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信中极少提到我,有些遗憾,但我想大概他也有些难为情吧,便抱着他的那句「书短意长,万望珍重」进入梦乡。
踏进五月的关口,山上便时常阴雨连绵,大抵是夜风吹得凉了,我就有些伤风,时常咳嗽。
「今日江大人可有来?」
云竹端着姜汤,摇了摇头。
我心下黯然,不知是因为这时节雨的缘故,还是因为朝中事情繁忙,江沉已连着快半个月没有上山了,我得不到简云的消息,心里也
有些发慌,又提了句,「要不我还是下山一趟去看看?」
按道理来说,南巡应该要不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来了。
云竹劝我喝完姜汤再好好睡一觉,等身体好些再动身,我推说想一个人出去走动走动,便扯了件披风独自撑伞走了出去。
彼时山中又起了云雨,烟雾缭绕,即便走得很近也看不清楚人面,我漫行到山腰,却听得一阵车辙声停了下来。
两个穿着官服的男子走了下来,一个看身形很像江沉,还有一个我不太认识。
「我多日未来,郡主必然已经起疑了,你也要谨言慎行,莫要让郡主看出破绽。」烟云之外,江沉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简云交代了,不要让郡主知道。」
另一位大人点头同意后,长叹了一声,「万没想到邱大人会做这样的错事。」
「事情未成定论,你我莫要多言。」江沉顿了顿,「更何况,我对简云是有信心的,应当是弄错了。」
「状纸都告到御史台了,还会弄错吗?」那位大人神情中有压抑不住的愤然。
「好了,不许再提此事……」江沉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此时我已一脸震惊地停在他们面前。
我面色惨白声音发颤,「你方才说的什么……」
明明置身阴雨之中,却仿佛坠入冰窖。
南巡一月有余归来,圣上论功嘉奖,谕旨正在宣读,御史台的官员驾快马来报,拿邱简云归案,宣旨的公公一脸茫然,打听下来,原是江南的一个老翁击响御史台门前的鸣冤鼓,状告当朝驸马爷邱简云抢占民女之罪。
公公在场,那谕旨都未宣完,要奖赏的人却被拿去御史台,此番荒唐之事史无前例,翰林院同僚又供出郡主府里养的几位小妾,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皇家脸面上,圣上勃然大怒,敲打御史台此事要从严惩办,一有消息必先上报天听。
可邱简云,怎么可能会抢占民女……
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心神慌乱,与那管监牢的官员对了几句话都未说清。
「郡主要见原翰林院学士邱简云。」江沉说完,管事的便领着我们往深处走了下去。
邱简云被关在地牢深处,双脚戴着镣铐,许是已经被问过刑,衣衫上是斑驳的血迹,满脸的血污泥泞,我想到他向来都是明月清风的舒朗模样,对比如今,不敢置信。
衙役打开了监牢,我步子虚浮地靠近,江沉怕我跌倒,便搀扶着我,「邱,邱简云……」
他猛地一震,对上我的瞳孔,血污的面孔,唯独那双眼睛明得发亮,「阿起……」
「简云,为什么会伤成这样?!」确认确确实实是他,我的双腿一下子软了下去,扑在地上爬了过去,「简云,为何,为何会这样……」
触目惊心的伤口露出森森的白骨,我想靠近,他却直往后退,直到我将他逼到墙角,他埋下了头,异常镇静,「阿起,别哭了。你不该来这。」
「我若不来,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我有些激动,与之相对的是恐慌,我怕他瞒着我,更怕他说的实情我不敢接受。
邱简云别开脸,避开我的视线,「是我对不住你。」
「当真是你做的吗?」我声音发颤。
「是。」
我心一咯噔,脸色煞白,惶恐无尽地从心口的位置扩散开来,犹带着半分侥幸,「那你又因何受刑?」
他合上了眼,缄口不言。
「邱简云,原来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诳我的,是吗?」
故作深情,玩弄我的真心,将我哄骗于股掌之中,你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寻我开心,是吗?
