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会选谁当驸马,看她心情不错,估计已经有了人选。我离开正厅去吃饭,黄豆吃多了,不饿,倒是胀得慌,走到半道又拐回正厅。
公主不在,应该吃饭去了。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来到第一次见公主的那座假山旁。恍惚间看到一个小姑娘抱着酒壶躲在角落里,周围怪石嶙峋,她四肢缩成一团,只留一张明艳的脸,像是镶嵌在山石里。
那双眼睛会说话,她恶狠狠地说,「不许说出去。」
我忽然闻到一股酒味,不是吧,这幻觉也太逼真了。
「咳咳咳……」喝酒喝呛的咳嗽。
不是幻觉!
我转到假山背面,果然看到公主抱着酒壶,仰着脖子喝酒。
她喝酒的时候特别潇洒,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抱酒壶,身子往后仰,豪迈地往嘴里倒。有时候一手扶着山石,一手倒酒喝。
她看到我,打个酒嗝说,「你跑这儿干嘛?」
我也不知道,这两天都跟做梦似的,想些不该想的,做些不该做的。
她喝酒太猛,脸红扑扑,我想了想还是劝道,「你少喝点。」
她笑了笑,「又不花你的钱,心疼什么?」
公主府缺什么都不会缺钱,再说,公主爱酒全京城都知道,那些人投其所好,府里酒窖的库存够她喝十辈子。
「我不心疼钱。我是……」
她挑起一条眉毛,我吞了吞口水,说,「我是觉得陛下会心疼你,毕竟喝酒伤身。」
公主冷哼一声,「知道第一次谁教我喝的酒吗?」
这我哪儿猜得出,随便想了个答案,「总不会是皇上吧。」
「对,就是他。」公主上半身靠在石头上,双腿绷直,两脚不停地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地上,「十岁那年,我母妃正好去世五周年,我爹竟忘了忌日,往年他都会带我去皇陵看母妃,那年他一个人躲在宫里喝酒。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边哭一边喝,我问他怎么忘记了母妃忌日,怎么一个人哭?他说,他累了,想重新找个知己,可又觉得对不起母妃,于是选择忌日那天买醉。」
公主仰头喝口酒,轻笑一声,「他教我喝酒,说难受的时候喝一口,心里热辣辣的,天大的事也就烧没了。」
我一直以为她喝酒是喜欢,不曾想是因为难受。现在回想,的确是,笑,有时候并不表达喜悦。有人难受时特爱笑,因为一旦不笑,可能会哭出来,那就掉份了。
公主就是这样的人。
「事烧没了,心也烧没了。」她笑了笑,「我爹现在不仅仅是忘了我母妃,也忘了我,忘了自己说过,我是他的心肝宝贝,忘了说要护我一辈子。他啊,最在乎的人,不是我了。」
她站起来,酒喝太多,起身时一个踉跄,我赶紧上前扶住,她说,「我想好了,要去,就去远点,有多远嫁多远!我选好了,琼州刺史的儿子,听说人长得贼好看。」
琼州,我朝疆土最南边。
我鼻子突然被她捏了捏。
「比你还好看。」她说,「等着喝我喜酒吧……嘶——你捏痛我了!到底是扶还是谋杀?!」
她甩开我的手,我没站好一下子被甩出一人多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脑子抽风了说,「恭喜公主觅得如意郎君。」
本来捏痛公主,她正轻微皱眉,一听这话,她两条眉毛瞬间拧成麻花,「我可谢谢你了!」
她拎了酒壶往路上走,走了两步回头指我,「从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说一句话!」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恨不得把自己抡墙上撞死,公主已经对自己的婚事不满意到买醉,我竟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太蠢了!
为了弥补,我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面,主要是怕她倒哪睡着了。前年夏天,她一个人喝酒,第二天发现在草丛里睡了一晚,被咬了一脸包。
她醒来气得不行,说毁容了都怪下人。整个府就她一个主子还看不好,一屋子没用的人。
就这么不讲理,明明是她让所有人不要跟,颠倒黑白那叫一个顺溜。
其实那天晚上我在,在她旁边坐了一夜,奇怪了,蚊子死活不咬我,这可能都是命吧。
扑通。
她又倒草丛里了。哎哟喂,这个醉汉。她也就长得好看、身份尊贵,除却这点,哪个男人会喜欢?
