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他反问。
「金屋藏娇?」
「看来他们果真按捺不住,竟然急吼吼找到你这里。」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都笑了。
「那到底……有没有娇?」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慢慢摸上我的小腹。
我痒得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王爷?」
他的手停在我的腹部不动了。
「藏你一个就够麻烦的了。」
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说得很轻。
府中明明为了三日后大婚忙碌,他这个重要人物,却仿佛置身事外。
「王爷要和谁结亲?」
「孙家在夜南经营多年,孙柔是这一代最为受宠的嫡女。」他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
「……嗯。」
秦阮微说,三日之后,你便会成为王府当家主母!
呵。
当时的我,竟然破天荒地羞涩起来。
为我要嫁给他,为之前无数夜晚的坦诚相对,为他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里,那个我的倒影。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诺过什么。
不怪他。
只怪我想当然,怪我得意忘形,失了方寸,贻笑大方。
真冷啊。
半晌后,我翻身背对他,将头埋在被子里。
我有些累了。
秦寿从后面贴上我瘦削的脊背,他虽然体弱,却练武不辍,胸膛是温热的。
倒是连累我从前觉得,
也许他的血,
没有那么凉。
16
那药我将它埋在花盆里,终于没有用。
秦寿喜不喜欢我,是能感觉到的。
也许他看我有趣有用,但在这交锋的过程中,我也攫获了一片他的真我。
这就够了。
打开密室时,我知道有人在后面盯着我。
移开几本做成书的东西,再移动几番,书柜发出轻响。
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展现在眼前。
我高喊一声:「出来!」面目狰狞。
事实上我知道,我也只能喊这一声,因为之后我颈上一痛,什么都不知道了。
「兵器图……」
「拿到了……」
「快回去禀告殿下……」
我是在冰凉的地上醒来的。
秦阮微站在秦寿身后,秦飞白在她不远处,意气风发。而秦寿坐在正中,垂眼合上茶盖。
「咔嚓」一声,响得分明。
看来他们成功了……我慢慢扫过一圈,闭上眼睛。
他们成功拿到了——秦寿的圈套。
「义父,白露私自窥探机密,此女心机深沉,留不得啊!」
「皇叔想要女人多的是,这种女子怎配得上您?」
一个秦飞白,一个秦阮微,达到目的,便要置我于死地了。
兵器设计图被偷的事,不能声张,因此秦寿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但他的怒火,定然会倾泻到我这个一心争宠的蠢女人身上。
「白露。禁足,不得出门。」
秦寿并不看我,冷冷道。
他们显然觉得不太行。
秦阮微直接撒娇道:「义父,阮微担心她对您不利,您就当为了阮微……」
「杀了她。」
三个字,已是恶意昭彰。
「够了。」
「皇叔!」
「义父……」
「王爷……」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留不得……」
「王爷请多思量……」
「本王的私事,轮不到小辈置喙。」
「滚!」
秦寿仿佛被烦得不行,竟然逆反起来,双眼却钉在我身上。
他是动了真怒。
我从被秦寿气势吓住的六皇子身上,看到他陡然挣出的杀意。
我被关押,可婚事的准备,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红灯笼挂到我的院子那日,距秦寿大婚,还有一个夜晚。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悄然来到这里。
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陆思,我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光风霁月。
他的手上,是一个托盘,上面有一个玉壶,一个杯子。
「王爷让你来的?」
「王爷明日大婚,吩咐要你今夜死。下官便自荐来了。」
他拱手,还是那么优雅。
「何劳陆大人亲自动手呢?」
我不解道。
「难不成陆大人要和我这个将死之人讲一讲『月儿』?」