衣袖之下手不自觉地颤抖着,一时冷一时热,我越发模糊,可比起那些,我更想要一个答案,哪怕他一直都是在骗我,我也要亲耳从他的嘴里听到。
他却只是合着眼闭口不答。
「郡主,你冷静些……」江沉上前拦,像生怕我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可我哪儿还有力气激动,我的那些希冀盼望都随着他的缄默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唯独眼眶里的泪不争气地坠了一滴。
「原来你同旁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我扯下戴在头上的榴花簪,犹豫着多看了一眼,却终究没有丢回去。
我舍不得。
即便如此,我还是舍不得。
我踉跄地站起了身,一阵头晕目眩。
等我再醒来时,已是三更天,云竹见我转醒,慌忙地要喂我水喝。
我静默不动,泪却先涌了出来。
「郡主,你别哭了,别把身子熬干了……」
我努力想起身,却提不起一点力气,最后只无力地被云竹架了起来。
慌乱地找原本捏在手心里的榴花簪,遍寻不得,便哑着嗓子问她:「我的簪子呢?」
她抚了抚我的背,「在桌上,你看,在桌上。」
我才又舒了口气。
门外
一声叩响,云竹说道:「是江大人,郡主要见吗?」
我想了半晌,点了点头。
江沉推门进来,一改轻佻的态度,脸色凝重。
「明日我想进宫同圣上求情,即便他对我无情,我终归不能对他无义。」我敛下眸,希望能将那点卑微的喜欢也一并掩饰住,不要被人察觉,不要被人在意。
我怕江沉会笑我,笑我看起来人淡如菊,其实心里这般在意。
怕江沉笑我,笑我分明被那样背叛,却还要为他找借口开脱。
更怕江沉告诉我,他一直都知情,只是伙同邱简云寻我开心罢了。
可他没有,他只是叹了口长气。
「江沉,我是不是太蠢了?」我靠在床榻,泪却兀自落了下来。
其实我不想哭,如果哭了,那看起来就太可怜了,我应该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计划与邱简云和离,计划让他也尝尝肝肠寸断的滋味。
可他又怎会在意我?他若在意我,便不会背着我做出这种事,即便我如何为他开脱,那一句「是」,却是我确确实实听见的。
「郡主,」江沉眼色深沉地看向我,「你信他吗?」
我来不及回答,江沉却苦涩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我信他。南巡之前他见过我一次,只托我好好照顾你,不要让你下山,我总觉得,他像是有所预料,郡主,你我都不知道南巡究竟发生了什么,仅凭他与那老翁的只言片语,我们不应该这么快下定论。」
「你的意思是……」
「郡主,上山吧。像他希望的那样,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们都再信一回他。」
我突然想到,临行前他问过我一次。
「阿起,你信我吗?」
我……
我没有再上山。
知晓他在狱中,我怎么可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躲在山上,我住在客栈,只像江沉说的那样,静观其变。
云竹按照江沉的意思,扮作我的样子回山上,我虽然不明白他这个举动是为了什么,但如今,我自己毫无头绪,便只能信他。
邱简云的案子圣上极其重视,便派了刑部、大理寺协同御史台一道三司会审,为了查明真相,三司忙得是团团转,可照我看来,却是大材小用,是否侵占民女,无非一个是或否,邱简云彼时在牢中已向我认了,怎么还需要三司上上下下焦头烂额这么多天,这件事情越发引人怀疑了。
直到江沉脸色阴阴地带来了新的消息。
「郡主,简云的案子不简单。」
南巡本是一个轻松差事,按往年惯例,只不动声响地游走一圈,体会体会风土人情便算罢了,但细究南巡的初衷,还是为了考察离京中较远的官员是否存在渎职的情况。
南巡期间,先是刑部收到一封匿名状纸,控诉江南地方官员买卖官职从中牟利的恶行,未等刑部尚书查明真相,却不知从哪儿走漏了风声,京中上下一片人心惶惶,有说此事最终获利者是魏丞相的,更多的却在攀咬怀王。
只因怀王在回京后上书的十二建措中有一条,八品以下的官员可由各地巡抚派出,受地方监管,本来此举是为了减轻京中监管的压力,但如今事情这么一出,矛头可不就对着他来了吗?
