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节 擒白

「你觉得呢?」他反问。

「金屋藏娇?」

「看来他们果真按捺不住,竟然急吼吼找到你这里。」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都笑了。

「那到底……有没有娇?」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慢慢摸上我的小腹。

我痒得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王爷?」

他的手停在我的腹部不动了。

「藏你一个就够麻烦的了。」

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说得很轻。

府中明明为了三日后大婚忙碌,他这个重要人物,却仿佛置身事外。

「王爷要和谁结亲?」

「孙家在夜南经营多年,孙柔是这一代最为受宠的嫡女。」他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

「……嗯。」

秦阮微说,三日之后,你便会成为王府当家主母!

呵。

当时的我,竟然破天荒地羞涩起来。

为我要嫁给他,为之前无数夜晚的坦诚相对,为他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里,那个我的倒影。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诺过什么。

不怪他。

只怪我想当然,怪我得意忘形,失了方寸,贻笑大方。

真冷啊。

半晌后,我翻身背对他,将头埋在被子里。

我有些累了。

秦寿从后面贴上我瘦削的脊背,他虽然体弱,却练武不辍,胸膛是温热的。

倒是连累我从前觉得,

也许他的血,

没有那么凉。

16

那药我将它埋在花盆里,终于没有用。

秦寿喜不喜欢我,是能感觉到的。

也许他看我有趣有用,但在这交锋的过程中,我也攫获了一片他的真我。

这就够了。

打开密室时,我知道有人在后面盯着我。

移开几本做成书的东西,再移动几番,书柜发出轻响。

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展现在眼前。

我高喊一声:「出来!」面目狰狞。

事实上我知道,我也只能喊这一声,因为之后我颈上一痛,什么都不知道了。

「兵器图……」

「拿到了……」

「快回去禀告殿下……」

我是在冰凉的地上醒来的。

秦阮微站在秦寿身后,秦飞白在她不远处,意气风发。而秦寿坐在正中,垂眼合上茶盖。

「咔嚓」一声,响得分明。

看来他们成功了……我慢慢扫过一圈,闭上眼睛。

他们成功拿到了——秦寿的圈套。

「义父,白露私自窥探机密,此女心机深沉,留不得啊!」

「皇叔想要女人多的是,这种女子怎配得上您?」

一个秦飞白,一个秦阮微,达到目的,便要置我于死地了。

兵器设计图被偷的事,不能声张,因此秦寿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但他的怒火,定然会倾泻到我这个一心争宠的蠢女人身上。

「白露。禁足,不得出门。」

秦寿并不看我,冷冷道。

他们显然觉得不太行。

秦阮微直接撒娇道:「义父,阮微担心她对您不利,您就当为了阮微……」

「杀了她。」

三个字,已是恶意昭彰。

「够了。」

「皇叔!」

「义父……」

「王爷……」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留不得……」

「王爷请多思量……」

「本王的私事,轮不到小辈置喙。」

「滚!」

秦寿仿佛被烦得不行,竟然逆反起来,双眼却钉在我身上。

他是动了真怒。

我从被秦寿气势吓住的六皇子身上,看到他陡然挣出的杀意。

我被关押,可婚事的准备,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红灯笼挂到我的院子那日,距秦寿大婚,还有一个夜晚。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悄然来到这里。

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陆思,我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光风霁月。

他的手上,是一个托盘,上面有一个玉壶,一个杯子。

「王爷让你来的?」

「王爷明日大婚,吩咐要你今夜死。下官便自荐来了。」

他拱手,还是那么优雅。

「何劳陆大人亲自动手呢?」

我不解道。

「难不成陆大人要和我这个将死之人讲一讲『月儿』?」

他深呼一口气,捏着托盘边缘的手爆出青筋。

「月儿名叫周月,是我青梅竹马的表妹。我姓陆,陆相陆明修的陆。我们是陆家的旁支,与陆相一荣俱荣,陆相是大皇子一派,陆蓁,就是秦阮微,却和六皇子交好。」

男主和女主嘛,自然要在一起。

「陆相替大皇子办事,却做得太出色,好到让今上不满。」

「今上还没死,大皇子却已然羽翼丰满。即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因此陆相被革职流放,作为陆家旁支,我同样受到牵连。」