他深呼一口气,捏着托盘边缘的手爆出青筋。
「月儿名叫周月,是我青梅竹马的表妹。我姓陆,陆相陆明修的陆。我们是陆家的旁支,与陆相一荣俱荣,陆相是大皇子一派,陆蓁,就是秦阮微,却和六皇子交好。」
男主和女主嘛,自然要在一起。
「陆相替大皇子办事,却做得太出色,好到让今上不满。」
「今上还没死,大皇子却已然羽翼丰满。即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因此陆相被革职流放,作为陆家旁支,我同样受到牵连。」
「我被贬到夜南,月儿坚持与我完婚,要和我一起走。」
「她却死在途中。」
「我恨大皇子明明能够出手,却袖手旁观。我恨作为强大外援的秦寿。于是我决心帮助六皇子,偷取设计图,断大皇子一翼。」
「秦阮微就是陆蓁,她来到夜南,从一开始,就是规划好了的。」
17
我只觉心中发寒,真相往往更加丑恶冰冷。
「念在白姑娘和月儿长相相似的份上,我说得多了些,白姑娘喝了这酒,来世寻个好人家。」
「真的是王爷要你来的?」
确实,秦飞白拿到假的设计图,我的用处便不大了。
「千真万确。」
「我不信。」
陆思一个眼色,周围的人对视一眼,缓缓包围上来,将我牢牢摁住。
我挣扎不得,只能侧头避开那琥珀色的酒液。
「!」
「别挣扎了……王爷定然不会在意你的……到时候你的身边会有一封遗书,写着你自感对不起王爷,服毒自尽……」
「你休想!」我喊道。
秦寿你个王八蛋!怎么还不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不怕他了。
或许是秦寿来湖心亭那日,百无聊赖掬起一抔湖水,霞光荡漾,我看到自己的变化,不再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陆大人这是做什么?」
远处忽然亮起一丛丛的火把,秦寿站在最前,使剑砍断陆思拿酒的手。
秦寿把我拦腰抱起:「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吹风?」
陆思大喊:「王爷明日就要和孙小姐大婚,为何执着于一个低贱婢女?」
所有的声音被拦在门外,秦寿给我细心掖好被角,又摸摸我的脸。
我打破他刻意的回避。
「明日……」
「嗯。」
见我沉默,秦寿道:「白露,你什么都可以问我。」
我听到自己声音在抖:「问你……可我以什么身份呢?」
「见不得人的妾?你从头到尾,都不会娶我,对吗?」
我掀开被子,任热气飞快流失。
夜南的晚上滴水成冰,我情绪激动,宛如处在冰火两重天。
「抬头。」
他在吻我,我寸步不让,咬上他的唇,血腥气很快弥散开来。
里面混着我的泪。
他一一吻上那些泪,我用手遮住双眼。
「我真的不懂……」
「白露,白露!」
「为什么上天这么玩弄我……让我突遭大变,身不由己……为什么,为什么?我……我……」
急火攻心,意识涣散,我
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秦寿大力晃着我的肩膀:「听我说!」
「秦飞白此行,还带来了一份密旨!各地王侯必在京城设一居所,将妻、子留在其中,诸王每年在两地轮流居住,定期到宫中报到,参加各种仪式!」
「皇兄要集权中央,秦飞白提出此计,得到皇兄赏识,因此今年拜访诸王的任务,便落到他身上!我朝苦藩王已久,权力一代代收紧。秦飞白的首要目标便是我,因为我属意大皇子成为下一任皇帝!」
我茫茫然中,忽然想起历史上日本曾经实行过的「交替参觐制」。
幕府为了牢固控制藩主,使他们每年在两地奔波,其排场必奢华,使藩主疲于奔命,无力造反。
各王为巩固统治,必然会娶家族势力强大的女子做正妻,这样的妻子送到京中,各个王爷为了母族的势力,便不得不受中央制掣。而我作为奴才嫁给秦寿,其实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这是天命,白露,自二十加冠被封到夜南,我就知道。」
「父皇将我送到夜南前,早已预料到这一天。」
刚刚二十岁的羸弱青年,已经戴了十四年面具。站在玉阶下,没有见到自己父皇一面,却等来了一道明黄色圣旨。
封地夜南,即刻动身。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见父皇,父皇!」
秦寿跪了整整三天。
那三天,他不吃不喝,神色恍惚。
第三日的夜晚,下了一场大雪。
比夜南的雪还要大。
雪地中一个人终于体力不支,慢慢倒下。
「这是我的命,」
「对吗?」
余音消失在茫茫雪白中。
夜南下初冬第一场雪时,秦寿从马车上下来,正式踏上了这片荒凉。
「我不能将你做人质留在京中,你知道吗,白露?」
秦寿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惊慌吗?
