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福子那哭得通红的眼,还有他说的那番话,心中又起了波澜。
「嗯,他说了。」
「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手里握着些钱财,出去以后自己寻个好人家。」
我惊愕地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竟是要让我离开?
谢仞见我神情,沉了眼眸:「福子和你说了什么?」
「福子说,你在意我。」我看向谢仞,眸中竟有我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期许。
谢仞诧异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垂眸偏过头去。
「你当真,在意我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问出了这话。
谢仞未看我,执拗地说道:「左右你也是要出府的,何必问。」
不知为何,我竟觉着此刻的谢仞,偏执得像个孩子。
「谢仞,其实,我是有些许喜欢你的。」
我看着谢仞转过头来,对上了他眼里的不可思议。
饮鸩止渴也罢,我认了。
「我是个太监。」谢仞微眯着眼,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又是这样的神情。
「我不在乎这个。」
谢仞似是不信,拧着眉,死死盯着我,几乎要将我看穿,「窦莞儿,你最好不要骗我。」
我轻笑:「比起你有没有那二两肉,我更在乎你对我的在意有多少?你对我,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当真想与我长相厮守?」
谢仞垂眸,并未答话。
我低头,抚上下颌他掐出淤青的地方,「谢仞,我信你对我是有几分喜欢的,只是这几分喜欢,还不足以让我忘记,你从前好几次险些要了我的命。」
我看着谢仞抬起头,神色复杂,嘴唇微张,似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谢仞,我当真怕你,怕极了
你,怕你厌倦了这场感情以后,便把我除掉,我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我与你,从来都是不平等的,你一句话便可要了我的命。而我所倚靠的,不过你的几分微薄的喜欢,这份喜欢,当真靠得住吗?」
谢仞低头沉默许久,我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
「我……我不知该如何说。」谢仞仍旧低着头,「我很抱歉,伤了你。」
「可我,可我也当真想你留下来。」
谢仞的声音竟有些许的微颤,他的拳也悄然握紧了。
如今的谢仞,竟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小男孩。
我上前一步,抬起他的脸,对上他的眸子。
明明是这样狭长锐利让人害怕的一双眼,其中,竟满是无措,还有……期许。
我看着谢仞眼中我的倒影,突然便释然了,这样一双眼叫我如何拒绝?
更何况,他为我做了这许多。
左右,我的处境也不会更糟糕了,不如赌一把。
「好,我留下。」我开口,不出意外地看见谢仞顿时睁大了眼睛,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只是谢仞,你不能伤我。」我轻轻抚摸上他今天下午在我嘴角掐出的淤青,抚上他掐了许多次的脖颈,「我不是你可以随手丢弃的宠物,也不是你可以动辄打骂的下属,你若当真喜欢我,日后便不要再伤我。」
我所期盼的,并不是谢仞给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一时兴起,而是他给予我的那份长久的温柔,还有他平等待我的那份尊重。
沉默良久,谢仞开口了,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好。」
我轻轻舒了口气,心中竟有一分如释重负。
我伸手,牵住谢仞的手,同他一起在桌边坐下,「阿仞,我饿了。」
许是骤然听见「阿仞」这个称呼,谢仞好一会才回神,拧着眉,一副要扒了福子皮的架势:「不是让福子送了吃的给你吗?」
我笑着伸手抚上了谢仞眉头:「福子哭着说了好些话,说你如何在意我。说得我心里堵得慌,便来找你了。」
谢仞吩咐了饭食,我与他一同吃,如从前一般,他食甜我食咸。
「阿仞,你为什么喜欢我?」我看着谢仞,这是我困在心底的疑惑。
谢仞眼神微闪:「食不言。」
「阿仞,我想知道。」我看向谢仞,眼中全是坚决。
谢仞放下了筷子,沉默许久。
随即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方才开口。
「我……我看过你的足。」谢仞没头没脑闷声冒出这一句。
「诶?」我怔了怔,随即想到中元节那天夜里,千鲤池边,谢仞拧着眉说我不知羞耻。
原来……他竟只是对我负责?
我懊恼地拍拍头,觉着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谢仞的手不断摩挲着酒杯沿口,抿着唇,「也……不仅是如此。」
我看向谢仞,等着他开口。
谢仞又倒了杯酒,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了,谢仞的眼下与耳尖都已微红了。
「世上想杀我的人多如牛毛,而你从未想过要杀我,恰恰相反,你还替我止血,哭成泪人。那时我便觉得,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胆小的,且纯良的女子。」
「我留了你的性命,可我还是担心,你之前做的一切不过是做戏。后来才发现,你当真单纯极了,对权利之争也全然没有想法。」
「中元节那天夜里,你一个人在池边哭,说起荣国公府,你对荣国公府怨念很大,我本以为你只是荣国公府一个不受宠的表小姐,仔细查了才发现你好几次差些在荣国公府丢了性命。」
「那时,我便明白你与荣国公府,与太后是没有情分的。既是如此……你对我也便没有威胁了。我又……看了你的足,留在身边也并非不行,你这么纯良。」
「可是,你怕我,和所有人一样。你甚至不想在我身边多待一秒,哪怕发着高热,你在我身边也睡不着。对食,求的就是一个贴心的伴,你若是对我避如蛇蝎,我又何必留你在身边。」
「可是,每每要动手的时候,看见你憋红的脸,我总是下不去手,你终归替我疗过伤。」
「我问你,你怕我吗?你回回都说怕,我气极了。可是,转念一想,你说的终归是实话,你并没有诓骗我。而且,你似乎也并没有你说的那样怕我,只要换一床柔软的褥子,你也能在我身边安然睡过去。」
「你也可以像个小姑娘一样,在我身边毫无顾忌地吃得满嘴油光,也可以笑着在我身边喂鱼。我想,只要我对你好一些,时间长了,你就不怕我了。日后……也许也能给我做些香囊兜帽之类的小玩意。」
「中秋的时候,你拿了月饼戏弄我,笑得开心。那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戏弄我,那时我便知道,你可能没这么怕我了,我便想着,与你挑明了,往后……便可一直如此了。」
谢仞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灌酒,似是给自己壮胆。
他不喝
酒时,话从来没有这样多。
我默默听着谢仞说着这一切,归根结底,谢仞也同我一样,不过想寻个伴,寻求一份温暖。
他小太监出身,一定受了许多苦,又是那样一个阴鸷诡谲的性格,他一定比我更渴望……身边有个贴心的人吧。
而我,可能恰好出现了。
谢仞喝了太多酒,眼里已有些雾气了,眼眶与耳尖皆红透了。
他似想问些什么,却又讷讷不曾开口,叹息一声,拉起我,「我送你回去。」
我瞧着谢仞晃晃悠悠,连站也站不稳,搀了他一把,拒绝道:「不用送了,就在隔壁。你睡吧,喝了这样多。」
他摇摇头,牵起我的手腕,走出了院子。
我怔怔看向谢仞,我的房间与他是相连的,如今他要带我去哪?