邱简云在南巡之列,虽是个文职,却又比旁人多了层驸马爷的身份,自然他说的话分量就要重上一些,事情这么一联系,与其说邱简云是被人捏住了把柄抓到御史台,还不如想,是京中那些人看形势不对,动了什么手脚更合理些。
「怪不得……」怪不得邱简云遍体鳞伤,他们之所以向邱简云施刑,不是为了要邱简云认抢占民女的罪状,而是意图操控邱简云的证词,他们希望,邱简云屈打成招,可以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说。
我笃定怀王不会在朝中安插眼线,更不会行如此下作之举伤害我的夫君,那么便剩下了另一人,魏丞相,他想让邱简云攀咬怀王。
「又是他!」多年不曾做局,如今手段倒是愈发高明,用我在意的人去伤害我在意的人,欺人太甚,我几乎将手里的杯子捏碎,不顾江沉的阻拦就要冲出门找那老匹夫理论。
「郡主,冷静些,我想简云就是为了不暴露你同他的关系,才会故意要你留在山上。」
我二人成婚两年,要说彼此互诉衷肠,才是最近的事情,在外人眼里,我同简云的婚姻,只不过是一个空壳子,我站怀王,时时刻刻都站怀王,此事魏丞相一定知道,简云叫我上山,或许便是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那么他会想做什么呢……
我猛地想起什么,「我想写封信,你替我送到我府上,到时候交给魏氏,让魏氏读给大家听。」
「尤其,是刘氏。」若我没有猜错,若我与他心意相通。
「邱大人,莫要硬扛了……」已是夜深,就连掌鞭的衙役都瞌睡了,「早些认吧,如此小的也好早交差啊。」
已连着熬了好几宿,原以为以御史台的铁血手腕,拿个文人还不手到擒来,谁料他却是个硬骨头,扛得
浑身鲜血淋漓,愣是不肯松口。
被桎梏在墙上的人蓬散着头发,血污的脸几乎辨认不出模样,却只是冷笑了声。
「算了算了,拖回去吧。」大半夜的,连见过世面的管事衙役都觉瘆得慌,上头又交代不能把人给打死了,此时正好有人过来同他耳语几句,眼骨碌一转,「邱大人,您再回去想想,刚好你家的夫人也想看看你,我们都知道你是硬骨头,可你也得替她们这些个弱质女流考虑考虑。」
邱简云被抬回监狱时,纵横遍布的伤口已被上好金疮药。
「老爷……」刘氏捂着帕子,哭得几乎没有人样,「老爷,他们怎么下这么重的死手……」
也就只有刘氏一人,邱简云吃力地抬了抬眼皮,便又合上眼,「辛苦你了。」
刘氏絮絮叨叨了很久,邱简云几乎失了耐性要睡过去,突然打了个激灵,「郡主写了封信回府。郡主说,南巡前夜她就同你提过和离之事,如今你又身缠恶闻,她已无脸面对皇室宗亲,等御史台定罪判罚后,她便会再请旨,也希望老爷你,别再痴缠。」刘氏顿了顿,又哭得泪眼婆娑,「老爷,郡主她怎可,怎可这般落井下石……」
「她本就是……」邱简云翻了个身,一声痛呼,倒吸了口气,「这般凉薄。」
「可老爷,你还有我们。老爷对沉香的恩情,沉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沉香只盼你能好好地出来,无论往后日子如何,沉香都愿与老爷同进退。」刘氏扒在栏杆上,一番情真意切说得动听,「老爷,只要你活着出来,只要你好好的……」
邱简云难得笑了,「好,我听你的。」
「若我能出来,我便娶你为妻。」邱简云坐起身来,努力往栏杆的方向挪了几步,眼神炯炯,「不,我一定会出来。」
刘氏待走出监牢,便停住了哭声,「禀报魏相,事情成了。」
邱简云在供述上签字画押之后,安稳地平躺在地上。
不愧是他喜欢的女子,这般聪慧懂他,五指束紧掌心那枝捏了太久太久的榴花枝。
等他出去了,一定要叫起儿给他栽一院子的榴花。
邱简云合上眼,眼前便浮现起那场大雨,以及那救了他娘亲性命,执着伞捧着榴花的姑娘。
夜深,魏相还在忙着收拾烂摊子。
人杀了一堆,几番周折却还未找到那举报信究竟是从谁那里递上去的,偏生如今连圣上都已经开始过问,他若还温水游尾,不抓紧时机,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做了人家的下酒菜。
