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你喜欢不如我喜欢

我爱了他很多年,终于鼓起勇气告白时,他却说我恶心。

1

「小念,愣着干什么,赶紧敬岑总一杯啊。」上司推了推我,目光责怪。

我望向那个坐在包厢主位上的男人,他正侧耳听身边人说着什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有些人就是这样,光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足够让人心生欢喜。

他终于得空,将视线转到我们这边。

他的目光沉沉,一双眼睛黑得出奇,神情却尽是平静。

没人能猜得透他的想法。

上司暗暗推了我一把,我起身,脸上维持着不深不浅的笑容:「岑总,我敬您一杯。」

他就定定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动作。

那一刻,我感觉他是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包厢安静了,他们揣测不透岑衡的想法,于是都看着我。

我的上司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他注定要为让我给岑衡敬酒这个行为而感到后悔。

岑衡先前或许有和他们合作的想法,但看到我以后,合作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

其实岑衡是个很理性的人,他习惯去衡量每一件事情的利害关系,感情用事在他身上几乎不会发生。

但我在很早以前就被他划分到了「害」的那一方。他坚信我是个祸害,因此十分讨厌我出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我提前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那我会想尽办法推脱掉这个该死的饭局。

我本以为这种级别的场合他不会来,顶多会派个部门经理来谈这次合作。

就在我打算一饮而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的时候,岑衡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在那一刻,我听到上司暗自松了口气的声音。

上司带我来,本就是认为我的外形是一张通行证,希望我能够换得岑衡半分垂怜,让他答应这个合作。

这一招或许对别人有用,但在岑衡这里,实则还不如一个笑话讨喜。

他答应合作的原因,或许也只是因为这次合作的「利」大于我这个「弊」罢了。

饭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岑衡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他是个很在意计划的人,很少因为某件事情改变行程,除了他心尖尖上的那位,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够让他中途离场。

岑衡那方的人走后,上司欢呼:「来来来,这次合作多亏了小念才能谈下来,我们敬她一杯!」

我收起心底那丝涩意,端起酒杯。

酒喝得多了,包厢越发吵闹,我借故离开,在起身时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

「许念,你还好吧?」上司扶住我,但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右手停在我的腰际,久久不肯离去。

我强忍不适,挣脱他跑到走廊,眼前却尽是岑衡那沉沉的眸光。

手机震动,是上司发来的消息:「小念,今晚跟我走吧?」

腰上似乎还停留着那股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

我关了手机,心里叹了口气,又该找个新工作了。

2

走廊里一片昏暗。

「哎呀,我早跟你说了,来我这里工作,就你那肥头大耳的上司,你刚刚就应该狠狠给他一巴掌,看他还敢不敢骚扰你。」

顾曼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让我安心不少。

「我这不是还没离职嘛,」我用力踏着地板,灯光却没有如约亮起,「声控灯又坏了。」

「你那老小区也不好住,我看要不等你换工作了搬来我这里?我俩也好互相照应。」

我随口应了一声,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头之间,边走边低头翻找着钥匙。

鼻尖萦绕着一股隐约的烟草味,我抬起头,看见了忽明忽暗的淡红色光芒。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心里咯噔一声,一时不知道是该先跑还是先回家。

顾曼察觉到我的沉默:「小念,你怎么不说话了?」

那人抬起头,我手里的钥匙就这样落在了地上。

吧嗒一声,声音凌乱。

「小念!」

我的心颤得厉害:「我没事,我到家了,待会跟你说。」

我挂断电话,岑衡将快要燃尽的香烟扔在地上,拿脚尖踩灭。

「回来了?」

他的口吻平常,就好像我们只是一对许久不见的老友。

我是真被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岑衡没有回答我,弯下腰捡起钥匙:「准备换工作了?因为我?还是因为王坚?」

王坚就是我的上司。

他听到了我和顾曼的对话。

「当然不是因为你。」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

「是吗?」他上下打量着我,声音冷淡,「我听说只要有你出场的饭局,必然能够谈成合作。」

他的神情鄙夷,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会用身体换取利益的人。

我下意识想要争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他的下一句话便将我打入地狱,「你和你妈,真是太像了。」

他太聪明了,知道怎样精准地戳到别人的痛处。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岑衡把玩着那串钥匙,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错,学会顶嘴了。」

他狠狠地捏住我的下颚,正欲说些什么,我的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岑衡僵了一下,然后拭去我面上的泪水,不遗余力地嘲讽道:「啧啧啧,又是这副样子,许念,你就是凭着这副样子来讨好每一个男人的吗?」