「我让人把隔壁的院子收拾了,日后你就住这。」
我看着面前的院子,不禁开口:「太大了,我原先住着的耳房就挺好的……」
「耳房是丫鬟住的。」谢仞看向我认真地说。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的意思是我与从前是不同的了。
谢仞明明已经喝醉了,目光迷离,却还是这样认真,竟有些可爱。
「我如今不是丫鬟,那是什么?」我笑脸盈盈望向谢仞。
他偏头不敢看我:「你早些休息。」
我也不再逼他:「那好,阿仞,晚安。」
谢仞眼眸清澈,方才的微醺散去了不少:「晚安。」
我转身走向院子,却听得身后他声音微哑道:「我不会再伤你了,你莫怕。」
我讶异回头,谢仞神情认真。
「好。」
踏进院门前,我转身,谢仞还站在原处。
我捏紧手中的册子:「阿仞,谢谢。」
谢仞轻笑,未曾作声。
第六章
院子很大,可惜夜里看不太清院内的布置。
屋内有两个谢仞拨给我的两个丫鬟,十一二岁的模样,规规矩矩的。
我打发了她们去休息,自己打量着房内的陈设。房间布置得雅致,比起谢仞到处黑漆漆硬邦邦的房间,这屋子要温馨得多。
黄花梨木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尺长的小箱子,打开,是女孩子的首饰。我想起福子说,谢仞攒了一盒的首饰,却没敢送给我,不禁笑出了声。
我不懂珠宝,也不在乎这许多,但我却能感到这里头的心意,便够了。
躺上松软的大床,打个滚,将脸埋进软绵绵的被子里,感受着谢仞对我的无微不至。
真好,这样真真切切地被人在意着,满足的感觉溢满了全身,我竟有些睡不着了。
夜里睡不着,白天起得就迟了,待我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那两个小丫鬟规规矩矩进来伺候我梳洗束发,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
「听说你才起。」谢仞进屋脱了大氅。
我窝在谢仞房里等他回来,却不想他今日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
「昨日没睡好吗?」谢仞看向我的眼神里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我吸吸鼻子应着:「嗯,是有点不习惯,我认床。」
「有什么住得不习惯的地方,只管与我说,我吩咐他们去改。」谢仞神色认真。
「好,阿仞对我最好啦!」我笑着挽住谢仞的手,在他耳边说着。
不出意料地,我看见谢仞板起了脸,却红了耳朵。
我越发觉着谢仞有趣起来。
初识时,他对我可是毫不客气,最爱在我耳边吹气,舔掉我脸上的泪痕,摁着我强迫我与他同塌而眠。
可如今,确定了关系,却不敢碰我了。我若是主动牵他的手,对他亲密一些,他倒是会红了耳朵。
「阿仞的耳朵好可爱啊。」我凑上前去,对着那红彤彤的耳朵吹气。
谢仞喉结微动,向一旁侧了侧,却没推开我,沉声道:「莫闹。」
看着谢仞那副窘迫,又奈何不得我的模样,我不由得心情大好,这就是反差萌吗?