「我被贬到夜南,月儿坚持与我完婚,要和我一起走。」

「她却死在途中。」

「我恨大皇子明明能够出手,却袖手旁观。我恨作为强大外援的秦寿。于是我决心帮助六皇子,偷取设计图,断大皇子一翼。」

「秦阮微就是陆蓁,她来到夜南,从一开始,就是规划好了的。」

17

我只觉心中发寒,真相往往更加丑恶冰冷。

「念在白姑娘和月儿长相相似的份上,我说得多了些,白姑娘喝了这酒,来世寻个好人家。」

「真的是王爷要你来的?」

确实,秦飞白拿到假的设计图,我的用处便不大了。

「千真万确。」

「我不信。」

陆思一个眼色,周围的人对视一眼,缓缓包围上来,将我牢牢摁住。

我挣扎不得,只能侧头避开那琥珀色的酒液。

「!」

「别挣扎了……王爷定然不会在意你的……到时候你的身边会有一封遗书,写着你自感对不起王爷,服毒自尽……」

「你休想!」我喊道。

秦寿你个王八蛋!怎么还不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不怕他了。

或许是秦寿来湖心亭那日,百无聊赖掬起一抔湖水,霞光荡漾,我看到自己的变化,不再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陆大人这是做什么?」

远处忽然亮起一丛丛的火把,秦寿站在最前,使剑砍断陆思拿酒的手。

秦寿把我拦腰抱起:「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吹风?」

陆思大喊:「王爷明日就要和孙小姐大婚,为何执着于一个低贱婢女?」

所有的声音被拦在门外,秦寿给我细心掖好被角,又摸摸我的脸。

我打破他刻意的回避。

「明日……」

「嗯。」

见我沉默,秦寿道:「白露,你什么都可以问我。」

我听到自己声音在抖:「问你……可我以什么身份呢?」

「见不得人的妾?你从头到尾,都不会娶我,对吗?」

我掀开被子,任热气飞快流失。

夜南的晚上滴水成冰,我情绪激动,宛如处在冰火两重天。

「抬头。」

他在吻我,我寸步不让,咬上他的唇,血腥气很快弥散开来。

里面混着我的泪。

他一一吻上那些泪,我用手遮住双眼。

「我真的不懂……」

「白露,白露!」

「为什么上天这么玩弄我……让我突遭大变,身不由己……为什么,为什么?我……我……」

急火攻心,意识涣散,我

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秦寿大力晃着我的肩膀:「听我说!」

「秦飞白此行,还带来了一份密旨!各地王侯必在京城设一居所,将妻、子留在其中,诸王每年在两地轮流居住,定期到宫中报到,参加各种仪式!」

「皇兄要集权中央,秦飞白提出此计,得到皇兄赏识,因此今年拜访诸王的任务,便落到他身上!我朝苦藩王已久,权力一代代收紧。秦飞白的首要目标便是我,因为我属意大皇子成为下一任皇帝!」

我茫茫然中,忽然想起历史上日本曾经实行过的「交替参觐制」。

幕府为了牢固控制藩主,使他们每年在两地奔波,其排场必奢华,使藩主疲于奔命,无力造反。

各王为巩固统治,必然会娶家族势力强大的女子做正妻,这样的妻子送到京中,各个王爷为了母族的势力,便不得不受中央制掣。而我作为奴才嫁给秦寿,其实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这是天命,白露,自二十加冠被封到夜南,我就知道。」

「父皇将我送到夜南前,早已预料到这一天。」

刚刚二十岁的羸弱青年,已经戴了十四年面具。站在玉阶下,没有见到自己父皇一面,却等来了一道明黄色圣旨。

封地夜南,即刻动身。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见父皇,父皇!」

秦寿跪了整整三天。

那三天,他不吃不喝,神色恍惚。

第三日的夜晚,下了一场大雪。

比夜南的雪还要大。

雪地中一个人终于体力不支,慢慢倒下。

「这是我的命,」

「对吗?」

余音消失在茫茫雪白中。

夜南下初冬第一场雪时,秦寿从马车上下来,正式踏上了这片荒凉。

「我不能将你做人质留在京中,你知道吗,白露?」

秦寿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惊慌吗?

