗?」
「在殿下眼中,臣与这金丝雀,可有什么分别?」
「云卿说的这是哪里话来。」我逗引着笼中的雀儿,看它惊惶失措地徒然扑棱着翅膀,走到窗边打开笼门任由它飞了去。
「这雀儿飞走了并不可惜。至于云卿……我可真真舍不得呢!难道云卿还不曾明了我的心意么?」
「天下人都看到殿下对臣的心意,唯独臣一人明知殿下与臣从未有过亲近之举。殿下若对臣一片真心,何以夜夜和衣枕剑而眠?」
「臣从不曾问过殿下,当年大婚之日,殿下缘何随身带着匕首……抑或是,会否早在初见的宴席之上,殿下就已然预备着做这囚笼了呢?」
原来他都知晓。
宴席间的相识,挑衅般的赠礼,嫁衣中的匕首,突然归京的镇北王……
我曾满心以为是我棋高一招,以为我有足够的时间筹谋。只是我没料到云相会在他准备尚未周全时抢了先手。
这一
步步,云简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可是有一点我不曾作假。我是诚心实意地喜欢着云简,不过是对他又爱又怕罢了。
六年了,我一刻也不能忘云相领兵围在紫极殿前的情景。可是后来,云相费心费力多年养就的私兵,又到何处去了呢?
乌孙在北境一向不时侵扰,做些劫掠之事,但算来已有二十余年不曾大动干戈。大抵是有我身为镇北王的外公坐镇北疆的缘故。
当初云相叛变京师动乱,我便留外公在京城,这一留就是六年。
六年时间,足够乌孙厉兵秣马。此番乌孙终于决定要大举南下了。
所谓请大梁皇帝亲赴边关议和不过是个幌子。那笼中的金丝雀便是明目张胆的挑衅,我怎能容得。
我要替我的小皇帝去赴这鸿门之约。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须免我的后顾之忧。
云简锁在柜中的那块玉牌不见了。我只怕我这一走,京城又不能太平。
启程前一日,我将诸多事宜都安排好了,就入宫去向小皇帝辞行。
小皇帝为我摆了酒,神情颇有些复杂。
我道:「陛下何必苦着脸,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小皇帝举杯敬我:「皇姐,此去北境路途遥远,千万珍重。」
我自宫中回府时,不出意料地见到云简执灯候在府门处。我下马车时险些一脚踏空,云简忙将手中灯递与一旁小厮,就要过来扶我。
「云卿。」我踉跄一步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喷了他一脸酒气。
「殿下怎的喝成这样?」他勉力搀着摇摇晃晃的我往回走。
我偏不肯好好走路,又举起两只手环住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吐着酒气道:「云卿,本宫是真的舍不得你。」
这样一来我把全身的重心都倚在了他身上,足下几乎要将自己绊倒。
他只得无奈停步,扶着我的肩将我摆正,低低道:「殿下醉了。」
我借着酒劲向前一倒贴在他的胸膛上,又不安分地伸出双手攀上他腰间,含混道:「我没醉!云卿,我同你说过那么多半真半假的话,却只有这一句是掺不得假的……」
我紧紧靠在他怀里,只有这时才能觉出他身上的温度,才能感受到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那么一瞬我也曾想过,若真能抛开一切,该有多好呢。可是我不能,亦不敢。
我怕他在背后捅我一刀。
「殿下?」云简见我许久不动又不发一言,便轻声唤我。
我懒得开口说话,亦是贪恋这凉夜里的一点点暖,于是没有应他。
云简默然揽着我在中庭立了好一会儿,见我还是不动,伸出手用手背试了试我因饮酒而有些发烫的面颊,莫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伏下身来对我道:「我背殿下回去。」
我趴在他背上,一会儿扯一扯他的头发,一会儿又蹭一蹭他的脸。
云简的耳尖泛了红,我故意凑上去,十分委屈地道:「云卿,我好怕。」
「殿下怕什么?」
「我怕我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简僵了一僵,过得片刻,才道:「臣就在这里等殿下回来。」