我轻轻弹了弹谢仞的耳朵,不再闹他。
「莞儿。」见我停下来了,谢仞转头与我说起正事来,「窦家的家业庞大且繁杂,如今尽数收回来了,你也要学着打理了。」
我怔怔,这确实是我没想过的。窦家的家业于我而言,是倚靠,也是责任。
「这些日子,我陪你去各个铺子庄园看看,挑些稳重的,管着那些个产业。只是你也要学会经商之道,要做到心中有数,切不可被下头的人蒙蔽了。」谢仞看向我,认真道。
听得谢仞说这话,我心头一暖,谢仞丝毫没有要染指窦家家业的意思,连代为管理这样的话也不曾说,下头的管事也让我亲自去挑。
「那,我不会经商,阿仞教我吗?」我又凑近谢仞几分,挽住谢仞的手,轻轻晃了晃。
「嗯……」谢仞又不敢看我,偏过头去。
谢仞……真是越看越可爱呢。
次日,谢仞便带我进了书房,在他大书桌旁给我腾了一张小桌子给我用。
我坐上软乎乎的椅子,瞧着桌上摆着的格式点心,有些哭笑不得,「阿仞真的是来教我学习的吗?」
谢仞瞥了两眼那些点心,脸上有一瞬的羞赧,又即刻掩了过去,随手将那些点心扫到一旁,「那就学完再吃。」
我看着他紧紧抿着的唇,忍不住戏弄起来,「那我饿了怎么办?」
谢仞怔了怔,终是维持不住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无可奈何看着我。
一旁的六宝憋着笑,「主子本就是体恤姑娘,怕您辛苦才吩咐奴才备好点心的,这些点心自是您想什么时候吃便什么时候吃的。」
笑闹过后,到了真正教我时谢仞就不许我再闹了,他一字一句教我用人之道,权衡之术,我怔怔地听着他语气中的狠辣与决绝,我突然发觉,这段时日的相处让我都快忘记了,谢仞他本就是个狠辣的角色。
「又走神了。」谢仞轻敲我的脑袋。
我回过神来,犹豫着开口说道:「阿仞的用人之道,未免太过霸道,太过狠辣了。」
谢仞顿时怔住了,一旁伺候的六宝眼中也尽是惶恐之色。
谢仞的拳慢慢收紧,手上的关节泛起白,他垂下眼眸,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这话,怕是触了他的逆鳞了,谢仞只怕真生气了。
我瑟缩着,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一些。
谢仞抬头,看向我,眼里的愤怒不加掩饰,还有些其他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的拳头收了又放,哑着声音道:「明日,我请先生来教你。」
说罢,谢仞拂袖而去。
我轻咬着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按理说,普通情侣吵架了,哄哄也就罢了。
可是谢仞……我不敢,他看起来那样生气。
况且……他本就是残暴且狠辣的人。
「姑娘,您说话也忒不注意分寸了。」六宝凑到我跟前苦着脸,「要不,您去和主子认个错?主子疼您,断不会怪您的。」
我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我又没有说错。更何况,谢仞如今在气头上,我怎敢去?
我呆坐在书房,也不肯去谢仞房中,急坏了六宝。
恰巧福子回来了,去谢仞那吃了个闭门羹,转头来找我,听六宝将事情说了,为难地挠着头。
「姑娘……按理说,干爹是不在意这两句不疼不痒的话的,这些年走过来,什么话干爹没听过?只一个,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就是戳了干爹的心了。」
「干爹对您的用心,您也是知晓的。不论干爹在外头如何,在姑娘这便半分脾气也是没有的,所以外头的人如何议论干爹都行,但是您不行。」
「姑娘便去服个软吧,哪怕什么也不说,您往干爹面前一站,干爹也就心软了。」
我看了眼桌上谢仞吩咐人备着的点心,叹息了一声,去了谢仞房中。
谢仞在房中软榻坐着,手中拿着书,他知我来了,却并未抬头。
「阿仞。」我在他面前站定,软软唤了他一声。
谢仞恍若未闻般,只翻着书页。
「阿仞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坐在他身边,轻轻扯扯他的袖子。
谢仞终是绷不住了,合起书道:「未曾。」顿了片刻,又道,「我的法子,的确不适合姑娘家学,明天我便给你请先生。」
说罢,谢仞便起身,要离开。
我仍扯着谢仞的袖子,坐在原处,不让他走。
谢仞顿住,转过头,看向我。
那双眼,竟让我觉着很陌生。没有笑意,没有怒意,甚至连戾气也没有,仿佛一潭死水,我从没见谢仞这般。
「阿仞……生气了,说开就好了,你不能闷着。」我轻轻晃晃他的袖子,我有些害怕如今的谢仞,比他生气的时候还叫人害怕。
谢仞站着,沉默许久,方才缓缓开口:「我本就不是善类……你说的也并没错,我若非此般也活不到现在……只是,那些话从你嘴里说出的确让我不快。」
「可真叫我生气的是,你竟不信我。我说过,我不会再伤你。」
谢仞看向我,我终于看见他如一潭死水的眸子中,满是哀伤。
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我察觉到谢仞生气时,下意识后撤,他看在眼里,所以才如此愤怒。
「对不起……」我嗫喏着,我的不信任,只怕伤他更深。
「无妨。」谢仞哑着声音,「我本就不是可信之人。」
谢仞如此,让人心疼,我却不知如何安慰。
我起身,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后背之上,「我以后,再也不会不信你了,阿仞,我保证。」
这是我第一次抱谢仞,我的心止不住跳着,谢仞也僵着身子。
「阿仞别生气了好不好?」我轻轻用脸蹭蹭他的后背,能感觉到怀里抱着的谢仞更僵了
。
「我发誓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不信阿仞了,如果还有下次,就让我……」
我还未说完,谢仞便挣开我的手,急急转过身来,低吼着:「不许胡说。」
谢仞吼得我一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就让我……以后吃不着成德记的点心?」
谢仞肩头放松下来,似是松了口气,应声道:「好。」
我开心抱住谢仞,将下巴抵在他胸前,抬头看他,「那说好了,阿仞不许生气了!」
谢仞伸手抚着我的头发,轻轻点头,答应了。
过了片刻,谢仞伸手,环住我,低声问道:「既然在你心中,我是这么狠辣的人,你为何……还愿同我一起?」
「因为……我喜欢你呀!」我抬头看向谢仞,脸上都是理所当然。
的确,以我从前受的教育来看,谢仞做的许多事都是我难以接受的。但是,这里并没有那么单纯,我在荣国公府待了不过半月余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自己若是不狠,便是要被抹杀的。
更何况是谢仞,他是那样特殊的身份。因此,我无从指摘他所做的一切。
除却这些,我是当真……喜欢他的。
谢仞抱我更紧了一些,「你莫要骗我。」
「我信阿仞,阿仞也要信我呀。」!