「这封名册上的人,你亲自去,下手干净些。」
暗卫领命出去,那报信的人刚好到了,「禀丞相大人,刘氏那边有消息了。」
魏相听完消息,板正的肃穆神情终于松懈了下来,「邱简云当真决定要站我这边了?」
「御史台的供词早就拟好了,便等他签字画押。刘氏在郡主府上潜伏时日已久,邱大人宠妾灭妻乃是实情,同郡主也无多少深情厚谊,加之如今一出事,郡主就写信要与邱大人和离,邱大人如今自身难保,又有什么理由去站怀王呢?」
御史台的雷霆手段,邱简云能扛这么久,大概就是希望慕容起能念及旧情,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好助他脱罪,如今慕容起这般决绝,邱简云死心也是应该的。
他不转而投靠魏丞相这边,又有谁能救他逃出生天呢?
至于这买卖官职的幕后黑手,邱简云南巡不过就是游山玩水,能有什么发现,不过只是闭眼做个二选一的选择罢了,与他又有什么要害干系。
「只是属下不知,为何丞相如此料事如神,未卜先知将刘氏安插于郡主府?」
魏丞相冷笑了声,「并非我料事如神,而是那小子不得不防。时隔多年,若说京中还有谁会为怀王那小子出头,也就只有慕容起那个死丫头,如今这状况也能证明,我忌惮那小子,不无道理。」
「属下不明白。」
「你当那暗中的人怎么留意到买卖官职一事,怀王那十二建措,条条都是冲着我来的,他离开京中多年,根植北境,回京不过几日便能将我翻个底朝天,你说我不防他,还能防谁?」魏丞相气得咬牙,片刻又松了口气,鄙夷道,「不过万没想到,那小子为了扳倒我,竟宁可把自己也卷进去,萧家,一个一个都是不要命的蠢货……」
「光有一腔孤勇有何用?天下仍是丞相的。」手下的人这般捧,魏丞相的脸上终于恢复了笑意,「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慕容起那丫头现在在何处?」
「前些日子去过牢里后,没说什么话就昏过去了,如今早就回山上静养了。大人莫非是忌惮她吗?」
魏相冷笑了声,「一个长在泥地里的臭丫头,还能搅起什么风浪?」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大人不妨把心放在肚子里,到时候邱大人的供词一递,再找几个替死鬼把事情往怀王身上引,想那怀王便是有十张嘴,也摘不干净!」
魏相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如今圣上这般多疑,我只怕他不会尽信供词,到时候再
横生枝节……」
最好能将那姓邱的给做了,以绝后患。
可如今圣上的眼睛一直盯着,要做掉姓邱的又谈何容易?看来只能利诱,只求个保险。
要说也是魏相命不该绝,若无邱简云酒后乱性的侵占民女罪责,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去笼络邱简云,相反,如今,凭他在朝中的身份地位,保下一个邱简云,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传我消息,告诉邱简云,只要他按那纸上写的去说去做,我保他身家无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如魏相所料,圣上看了御史台呈上的供词,果真没有妄下推断,大抵是因为买卖官职的罪状非同小可,更何况一方又是自己的亲弟弟。
定于初九,亲自殿审。
金殿之上,慕容起同怀王站在一边,魏相站在另一边。
除了三司的几位大人,剩下的便是府内的那几位夫人,除了小五身子不太好没来,旁的都俯首恭敬地跪在一旁。
殿中央,跪着的则是白须老翁和邱简云,老翁额前冒了一层白汗,不知是被这架势吓的,还是紧张的。
邱简云则是连着挨了几天的重刑,虽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但整个人都像被剥去一层皮似的潦倒青灰。
「殿中何人?状告何事?」
老翁长久无言,那御史台的官员倒是赔着笑脸替他说了出来,「告的是邱大人酒后侵占民女之罪……」