四下无人,只有她哼哼唧唧,伴随着蛐蛐儿叫。秋天了呢。
秋天不比夏天,躺一夜得生病。
可是公主脾气大,她说了不让人跟,第二天发现身边有人伺候,绝对大发雷霆。我估计,是担心自个儿这糗样被传扬出去。那可太看得起府里人了,府里人有熊熊八卦之心,远无与之匹配的狗胆。
我探头瞄了一眼,公主呈大字形仰面躺倒,酒壶的酒全洒裙子上。洒在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位置,胸口。
我呼吸不畅我知道,我血脉贲张我知道,我不该站起来的玩意站起来了我也知道。
我就……过去喊一声。
「公主。」我离她三步远,「公主天儿凉你回屋睡。」
「滚~」她说。
「哦。」
我扭头就走,出了草丛顿觉神清气爽,所有的兴奋偃旗息鼓,这个时候才敢冲进去背起公主往回走。
「魏良。」
要命了!
她爬在脖子边喊这嗓子差点没把我送走!老这样起起落落的总有一天不用挨刀我都能进宫伺候皇上的各位妃子!
「你别说话。」我说。
「魏良魏良~魏良魏良魏良!哈哈哈哈!!」
公主已疯,鉴定完毕。
「魏良。」她又喊一声,这回声音特别低,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不禁让我想起昨天那个旖旎的夜,她喊魏良喊了得有几百声,也就是从昨晚开始觉得老娘起的名字怪好听。
「魏……良……」
这声叫完,公主彻底蔫儿了,原本抠着我耳朵的手垂落,在我胸前荡来荡去。
一路上青竹拂动,阴风阵阵,感觉自己特像个赶尸人,不,背尸人。
五
这一路走得很慢,因为我脑子很乱,突然想到上次她娘的忌日,公主罕见地没喝酒,坐在公主府湖边扔石头。我下班路过停下来看,准头真好,每次都打到同一个地方。
「公主,你换个地方打吧,湖心亭的栏杆快给打断了。」我说。
「是吗?」公主说,「断就断了,正好叫人修修。建府好几年了,还没修过呢。」
「你要不,往水里打?」我提了个不重要的小建议。
「好啊。」她说。
公主很少听人的话,一般除了挖苦就是讽刺,这一声好啊听得我老泪纵横。
来劲了!
我继续说,「公主,我教你个法子,比扔石头好玩。」
我捡了颗石子,扔出去,石头咻咻咻在水面上划了四五下。
「打水漂啊,我会。」她说,「来,咱俩比赛,输了的跳河,三局两胜,怎么样?」
不是吧?玩得也太大了,我还有老娘要照顾呢!
她挑起一条眉毛,「不敢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拿起石头扔出去,这次漂了六下,快到湖心亭了。
「你把后面那两次也扔了。」公主说。
我扔完后面的,发现自己也太厉害,公主要使出吃奶的劲才能赢。
让我没有料到的是,公主一手抓了三颗石子,随手撒进湖里,然后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当时惊呆了,还没从战胜公主的喜悦中回过神,立马陷入逼死公主的恐惧中。
我甩掉鞋子跳下救人,刚跳下去,发现她浮起来了。
「唉……」她皱眉,「这就是水性好的悲哀,想溺水吧,身体不允许。你来得正好,把我按水里。」
我……立马又陷入谋杀公主的惶恐中。
三秒钟后,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不会水。
「救命啊!!!!」
我像个公鸡一样在水里扑腾,公主游过来,一边把我往上举,一边骂,「不会水逞什么英雄?」
我使劲仰脖子,生怕呛死,听了公主的话委屈与生气交织,「你会水跳什么湖?」
公主乐了,「一时忘了。你呢?」
「我也……忘了。」
她把我拖上来,我冷得发抖,腿也软。已经到自己擅长的陆地上,我便强装镇定地站起来回去换衣服。
没走两步,啪一下摔倒。公主乐不可支,牙龈都笑出来了。她的笑容让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毕竟公主有事的话,我这条小命也难保。
笑着笑着她停下来,目光投向我,眼神意味不明,「我要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你应该不会这么拼命。」
「你要是寻常人家的姑娘,闲得没事投湖会被爹妈打死的。」我说。
公主笑了笑没说话。
每年她娘忌日她都挺正常,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如此疯狂。后来从五皇子那得知,她娘的死,另有隐情。
没人告诉我什么隐情,我这身份也探不出有用的信息,但从公主今日出嫁琼州与
她爹肉眼可见的决裂可以猜到,要么幕后主使是她爹,要么就是皇后,以此离间公主父女。
我不信把她捧在手心的父亲会害死她娘,更倾向于是皇后娘娘的计谋。毕竟,皇后娘娘的儿子是皇上不大喜欢的太子。总要把皇子皇女们搅动起来,死的死伤的伤,才能凸显出太子的好。
快走到公主寝房门口,碰到了九公主,她眼眶红红的,直奔我过来。
「阿姐!」九公主叫了一声,大公主醉成狗,自然雷打不动。九公主蹲地上哭起来,我有点莫名其妙。
「九公主,还是让公主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说。
九公主一边哭一边摇头,「来不及了,阿姐和父皇求了一道圣旨,后天离京,出嫁琼州……」
九公主还在说,我脑子嗡的一下,什么也听不到。太突然了!怎么想也不想就决定嫁人,还嫁那么远!