这个人总是这样,人前沉默寡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人后却只会欺负我,令我难堪。

我张嘴,恨恨地咬了他一口。

岑衡吃痛,眉头微皱,却没有松开。

我抬腿,想踹他一脚,他却轻而易举地躲开,转而抓住了我的脚腕。

他步步紧逼,将我逼到门边。

「岑衡,我没你说得那么不堪!」

他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又凑近了些。

我想要推开他,却只是蚍蜉撼大树,做无用功。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他的声音低哑。

他明明讨厌我,却又来这样羞辱我。

或许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而已。

「岑衡,你就是个神经病!」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

敢这么对他叫喊的人,我恐怕算是第一个。

但是岑衡似乎并不在意,而是低头吻上了我的脖子。

猛地,我想起什么,讥讽道:「岑衡,你说如果林白溪知道了现在你对我做的事会怎么样?」

岑衡停下了动作,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良久。

他嗤笑出声:「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你的话?」

他说得对,林白溪是他的白月光,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自然什么都跟她说了。

任何一个认识岑衡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岑衡不可能勉强自己和一个他讨厌的人在一起。

如果我说我和岑衡发生过关系,他们只会认为我是个疯子。

该死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我想我哭的样子一定很丑,所以岑衡才兴致索然地松开了我。

他拿着钥匙开了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3

岑衡的出现令我失眠到凌晨三点,等睁开眼时,已经错过了上班打卡的时间。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赶往公司。

辞呈是很久以前就拟好的,我早就有了辞职的念头。

隔壁工位的同事见到我手里的东西,话中带刺:「哟,这是去哪里当富太太,连工作都不要了?难怪今天迟到。」

她语气暧昧,目光落在我的脖颈上。

那里有一道紫青色的痕迹,是岑衡昨夜留下的。我出门出得太急,忘了遮。

又一个人附和道:「是啊许念,这时候才来,那个男人挺不错吧?」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下胸腔里的那股怒气:「这是我的私事,和你们无关。」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向王坚的办公室。

「哎呀,小念,你怎么来了?」

王坚目光赤裸,关上门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转了好几圈。

我将手里的辞职信递给他,他却看也不看地收到抽屉里,然后走到了我的身后。

我转过身,颇为戒备地往旁边的空地走了几步。

「昨天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

王坚笑着,脸上的横肉挤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看着令人作呕。

「小念啊,现在的就业环境不好,竞争很激烈的。你又是个女人,在外面肯定斗不过其他人。」

我毫不客气地打掉他想要搭上我肩膀的右手:「王总监,请您签字。」

「小念,留下来,我保证不会亏待你。」

王坚贼心不改,而我身后是办公桌,再也没了后退的余地。

「王总监,请你放尊重些。只要你签了字,你昨天给我发的那条消息,我就当没看见。要不然……」我顿了顿,「我保证全公司的人都会看到。」

「你在威胁我?」

王坚猛然抓住我的肩,视线却突然定在我的脖颈上。

他的眼神越发下流。

「我还以为是什么清纯玉女,不过就是个人人可骑的……」

王坚话还没说完,我就踢了他一脚。

我用了些力气,他嘴里发出一声嚎叫。

我趁着他吃痛的空档往外跑,却被他一把拉住,因为惯性,我摔到了地上。

动静之大,办公室外的人肯定也听到了。

只不过他们暂时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进来。

王坚恼羞成怒:「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越走越近,目光凶狠且得意。

我的手在办公桌上摸索着,慌乱之下只找到了一支钢笔往他的手臂上扎去。

趁着这个机会我赶紧起身。

「许念!得罪了我!我看你以后怎么在阮市混得下去!」

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无暇顾及,开门后却撞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4

「王总监好大的官威啊。」

我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只顾着和他拉开距离,却不小心踩上滚落在地的黑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来人眼疾手快,扶住了我的腰。

「姐姐小心一点。」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身材颀长,一头栗色的卷发,双眸澄澈,像……小鹿的眼睛。

我回过神来,连忙脱离他的怀抱。

他耸了耸肩,目光越过我,最后定在王坚身上。

办公室一片狼藉,我这才发现我在情急之下,不小心将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来。

我现在的情况也肯定比这个办公室好不到哪里去。

王坚很快整理好面部表情,语气里带着些讨好与谄媚:「小路总,您怎么来了?」

少年没回他,反倒是问我:「姐姐你要干什么?我替你主持公道。」

他的语气像玩过家家似的,我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王坚慌了,道:「小路总,您误会了,我们刚刚就是闹着玩……」

少年还是没理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对准我,姿态悠闲地道:「对了姐姐,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路优然,路飞的路,优乐美的优,没有然后的然。」

「我是许念,」他眼里有着期冀,我继续道,「……许仙的许,念念不忘的念。」

听完我的话,他眉梢高扬,笑容真诚热烈。

王坚摸不准他的想法,额头上冷汗频出:「小路总,您……」

「你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就是不知道算不算数。」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小路总您说笑了,我就是吓唬吓唬她,没别的意思……」

