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寿带来的仪仗队被安排在附近,这些人都是精兵伪装而成,共三百人。
他已经叫来赵都,低声吩咐。
宫中有人过来,请我们进宫。
这时天边一道闷雷。
惊蛰时节万物始鸣,正是,风雨欲来。
20
回想起那天夜晚,我总有种不真实感。
进宫时天空飘起细雨,轿中闷热,我掀起轿帘往外张望,处处是红色宫墙,在雨水浸润下分外鲜艳。
一道门接着一道门,接引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我们正在走近帝国的权力中枢,很快我们下车,那里只能步行,宫人在两侧打伞,却跟不上秦寿的速度,一队人几乎跑得要飞起来。
解除兵器,进入皇帝寝宫。
大皇子和六皇子秦飞白站在屏风外,六皇子脸上惊慌少,笃定多。
看来他已经做出了兵器。
秦寿冷冷看他,直迫得他低下头去。
设计图疑似被偷后,秦寿却没有什么动作,好像认命一样。
秦飞白竟然没有察觉出问题。
至高宝座面前,很难保持理智。
屏风后的龙床上躺着秦寿的兄长,锦被下的胸膛只见微弱起伏。
皇帝执意要见我和秦寿。
我们两个在床前站定,所有窥探被隔绝在屏风外,一时间只能听到皇帝艰难的呼吸声。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问沉默不语的秦寿:「你是真心的?」
「是。」
皇帝笑了一声,又咳了三声:「这样也好……」
「其实朕一直很后悔……母后和你母妃的争斗,不该迁怒你……」
「可是朕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
母后脸色很难看。
当时刚刚开蒙的小皇帝躲在朱红色柱子后,想。
「将这药,放到她的饮食……」
「是。」
他睁大眼睛。
「太傅说要友爱兄弟……」小皇帝懵懵懂懂背着早上学到的内容,直觉告诉他,这和眼前的事是相悖的。
可自从那个珍妃进宫后,母后日日以泪洗面,父皇也很久没听他背诗了……
要不要告诉她呢……
她还给我做过糕点……
他犹豫了许久。
小小孩童哪有那么多体力,很快他靠着柱子睡着了。
被焦急的宫人找到时,珍妃早产的消息已然在宫中传遍。
小皇帝看着朱红的柱子,那好像是人血的颜色。
他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大叫一声跑开了。
「臣弟心中无怨。」
秦寿握住我的手,低声回道。
「那……便好。」
「飞白……着实过分了些,飞钰性情温和,能守基业。」
他的意思,是要传位给大皇子秦飞钰了。
我心中大震,终于问道:「敢问皇上,陆相被贬,到底是为何?」
「啊……」
皇帝古怪地笑了一声:「朕没想要陆相死。」
「可飞白觉得,朕想要陆相死。」
「他当时手中并无实权,陆相被抄家流放后,朕封他为府帅,掌京畿兵权。」
「他很好,性格果决,连未来岳父也能毫不犹豫动手。」
「可我大雍,只需要一位守成之君。」
言语间,君王的冷酷暴露无遗,他从头到尾算计了秦飞白,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我甚至控制不住在想:刚刚皇帝的忏悔,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为了让秦寿继续心甘情愿做大皇子的靠山?
遍体生寒。
他不再说话。
御医跑进来喂药,秦飞钰和秦飞白站到我刚刚的位子,我们被送到侧殿。
临走前我看到秦飞白胜券在握的脸,他依旧英挺,眉宇间却有挥之不散的阴沉。
权力,让人成鬼,让鬼成精。
秦飞白知道自己是把磨刀石,会怎样呢?