「好。」
自那日后,谢仞找了先生来教我,只是我本就对这些不甚熟悉,学得慢,六宝都学会了,我还是对着一堆账本头皮发麻。
只是,好在谢仞总是陪着我,若是实在学不懂的,等先生走了,晚上还会再教一次。
时间便这样一日日过去,谢仞带着我学习经商,巡视各个铺子,教我打理关系。
天气越来越冷了,越近年关,谢仞越忙,陪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只是不管多忙他总是会抽出时间陪我吃晚饭,再牵着我的手走回那个离他房不过百步的院子。
年关下,各个铺子庄子都放了假,我日日在府中看着今年营收。因着六宝同我一起学的,他又机灵,早被拨给我帮我一起料理各种事情。
六宝是个爱说话的,在我身边总是说得没完没了。
「姑娘,我与您说,那日主子把奴才们叫来,奴才和李大都觉着自己必死无疑啦!主子那脸黑得都和那煤炉灶底似的!」
「没想到,主子竟然没罚奴才们,还把奴才们调来了身边伺候,叫李大说他如何拐了那宫里的细修姑娘做对食。」
「左不过是些哄姑娘的小招,送首饰,送点心什么的,谁知道主子竟听得认真。那日以后,主子便到处去搜罗各种小玩意,像姑娘您的兔子,还有那些首饰。」
「这些日子,在主子和姑娘身边伺候,可真是让奴才开了眼,万没想到主子还有这样和气的一面,可见主子是真把姑娘放在心尖上疼着的。」
我笑着听六宝夸张地说着那日的事情,不禁问道:「你这样编排你家主子,也不怕他生气。」
六宝笑着向前两步,「从前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的,但是如今有姑娘护着,主子就算生气只要姑娘说两句好话,奴才的小命就能保住。」
六宝说话总是把小事都夸得天花乱坠,他的话,信七分就是挨了顶的。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谢仞将六宝调来身边,竟是为了去和小太监学如何讨姑娘欢心。
他对我的用心,只怕比我想的要多得多。
思及至此,心中的暖意更甚几分。
第七章
腊月二八,谢仞仍旧忙着 ,只是好在没有再在外头奔波了,只是在家理着事务。
越临近过年,我越发爱躲懒,便将事情全交与六宝了,自己黏在谢仞身边刺绣画画。
冬日里,天总是暗得快一些,不过寅时,屋内就暗了下来,我起身去点灯,发觉外面竟有簌簌的声响,开窗去看,竟是下雪了。
「阿仞,你快看,下雪了!」我趴在窗户上,扭头对谢仞叫着。
「嗯。」谢仞走过来,随意应了一句,把窗户关上了,「别开窗,仔细着凉。」
他摸摸我的手,不算凉,才放下心来。
我撇撇嘴,谢仞真的好无趣。
谢仞无奈揉了揉我的头:「想出去玩?」
「嗯!」
谢仞笑着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转身去拿了斗篷,兜帽,厚靴子,一一给我穿戴好,又拿了个汤婆子放我怀里,这才牵着我出了门。
梅林的红梅还未开放,零星地挂着几个花苞,不算好看。我拉着谢仞嘎吱嘎吱踩着雪,却也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漫天的雪,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一个人在家窝着看的韩剧——「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就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告诉他吧。」
「阿仞。」我转过头去看向谢仞,他恰好也在看着我,也许他的目光一直都在我身上,「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哪怕我常这样和谢仞说,此时,对上我的眼神
,谢仞还是下意识地抿着嘴偏过头去,耳尖照例红了。
「阿仞,你都不说喜欢我吗?」我笑着摇着谢仞的手臂。
谢仞转过头来,耳尖的红已微微漫上了脸颊:「喜欢。」
我如同得了糖的小孩,心里泛了蜜。谢仞性子闷,他肯处处为我着想,为我做许多事,却不爱说,如今已是难得。
我伸手抚上他微红的脸颊,他有些不自在,却没拿开我的手。
「低头。」我轻轻压着谢仞的脖子,他听话地低下了头。
我垫脚吻了上去,谢仞霎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身子也兀地僵了。我手轻轻环上他的腰,而唇则轻碾过他的唇。
谢仞比我想象的还要呆,不管我如何戏弄,他只闭着眼站着任我为所欲为,若非看他的脸渐渐红透,我都要怀疑自己吻了个木头。
我玩够了,便停下来,靠在谢仞胸口微微喘气。
他也像活过来一般,喘着粗气。我靠在他胸口,感受着他胸口的起伏,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谢仞低头看我,脸仍旧是通红的,眼里尽是茫然。
「阿仞,你真的好呆哦!」我一笑起来便停不下来了,整个人挂在谢仞身上,腹诽着:哪有一点我初见时那病娇大反派的样子。
谢仞也不恼,脸上半分窘迫也没有,只是一下一下轻拍着我的背,怕我笑过了气。
我捧起谢仞的脸,又踮起脚「吧唧」很响很响地又亲了一次他的唇:「不过,我就是喜欢呆的!」
谢仞脸上刚刚退了一些的红,又立马爬回他的脸上。
我不亦乐乎地闹着谢仞,仿佛解锁了新大陆,玩起来就停不下来,待到回去的时候,我已着了风寒。
「阿嚏!阿嚏!阿嚏!」我连着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喷嚏,无精打采地窝在躺椅上,看着谢仞的脸越来越黑。
「大夫呢?」谢仞沉声问六宝。
六宝脸上半分在我面前嬉皮笑脸的模样也没有,脸都要埋到地下去了:「福子哥去请了,应该是风雪太大了……」