路优然对着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姐姐他说的是实话吗?」

我摇了摇头。

办公室外的人都伸长了脖子,试图窥探这场闹剧。

「王总监不如考虑一下重新找新工作的事情?你的作风实在不行。」

他这话一出,办公室内外哗然。

我听到了议论的声音:「不是吧,这人什么来头?」

「路奇集团的小公子,他说一,哪有我们这些人说二的余地。」

王坚冷汗涔涔,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但很快,他就明白路优然不是在说笑。

「小路总,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没做!」

王坚面色晦暗,看向我的眼神十分怨毒。

我心里十分畅快,不由得感激地看了路优然好几眼。

他朝我眨了眨眼睛。

在出办公室之前,我的肩上多了一件蓝色外套。

路优然拉着我的手腕进了电梯。

「我帮了姐姐一个大忙,姐姐要怎么感谢我?」

5

他离我越来越近,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他笑出声,眉梢染上暖意:「姐姐请我吃顿饭吧。」

「……好。」

「可惜今天有事,不能约在今天。」

「那就下次再说。」

电梯开了,负一楼,我光顾着暗喜王坚遭报应,忘记按楼层了。

「走吧,我送姐姐回家。」我摆手推辞,他面色严肃起来,认真道,「这是一位绅士该做的事情。」

拗不过他,我只好答应。

他的车是辆蓝色的保时捷,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我有些犹豫,他真的成年了吗?有驾照吗?

他察觉到了我的想法,从裤兜里拿出驾驶证,道:「放心坐。」

等我坐上副驾驶,他没有立马发动车,而是低头翻找着东西。

「找到了!」

他的语气兴奋极了,眼睛发亮,璀璨得像是我儿时在乡下看到过的那片星空。

他手里是个药箱。

顺着他的目光,我才发现小腿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不深,看着却也可怖。

路优然手里拿着棉签,动作轻柔,但还是疼。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轻轻地吹了吹:「待会就不疼了。」

很奇怪的感觉,自从成年以后,我很少被人这样对待。

从我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睫毛投射到脸上的阴影。

我按下了心里涌动的那股情绪。

「好了,伤口今天尽量不要碰水。」

他说完,对着我笑了笑,这才发动车子。

路优然很喜欢笑,每一分笑容都真诚热烈。

和岑衡全然不同,他看着我时,笑容很少抵达眼底。

路优然送我回了家。

我上楼后往窗户那儿看了一眼,他斜靠着车,抬头往我这里看来。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我立即闪身,离开窗边。

6

「去干什么了?」

岑衡冷不丁出声,吓了我一跳。

客厅里没开灯,他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

我这才想起来,他那天带走了我的钥匙。

但我什么也没说,关上门,把灯打开。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腿侧的伤口上,微微眯了眯眼。

我希望他说些什么,却又不希望他开口。

他的嘴里,总要吐出我不爱听的话。

「怎么弄的?」

「和你有关吗?」

他的眉头又拧得紧了些,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不由得往后退,可身后是门,退无可退。

岑衡冷笑,攥着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我摁到了沙发上。

我摸不准他要做些什么。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他目光沉沉,带着要看透一切的犀利。

我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药箱呢?」

「涂过了。」我抿了抿唇,又道,「不用你操心。」

他没理我,只是四处翻箱倒柜。

他就是这样,想要做成的事情,一定要做成。

我道:「在电视机的柜子下面。」

岑衡拿到药箱,蹲在我的面前。

他握住了我的脚腕,指尖冰凉。

我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看着他了

我摸不准他的心思,他明明那样痛恨我,那样痛恨我的母亲,却又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我心底里那些妄想死灰复燃。

我低头看他。

我曾经用手指一点一点描绘过他的脸。

浓黑的眉毛如同墨水洇在宣纸上一般置于眉骨上,鼻子高而挺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得分外冷峻。

岑衡生得好,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我的目光,只是低着头,神情认真,动作小心翼翼,像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品。

我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好笑。

他不会那样对待我。

从前可能会,但现在绝对不会。

岑衡抬起头,目光和我直直相撞。

我有些慌乱。

心里的悸动像是要在这一刻都喷涌而出。

但没等我有所反应,岑衡就吻上来。

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像是在故意吊着我。

我抱住了他的脖子。

岑衡顿了顿,口中逸出一声很愉悦的轻笑。

他加深了这个吻。

他总是这样,总要我讨好,才会对我有所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衡松开了我,我一塌糊涂。

但他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除了微红的嘴唇,连眸光都未曾沾染一丝不一样的色彩。

岑衡松了松领带,起身要离开。

我直直地望着他,咬了咬唇,道:「岑衡,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停住步子,回头看我,目光里的嘲弄我再熟悉不过。

我的呼吸一滞,心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问我:「你想是什么?」

我想是什么?