他在哽咽。
「我曾经无数次将刀尖朝向自己,却下不了手。」
「我数次要你杀我,到现在,我们都不再提它。」
他从我身上摸出来一把刀。
那是他送我的,杀了林武的,寒光闪烁、吹毛立断的刀。
「这把刀,是我在宫中二十余,父皇唯一送我的东西。」
「会用上的。」
他径直盯着刀背,面色平静。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几代人的谋划,岂是一己之力能够撼动的?
他曾说,我是朝露,去日苦多;他则是齐女,齐女,就是蝉。
齐女化蝉,齐王后明心意,见而大恸,这个掌故,他不会不知道。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他已明明白白告诉我,即使他会爱上我,最后也会失去我。
原来他早已心存死志。
「秦寿。」
我扯住他的衣衫。
「娶我吧。」
大婚那天,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他抱着我跨火盆,我们对拜,进入洞房。
翌日,秦飞白在我们面前展开圣旨,得意洋洋。
「奉天承运……夜南王秦寿……一月后携妻入京……」
「钦此……」
18
我随秦寿进京。
路上风光不错,来这里快半年,我一直在夜南府中。
秦寿每日抱着我,像只懒洋洋的大猫。
面具也早已被取下。
他的胎记看起来吓人,我看得久了,竟然觉得这样也很好看。
「喂。」
我不轻不重推了他一下。
他离开些许,又凑近,两个人一起滚到马车地毯上。
他的呼吸像小刷子一样拂过我的脸,我使劲用头抵了抵他,不知道谁先主动,两个人又吻得难舍难分。
「你对秦阮微,到底……?」
「你道我为什么第一眼见她就收为义女,难道她真的如此倾国倾城?」
他反问。
「这道密旨,我很早就知道。」
「多早?」
「在床上第一次看到你之前。」
「呵。」
「秦阮微本来是个合适的人选。我放任她偷走假图,娶她,再将她送到京中做人质,到时候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不会被牵制。」
「但是你出现了。」
「我想,也许你更合适,你的目标是活下去,这很单纯,也很好用,你还可以为我传递信息。」
「本来要送你进京,最后却还是送你进京。」
我哼笑一声。
一开始没有感情,送我进京就没有挂碍,我一个婢女,不涉及世家关系,就没有利益共同体的麻烦;后来有了感情,他舍不得。
因此他求娶家族势大的孙小姐,宁愿让利益算计拧成牢固的绳索,引颈就
戮,接受他二十岁那年就已然预见的、绝望且令人窒息的天命。
只要他未曾对我有感情,他就有一线生机,他可以让我在京城,过着一辈子被严密监视的生活,他或者造反或者兵谏,即使在他面前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亦不会眨一眨眼。
他本可以用匕首抵着每个人的胸膛,让他们瑟瑟发抖,自己却漫不经心地饮着酒;他本可以装模作样,扮着书中深情男配,求娶秦阮微,将一切玩弄于股掌。
在那个故事里,没有「我」。
小说里的秦寿和现在在我面前的秦寿,同样为摆脱这种命运努力。小说中的他千般算计,却真的爱上了秦阮微,任她偷走设计图给秦飞白,他努力对抗天命,却终究败给「情」之一字。
这无疑加剧了我的恐慌。
我这个变数,虽然改变了他的一些轨迹,但最后,我会不会……同样害死他?
但,可以肯定的是,
我不想让他再一个人,跪在冰凉的宫里。
六年前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在我怀中,跪着抱住我的腰,抬头眨眨眼,面容狡黠,索求我的一个吻。
他本来是狂狷的,是无所畏惧的。
「前路如何,跟定你了。」
19
六皇子心机深沉,绝不能做皇帝。
我将一切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从白露撞破阴谋被送上床,我阴差阳错穿过来开始,到我杀了林武,秦阮微等人浮上水面,再到秦飞白到来,取得假设计图……
秦飞白想必已经在秘密冶炼武器了,希望他有事。
秦寿去找其他王爷喝酒,试探他们的态度。
「大皇子性情温和,这意味着给诸王的空间会大些。」
小市民的生存之道,在这里发挥了大作用。
我买通乞丐、流浪儿、妓女,去帮我寻找相府旧人。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陆相的罪名,大家好像都说不清,很多人说是他触怒圣上,但一个老臣,在皇帝那里还是有几分生存空间的。这个理由站不住,但知情者少,也不是我能够见得到的。
一个老乞丐说陆相被抄家时,他曾亲眼看到侍卫拿出了一件黄灿灿的东西,看上去像是……龙袍。
这就难怪了。
无论是陆相脑子抽了还是真的有这种想法,包藏祸心以下犯上,足够他被流放了。
所以这件龙袍,到底是谁放进去的?