他在哽咽。

「我曾经无数次将刀尖朝向自己,却下不了手。」

「我数次要你杀我,到现在,我们都不再提它。」

他从我身上摸出来一把刀。

那是他送我的,杀了林武的,寒光闪烁、吹毛立断的刀。

「这把刀,是我在宫中二十余,父皇唯一送我的东西。」

「会用上的。」

他径直盯着刀背,面色平静。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几代人的谋划,岂是一己之力能够撼动的?

他曾说,我是朝露,去日苦多;他则是齐女,齐女,就是蝉。

齐女化蝉,齐王后明心意,见而大恸,这个掌故,他不会不知道。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他已明明白白告诉我,即使他会爱上我,最后也会失去我。

原来他早已心存死志。

「秦寿。」

我扯住他的衣衫。

「娶我吧。」

大婚那天,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他抱着我跨火盆,我们对拜,进入洞房。

翌日,秦飞白在我们面前展开圣旨,得意洋洋。

「奉天承运……夜南王秦寿……一月后携妻入京……」

「钦此……」

18

我随秦寿进京。

路上风光不错,来这里快半年,我一直在夜南府中。

秦寿每日抱着我,像只懒洋洋的大猫。

面具也早已被取下。

他的胎记看起来吓人,我看得久了,竟然觉得这样也很好看。

「喂。」

我不轻不重推了他一下。

他离开些许,又凑近,两个人一起滚到马车地毯上。

他的呼吸像小刷子一样拂过我的脸,我使劲用头抵了抵他,不知道谁先主动,两个人又吻得难舍难分。

「你对秦阮微,到底……?」

「你道我为什么第一眼见她就收为义女,难道她真的如此倾国倾城?」

他反问。

「这道密旨,我很早就知道。」

「多早?」

「在床上第一次看到你之前。」

「呵。」

「秦阮微本来是个合适的人选。我放任她偷走假图,娶她,再将她送到京中做人质,到时候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不会被牵制。」

「但是你出现了。」

「我想,也许你更合适,你的目标是活下去,这很单纯,也很好用,你还可以为我传递信息。」

「本来要送你进京,最后却还是送你进京。」

我哼笑一声。

一开始没有感情,送我进京就没有挂碍,我一个婢女,不涉及世家关系,就没有利益共同体的麻烦;后来有了感情,他舍不得。

因此他求娶家族势大的孙小姐,宁愿让利益算计拧成牢固的绳索,引颈就

戮,接受他二十岁那年就已然预见的、绝望且令人窒息的天命。

只要他未曾对我有感情,他就有一线生机,他可以让我在京城,过着一辈子被严密监视的生活,他或者造反或者兵谏,即使在他面前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亦不会眨一眨眼。

他本可以用匕首抵着每个人的胸膛,让他们瑟瑟发抖,自己却漫不经心地饮着酒;他本可以装模作样,扮着书中深情男配,求娶秦阮微,将一切玩弄于股掌。

在那个故事里,没有「我」。

小说里的秦寿和现在在我面前的秦寿,同样为摆脱这种命运努力。小说中的他千般算计,却真的爱上了秦阮微,任她偷走设计图给秦飞白,他努力对抗天命,却终究败给「情」之一字。

这无疑加剧了我的恐慌。

我这个变数,虽然改变了他的一些轨迹,但最后,我会不会……同样害死他?

但,可以肯定的是,

我不想让他再一个人,跪在冰凉的宫里。

六年前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在我怀中,跪着抱住我的腰,抬头眨眨眼,面容狡黠,索求我的一个吻。

他本来是狂狷的,是无所畏惧的。

「前路如何,跟定你了。」

19

六皇子心机深沉,绝不能做皇帝。

我将一切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从白露撞破阴谋被送上床,我阴差阳错穿过来开始,到我杀了林武,秦阮微等人浮上水面,再到秦飞白到来,取得假设计图……