我却像没说方才那番话一般,又不作声了。
云简背着我回房,将我稳稳在床边放好,又蹲下身帮我脱靴。我伸手不住地拍着他的肩头说:「云卿,我说的绝没有半个字假话!」
他将我的手从自己肩上扯下来,站起身道:「殿下今日醉得厉害,早些歇息,莫误了明日行程。」
我见他转身要走,一把拉住他衣袖:「云卿不信我。」
「臣不敢不信。」
其实我明白,他不敢信我。不敢不信是假,不敢信是真。正如我亦不敢信他。
可我舍不得他,我怕再不能见他,虽不全是字面的意思,却诚然不是谎话。
我拽着他的衣袖,带他一同扑倒在床榻上。
我半支着身子,贴他很近,吹出的气息全拂在他脸上。我攀着他的肩头,低声问他:
「云卿,本宫要如何,你才肯信我?」
「殿下……」
我想,这是我头一回在云简的脸上看到不一样的神情,带了些隐忍和哀求之色,我一时竟觉有趣,便又得寸进尺地在他唇边啄了一口。
他的眸中映出层叠的幔帐和我的影子。
「云卿不信我,我能怎么办呢。」
我摸到枕边的短剑,一扬手远远掷在地上。
「枕剑?和衣?若都没有,云卿肯不肯信我?」
我解下外袍,又伸手去扯中衣的衣带。不待我做完,云简已是一个翻身将我抵在了身下。
我许是醉了酒,他也算不得清醒。便只图这片刻的温存与荒唐,又有何妨呢?
「双双……」
云简第一次没有唤我「殿下」。
他说,双双,我信你。
3
北境的
风沙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此时正值深秋,天已很冷了。
乌孙选在此时动兵,自然有一番考量。秋季正是大梁农忙的时节,抽调不出多余的兵力来。对于游牧为生的乌孙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殿下,前面就到军营了。」
我挑开车帘,闲闲望去。塞上的长烟落日,果真是我不曾见过的盛景。
我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前二十余年从未踏出京城一步。如今终于得了机会远行,却是要到鬼门关上走一遭。
我想起离京前,我最后问了云简:
「云卿,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他揽着我,抵着我的额头,温柔道:
「殿下一定会平安归来。臣……等着殿下回来。」
他说这话时,眸子似是蒙了一层水光,实在是柔情缱绻。我细细吻过他的眼睫,心下却生苦涩。
我知是我有所妄念,不该想着从他那里得一句我所求的答案。
真心当以真心来换。可是我这一颗心,几时属于过自己呢?我演了这么多年,真真假假自己尚辨不清明,却还奢求骗取他对我坦白。
庄铎带了一队镇北军守在府外,我向外公借了他来,便是要在我离京期间封锁公主府。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不许任何人进出。」
「是,殿下。」庄铎向我行礼,应得干脆利落,却又有些迟疑地问我,「那府中的那位……」
我缓缓回头望了一眼,庭院深深,高大的府门隔在我面前,我瞧不见云简。
「十五日。」
「十五日,若我仍未归……便将我珍藏的酒,也赠他一杯吧。」
庄铎分明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还是不曾多问,只应了声是。
我晓得他在想什么。宁双舍不得云公子,可长公主忌惮她的云卿。
我先是大梁的长公主,然后才是他的双双。
马车在军营外停下,领兵的赵牧将军在营外候着我。
「殿下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妨先休整几日,再……」
「不必!」我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明日。明日我就去见乌孙王。」
明知要闯的是龙潭虎穴,我却只想着快一些。快一些料理完北境之事,我还要赶回京去。
我盼着归京之时,还能在府门处见到那执灯等我的人。