在十五岁之前,我一直以为岑衡对我是特别的。

后来我逐渐明白,这份特别与他对待某只狗、某只猫一样,没什么特别。

我们之间的鸿沟,我终其一生都跨不过。

十五岁之前的我,妄想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心尖尖上的人。

十八岁之前的我,卑微地渴求他那一点目光。

现在的我……

我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岑衡,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视他的目光:「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四周安静得厉害。

半晌。

「好。」

7

认识岑衡时,我五岁,他十岁。

那时我的父亲刚去世,离异几年的母亲把我接进了岑家。

岑先生为人和善,母亲在岑家做了很多年的保姆,因此斗胆提了这个请求。

对于岑家来说,只是多了一双碗筷的事情。

我初到岑家时正值春天。

一个少年站在门外的台阶下,身后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儿时的记忆大多模糊,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场景。

他好看得过于打眼,清清冷冷的,垂眼时又显出几分莫名的孤寂来,硬生生压了身后的海棠一头。

母亲牵着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少爷」。

我有样学样。

他看向我,歪着头,显出几分兴味。

我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抓紧了母亲的衣袖。

他却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声音还有些稚嫩,却好听得不像话:「长得真可爱。」

等再熟识一些后,我总爱跟在他身后乱跑,后来就连他的发小们也知道了我的存在,总爱打趣我,说我是岑衡的跟屁虫。

岑衡只是拿眼睛斜一眼他们,揉了揉我的头顶:「我看你们是酸得慌。」

他的掌心温热,我吞下一口奶油,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十三岁那年,我被允许和岑衡上了同一所中学。

那是阮市有名的贵族中学,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这对一个佣人的女儿来说,是莫大的恩赐。

我那时并不知道天高地厚。

很快,我就被班上的其他同学孤立了起来。

有一回岑衡来接我时,我正被她们围堵在角落里。

「她只是一个用人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待在一起?」

「跟她坐在一起我都嫌脏。」

他的声音凉薄冷淡,眼里却凝着强忍的怒意:「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耀眼得不像话了。

那些看好戏的人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岑衡蹲下来,将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

他拉起我,一点一点地扫过众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那群一贯眼高于顶、气焰嚣张的富家子弟都沉默了。

那是我时隔一个月第一次见他,彼时他去了 A 大组织的夏令营,以优异的成绩免试进入 A 大。他这次回来,是向岑家夫妇报喜的。

我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当有人剪坏我的校服时,我没哭。

当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时,我没哭。

当有人嫌弃我、咒骂我的时候,我没哭。

但在那一刻,往日的委屈与想念尽数袭来,我哭得不成样子。

岑衡也慌了,竟然将我打横抱起来,径直往外走去。

少年冷冽的气息将我包围,我抱着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念念,没事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我的背,语气有着显而易见的心疼。

「不……不想……回家。」我抽泣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却懂了,吩咐司机掉头,带着我去那家我最爱的甜品店。

我终于冷静下来,余光瞥到他那件被我揉皱的白衬衫,磨蹭着不肯抬起头。

「哭够了?」岑衡捏住我的鼻子,低声笑起来。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来接我,风雨无阻,一直持续到他去 A 大之前。

那时岑衡真是对我极好的。

所以我理所应当地以为,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得上他。

8

「小念,你在看什么?」顾曼抱着枕头凑过来,目光扫到我的手机屏幕,「你还记挂着他啊。」

我摇头,关掉了浏览器的页面。

「不小心点进去了。」

「这个臭渣男,又跟哪个女明星勾搭上了?」

岑衡的花边新闻很多,亦真亦假。

想来也是,他那样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招蜂引蝶。

顾曼捧着我的脸:「小念乖,咱们不想他了。」

和岑衡分开后,我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好在,有顾曼陪着我。我搬离了原来的老小区,和她住在了一起。

连新工作,也多亏了她帮忙。

我不能永远活在岑衡的阴影下,我会开始新的生活。

这场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大梦,早该醒了。

顾曼朝我眨眨眼:「既然你都下决心和他分开了,要不考虑考虑小路总?」

说来也巧,路优然正是新公司的副总。

我瞪了她一眼:「你别乱说。」

「哎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思,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顾曼笑着挠我,「人家好歹也是咱们分公司的副总呢,还是路奇集团的小公子,不必那谁差,小念你考虑考虑?」

「我要睡了。」

我仰面躺下,顾曼却依旧喋喋不休:「你都要跟人家出差了,总要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这么大好的机会吧?」