御史台的官员话没说完,老翁把头抬了起来,露出沧桑的面容,颤声带着克制的情绪,「不,草民告的不是这个。」
殿内一众哗然。
「邱大人那日喝得多了,便独自在船舱睡下了,小女只是进去送了碗醒酒汤,邱大人,并未对小女做什么……」
「一派胡言,当日你敲响鸣冤鼓,为的不就是邱大人侵占民女一事,如今御前竟信口雌黄,你可知你犯了欺君之罪?」
「草民有冤!草民有冤……」那老翁连说了两遍草民有冤,伏在地上老泪纵横,字字泣血,「不敢申……」
金殿正坐的皇上肃声问道:「你连诬陷官员都敢做,还有什么冤不敢申的,大胆说出来,朕替你撑腰……」
「草民,草民要状告当朝丞相,魏永安大人!」
老翁含着热泪,一脸愤然地把前因后果说来,他本捕鱼为生,拉扯大一儿一女,儿子年长些又有出息,考中进士后,便被任命做九品知县,原是好事一桩,当地的巡抚却连夜上门,抢了任命书,说是不作数了。
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功名,怎么一朝就不作数了,儿子几次三番上门去问,却被巡抚大人的家奴打破了脑袋,连命都没保住,老翁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谁料那巡抚却说:「你尽管去告,此事皆是受魏丞相所使,有魏相庇护,你儿子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结果老翁这几年没日没夜地想法子,写状纸递到京中,敲鸣冤鼓,都是前日满口答应,第二日便再也见不到管事的人,只要一提到魏相,那帮官员便噤若寒蝉,谁人都不敢吭一声。
「草民实在无法……才,才污蔑邱大人,然小儿多年尸骨已寒,陈冤犹未昭,草民即便是赔上这条性命,也要为我儿,讨回一个公道!」
「荒唐!太荒唐了!」魏相出言训斥,「官员随意攀咬你便信了这么多年,你又有何真凭实据?圣上明鉴,微臣为官多年,两袖清风,从未有结党营私、谋取私利之举,这一点,这一点邱大人可以替我证明,不是吗?」
「罪臣……」
圣上轻咳了声,「既已证明此人是借机伪告,简云你便是无罪之身,起来说话吧。」
「是。」
「微臣是翰林院学士,分内职责是编著书文,谏言纳策,与魏丞相一向不熟,又谈何为魏丞相作保呢?」不顾魏丞相丢来的眼色,邱简云反而唇间一抹讥笑,便像是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
听得此言,殿中刘氏和一众官员脸色惨白。
「有供词做证,邱大人南巡盘查到买卖官职此事背后是怀王所指!」御史台的官员犹不死心。
邱简云正襟,拱手作揖,「大人不说这个,邱某都差点忘了。」
言毕,便撩起半截袖管,纵横的青紫色鞭痕密密麻麻地横亘在他的皮肤上,「启禀圣上,微臣为免受皮肉之苦方才被几位大人屈打成招,可微臣至今仍有一事想不明白,几位大人奉圣上之命审理此案,本来此案就只涉及微臣一人,却为何偏生要微臣做出不利怀王的伪证?不如请大人解释给微臣听?」说得彬彬有礼,话语中却带着利刺,那御史台的官员这时才意识到步步落入了邱简云的陷阱,瞬间跪了下去。
「微臣,微臣惶恐……」
长久,圣上脸色沉沉,却不发一言,即便如此,也可知是山雨欲来之势,殿内一时静得可闻针落,再开口声音透着威压,「魏永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老头脸色发白,额前冒了一层薄汗,意图做最后一丝挣扎,「微臣认为,老翁是受了邱大人的好处方才临时改口,不知微臣
如何冒犯了邱大人,邱大人要屡次三番往微臣身上泼脏水。」眼骨碌一转,又将目光投向伏在一角的刘氏,「邱大人风评糟糕,纳妾诸多,微臣认为,老翁所说并非实言,而是邱大人以利益相诱……」
「魏相此言差矣。」慕容起一笑便如春梨初绽,满眼的柔情只望着邱简云一人,「我与夫君伉俪情深,夫君心慈,府内的几位姬妾不过都是夫君收留的可怜家女儿罢了。」
「郡主所言极是。」以魏氏带头的几位夫人皆点头表态,只剩刘氏伫立在原处,像纸糊的一般脸色惨白,神情空洞,喃喃出声,「郡主不是说,要……要和离吗?」