秦飞白想必已经在秘密冶炼武器了,希望他有事。

秦寿去找其他王爷喝酒,试探他们的态度。

「大皇子性情温和,这意味着给诸王的空间会大些。」

小市民的生存之道,在这里发挥了大作用。

我买通乞丐、流浪儿、妓女,去帮我寻找相府旧人。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陆相的罪名,大家好像都说不清,很多人说是他触怒圣上,但一个老臣,在皇帝那里还是有几分生存空间的。这个理由站不住,但知情者少,也不是我能够见得到的。

一个老乞丐说陆相被抄家时,他曾亲眼看到侍卫拿出了一件黄灿灿的东西,看上去像是……龙袍。

这就难怪了。

无论是陆相脑子抽了还是真的有这种想法,包藏祸心以下犯上,足够他被流放了。

所以这件龙袍,到底是谁放进去的?

陆相是大皇子手下最强大的助力之一,宫中两位皇子,秦飞白无疑是最大获利者。

但是,男主怎么会害自己的岳父呢?

在我纠结时,乞丐们帮我找到了一个人。

他是陆府一个小杂役,但他的话却更让我迷惑。

他说他曾两次在府中见过秦飞白。

大皇子的人,应该避嫌吧?陆相怎么能放任自己女儿和六皇子成为青梅竹马呢?

秦寿搛起一筷子菜:「想什么呢,张嘴。」

「想……呸呸呸,苦瓜!姓秦的!」

「苦瓜静心,多吃点。」始作俑者笑眯眯。

「两边都不得罪,陆相为大皇子出谋划策,将女儿嫁给六皇子,这样无论谁最后得登大宝,陆家都能安稳发展。」秦寿听到我的问题,不甚在意道。

那么秦飞白害陆相,动机就立不住了。既然陆相同样和秦飞白暗通款曲,还默认将女儿嫁给他,虽然陆相明面上是大皇子的人,但秦飞白也受他帮助,怎么也不可能杀陆相。

我回神时,秦寿面色沉得要滴水,他手中拿着一封密信。

我下意识觉得,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皇兄身体……只怕是不好了。宫中正封锁消息……」

要变天了。

我们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凝重。

圣上年事渐高,近年大病小病不断,这次的「交替参觐」命令措辞严密,甚至隐隐有强制意味,本身就暗示了皇帝在临终时对各王叛乱的警惕。

秦寿带来的仪仗队被安排在附近,这些人都是精兵伪装而成,共三百人。

他已经叫来赵都,低声吩咐。

宫中有人过来,请我们进宫。

这时天边一道闷雷。

惊蛰时节万物始鸣,正是,风雨欲来。

20

回想起那天夜晚,我总有种不真实感。

进宫时天空飘起细雨,轿中闷热,我掀起轿帘往外张望,处处是红色宫墙,在雨水浸润下分外鲜艳。

一道门接着一道门,接引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我们正在走近帝国的权力中枢,很快我们下车,那里只能步行,宫人在两侧打伞,却跟不上秦寿的速度,一队人几乎跑得要飞起来。

解除兵器,进入皇帝寝宫。

大皇子和六皇子秦飞白站在屏风外,六皇子脸上惊慌少,笃定多。

看来他已经做出了兵器。

秦寿冷冷看他,直迫得他低下头去。

设计图疑似被偷后,秦寿却没有什么动作,好像认命一样。

秦飞白竟然没有察觉出问题。

至高宝座面前,很难保持理智。

屏风后的龙床上躺着秦寿的兄长,锦被下的胸膛只见微弱起伏。

皇帝执意要见我和秦寿。

我们两个在床前站定,所有窥探被隔绝在屏风外,一时间只能听到皇帝艰难的呼吸声。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问沉默不语的秦寿:「你是真心的?」