我拿枕头丢她,没等她反应就顺手关了灯:「赶紧睡,我明早还要赶飞机。」

次日。

我刚睡醒没多久,敲门声就响起来。

路优然站在门外,手里拎着豆浆油条,笑容满面:「姐姐,我给你买了早餐。」

他有小半张脸掩在围巾下,栗色的刘海遮住了额头,只露出了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

幼态尽显。

我侧身,放他进来。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拘束,随手将早餐放到餐桌上。

「外面很冷吧?」

他点了点头,冰凉的手捧住了我的脸:「好冷,手都冻僵了。」

我愣住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我给你拿暖手宝过来。」

这时,顾曼打着哈欠从洗手间走出来,看到我们后叫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我无言。

路优然倒是笑得很开心,眼尾上扬,左眼下的那颗红痣漂亮极了。

我心里有块地方在慢慢坍塌。

9

在覃市的合作谈得很顺利,为了庆祝,我们前往一家私房菜。

只是我没想到,会再次遇到岑衡。

还有……在他身旁笑靥如花的林白溪。

我下意识就要躲,林白溪却先一步看到了我。

「念念,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她挽着我的手臂,语气熟稔。

我很讨厌她这么称呼我。

林白溪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不知人间疾苦,阶级观念根深蒂固,她看不起我,却又因着岑衡,不得不友好对我。

就连现在,就算我和岑衡早已决裂,她还是那副善解人意、大方开朗的模样。

林白溪这时才好像看到了我身旁的路优然,打招呼道:「小路总,你也在啊。」

阮市虽大,但他们这群身处金字塔尖的人相互认识并不算稀奇。

林白溪扭头问岑衡,嗓音甜腻:「阿衡,既然遇到了,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吧。我和念念好久没见了,有好多话想说。」

岑衡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他的纵容与宠溺,都给了林白溪一人。

没等我拒绝,林白溪便拉着我往里头走去:「念念我跟你说,这家私房菜可好吃了,我和阿衡来过好几次……」

无形中好像有一只大手,将我的心揪紧了。

我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10

包厢里空调开得大,林白溪的脸蛋红扑扑的,双眼灵动,好看至极。

岑衡拿着一张纸巾,亲昵而又自然地替她擦去汗珠,随后让人将空调开得小了些。

林白溪笑容明媚。

他看着她,嘴角携着一抹清淡的笑意,目光里尽是宠溺。

岑衡对着我时,大多是讥讽的笑,笑意从未抵达过眼底。

嘴里的东西突然就索然无味起来。

我垂下眼,不再看他们。

他们很合适,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人人都这么说。

岑衡等了林白溪这么多年,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我充其量,算他们感情路上的一颗小石子而已。

一脚就可以踢开的小石子。

我的喉咙紧得厉害。

林白溪问我:「念念,大学毕业以后你就出国了吧?」

「嗯。」

「时间真快啊,我当年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儿。」

林白溪与岑衡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她出国了,二人却一直保持联系。

我第一次遇到岑衡的时候,他与心爱的人正远隔重洋。

林白溪偶尔会回国,每次都只做短暂的停留。

有时候我会想,岑衡对我这样薄情,是不是因为他所有的深情都给了林白溪一人?

他原来,也可以喜欢一个人这么久啊。

林白溪往岑衡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用自己的筷子夹的。

岑衡有洁癖,从来不吃别人给他夹的东西。

可这次,他微微低头,动作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

他吃了。

然后抬头看向我。

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同意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那是林白溪的请求。

那是岑衡十八岁的生日,他从 A 大回到阮市。

我难得和他在岑家同桌吃饭。

场面很热闹,岑先生的亲友,他的亲友,齐聚一堂。

我开心极了,往他碗里夹了好多他爱吃的菜。

他却久久没有动筷。

他看着我:「念念,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我这才想起来,他的洁癖和习惯。

是我兴奋得过头,迫切想证明自己是不同的,连公筷都忘了用。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可所有人打量的目光都往我身上聚来,有冷眼,有好奇,更多的是讥讽。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却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少爷,我去给你盛新的。」

在转身的瞬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岑衡这次,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他想让我死心,让我远离他和她的生活。

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举动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以为我放下了,但只要岑衡出现在我面前,那些自欺欺人的念头,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突然,我的碗里出现了好几块鱼肉。

是路优然。

他捏了捏我的脸,动作亲昵:「姐姐陪我来了一趟覃市,都瘦了不少。」

他看出了我的难堪。

我朝他笑了笑,将鱼肉放进嘴里。

林白溪揶揄:「念念,小路总是你男朋友吧?」

我下意识要拒绝,他却牵起了我的手:「是。」

声音坚定,自带力量。

岑衡的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好像沉郁了些。

林白溪挽住他:「念念,我过生日你一定要来好不好?到时候我会宣布一个好消息。」

她的笑容甜蜜极了。

他们终于要……结婚了吗?