「去催。」谢仞未等六宝说完,便开口打断了。
六宝和松了口气般连忙跑走了。
谢仞沉默着摸着我的脸,我蹭蹭他的指尖:「阿仞,你别这么凶嘛。」
谢仞面上神色僵了一瞬,连忙调整了表情:「抱歉。」
大夫来了,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
我靠在谢仞身上,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浑身都不对劲,头晕、头疼、嗓子疼、肚子疼……
一瞬间,我似恢复了一些清明,伸手摸摸身下………
「阿仞……我好像弄脏了你的床……」我的脸霎时红了,嗫喏着。
谢仞不知何意,我朝一旁挪了挪,露出床上的那摊血迹。
「无妨。」谢仞摸摸我的头,「去换个衣服吧,我让人收拾床。」
我眨眨眼,看着谢仞一脸淡定,半分害羞的模样也没有,便觉着无趣。
真正疼起来的时候,我便半分戏弄谢仞的心思也没有了,只抱着他,咬着唇,哼唧着:「阿仞……我疼……」
肚子疼,头疼,加在一起,我恨不得昏过去才好。
「莞儿,乖,把药喝了。」谢仞揽起我,将药递到嘴边。
只一口,那呛人的药味就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了出来。
药喝一半吐一半,加之来了月事,抵抗力差得很。因着这些,我断断续续烧了三天,方才彻底退了烧。
「阿仞……」我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谢仞连忙上前来,扶起我喂了一口温水:「头还疼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我轻轻抚上谢仞乌青的眼下,我的阿仞憔悴了不少……
我将脸埋进他胸口:「不想吃。我好多了,阿仞睡一会吧。」
谢仞愣了愣,似要拒绝,我连忙开口堵了他的话:「阿仞陪我睡一会吧,要是阿仞不睡,我也不睡了。」
谢仞叹了口气,依了我,和衣上了床,躺在我身侧。
他满眼血丝,眼下是青色的黑眼圈,想来这三日都没有好好睡觉好好收拾自己。我看见床边的小书桌,便知他是一边守着我一边办公。
再看向身畔那人,心中感动,却也心疼。
我有心想要快些好起来,却不想这一病就病了快一个月,哪怕是除夕夜也头晕,浑身酸软下不得床,在床上吃了年夜饭。
第八章
正月十五。
我身子已好了大半,可是谢仞不愿叫我操劳,将账本尽数收去了。
我只好踩着汤婆子抱着兔子,坐在榻上看着话本。
哪怕是过年,谢仞也总是忙,更何况前段时间,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积了一大堆事儿,一大早便去了东厂。
我感到身旁的坐垫微微凹陷了些,便向那倒去,正好倚上了谢仞:「阿仞,你回来啦。」
我仍旧看着话本,并未给谢仞一个眼神。
谢仞拿走了我手中的话本,像是有点吃味,「这么入神?」
我嘻嘻一笑,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他脸上的醋意才消了。
我见谢仞翻着话本,连忙说:「这故事讲的是狐妖秦娘和李书生的故事,我看了这么多话本,妖和人的故事里妖总是被辜负,只有这个书生,在功成名就后还能敲锣打鼓十里红妆迎娶秦娘为妻……」
我滔滔不绝说着,一如从前和同学安利小说。
谢仞似有些走神,我轻轻唤他:「阿仞?」
谢仞回过神来,笑笑:「无事,今晚想吃什么?」
「阿仞,我想出去吃汤圆,看花灯!」我拉着谢仞。
「不行。」谢仞果然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你身子还没好全,外面风大。」
「听说花灯可好看了,一年就这一次,带我去吧——」我拉着谢仞的手晃啊晃。
谢仞不为所动,睥了角落的六宝一眼,六宝立马跪了下去。
的确,是六宝把灯市说得天花乱坠,说得我心里痒痒。
我朝谢仞脸上吧唧一口,「阿仞带我去吧!」
再吧唧一口,「我已经好了!」
继续吧唧,「我保证穿得厚厚的,不会再生病了!」
谢仞仍旧板着脸,不松口。
六宝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谢仞的脸,开始劝我:「姑娘,您就别去了吧,奴才去给您买几个漂亮的花灯回来,您可不能再病着了。」
看六宝诚惶诚恐的模样,我想起六宝悄悄和我说,之前我病着的那段时间,整个摄政王府都过得心惊胆战,谢仞成天黑着个脸,动不动便罚那些小太监,连福子也没逃过。
如今看他这模样,应该是怕了。
身体这事不好说,我也不愿再因为自己连累那些个小太监了,悻悻窝回椅子上:「那就……不去了吧……」
因为病着,我已一月没出门了,着实闷得慌,如今还是不能出门玩去,心里难免失落。
我没精打采地翻着话本,李书生力排众议迎娶秦娘明明是高潮,我却看得兴致缺缺。
谢仞叹了口气:「去吧。」转而摸了摸我的脸颊,他终是松了口。
六宝在旁边笑着:「主子真是一点也瞧不得姑娘不痛快。」
我环住谢仞的脖子,轻咬他的耳朵:「阿仞最好了!」
谢仞怕我再着了风寒,给我裹得厚,可我真进了灯市后,猜灯谜看戏曲玩得不亦乐乎,身上竟出了薄汗。
「这么开心?」谢仞拿了帕子擦去我鼻尖的汗,嘴角噙笑问道。
「嗯!」我笑着拉着谢仞又去看河边的花灯。
宽阔的河面上飘荡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橙红色的点点烛火在水中摇曳着,水中点点星辰的倒影也融进火光里了。
「我们也买两盏灯吧!」我不由分说握着谢仞的手,便跑到了岸边卖花灯的地方。
我蹲下身,瞧着形形色色的花灯,不知是挑兔子的,还是挑荷花的。
「喜欢便都买了。」谢仞揉揉我的发髻。
「小姐,您兄长对您可真好。」买花灯的姑娘笑着说。
顿时,我感觉到身后站着的谢仞身上冒起了寒气。