「是。」

皇帝笑了一声,又咳了三声:「这样也好……」

「其实朕一直很后悔……母后和你母妃的争斗,不该迁怒你……」

「可是朕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

母后脸色很难看。

当时刚刚开蒙的小皇帝躲在朱红色柱子后,想。

「将这药,放到她的饮食……」

「是。」

他睁大眼睛。

「太傅说要友爱兄弟……」小皇帝懵懵懂懂背着早上学到的内容,直觉告诉他,这和眼前的事是相悖的。

可自从那个珍妃进宫后,母后日日以泪洗面,父皇也很久没听他背诗了……

要不要告诉她呢……

她还给我做过糕点……

他犹豫了许久。

小小孩童哪有那么多体力,很快他靠着柱子睡着了。

被焦急的宫人找到时,珍妃早产的消息已然在宫中传遍。

小皇帝看着朱红的柱子,那好像是人血的颜色。

他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大叫一声跑开了。

「臣弟心中无怨。」

秦寿握住我的手,低声回道。

「那……便好。」

「飞白……着实过分了些,飞钰性情温和,能守基业。」

他的意思,是要传位给大皇子秦飞钰了。

我心中大震,终于问道:「敢问皇上,陆相被贬,到底是为何?」

「啊……」

皇帝古怪地笑了一声:「朕没想要陆相死。」

「可飞白觉得,朕想要陆相死。」

「他当时手中并无实权,陆相被抄家流放后,朕封他为府帅,掌京畿兵权。」

「他很好,性格果决,连未来岳父也能毫不犹豫动手。」

「可我大雍,只需要一位守成之君。」

言语间,君王的冷酷暴露无遗,他从头到尾算计了秦飞白,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我甚至控制不住在想:刚刚皇帝的忏悔,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为了让秦寿继续心甘情愿做大皇子的靠山?

遍体生寒。

他不再说话。

御医跑进来喂药,秦飞钰和秦飞白站到我刚刚的位子,我们被送到侧殿。

临走前我看到秦飞白胜券在握的脸,他依旧英挺,眉宇间却有挥之不散的阴沉。

权力,让人成鬼,让鬼成精。

秦飞白知道自己是把磨刀石,会怎样呢?

侧殿竟然坐着秦阮微。

她好像在等什么,面色忽喜忽悲。

「陆蓁。」

她只是平静地点头,对我们已经知道她真实身份并不惊讶。

我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秦飞白害死了陆相?」

我本以为她会惊讶,或者不敢置信。

但她轻蔑一笑:「为什么不知道?那件龙袍是我亲手放在我爹房中的。」

「!」

秦寿沉声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爱飞白,但他没有势力,我爹对我也不怎么好,那我们干脆拿他当垫脚石。圣上忌惮我爹,却不敢轻易动手,我知道他早晚要被除去,那么不如让飞白来摘这份功劳。」

「圣上果然很满意。」

我想起刚刚皇帝冷酷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在算计,太后算计珍妃,先皇算计秦寿,皇帝算计秦飞白,陆蓁算计自己父亲,我算计一切阻碍我活着的人。

原来陆思恨错了人,他的月儿,死在重重算计结成的蛛网中。

众生皆苦,生在皇家,似乎格外苦些。

秦飞白不敢置信的大喊传进来:「为什么?父皇,我不信!」

他和当年的秦寿,何其相似。

只不过在原著中,秦寿爱上秦阮微,甘心把图纸交给她,秦飞白纵然知道了真相,然而他用图纸做出了兵器,反败为胜。

但这一次,他拿到的是假的。

「对不起了,父皇!」

「他要逼宫!」

「来人!来人!」

宫内倏然乱成一片。

秦寿抱着我窝在椅子里,握着我拿刀的手,无聊地做出种种动作。

砍、劈,削、刺。

「没想到我最终,竟然用不到它。」

他的语气有一点遗憾,更多的却是释然。

这把唯一来自先皇的赏赐,脱离了它的宿命轨道。

「秦飞白从我那里偷去的兵器图,是他逼宫的最大底气,这图是我偶然得到,是一种威力极大的炮弹,但他偷去的图,只能做出哑炮。」

皇帝病得突然,他来不及试验成果,因此……

秦飞钰的军队和秦飞白的军队对峙,一段时间内,双方战况胶着,难分胜负,秦寿的军队赶来加入战局,渐渐秦飞白的军队成不敌之势。

秦飞白面目狰狞:「点火!」

数十黑色的圆球被投到大皇子的士兵中。

却什么也没发生。

「这不可能!不!不不不……怎么可能是这样!我不甘心!」

我不再看他,在秦寿怀里蹭了蹭。

「咱们走吧。」

秦寿没有问,只是大力握住我的手。

我们分开忙乱的人群,辟出一条道来。遇到阻拦,秦寿就露出身份玉牌;我们畅通无阻,一路穿过重重朱门,将高高的玉阶与磬鸣抛在身后,没有人比我们更自由,但宫里的人是那么多,宫墙也那么深,简直一眼望不过头来,许多人看着看着,自己就殒命在这里。