侧殿竟然坐着秦阮微。
她好像在等什么,面色忽喜忽悲。
「陆蓁。」
她只是平静地点头,对我们已经知道她真实身份并不惊讶。
我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秦飞白害死了陆相?」
我本以为她会惊讶,或者不敢置信。
但她轻蔑一笑:「为什么不知道?那件龙袍是我亲手放在我爹房中的。」
「!」
秦寿沉声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爱飞白,但他没有势力,我爹对我也不怎么好,那我们干脆拿他当垫脚石。圣上忌惮我爹,却不敢轻易动手,我知道他早晚要被除去,那么不如让飞白来摘这份功劳。」
「圣上果然很满意。」
我想起刚刚皇帝冷酷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在算计,太后算计珍妃,先皇算计秦寿,皇帝算计秦飞白,陆蓁算计自己父亲,我算计一切阻碍我活着的人。
原来陆思恨错了人,他的月儿,死在重重算计结成的蛛网中。
众生皆苦,生在皇家,似乎格外苦些。
秦飞白不敢置信的大喊传进来:「为什么?父皇,我不信!」
他和当年的秦寿,何其相似。
只不过在原著中,秦寿爱上秦阮微,甘心把图纸交给她,秦飞白纵然知道了真相,然而他用图纸做出了兵器,反败为胜。
但这一次,他拿到的是假的。
「对不起了,父皇!」
「他要逼宫!」
「来人!来人!」
宫内倏然乱成一片。
秦寿抱着我窝在椅子里,握着我拿刀的手,无聊地做出种种动作。
砍、劈,削、刺。
「没想到我最终,竟然用不到它。」
他的语气有一点遗憾,更多的却是释然。
这把唯一来自先皇的赏赐,脱离了它的宿命轨道。
「秦飞白从我那里偷去的兵器图,是他逼宫的最大底气,这图是我偶然得到,是一种威力极大的炮弹,但他偷去的图,只能做出哑炮。」
皇帝病得突然,他来不及试验成果,因此……
秦飞钰的军队和秦飞白的军队对峙,一段时间内,双方战况胶着,难分胜负,秦寿的军队赶来加入战局,渐渐秦飞白的军队成不敌之势。
秦飞白面目狰狞:「点火!」
数十黑色的圆球被投到大皇子的士兵中。
却什么也没发生。
「这不可能!不!不不不……怎么可能是这样!我不甘心!」
我不再看他,在秦寿怀里蹭了蹭。
「咱们走吧。」
秦寿没有问,只是大力握住我的手。
我们分开忙乱的人群,辟出一条道来。遇到阻拦,秦寿就露出身份玉牌;我们畅通无阻,一路穿过重重朱门,将高高的玉阶与磬鸣抛在身后,没有人比我们更自由,但宫里的人是那么多,宫墙也那么深,简直一眼望不过头来,许多人看着看着,自己就殒命在这里。
我们穿过一个个内宫的房子,跳下一个个台阶,跑过一个个院子,又下一层层台阶,而台阶后有院落,院落后又是一座宫殿,如此排列,连绵不绝。(改编自卡夫卡《御旨》)
最后一道大门前,我跑不动了,只能停下来大口喘气,秦寿脸上倒是一片华彩,他回头看了最高的一座宫殿许久,然后抱起我,夺命狂奔。
「喂——你吃错药了?怎么像抢了别人东西似的?」我大笑着。
「我怀里的,是我从命运那里抢来的唯一珍宝。」
他一字一顿道。
「我这半生,只争意气,妄想挣脱囚笼,反而深陷藩篱。」
「我看宫墙多怨愤,料朱墙,见我应如是。」
「但……」
他右脸的胎记暴露在透明的日光下。
然后抱着我,慢下步子,缓缓走出这皇宫的最后一道大门。
再见,秦寿的二十年。
再见,我的前半生。
青山殷勤,绿水无忧,往后余生,应该能过得,比现在好些。
「喂,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叫什么?」
「不知道——不过,你要跟我姓!」
「……啧。」
番外篇
自从大皇子登基后,秦寿肉眼可见地怠惰下来。
他主动上交了炸弹图纸,带着我满世界乱窜。
以下是一些无聊日常:
1
我们去江南玩。
他屏退左右,一定要亲力亲为。
不多时他钓上一条大鱼。
我:呆滞。
他生起火,不一会儿烤鱼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我:哇哦。
他仔细地剔去大刺,送到我嘴边。
我吃了一大口,含泪鼓掌!
「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他倒是很狂:「你不如问本王不会什么。」
「哦。」我兴致缺缺问:「您老不会什么?」
「不会不喜欢你。」
淦。
2
秦飞白被软禁了。
陆蓁并不想和他共同受苦,连夜卷铺盖跑的。
不过她很快被抓回来,就关在秦飞白被软禁的地方。
我们游玩到京师时,秦飞白说想见我们。
大概想打打感情牌啥的。
秦寿拒绝三连:「改日,以后,得空再说。」
我好奇问:「改日?」
他面不改色:「32 日。」
「以后?」
「今年 13 月。」
「那得空……?」
「管那小崽子做什么?横竖死不了。」
他趴在我背上,不满道:「有这个空你怎么不多关心下你相公?」
3
我发现秦寿有一些很时髦的属性,比如腹黑、傲娇。
由于我在街上热心给一个男子指了路,回府后一桌珍馐,发着绿光。
仔细一瞧:霍!凉拌苦瓜,苦瓜炒蛋,苦瓜汤,苦瓜饼。
始作俑者咬着筷子不说话。
我们两个对视一炷香时间。
我认命地坐下来拿起筷子。
「哼,你喝这个。」
他把一盅猪蹄汤放在我前面,盯着我,自己抄起一整根青翠欲滴的苦瓜。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我忍无可忍夺过他的苦瓜,咬上他
的嘴。
世界安静了,耶。
4
「听不听故事?」
一个夜晚,我躲在他怀里,把被子蒙过头。
「从前有一个公主,她貌美无比,头发奇长,继母妒忌她的美貌,就把她囚禁在高塔上。」
「公主却天真善良,她每天在高塔的小窗户前唱歌,歌声飘了很远。」
「直到有一天,一位骑士驻足在高塔下。」
「公主放下长长的头发,让骑士爬上去,骑士救出了公主。」
「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讲完,双眼闪闪地看着他。
他好像被打动了,思索半晌,问:「何为骑士?」
「!」
他不依不饶:「『公主』这种说法,好像和现在有些不同……」
我恨恨地锤了下被子。
「乖。」
他的手忽然抓住我的。
「公主心悦你,我忠诚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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