慕容起施施然走到刘氏身边,狡黠一笑,俯下身子低声回道:「我若不那么说,怎么知道你有这般城府?」
魏相原以为金殿问审,不过走个过场定下邱简云和怀王的罪罢了,结果从老翁开口,事情便迎来大反转。
矛头一直对准自己,他只能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咬牙坚持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果真是受他指使。
是啊,老翁空口白牙的指控又能如何呢?没有证据,便奈何他不得。
这头问审陷入僵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江沉却着急忙慌地进宫有事要奏,等圣上见过江沉,魏相已然崩溃地瘫倒在了地上。
江沉呈上了一件信物,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翻到最后是一件血衣包着的账簿,里头详细记载了魏丞相这些年收受黑钱的账目,数目骇人听闻,圣上震怒之下再不听魏相的辩解之词,直接将魏丞相打入了天牢。
怀王则取消了禁足令又受封加赏。
邱简云本就无罪,自然是说了些体恤的话便放了。
老翁告了污状害邱简云白白受了许久的牢狱之苦,原来判了重罚,好在邱简云为他开口求情,到最后倒也放了,老翁的案子后续则交给了刑部去管,说的是刑部尚书若管不好,就提头来见,刑部尚书那老头颤颤巍巍地领了旨,想必也不敢再怠慢。
出了宫墙,一直强撑的邱简云终于脸一白,整个人挂在了我的身上,「如此,怀王在京中便可安然无忧了。」
只那般说了一句,便不省人事。
江沉帮我把简云一道扛了回去,简云一直攥着拳心,我觉得好奇就摊了开,是一小截已经被攥得脱了皮的榴花枝。
片刻,有一个惊人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
简云再醒过来已是深夜,褪下衣衫,赤裸着上身,浑身上下没一寸好皮,都是凌厉的鞭痕,我刚看到时几乎晕了过去。
若不是我抓着大夫质问了无数遍,我几乎怀疑他都要扛不下去了。
「你一直陪着我做什么,不累?」他醒来后望着我,苍白地露出一个笑脸。
「郡主一动不动地就坐在这处,候着老爷醒过来,我劝了许久都不曾听……」魏氏又进来送热好的饭菜,我拒了,简云却勉力地直起了上身。
「怎么了?」
「我想吃。」他虽那么说,自己却没动几下筷子,一直忙着往我碗里夹菜。
在他殷切的注视下,我吃撑了。
饭后,我问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邱简云大致是在去年我生辰的时候,撞见我一人独坐窗台喝了很长时间的闷酒,就开始盘算要迎怀王入京的事情,而他的计划,也是在江沉的促使下,应运而生。
江沉曾将魏氏和胧月托付给他,此后他又恰好发现但凡我回府,总有人在背后悄悄跟踪。
顺藤摸瓜找到暗卫是魏相的人,之后他再找江沉借人,营造夫妻不和的假象,都不过是借机探寻魏相真正的目的。
所以,当他在路上撞见刘氏,在一行人中,刘氏唯独牵住了他的衣摆,向他磕头求救,他便意识到,刘氏是魏相想要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他顺应地上钩,不过是想找机会,可以通过刘氏这个传信人扳倒魏相罢了。
他迎怀王入京,怀王的十二建措提出后,他便已经悄然开始准备,借着科举结识的各地考生,四处排查人脉,当他见过老翁后,他知道时机来了,而随后的那番苦肉计,都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目的是请君入瓮。
「何必拖到今日,受如此多皮肉之苦?」若真是那样,早点妥协不就好了。
「魏相多疑,我若贸然倒戈,定会让他心生疑窦。另外,我也想等他自己去清理门户,若我能拖得久些,也必然是为魏相多争取了时间,好让他多使些手段,除掉攸关自己性命的角色。」