怪不得人姑娘这样觉着。窦莞儿这幅身子本就未及笄,如今不过十四岁多,梳的还是姑娘的发髻。更何况,又生得矮小,看起来不过十三。而谢仞,的确是成年男子,还生得高大。
我生怕谢仞生气又将灯市搅得不得安宁,连忙挑了两盏灯便付钱走了。
「阿仞,许愿吧。」我将笔和花灯递给谢仞,谢仞虽面上神色还是难看,却还是微微点头,接过了。
我松了口气,转头写下了愿望: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写完后,我想要偷偷去瞟谢仞写了什么,却被谢仞挡住了,他说:「看了就不灵了。」
「切,那你不是还看过我的了吗?」我心中暗道,谢仞越来越小孩子气了。
我与谢仞的花灯并排放入水中,晃晃悠悠融入了那点点橙光。
「阿仞,我们许的愿会实现的吧?」我转头看向谢仞。
谢仞揉揉我的头,微微点头,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该回去了,夜深了。」
瞧谢仞如此模样,我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别扭,却立马散去,踮起脚尖亲了谢仞一口,「好呀,我们回去吧。」
刚刚要转身,便觉着腿被什么撞了一下,扑向了谢仞。
「哇哇哇——」
低头一看,是个摔倒了的小娃娃,不过两三岁,穿得红彤彤的,粉雕玉琢很是可爱,只是如今哭得厉害。
「怎么了这是?」我抱起那小娃娃,环顾四周,却没见他的家人。
「阿仞,他不会是走丢了吧?」我看向谢仞,有些担心。
谢仞点点头:「多半是。」
我轻晃着那小娃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有些着急:「乖,告诉姐姐,你还记得你和家人分开的地方在哪吗?」
那小娃娃抽噎着:「卖糖……糖的……」
我叹了口气,看向谢仞,这小娃娃话都说不清,只怕难找了。
「小浪!小浪!」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在灯市穿梭着,焦急地喊着。
「哥哥!哥哥!」怀里的小娃娃突然挣扎起来,大喊着。
我将那小娃娃放下来,他便晃着小短腿跑过去找哥哥了。
我松了口气。
回去的马车里,我拿着那小娃娃塞给我的麦芽糖,吃得不亦乐乎。
「不是不爱吃甜吗?」谢仞伸手抹去我嘴角的糖渍。
「这不一样嘛!这是小娃娃给我的谢礼。」
谢仞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你喜欢小孩?」
我不知其意,点点头,「喜欢,今天那个小孩多可爱啊,粉嘟嘟的。」
谢仞垂眸,未说话,只摆弄着手上的扳指。
「阿仞?」
谢仞未抬头,「我给不了你孩子。」
看他这副模样,我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
我抱住了他,「没关系的,阿仞,我不在乎。更何况,我也不想做母亲,十月怀胎,多累啊。」
谢仞环住我的腰,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莞儿,你若是喜欢孩子,可以收养一两个。」
拒绝和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他又将我抱得紧了一些,「我是个阉人……还大你许多岁……我知晓,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你想要什么我尽力满足。」
我怔怔看着谢仞,他这般自轻自贱叫我心中难受。
我刚想开口,谢仞又道:「没能将你明媒正娶迎进门,是我的过错,你若是想要,我让福子安排,定给你十里红妆。名声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人非议你。」
谢仞没头没脑突然说起这个,我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今日下午,他翻看的话本:敲锣打鼓……明媒正娶……十里红妆……
「只要你说,我一定办到,不会让你比别的女子差半分。」
我叹了口气,突然感到,谢仞对我的无微不至,百般迁就,除却他对我的喜欢,剩下的竟大半源于他的自卑。
他始终害怕,怕我因为他是宦官而嫌弃他,因此才想着处处做到最好,不过想留住我罢了。
「阿仞,我不在乎的。」我轻轻推开谢仞,捧起他的脸,对上他的眼睛,「你身份特殊,不能有妻,我能理解。孩子也不是非要不可,多个小拖油瓶多没劲。」
「况且,我也从未觉着阿仞大我很多啊。」我轻轻揉揉谢仞的脸,他被我养着这段时日,已然胖了一些,脸颊不再凹陷得吓人了,「阿仞不过就大了我一点点而已,阿仞都不嫌我年纪小,我为什么会嫌弃阿仞年纪大?」
「阿仞,我说了,我只在意你,只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身份,在我这里就是最好的。」我看着谢仞,认真道:「我喜欢你,所以我从来没觉得和你在一起委屈。」
谢仞眼眶竟微红了,他抱住我,不让我看他的眼:「遇见你,真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
第九章
回了府,谢仞照常送我回了自己的小院。
我沐浴时,心中难受得紧,我万没想到,今日同谢仞出门,竟会引得他这样难过。
谢仞的身体与年纪,只怕是他心头的刺,唯独这两个,是他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谢仞再过几月便满二十八了,而窦莞儿的这副身子不过十四,谢仞心中膈应是难免的。