「小路总也能否赏脸光顾一下?」

路优然看向我,乖巧地道:「我都听姐姐的。」

他在公司时,总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但在我这里……真的很不同。

我这时才觉得顾曼的话有几分可信。

「小路总真疼女朋友啊。」林白溪靠在岑衡肩上,「念念,上次我们聚会的时候,子源还提到你了呢。大家都很想你,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向子源表白过吧?」

她皱起眉头,似乎是在回想:「啊,是你读大学的时候来着吧?」

罗子源是岑衡的发小。

我的喉头一哽:「我没有。」

「哎呀,念念都这么大了还害羞呀,子源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的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看上去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关心我的邻家大姐姐。

只有我知道她这些话里面的含义。

她的话就像一把刀子,将我的心捅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林白溪,你不要再说了。」

11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眸光深处却尽是得意。

她的目的达到了。

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当天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如果要恶心我,大可以把话说清楚。」

「念念,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表情很无措,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还在演。

偏偏所有人都愿意当她的观众。

我顾不得在场人的脸色,拿起包起身就走。

路优然拉住了我,站在我身旁,强势地将我揽在怀里。

「林小姐,不论你们之前有什么恩怨,现在她是我的未婚妻,她不愿意听的事情,请你不要再提。」他的目光似是无意般扫过岑衡,「另外,她不愿意再见到你,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林白溪脸色发白,她被人众星捧月惯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那口积压多年的恶气突然就被吐了出来。

我畅快了许多。

路优然搂着我往外走。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才对他说了句谢谢。

「姐姐不用谢我,」他偏头看我,双眸纯净,语气里带了些笑意,「如果真的要谢,唔,不如以身相许吧。」

我靠在车窗上,眼神讶异。

他眼里的光芒几乎要将我灼伤。

但我……还没有开始下一段恋情的打算。

他捧住我的脸:「姐姐没必要这么快给我答案,可以想一想再回答我。我不急。」

我只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他语气笃定:「因为你值得啊,姐姐,我很喜欢你,从见到的第一面就喜欢,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他定定地看着我,眉眼弯弯,唇边带笑,「我对姐姐,就是一见钟情。」

我的心乱得不成样子,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要我闭上眼,往事就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

12

岑衡去了 A 大以后,再没人会像他一样庇佑我。

而自从他过完十八岁生日后,我再也没喊过他哥哥。

岑衡总是无奈地看着我,好几次都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

他这样骄傲的人,从来不会为了谁低头。

我的初中过得很糟糕,为了远离那群人,我选择了一所普通的高中,规矩森严,三个月放一次假。

我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埋头苦学。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妄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跨越我和岑衡之间的鸿沟。

岑衡毕业后,没有马上进入家族企业,而是选择了一家跨国公司,从底层做起。

得知了消息的我,特意到了岑衡所在的城市念大学。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过了,常常会望着那些烂熟于心的数字发呆,却没有勇气拨出。

我曾经向母亲打听过他的动向,她只是告诫我,岑衡很忙,让我别去打搅他。

那时母亲已经离开了岑家,我连光明正大去找岑衡的理由都没有了。

有一天我喝了点酒,在室友顾曼的怂恿下,拨出了那串号码。

「喂?」

他的声音还是好听,比我记忆中更加成熟低沉。

「岑衡,是我。」

那边沉默了好久,我耐不住性子,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没挂。

「许念?」

「对,是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你了。」

酒壮怂人胆这句话果然没错。

那边却传来一声没有感情的低笑。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他的声音冷得可怕,与往日大相径庭。

我呆住了,顾曼却在一旁不停地对我使眼色。

我又鼓足勇气:「我知道,岑衡,我喜欢了你很多年,我……」

「许念,你说的话让我觉得恶心。」

在那一刻,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抖得不像话。

我认识的岑衡,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就算是在他的十八岁成人礼上,他拒绝我时,语气都是温和的。

「以后不要再打给我,不要让我觉得你和夏丽芬是同一种人。」

夏丽芬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照看着岑衡长大,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而他对她一向敬重,从来不会这样直呼她的名字。

母亲离开岑家的原因,根本不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力不从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我求学的那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岑……」

手机里传来嘟声,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可命运就是这样可笑,我的母亲去世了。

因为一场该死的车祸。

我的世界轰然坍塌。

我连追究答案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再见到岑衡,已经是两年以后。

他受邀参加学校的商业模拟大赛,担任评委。

我是那一届的季军。

岑衡一出场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他更成熟了,五官立体,气质沉稳。

「天呐,那是谁啊,好帅啊!」

我听到一声又一声的惊呼,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记忆中青涩又温柔的少年终究离我远去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目光贪婪。

终于到了颁奖环节,我站上领奖台。

岑衡看到我时似乎顿了顿,但很快,他移开目光。

对于他来说,我早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了。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替我戴上奖章。