乌孙王在营门到中军王帐的一路上安排了整整齐齐两列身强体壮的彪形汉子。我冷眼瞧着这些胡兵,心里明明白白。他这是明摆着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可我不怵。
在这里,我就是大梁的颜面。我不能教人看轻了去。
我走了两步,停下了。
在我前头引路的胡人将领见状,也停下来,问我:「长公主怎么不走了?」
「早听闻乌孙王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真军容严整,好不教人敬佩。」
我点手唤过一旁的随从道:「将本宫带的特产取来。」
胡将还在愣神的工夫,随从已手脚麻利地拎着两个大袋子站在我身边。
我热心地招手:「大家都辛苦了,这是本宫从我们梁国带来的特产。来来来,快给大伙儿都分一分!」
听我一声令下,随从拎着袋子热络地行动起来。他将特产递给队首胡兵的时候,那胡人汉子盯着眼前的糖葫芦,愣是没敢伸手去接。
我故作困窘道:「本宫想着此行是为两国能结友邻之好,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之物,只带了些特产聊表寸心。实在是本宫欠了些考虑,这等俗物,到底是拿不出手的……」
那胡将脸都黑了,向我赔了个礼,随即斥道:「既是长公主一番好意,叫你收下你就收下!」
胡将引着我在前头走,随从跟在后面一路分发特产。待我走到中军帐前时,道旁的两队人一个不少地都领到了我的一番心意。
乌孙军中自营门到帐前浩浩荡荡的两列壮汉,一手持着齐人高的长戟长枪,一手举着糖葫芦,端的是半分气势也无。
稳坐帐中的乌孙王已从王座上站起身来,他瞧着我,倒也颇沉得住气:「早就听说梁国有个了不起的长公主,果然和别的女人很不一样。」
我盈盈抬步踏入王帐,含笑道:「大王过奖了。」
乌孙王此番提了这议和的主意,显然是有自己的盘算。秋高马肥,正是乌孙战力鼎盛的时节,他一举拿下大梁五座城池,却在屡战屡胜时停战说要议和。若说不曾怀着什么别的心思,我定是不信的。
诚然,继续打下去乌孙不见得就能占了便宜,大梁却也不免要伤筋动骨。小皇帝尚且年少,国朝根基未稳,我不能冒这个险。若能达成和议自然最好,哪怕只是将开战的时间再向后拖一拖,等到入了冬,形势便有了转机。
「我本来是要请你们梁国的皇帝来这里陪我喝酒。怎么?是我当不起这个面子吗?」
乌孙王这话问得粗野随意,实则暗藏心机,开口便是
拿面子来压人。
「大王说笑了。」我仍含笑道,「我家陛下一心念着此事,奈何政务繁忙着实脱不开身。上回大王遣人送的礼物,陛下爱不释手,直说着要好好答谢大王。只可惜宫里的奴才不长眼,让那雀儿飞了去,便再寻不到了。」
「现在想来,那鸟雀是天上之物。」我笑盈盈地望着乌孙王,「又岂是区区一个鸟笼便能困住的呢……」
「无妨。」乌孙王也盯着我,「既然喜欢,再捉就是。并非什么难事!」
我垂眸道:「大王自是一番好意,只是大可不必为此枉费工夫。天上的鸟雀不好捉,不长眼的奴才却是常有的。」
我瞧着一旁的胡将已在瞪我了,乌孙王却大笑起来。
「我原本不信一个女人就能代表梁国来谈判,现在倒不得不信了!」
「所以大王想要什么样的条件,城池也好,钱粮也罢,尽管开口。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忝居着监国长公主的位子,说出的话自然是作数的。」
「不要城池,不要钱粮。」乌孙王向前倾了倾身,深深盯住我,「打下的城还给梁国,你……随我回去。」
我没料到乌孙王竟会提这样的条件。
我不动声色地迎着乌孙王的目光,道:「监国长公主在大王眼里,才值五座小城么?」
乌孙王听了我这话,又笑了出来,可是笑过之后,便沉着脸道:「梁国的长公主,在我这里就是普通的汉族女人。」
「不过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样,我很欣赏你。」他对着我比划出五根手指来,「我愿意出五座城。」
在乌孙的大营,乌孙王的地盘上,他说的话就是天理。
我明白,落到如此境地,我是真的遇上麻烦了。