若魏相不去动那些人,邱简云在南巡前部署的反间计倒未必会生效,握住魏相命门的人是魏相的亲信,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能出卖魏相,可当他看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若他再不动作,他便是下一个。
故而他听从邱简云的,将信物交给江沉,只是没想到,这个时机竟然拿捏得如此之好,能直接让魏相吃上牢饭。
我陷入了沉思,简云却笑,「当然,若不是阿起推波助澜的那封和离信,事情也不会这般顺利。」
「可我开始的时候也怀疑你,若
不是江沉……」若不是江沉点醒我,我不知道……
我为自己的那些想法感到深深的内疚,反应到脸上,满脸的失落。
邱简云却捧住了我的脸,迫使我只能注视着他,「阿起,没事的。只要你没事就好,即便你不信,我也能保证拉魏相下水,如今怀王在京中已然没有威胁了,只要……」
我掏出了怀里的榴花枝,看到他眼里默认的神情,忍不住泪如雨下。
光影交错,眼前这个我最眷恋牵挂的人,同当年那个清瘦文弱的雨中少年重叠在一起。
我对他说过,「日后有所成就,便投于怀王门下,为我皇叔尽忠效力。」
我对他说过,「怀王对我与旁人不同。」
我对他说过,「怀王是我的底线,你不要碰。」
耿耿于怀,都不过是我状似无意在他心口划下的伤疤。
他对我说过,「简云想要的,郡主恐怕给不了。」
他对我说过,「是不是只有和怀王有关的事情,你才会上心?」
他对我说过,「慕容起,你只要有一点喜欢我,对我来说就够了……」
邱简云的喜欢,我受之有愧。
江沉曾经对我说过,「若换作是你,甘心为了一个女人做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好几年,变成另一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子,只盼着那个女人能爱屋及乌多看自己两眼,如今那男人要回来了,你作何感想?」
邱简云给出了答案,一个让我无地自容的答案。
「怎么又哭了……」邱简云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越哭越厉害,只好将我搂进怀里,哄道,「往后再不会骗你,也不会再假意冷落你,不许哭了,好吗?」
见哄得一点没有效果,他无奈,又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
我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身子僵直。
片刻反应过来,退开一步,恼怒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想这个!」
他见我终于停住了哭,笑得柔和,「那你等我伤好了。」
烛火下那双澄澈温柔的眼睛让我看得出神,我浅吻了一记他柔软的唇,红着脸郑重其事地一字一句念叨,「邱简云,我喜欢你。」
「完了,慕容起……」
「怎么了?」我瞬时慌了,不知是不是碰疼了他。
「我忍不住了……」
【甜番】
三个月后,魏相的事情盖棺论定。风头一过,魏氏一众便都自发回了江府,至于刘氏,魏相倒台她也没了依靠,我和简云的意思都是不想再追究,她究竟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简云的伤一日比一日情况好,就是落下个阴雨天腰疼的毛病。
这日我说要回娘家拿东西,他不放心偏要跟来,行到半路又开始下骤雨,等到了王府,我同他两个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他倒毫不在意,原想就湿漉漉地将就一会儿,但架不住我几番劝说,府内我父亲的衣裳他穿不了,还好管家的身形倒与他相像,他也不是穷讲究的人,大方地就去了。
我则趁他走远,进了原来的旧卧,一通翻箱倒柜。
「去哪儿了呢?」我记得明明就应该放在这儿的……
啊,找到了!