陆相是大皇子手下最强大的助力之一,宫中两位皇子,秦飞白无疑是最大获利者。
但是,男主怎么会害自己的岳父呢?
在我纠结时,乞丐们帮我找到了一个人。
他是陆府一个小杂役,但他的话却更让我迷惑。
他说他曾两次在府中见过秦飞白。
大皇子的人,应该避嫌吧?陆相怎么能放任自己女儿和六皇子成为青梅竹马呢?
秦寿搛起一筷子菜:「想什么呢,张嘴。」
「想……呸呸呸,苦瓜!姓秦的!」
「苦瓜静心,多吃点。」始作俑者笑眯眯。
「两边都不得罪,陆相为大皇子出谋划策,将女儿嫁给六皇子,这样无论谁最后得登大宝,陆家都能安稳发展。」秦寿听到我的问题,不甚在意道。
那么秦飞白害陆相,动机就立不住了。既然陆相同样和秦飞白暗通款曲,还默认将女儿嫁给他,虽然陆相明面上是大皇子的人,但秦飞白也受他帮助,怎么也不可能杀陆相。
我回神时,秦寿面色沉得要滴水,他手中拿着一封密信。
我下意识觉得,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皇兄身体……只怕是不好了。宫中正封锁消息……」
要变天了。
我们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凝重。
圣上年事渐高,近年大病小病不断,这次的「交替参觐」命令措辞严密,甚至隐隐有强制意味,本身就暗示了皇帝在临终时对各王叛乱的警惕。
秦寿带来的仪仗队被安排在附近,这些人都是精兵伪装而成,共三百人。
他已经叫来赵都,低声吩咐。
宫中有人过来,请我们进宫。
这时天边一道闷雷。
惊蛰时节万物始鸣,正是,风雨欲来。
20
回想起那天夜晚,我总有种不真实感。
进宫时天空飘起细雨,轿中闷热,我掀起轿帘往外张望,处处是红色宫墙,在雨水浸润下分外鲜艳。
一道门接着一道门,接引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我们正在走近帝国的权力中枢,很快我们下车,那里只能步行,宫人在两侧打伞,却跟不上秦寿的速度,一队人几乎跑得要飞起来。
解除兵器,进入皇帝寝宫。
大皇子和六皇子秦飞白站在屏风外,六皇子脸上惊慌少,笃定多。
看来他已经做出了兵器。
秦寿冷冷看他,直迫得他低下头去。
设计图疑似被偷后,秦寿却没有什么动作,好像认命一样。
秦飞白竟然没有察觉出问题。
至高宝座面前,很难保持理智。
屏风后的龙床上躺着秦寿的兄长,锦被下的胸膛只见微弱起伏。
皇帝执意要见我和秦寿。
我们两个在床前站定,所有窥探被隔绝在屏风外,一时间只能听到皇帝艰难的呼吸声。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问沉默不语的秦寿:「你是真心的?」
「是。」
皇帝笑了一声,又咳了三声:「这样也好……」
「其实朕一直很后悔……母后和你母妃的争斗,不该迁怒你……」
「可是朕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
母后脸色很难看。
当时刚刚开蒙的小皇帝躲在朱红色柱子后,想。
「将这药,放到她的饮食……」
「是。」
他睁大眼睛。
「太傅说要友爱兄弟……」小皇帝懵懵懂懂背着早上学到的内容,直觉告诉他,这和眼前的事是相悖的。
可自从那个珍妃进宫后,母后日日以泪洗面,父皇也很久没听他背诗了……
要不要告诉她呢……
她还给我做过糕点……
他犹豫了许久。
小小孩童哪有那么多体力,很快他靠着柱子睡着了。
被焦急的宫人找到时,珍妃早产的消息已然在宫中传遍。
小皇帝看着朱红的柱子,那好像是人血的颜色。
他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大叫一声跑开了。
「臣弟心中无怨。」
秦寿握住我的手,低声回道。
「那……便好。」