「大王再仔细想想。旁的事情都可以商量,这样的条件,我是绝不会应的。」
「没得商量,就这一个条件。」乌孙王打定了主意不肯改口,便是要借此发难,「要么就叫你们梁国的皇帝亲自来换你。」
他要扣下我做筹码,而我绝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大王不愿和谈,直说便是。若只是未曾定好和议的条件,也不妨改日再议。」
我口头这样说着,足下已暗自向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乌孙王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一摆手,胡兵在帐外聚拢起来,将王帐入口处团团围住,断了我的去路。
「不必改日了。」
乌孙王站起身来,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偏过头,余光打量着身后的胡兵,想着如何在短时间闯出一条退路。
不待我出手,身后却有了动静。队里的两个胡兵忽然抽刀向前,竟绕过我,直取乌孙王。又不知从何处发出数支弩箭来,放倒了紧靠帐门处的几人。
我趁乱夺了一把弯刀在手,闪身出了王帐。
帐顶飞身跃下一人,也是乌孙军士的打扮,近前低低对我道:「随我来。」
他引着我七拐八绕,甩开了追兵,在角落里暂且藏身。
我终于得了空,问他:「你是什么人?为何帮我?」
他没答我的话,只交代道:「此处回梁军大营必然有乌孙兵严查,南面去不得。我向西去引开他们注意,你一路往北,五里外有一山峪,自会有人接应你。」
他自怀中取出一块玉牌来交到我手上,道:「你带上这玉牌,我们的人就会明白了。」
他后面嘱咐我千万小心的话,我都恍若未闻,只是怔怔望着手中的玉牌。这是我耿耿于怀的那块玉牌。
云简的玉牌。
我猜得不错,这玉牌果真与私兵有关。原来他暗中调动私兵是用在了此处,可我做了什么呢?
他将最后的底牌拿来护着我,我却赠与他一杯毒酒。
一直都是我防着他,不信他,真正狠心绝情的人是我,一直都是……
我拼了命地向北跑,果真在五里外的山峪遇上了那人所说的一队人马。
我亮出玉牌,道:「我不需你们保护。给我一匹最快的马,我要回京!」
4
北境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在第十三日清晨匆匆抵京,却还是没能见到云简最后一面。
我虽忌惮他,却舍不下他。可有人一刻也不愿他活。
庄铎跪在我面前向我请罪,我不能怪他,这世上自有镇北军拦不住的人。
小皇帝眼中转换过千百种情绪,最后低头叹道:「皇姐,朕没想到你能回来。」
我千防万防的人不顾一切救我,我一心爱护的人要我死在北疆。
「陛下……」我的声音都在发抖,「如今的你,可当真是好手段。」
他沉默片刻,应了那句我听惯多年的话:
「是皇姐教导有方。」
我一手教养的小皇帝,终是也长成了这副陌生的模样。我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最是无情帝王家。
庄铎说他拦得住千军万马,却拦
不住九五至尊。执意要进公主府的是皇帝,他到底不敢相阻。
我几乎站不稳,勉力撑着问他:「云简他……可曾说了什么话?」
庄铎犹疑良久,终是答道:「他最后问我,殿下临行前可有嘱咐我些什么。我……我便对他说……」
「不必再说了!」我急急打断他。
云简他……想必对我失望以极,而我这一生都再也求不到他的原谅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不断想起小皇帝对我说的话。他说,皇姐明明也备了酒给他。他说,皇姐你知道吗,他到最后都不肯喝朕的那杯酒,他情愿死在你手里。
他说,皇姐,朕与你,才是一路人啊……
我不再过问政事,辞去了监国之职。小皇帝为我加了封邑,看似待我亲厚,实则藉此昭示天下人。他要让所有人明白,他才是大梁的皇帝,是这天下真正的君主。