我们穿过一个个内宫的房子,跳下一个个台阶,跑过一个个院子,又下一层层台阶,而台阶后有院落,院落后又是一座宫殿,如此排列,连绵不绝。(改编自卡夫卡《御旨》)

最后一道大门前,我跑不动了,只能停下来大口喘气,秦寿脸上倒是一片华彩,他回头看了最高的一座宫殿许久,然后抱起我,夺命狂奔。

「喂——你吃错药了?怎么像抢了别人东西似的?」我大笑着。

「我怀里的,是我从命运那里抢来的唯一珍宝。」

他一字一顿道。

「我这半生,只争意气,妄想挣脱囚笼,反而深陷藩篱。」

「我看宫墙多怨愤,料朱墙,见我应如是。」

「但……」

他右脸的胎记暴露在透明的日光下。

然后抱着我,慢下步子,缓缓走出这皇宫的最后一道大门。

再见,秦寿的二十年。

再见,我的前半生。

青山殷勤,绿水无忧,往后余生,应该能过得,比现在好些。

「喂,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叫什么?」

「不知道——不过,你要跟我姓!」

「……啧。」

番外篇

自从大皇子登基后,秦寿肉眼可见地怠惰下来。

他主动上交了炸弹图纸,带着我满世界乱窜。

以下是一些无聊日常:

1

我们去江南玩。

他屏退左右,一定要亲力亲为。

不多时他钓上一条大鱼。

我:呆滞。

他生起火,不一会儿烤鱼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我:哇哦。

他仔细地剔去大刺,送到我嘴边。

我吃了一大口,含泪鼓掌!

「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他倒是很狂:「你不如问本王不会什么。」

「哦。」我兴致缺缺问:「您老不会什么?」

「不会不喜欢你。」

淦。

2

秦飞白被软禁了。

陆蓁并不想和他共同受苦,连夜卷铺盖跑的。

不过她很快被抓回来,就关在秦飞白被软禁的地方。

我们游玩到京师时,秦飞白说想见我们。

大概想打打感情牌啥的。

秦寿拒绝三连:「改日,以后,得空再说。」

我好奇问:「改日?」

他面不改色:「32 日。」

「以后?」

「今年 13 月。」

「那得空……?」

「管那小崽子做什么?横竖死不了。」

他趴在我背上,不满道:「有这个空你怎么不多关心下你相公?」

3

我发现秦寿有一些很时髦的属性,比如腹黑、傲娇。

由于我在街上热心给一个男子指了路,回府后一桌珍馐,发着绿光。

仔细一瞧:霍!凉拌苦瓜,苦瓜炒蛋,苦瓜汤,苦瓜饼。

始作俑者咬着筷子不说话。

我们两个对视一炷香时间。

我认命地坐下来拿起筷子。

「哼,你喝这个。」

他把一盅猪蹄汤放在我前面,盯着我,自己抄起一整根青翠欲滴的苦瓜。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我忍无可忍夺过他的苦瓜,咬上他

的嘴。

世界安静了,耶。

4

「听不听故事?」

一个夜晚,我躲在他怀里,把被子蒙过头。

「从前有一个公主,她貌美无比,头发奇长,继母妒忌她的美貌,就把她囚禁在高塔上。」

「公主却天真善良,她每天在高塔的小窗户前唱歌,歌声飘了很远。」

「直到有一天,一位骑士驻足在高塔下。」

「公主放下长长的头发,让骑士爬上去,骑士救出了公主。」

「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讲完,双眼闪闪地看着他。

他好像被打动了,思索半晌,问:「何为骑士?」

「!」

他不依不饶:「『公主』这种说法,好像和现在有些不同……」

我恨恨地锤了下被子。

「乖。」

他的手忽然抓住我的。

「公主心悦你,我忠诚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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