他的笑容都是疏离的、官方的,一点儿多余的情绪都没有留给我。

我的鼻尖酸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岑衡的呼吸一滞。

但很快,他走开了,只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13

在那次大赛之后,又是一年冬天,岑先生邀我回岑家过年。

他对我很好,自从母亲去世后,是他一直资助我上学。

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我忐忑无比,甚至早早地排练好了在看到岑衡时需要做出的神态与动作。

但回到岑家之后,我才知道,岑衡在恨上我母亲的同时,也恨上了岑先生。

他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回来过。

从一个老用人口中,我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据说,我的母亲插足了岑家夫妇的婚姻,致使岑先生向岑夫人提出离婚。

岑夫人一向心思重,哪能受这种刺激?在一个深夜,她服下安眠药自杀了。

岑衡信了。

但我不信。

我一点儿也不信。

我有太多次想问岑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可是当我看到他苍老得厉害的脸,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心尽力地照顾他,逗他开心。

有时候我都有些恍惚,像是我在替岑衡做他该做的事情。

很快,我就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海中抹去了。

无论是误会也好,真相也罢,我和岑衡,早就没了可能。

他不会喜欢我。

在除夕前一天,岑衡回来了。

他皱着眉,似乎是没料到开门的人是我。

他的头发上沾染了风雪,皮肤比月色还皎白,眼神比冰雪还冷冽。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冷风灌入,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岑衡走进来,关上大门。

吴妈迎上来,语气又惊又喜:「少爷回来了!先生!少爷回来了!」

岑衡脱下大衣,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不安地绞着双手,解释道:「是岑叔叫我来……」

他冷哼一声,从我身边大步走过。

像是根本不在意我的话。

岑衡很少出现在饭桌上,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岑先生。

但我还是餐餐都去叫他。

那是大年初四,我照例上楼喊他吃饭。

他的门开了一条小缝,房间里传出娇笑声。

我正要敲门的手停住了。

林白溪坐在他的腿上。

他们越靠越近,最后吻在了一起。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林白溪纤细的背影。

我捂住嘴,落荒而逃。

一刻钟后,岑衡牵着林白溪的手走了下来。

她的口红斑驳,衣服也皱巴巴的,笑容却含羞带怯。

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低下头,机械地吞着米饭,试图屏蔽他们的谈笑声。

岑衡对待感情一向内敛,在那天以前,我本以为,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而已。

后来,林白溪来得越发勤快。

她成为了岑衡和岑先生之间的调和剂。

我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14

过完年后,我便离开了岑家。

在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曾以为,那是我和岑衡关系有所缓和的征兆。

「生日快乐。」

这条没有署名的消息,来自那串我烂熟于心的号码。

另外一条短信紧跟其后。

「出来见一面吧,照横街 223 号。」

我雀跃极了,甚至都没来得去想,为什么岑衡会把地点定在酒吧。

我那黯淡无光的世界里,突然就照进一点天光。

我精心化了个妆,下了出租车后几乎是跑着去的。

手心一点一点地浸出汗来。

「念念!」

我回过头,却不是他。

罗子源靠近,拉住了我的手腕。

「阿衡待会来,我们先玩会。」

他是岑衡的发小,我见过好几面。

「他什么时候过来?」

罗子源嬉皮笑脸:「哎呀,你怎么老惦记着阿衡,咱俩也有好久没见了,你当年还老喊我子源哥哥,现在我连个称呼都不配有了?」

想到以前那些日子,我的戒备一点点消失了。

但我低估了人心的可怕。

在那些公子哥眼里,我就是岑衡的宠物,他不要了,马上就可以转手给他们。

「念念,阿衡马上就来了,我们先喝点。」

我太紧张了,在这样的劝说中,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以为是饮料的烈酒。

恍惚中有人靠近:「念念,念念……」

声音缱绻又温柔,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我几乎要哭出来。

「阿衡哥哥。」

他吻去我脸上的泪珠,正想下一步动作时,房门被人大力踹开。

我一惊,脑袋才勉强清醒。

他不是岑衡。

岑衡站在门边,脸色阴沉得可怕:「滚出去!」

罗子源吓得滚落在地,丑态尽显:「阿衡,是她勾引我的!她说她喜欢我,酒吧的人都可以作证!」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罗子源甚至来不及穿衣服,就往外跑。