我并不担忧他撑不起这国君之位。他聪明而有决断,且已有了一颗足够冷的心,除却帝王之道,再不容其他多余的东西。是我教会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帝王,也是我,成为了他亲政路上最大的威胁……
不再有成堆的奏章需要我去阅看,也不再有执拗的老头排成队等着进谏。虽是闲散了下来,我却也为自己找了个每日都要做的差事。
每日清早城门一开,我就携一壶酒出城去,对着云简的墓碑将这一壶酒饮完。及至日渐西斜,酒壶空空,我便在暮色里走回府,这一天也就结束了。
一天一壶酒,一壶酒过一天。大梁声名赫赫的长公主,成了全京城最有名的醉鬼。可我才不管那么多,他们只是不知道个中的好处,我若醉得狠了,就只顾着头疼,无暇念及我的云卿了。
白日醉酒,夜间深眠。如此一来,一天十二个时辰更无半刻清醒,日子糊涂着过,便没有那么难捱。
母后当年怀着我时,思来想去要为我起个好名,最终取了这个双字。父皇初见我第一眼就十分欢喜,将我住的宫殿赐名长乐。他们希望我永远不会孤单寂寞,愿我一生安宁长乐。
可到头来,皆不能如愿。
京城落下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时,北境传来了乌孙退兵的消息。
我照旧提着一壶酒出了城,就着漫天纷飞的大雪饮那一壶冷酒。
天明明是极冷的,我却浑然不觉。我只觉得烈酒落入腹中,恍惚间头痛欲裂。
我想我一定是醉得厉害,一抬眼的工夫,我竟又瞧见了云简。
他穿了一袭白衣,站在墓碑旁,白衣与雪混在一处,教人瞧不真切。
「云卿……」我呆呆地唤他,「云卿,你终于肯见我了么?」
他不答言,只是冷眼瞧着我。
腹中酒作祟,我分外不清醒,几乎全不能思考。但我见他冷冷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心下难受极了,便一迭声道:「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你不要怨我……你别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我晓得我错得厉害,你怎样罚我都好,只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面前的云简终于开口说话了,却还是冷冷的:「殿下饮酒不过一醉,哪里有什么真心呢?」
「真心?」我蹙着眉认真想了又想,指着自己比划道,「真心当然有的啊。你若不信,我取出来给你看。不过是划上一刀,没关系的。」
「不需殿下剖心为证。」他不知从何处也取出一壶酒来,「喝下这酒,我便信你。」
我盯着他递给我的酒壶看了一阵儿,恍惚明白了一些,将那酒壶紧紧捧在手里,道:
「我省得你还怨着我那酒的事,若我也喝了这酒便能让你好受些,那我愿意喝的。只是我喝下这酒,你就不能骗我。你带我走,不要丢下我……」
我想,酒的味道该是难以入口。可是当我仰头将壶中酒尽数灌入喉,却没尝到意想中的辛辣与苦涩。
我闭上眼,心想,原来这要人命的毒酒,竟也是甜的……
我闭着眼等了好一会儿,却只是醉得更昏沉了些。
云简叹息一声,解下大氅披在我肩上,道:「臣永远拿殿下没办法。」
我觉出肩上衣料的触感,手中的酒壶骨碌碌滚在雪地里。我瞪着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的人,又伸手去摸了一摸大氅上雪白的绒领。
我不是做梦,也没有见鬼。站在我身前的人,真真切切是我的云卿。
他抬手扯了扯大氅,将我牢牢裹在里面,一边道:「天这样冷,你倒不怕着凉。」
我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赶忙一把抓住他。我只怕一眨眼的工夫,他又消失不见。
「云卿?」
「我在这里。」
「你……那酒……我……」我话都说不利索,瞧一瞧他,又看看雪地里的空酒壶。
「是普通的果酒。」
「我是说我……在公主府……」
我想问他,为何喝了我的毒酒,又活了过来。
他明了我的意思,又道:「那一杯,也是果酒。」
我呆呆傻傻地看着他。