只是,我又不能告诉谢仞,这幅窦莞儿身子里住着的人,已经十九了,与他相差也不过九岁,这并非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叹息一声,从浴桶中起身,擦拭干净水珠,换上寝衣。
我在床边立着,思索许久,转身裹了斗篷去了谢仞房里,他果然又在挑灯批奏折。
谢仞见我来,有些吃惊,随即上前将我的斗篷解开了,「夜里凉,你若是有什么事,吩咐人让我过去就是,何必自己跑一趟。」
谢仞解了斗篷才发现我身上并未穿多少,连忙拥我上了床,床上已铺上了松软垫子,不像往常硌人了。
「怎么袜子也不穿?」谢仞摸着我冰凉的脚,皱起了眉头。
许是见我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他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叫人拿了汤婆子来,放在我脚下。
见我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谢仞才放下心来,问道:「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过来了。」
「阿仞,我想和你睡。」我毫不顾忌揽上了谢仞的脖子。
谢仞身子明显僵了一僵,「我今夜还有许多事要做……」
「我问过福子了,他说没什么要紧事,明天早些起来做也是一样的。」
我倔强看着谢仞,一副他不答应我,我誓不松手的模样。
我已知谢仞心中有两个难解的结,如今,无论如何我也要解一个。
谢仞轻轻拉了拉我,没有拉动,却也不敢用力弄疼我,只得轻声哄着:「莞儿,
乖,先松手。」
我抱住了谢仞,在他耳旁说:「阿仞说过,只要我说了,不管是什么事你也答应我的。」
「是。」
「那,我想做阿仞的妻,真正的妻。」我认真看向谢仞。
谢仞僵了僵,好一会回过神来,偏过头去,「莞儿……」
声音沙哑,语气似是恳求。
我知道,这是谢仞的心病,他不敢与我同房也是因为这个,不管我如何说了不在乎,他还是害怕,如此便……
我的手从他的脖子移开,轻轻向下探去……
「莞儿……」谢仞握住了我的手,眼里是难掩的恳求,「求你,别,我可以让你舒服的,你别……」
谢仞面如金纸,嘴唇发白,连身子也止不住地抖起来。
我心软了,当真心软了,终究没有强迫拉下他最后的尊严。
想了想,我还是起身,拿了桌上的剪子,抓起发尾便剪了下去。
见我如此举动,谢仞大惊失色,连忙跑下床抢走了我手中的剪刀:「你这是做什么!」
我将已经剪下的一大把头发放在桌上:「阿仞总是不信我,既然这样,那我便陪你一起。我将这一头头发剪了,应该也够了。阿仞若是还不信,便剜了我身上的肉,我若也少二两肉便同阿仞是一样的了。」
谢仞讷讷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将我拥入怀中:「傻姑娘……我信你,信你。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后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了,也不许说什么剜肉。」
我抱紧了谢仞,心中还是泛着疼。
却不料谢仞将我横抱起来,向床走去……
事后,我看着墨色的床幔出神:方才根本就不是像我想的那样嘛……
谢仞瞧我一脸呆愣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乖,若是想,明日再……今日太晚了,先睡吧。」
此刻,我方才反应过来,羞得拱进谢仞怀中。
谢仞圈着我,任由我在他怀中扭来扭去。
突然,脸蹭到谢仞胸口,感受到一块不平整,抬起头,看见他胸前的疤痕。
是一块「十」字形状的疤痕,有一刀是谢仞握着我的手刺进去的,还有一刀……
我抚摸着那疤痕,抬头问道:「阿仞,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谢仞怔了怔,垂眸道:「刺杀。」
我轻咬着下唇,「阿仞身边护卫这样多,怎么还是会被伤到?」
「便是皇帝,遇到了刺杀,也是瞧运气,更何况是我。」谢仞淡淡说着。
话虽如此,可我却觉着,谢仞语气中,有些冷。
「阿仞,和我说说那次你是怎么受伤的好不好?」我抬头,看向谢仞。
谢仞的手轻轻覆上我的眼,「乖,睡觉,很晚了。」
我将谢仞的手拿开,「不要。」
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起了好奇心,只是心里的不对劲一旦蔓延开来,总是想要刨根问底。
「若说了,你是不是就好好睡觉?」谢仞神色有些无奈。
我点点头。
「九年前,我在涂州赈灾的时候遇见了个小姑娘,十二三岁。」
谢仞刚开口,我就忍不住心里泛酸:原来,这道疤竟是另一个女孩留下的。
「她的家里本还算富裕,一场大水毁了一切,同所有难民一样,无家可归。」
「她日日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因为跟着我不会让她饿肚子。」
「后来,难民暴起,一时间护卫被冲散了,我护着她逃走,受了一身的伤。」
「混乱之际,她把匕首插进了我的胸口,然后逃走了。」
「后来,我找到了她。她不是什么富农家的女儿,她的爷爷是涂州前任司马,父亲是徐县知县,都死在东厂手下。」
「她说她恨我,日日跟在我身边讨好我,让她觉得恶心,只可惜恶心了这样久还是没能杀了我。」
谢仞垂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定是难过极了。
我突然有些心疼,那个女孩明明是他受了伤也要拼命护住的人,却转眼将匕首刺入他的胸口。
我想起来那天夜里他疯了般握着我的手将匕首刺进他胸口,那个女孩当真是伤透他了。
可是……我突然心中堵得慌,伸手抚摸上谢仞胸口的疤痕。
我又算什么呢?