我抱着一团被子,不知所措。

岑衡的目光像是浸了冰,几乎要将我冻伤。

「许念,你如果想做凤凰,大可以找一棵好点的树。」

时隔好几年,这是他主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我的解释显得那样苍白。

岑衡抬腿就走。

我跑下床,甚至来不及穿衣服,只想让他回头看看我,再看看我。

「哥哥,你听我解释……」

我被毯子绊倒在地。

岑衡回了头,眸光暗了暗。

他大力关上门,蹲在我的身前。

「许念,怎么?这么快就换大树了?」

他捏住了我的下巴,力气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我的眼眶里盛满泪水。

他的面容模糊起来。

岑衡将我打横抱起来,毫不怜惜地丢在床上。

「许念,如你所愿。」

他修长的手指放在衣扣上,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却凶狠至极。

这样的他,让我害怕。

我闭上眼,死死地攥住床单。

岑衡的动作却不曾慢下来。

15

「姐姐!」

路优然把我推醒,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做噩梦了?」

我点头,将舷窗的遮光板推上去。

飞机外,天蓝得不像话。

三年前我飞往大洋彼岸时,天也是这么蓝的。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阮市了,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我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他送我到楼下,倚靠着车身,笑容粲然:「姐姐今天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见。」

那些回忆里的景象突然就离我远了些。

我朝他笑了笑,上楼后又在家门口看到了岑衡。

他是来为林白溪讨回公道的?

我心下厌烦,甚至越发觉得他是块牛皮糖。

岑衡微微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周围烟雾迷绕,我咳嗽了一声,他皱眉,丢了烟头。

「你来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往窗外看了眼,问:「你真喜欢路优然?」

我直视他的目光:「是,我很听你的话吧,我找到了一棵好大树。」

他的目光沉了沉。

「岑衡,当天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

是,他都知道,他知道那些短信是林白溪发的,可他还是认为那是我的错,认为是我贪慕虚荣,是我不择手段。

他怎么舍得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为难他心尖尖上的月光?

但出乎意料地,这一次,我竟然很平静。

「你知道什么?」我语气嘲讽,「岑衡,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我不再喜欢你了,你不用担心,从今以后,我不会打搅你们的生活。」

「你真的让我很烦。所以,也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岑衡走上来,对我戒备的神情视而不见:「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

他眉眼微垂,掩去眼里的异色。

「你最好记清楚了,许念,这次是你先放手的。」

说完,他快步离开。

岑衡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渣男!」我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曼,她唾弃道,「这个狗男人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明明就要和林白溪结婚了,却还想撩拨你,让你不得安生!」

顾曼狠狠地呸了一口,告诫道:「小念啊,你可千万别上当啊。」

我点头,深以为然。

16

路优然在我眼前出现得越发勤快。

我怀疑……他根本没工作。

就比如说现在,

才刚到下班时间,他就蹿了过来,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

「姐姐,和我去吃饭吧。」他顿了顿,又道,「上一次你答应我的。」

上一次他在前公司帮我解了围,我答应要请他吃一顿饭。

我指了指电脑:「这里还没弄完。」

「我帮你。」

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我,就弯下腰,将手盖在了我的手上,就着我的手移动着鼠标。

我没有挣脱。

他清冽的气息将我包围起来,好闻至极。

我忍不住将目光挪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皮肤很好,一张漂亮的娃娃脸,看上去要比真实年龄小上好几岁。

「姐姐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低沉。

我脸上的温度逐渐上升,张了张嘴,却没想好要怎么回答。

他眼尾一挑,随即笑开:「我也喜欢姐姐。」

他伸出食指挠了挠我的手背,这才将双手放到键盘上敲击。

偏偏他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盯着电脑屏幕,神情认真专注。

被他挠过的地方,温度远远高出其他部位。

「我去一趟洗手间。」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愉悦的低笑声从后方传来。

这样的举动太狼狈了。

明明我比他还大上几岁……

如果被顾曼看到,肯定会被她狠狠嘲讽一番。

我在镜子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这才走出洗手间。

路优然已经将我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了,看见我来,像是求表扬似的,将脑袋凑到我的下巴处,眨巴着眼,道:「姐姐,我厉害吗?」

我见过他在公司里的模样,他年纪虽小,在处理事情的手段上,却已经和他的父亲有了几分相似。有人在背地里称他为笑面虎,倒也不是说他阴险,只是觉得他表面上和善,但对工作却严厉得出奇,还常常不留余力地批评公司里的老员工,全然不顾及他们的面子。

但此时,这只小老虎却双眼发亮,摇着尾巴求我的夸奖。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也乱得一塌糊涂。

「真不错。」我别过眼,不再看他的眼睛。

他撇了撇嘴,不满道:「姐姐真敷衍。」

我有些无奈,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毛茸茸的,手感很不错。

他往我手心里拱了拱,然后牵着我的手去了停车场。

上了车后,他又握住了我的手。

自始至终,我都没挣开。

「姐姐的手软乎乎的,」他往我手心里挠了一下,「想一直牵着。」

这一次我没有低头糊弄过去,而是正视他的眼睛,将交握的十指置于我们交汇的目光之间:「弟弟的手也不错,和我很相配。」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将我的手带到他的胸口上,什么也没说,就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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