「飞白……着实过分了些,飞钰性情温和,能守基业。」
他的意思,是要传位给大皇子秦飞钰了。
我心中大震,终于问道:「敢问皇上,陆相被贬,到底是为何?」
「啊……」
皇帝古怪地笑了一声:「朕没想要陆相死。」
「可飞白觉得,朕想要陆相死。」
「他当时手中并无实权,陆相被抄家流放后,朕封他为府帅,掌京畿兵权。」
「他很好,性格果决,连未来岳父也能毫不犹豫动手。」
「可我大雍,只需要一位守成之君。」
言语间,君王的冷酷暴露无遗,他从头到尾算计了秦飞白,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我甚至控制不住在想:刚刚皇帝的忏悔,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为了让秦寿继续心甘情愿做大皇子的靠山?
遍体生寒。
他不再说话。
御医跑进来喂药,秦飞钰和秦飞白站到我刚刚的位子,我们被送到侧殿。
临走前我看到秦飞白胜券在握的脸,他依旧英挺,眉宇间却有挥之不散的阴沉。
权力,让人成鬼,让鬼成精。
秦飞白知道自己是把磨刀石,会怎样呢?
侧殿竟然坐着秦阮微。
她好像在等什么,面色忽喜忽悲。
「陆蓁。」
她只是平静地点头,对我们已经知道她真实身份并不惊讶。
我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秦飞白害死了陆相?」
我本以为她会惊讶,或者不敢置信。
但她轻蔑一笑:「为什么不知道?那件龙袍是我亲手放在我爹房中的。」
「!」
秦寿沉声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爱飞白,但他没有势力,我爹对我也不怎么好,那我们干脆拿他当垫脚石。圣上忌惮我爹,却不敢轻易动手,我知道他早晚要被除去,那么不如让飞白来摘这份功劳。」
「圣上果然很满意。」
我想起刚刚皇帝冷酷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在算计,太后算计珍妃,先皇算计秦寿,皇帝算计秦飞白,陆蓁算计自己父亲,我算计一切阻碍我活着的人。
原来陆思恨错了人,他的月儿,死在重重算计结成的蛛网中。
众生皆苦,生在皇家,似乎格外苦些。
秦飞白不敢置信的大喊传进来:「为什么?父皇,我不信!」
他和当年的秦寿,何其相似。
只不过在原著中,秦寿爱上秦阮微,甘心把图纸交给她,秦飞白纵然知道了真相,然而他用图纸做出了兵器,反败为胜。
但这一次,他拿到的是假的。
「对不起了,父皇!」
「他要逼宫!」
「来人!来人!」
宫内倏然乱成一片。
秦寿抱着我窝在椅子里,握着我拿刀的手,无聊地做出种种动作。
砍、劈,削、刺。
「没想到我最终,竟然用不到它。」
他的语气有一点遗憾,更多的却是释然。
这把唯一来自先皇的赏赐,脱离了它的宿命轨道。
「秦飞白从我那里偷去的兵器图,是他逼宫的最大底气,这图是我偶然得到,是一种威力极大的炮弹,但他偷去的图,只能做出哑炮。」
皇帝病得突然,他来不及试验成果,因此……
秦飞钰的军队和秦飞白的军队对峙,一段时间内,双方战况胶着,难分胜负,秦寿的军队赶来加入战局,渐渐秦飞白的军队成不敌之势。
秦飞白面目狰狞:「点火!」
数十黑色的圆球被投到大皇子的士兵中。
却什么也没发生。
「这不可能!不!不不不……怎么可能是这样!我不甘心!」
我不再看他,在秦寿怀里蹭了蹭。
「咱们走吧。」
秦寿没有问,只是大力握住我的手。
我们分开忙乱的人群,辟出一条道来。遇到阻拦,秦寿就露出身份玉牌;我们畅通无阻,一路穿过重重朱门,将高高的玉阶与磬鸣抛在身后,没有人比我们更自由,但宫里的人是那么多,宫墙也那么深,简直一眼望不过头来,许多人看着看着,自己就殒命在这里。