云简从容掸去衣上落雪,道:「殿下不要想多了。我非要饮殿下的那杯酒,可不是情愿死在你手上。我喝那一杯,自然是因为那杯没有毒。」
「若我当真这么轻易便死了,岂不辜负了殿下这些年的看重。」
他瞧了一眼旁边半截埋在雪地里的墓碑道:「我既说过要等殿下回来,可不愿是这副样子等到殿下回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心头一酸,眼泪不住地落下来。我扑上前紧紧抱住他,道:「如今我回来了,你就不能再走了。」
「怎么?」他抬手揽住我,低头在我耳边道,「殿下还想着收我做那入幕之宾么?」
他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却原来也是这般记仇的。
我红着脸退后一步,抬手勾着他的脖子,望着他郑重道:「做我的驸马。」
「殿下再好好想想。」
我想了片刻,改口道:「我要你做我的夫君,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展颜一笑:
「那么……
如娘子所愿。」
番外:小皇帝视角
皇姐向我请辞时,雪覆折了宫苑的梅花枝。
她要回她的封地去,独独把我一人留在这四方朱墙之内。
但我还是同意了。
虽然皇姐远赴北境时,我就没想过要她回来。可是此番,我明白我真正再不能见她了。
我做了错事,徒惹她伤心一场,弄丢了这世上最后一个真心在意我的人。
皇姐待我严苛,我做得再好,她总还不够满意。众人都说长公主心思深沉,却唯独对一人大有不同。
他们说长公主自年少时就对那人一心仰慕。可皇姐明明是那样挑剔、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我想不出,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得皇姐如此青睐。
我趁着皇姐远行,赐了那人一杯毒酒。
他本就是叛党的余孽。在我心里,他早就该死。
酒盏摆在桌案上,他仍不急不恼,开口时,问的却是皇姐。
待庄铎将又一杯酒呈在他面前,他才云淡风轻地取过,对着我行礼道,恕罪臣不能从命。
明明我是九五至尊,而他只是皇姐的男宠。此刻从容赴死的是他,乱了方寸的却是我。
我看着那两杯毒酒,冷笑:朕与皇姐,才是一样的人。
他不置可否,垂眸望着杯中酒,道:「劳烦陛下将罪臣葬在显眼的地方。殿下回来找不到我,她要难过的。」
我不信。我从未见过皇姐为谁伤心难过。
她的眼中,有时从容,有时坚决,甚至有时狠厉,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脆弱的情绪。
可我错了。
皇姐活着从北境回来了。我见到她时,看清了她眼底的冷色。
那一双眼睛里本来是有光的,此刻却都化为灰烬。
她每日醉酒,再不过问政事。无论我做得好或不好,她都再不会夸奖我,就连板着脸斥责于我,终也是不肯了。
皇姐没有死在北境,云简竟也没有死于那杯毒酒。
到头来,只有我枉做了恶人。
皇姐离京那日,在阶下对我遥遥下拜,郑重行的是君臣之礼。
云简随在她身侧,伸出一只手去扶她起身。
我从前常常想,什么样的人能配上皇姐这样的女子。如今见了云简,竟觉得他二人正相衬。
他这样的人,无论站在什么地方,身上总是有光的。
皇姐过得很艰难,很辛苦,她需要一束光。
而我注定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蹉跎一生。
是皇姐教会了我在这黑暗中怎样去活,却没有教过我,如果光没有了,要如何捱过漫漫长夜。
如今她求仁得仁,便可脱身,徒留我一人于高处不胜清寒。
她在阶下遥遥拜我,一步也不肯近前。我就高坐在御座上受这一礼,始终不曾起身。
直到她转身离去。
我知道,再没有人能撼动我这至尊之位。
我终于成了这天下唯一的主人。
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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