是我初见邱简云时穿的那套衣衫,虽然衣服宽松,但毕竟时隔多年,我也蹿高不少,一穿上袖子还是明显地缩上去一截,衣服下摆都遮不住肚脐眼,上身套上,一副不伦不类的扮相。
我一番啼笑皆非,心里想着,若是被邱简云看到,也不知道要被笑成什么样子。
不过,穿都穿了,便上下都试一下,结果烟紫纱裙更好笑,原及地的长裙这会儿将将到小腿肚。
我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白皙的小腿毫无遮掩,怎么看怎么别扭,我正想褪去衣裳,突地有人推门进来,「阿起,你换……」
我猛地一回头,邱简云就赫然立在门口,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显然一副被惊到的模样。
「啊!你别看!」我飞快地藏身到柜门后头,从头到脚涨得通红,「出,出去……」
只敢怯怯地抬头看他一眼,他穿一身青灰布衫,倒是真真切切地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不顾我的闪躲,他眼中熠熠生光,一步一步靠了过来。
「别……别动了。」我背后一凉,已然退到了墙壁。
他弯下身,眼也不眨地细细打量,我仰头,发觉他火热的眼神顺着交领口望了进去,尖叫了声,一把捂住,「你!登、登徒子……」
他一笑,如沐春风,「若姑娘知道我藏的是这般心思,可还会骤雨赠金?」
「自是不会!」我气得把脸鼓成了个小包子,别过头不想理他,「随你在雨里做个失心疯才好!」
「哎哟——」他惨叫了声,捂住侧腰就倒在地上。
惊了我一大跳,连忙从地上起了来,连滚带爬到他身边,「怎,怎么了……」
「好疼,好疼……」他眉头皱到一处,龇着牙委屈得直喊。
几时
见过他这副模样,当初他刚出狱都不曾在我面前喊过一声疼,我吓得脸都白了,伸手替他不停揉着,「我,我去叫太医……」
我正要起身,猛地一阵力道拽扯着,我压在了他身上,只见他面容又恢复如常,大手却箍着我裸露的腰不放,认真道:「你这番模样,跑出去可不得被人家都瞧见……」
「对啊,我换套衣服……」我推搡了一记他的胸膛,他犹不肯撒手,那把在我腰间的手,倒是揭开衣物,暧昧地顺着脊骨游走。
我一声轻嘤,「你,你做什么?」
他仰起上身,显然是并无大碍,用行动说了他究竟想做什么。
像剥颗洋葱似的一层一层褪去我的衣衫,我应接不暇,一面想将衣服穿回去,一面又要挡着他顺着下摆滑进的那只胡作非为的手。
在他炽热的眼神注视下,我意志不坚地迷了眼,「邱、邱……」
「叫夫君。」他轻喘着停下动作,在我耳边吹气,我霎时头发丝都立起来了。
「夫君,那个……」他一声轻笑,我心跳更乱,怯怯开口,「我们还,还在地上,不好吧……」
「去床上?」他浅浅地尝着我的唇,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我。
我认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打横把我抱起,见我耳尖红透,笑得更开心,「我腰疼,你在上头。」
你哪儿像腰疼了!(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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