我们穿过一个个内宫的房子,跳下一个个台阶,跑过一个个院子,又下一层层台阶,而台阶后有院落,院落后又是一座宫殿,如此排列,连绵不绝。(改编自卡夫卡《御旨》)
最后一道大门前,我跑不动了,只能停下来大口喘气,秦寿脸上倒是一片华彩,他回头看了最高的一座宫殿许久,然后抱起我,夺命狂奔。
「喂——你吃错药了?怎么像抢了别人东西似的?」我大笑着。
「我怀里的,是我从命运那里抢来的唯一珍宝。」
他一字一顿道。
「我这半生,只争意气,妄想挣脱囚笼,反而深陷藩篱。」
「我看宫墙多怨愤,料朱墙,见我应如是。」
「但……」
他右脸的胎记暴露在透明的日光下。
然后抱着我,慢下步子,缓缓走出这皇宫的最后一道大门。
再见,秦寿的二十年。
再见,我的前半生。
青山殷勤,绿水无忧,往后余生,应该能过得,比现在好些。
「喂,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叫什么?」
「不知道——不过,你要跟我姓!」
「……啧。」
番外篇
自从大皇子登基后,秦寿肉眼可见地怠惰下来。
他主动上交了炸弹图纸,带着我满世界乱窜。
以下是一些无聊日常:
1
我们去江南玩。
他屏退左右,一定要亲力亲为。
不多时他钓上一条大鱼。
我:呆滞。
他生起火,不一会儿烤鱼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我:哇哦。
他仔细地剔去大刺,送到我嘴边。
我吃了一大口,含泪鼓掌!
「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他倒是很狂:「你不如问本王不会什么。」
「哦。」我兴致缺缺问:「您老不会什么?」
「不会不喜欢你。」
淦。
2
秦飞白被软禁了。
陆蓁并不想和他共同受苦,连夜卷铺盖跑的。
不过她很快被抓回来,就关在秦飞白被软禁的地方。
我们游玩到京师时,秦飞白说想见我们。
大概想打打感情牌啥的。
秦寿拒绝三连:「改日,以后,得空再说。」
我好奇问:「改日?」
他面不改色:「32 日。」
「以后?」
「今年 13 月。」
「那得空……?」
「管那小崽子做什么?横竖死不了。」
他趴在我背上,不满道:「有这个空你怎么不多关心下你相公?」
3
我发现秦寿有一些很时髦的属性,比如腹黑、傲娇。
由于我在街上热心给一个男子指了路,回府后一桌珍馐,发着绿光。
仔细一瞧:霍!凉拌苦瓜,苦瓜炒蛋,苦瓜汤,苦瓜饼。
始作俑者咬着筷子不说话。
我们两个对视一炷香时间。
我认命地坐下来拿起筷子。
「哼,你喝这个。」
他把一盅猪蹄汤放在我前面,盯着我,自己抄起一整根青翠欲滴的苦瓜。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我忍无可忍夺过他的苦瓜,咬上他
的嘴。
世界安静了,耶。
4
「听不听故事?」
一个夜晚,我躲在他怀里,把被子蒙过头。
「从前有一个公主,她貌美无比,头发奇长,继母妒忌她的美貌,就把她囚禁在高塔上。」
「公主却天真善良,她每天在高塔的小窗户前唱歌,歌声飘了很远。」
「直到有一天,一位骑士驻足在高塔下。」
「公主放下长长的头发,让骑士爬上去,骑士救出了公主。」
「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讲完,双眼闪闪地看着他。
他好像被打动了,思索半晌,问:「何为骑士?」
「!」
他不依不饶:「『公主』这种说法,好像和现在有些不同……」
我恨恨地锤了下被子。
「乖。」
他的手忽然抓住我的。
「公主心悦你,我忠诚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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