「阿仞,我和她很像,是不是?」我颤声问道。
若非是我与那个姑娘相像,初见那夜谢仞应该不会这般疯魔,握着我的手将匕首插进他胸口。
谢仞沉默许久,开口,「你与她确有些像,年纪相仿,又都是来要我性命的。」
听得谢仞这话,我的心开始疼起来……
我转身,朝床里边挪了挪,离开了谢仞的怀抱。
「莞儿?」谢仞轻轻推推我的肩头。
如今,我不愿理他。
片刻后,谢仞似有些慌了,他生疏地伸手,从后背抱
住了我,「莞儿,我从未将你当成她。」
「我心悦的,仅你一人。」
听得谢仞这话,我的心顿时漏了一拍,这是谢仞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他喜欢我。
哪怕他醉酒之时,他也未曾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心跳得很快,可我仍旧嘴硬,「你便说这谎话哄我吧。」
谢仞叹息一声,将我抱得更紧了,「我从未对你说谎,我发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谢仞如此保证,我也不该再纠结了,转头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是骗我,我便再也不要理你了。」
谢仞轻轻吻上我的眼,顿时消融了我眼中强装出来的凶狠。
「不会有那天的。」
第十章
自从那晚之后,我就将我小院的东西悉数搬进了谢仞的房里,将他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只要他在家,我便时刻同他黏在一块。他批折子之时,我便在他身边看账本。他若是要见大臣,不得空,我便和六宝去巡视各个铺子。
日子平淡地过着,转眼,开春已经过了许久。
「阿仞,」我毫不客气打断了谢仞办公,坐在他腿上,「你说话不算数,你说了开春,等花开了,你就带我去祁水看花的。如今都四月了,马上便要立夏了。」
我曾在《异闻图志》中看过,祁水的花海是最漂亮不过的,我便闹着谢仞,等春天要他同我一起去看。
谢仞怔了怔,放下手中的东西,道歉道:「是我忙昏头了,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带你去。」
「三日后就去好不好?」我晃着谢仞的胳膊,未等他答应便又开口,「说定了哦,到时阿仞不去就是小狗。」
谢仞有些无可奈何,却仍旧轻笑点头了。
我小跑出门,朝门外的福子和六宝使了个眼色。
三日后,收拾好行装,我与谢仞准时出发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不过两日便到了祁水,祁水当真是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依山傍水,宛若世外桃源。
「前面就是租的院子了。」谢仞挑开帘子,指向前面那别致的小院落。
睡了两天的马车,总算是能睡床了,马车刚刚停下,我便兴奋地跳下去了。
谢仞微笑着摇摇头。
六宝与福子将东西卸下来了,收拾着小院。
「姑娘,这有个秋千,奴才擦干净了。」六宝邀功似的拉我去瞧那秋千。
院中种着三棵桃花树,如今是桃花开得最盛的时节。而那秋千便扎在簇簇桃花之中,好是漂亮。
我兴致勃勃坐上秋千唤了一句:「阿仞。」
谢仞便会意,走到我身后,轻轻推着我的背。
我感受着秋千微小的幅度,有些哭笑不得。
「阿仞,你用力一些。」我转头看向谢仞。
谢仞却摇摇头,「你莫摔下来了。」
我瞧谢仞那紧张的模样,也不再作声了,闭上眼,感受着秋千缓缓地荡着。
微风吹来,桃花花瓣簌簌落下,一朵桃花打着旋儿落下,落到我的腿上。我举起桃花,转身别到了谢仞耳边。
谢仞嘴角含笑,任我胡闹,眼中皆是宠溺之色。
福子与六宝在一旁,想笑却又不敢,憋得辛苦。
花瓣继续落着,落在了我的头上、肩头。
谢仞轻轻将花瓣一一拿下,将我额前的碎发别到脑后。
我瞧着桃花雨中,谢仞脸上认真的神色,不由得想让时间停止,便停在此刻。
「姑娘,时间还早,如今日头也好,您去瞧瞧花吗?」六宝走到我面前,躬身问着。
我怔了片刻,会意,转头询问谢仞:「阿仞一起去看花吗?」
谢仞颔首。
花海令人震撼,目光所及之处,各色的花儿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绒绒的暖光。
花海之中,零星地种着点点桃花树,六宝将带着的布铺在树下,收拾着。
而我则拉着谢仞去采花编花环。
当我将五颜六色的花环编好带在谢仞头上之时,六宝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福子也来了。
我拉着谢仞走回树下,谢仞瞧着那如小山一般摞起来的各个小盒子,面露疑惑。
「阿仞,生日快乐!」
谢仞看着那堆盒子,呆愣在原地,许久都未动一分。
瞧谢仞那幅模样,我心中也忐忑起来。
「我还……从未过过生辰。」谢仞眼中有几分落寂,看得我心疼。
「我知道,所以,今日便要帮阿仞补全了。」我拉着谢仞坐下。
我从小盒中拿出一个拨浪鼓,「这是送给一岁的阿仞的,希望小阿仞也有人用拨浪鼓哄着。」
「这个小老虎,是送给两岁的阿仞的。小老虎陪着阿仞,阿仞晚上睡觉就不怕黑啦。」
「《三字经》,是送给三岁的阿仞的。阿仞可以开始认字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