这不符合公主的性子,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刚刚喝酒的时候她说要嫁远点,也没说这么快啊!
「你知道琼州刺史的儿子是个什么人吗?听五哥说,那人长得极美,天生不爱红妆,是个断袖!阿姐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九公主说。
九公主嚎叫得一点儿不像个公主,像个傻子,话也傻气。
我说,「大公主是个正常人,怎么会给自己找个断袖老公,五皇子定是搞错了。」
九公主突然不哭了,擦擦眼泪,说,「阿姐骂得没错,你就是个傻子。」
她看了看大公主,「好好照顾她。」
说完就走了,我背着公主往屋里进,叫刘婆子看见说,「干嘛背公主,小心她酒醒了揍你。」
「没事我扛揍。」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应该说,咱拿了工钱得让主子看到咱的价值。
也不知道怎么就想放纵一下下,也许是担心以后没机会再闹腾。
放公主躺回床上,刘婆子在跟前伺候,也没我什么事了,回去睡觉。
我们几个侍卫睡一块,大通铺。我回去的时候早班的都睡了,我赶紧洗洗睡,明天还上班呢。
躺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熟睡的张三被吵醒骂骂咧咧道,「你浑身长满了虫吗?床都被你折腾塌了!」
「我睡不着。」我说。
「你就是闲的,操那么多心。」张三说,「想些有的没的,可不睡不着吗。」
说得没错,公主成亲,和谁成亲,跟我啥关系都没有,想那么多干嘛?也说不定会带我们几个侍卫去琼州继续守门,毕竟,守门我们可是专业的。
张三翻了个身,「哎。」
「叫我?」我说。
张三无语极了,「人都睡了,就你睁着俩眼睛,我还能跟鬼说话不成?」
「哦。」我立刻闭上眼睛。
「你该不会因为昨天的事,觉得自己有资格掺和公主的决定?」张三说。
这话让我陷入深思。
我好像真的逾越了。
张三说,「兄弟,做哥哥的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再落魄的凤凰,也不可能嫁给大公鸡。你啊,趁早找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别成天胡思乱想。昨天那是权宜之计,便宜你小子了。你还想长久下去?想试试午门的铡刀快不快?小魏?小魏???他娘的,最烦听人家说话听一半就睡了的人!」
王五也被吵醒了,非常不耐烦道,「这小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你费那个劲儿干嘛?」
我没睡着,不想说话,也不想动。感觉他们特吵、特烦,不是因为他们胡说八道,因为他们说的正是我心所想。
我对公主有了非分之想,尤其是昨晚的经历。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离公主最近的男人,即便以后公主有了驸马,我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总不会是因为我整天只看公主,所以对她有想法,假如我看遍山花,是不是就不喜欢这朵牡丹花了?
张三李四王五一个个都有相濡以沫的爱人,还是偷偷摸摸逛青楼。我是不是也得喝点花酒,拓宽眼界?
这么想了想,竟然很快睡着。睡醒后我跟张三告了假,他是我们几个侍卫的头头。
我要去逛青楼了!哥们生平第一次,不晓得有什么艳遇。
刚从小门出公主府,转身又回来了。
不可能。
不可能有比公主更好的人。
反正今天告了假,索性玩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公主寝房旁,只有刘婆子守在门口。
「不值班跑这儿干嘛?」刘婆子说。
「公主……」我说,「醒了吗?」
刘婆子摇摇头,额角皱出三道褶,「喝太多了,醒酒汤灌进去一点儿用都没有。」
她不是喝得多,是不想醒。以她的酒量,昨晚那点酒算个屁。
「公主……」我同刘婆子一起站着闲聊,「公主明天就嫁去琼州吗?」
刘婆子说,「哪儿那么快。」
我刚松口气,刘婆子又说,「公主总得先过去歇两天再成亲,听说,琼州刺史已经开始筹办婚礼,天南海北地买物件。」
「人还没去呢,这么着急,这个刺史的儿子怕不是有什么隐疾?」我说。
刘婆子说,「哪有什么隐疾?皇后娘娘亲选的人还能有错?」
就是皇后娘娘亲选的才有问题。我心里很不舒服,问道,「这回咱们府上人跟去吗?您去不去?我们侍卫里有人选了吗?」
「这回公主发话了,府里人一个也不带,省得看了闹心。」刘婆子说,「连我这个打小伺候的老嬷嬷她都不带,你们啊,别想喽!」
公主真的一个也不带啊,那路上有危险怎么办?有羽林军护卫,比我们妥当。唉,我们做侍卫的,确实没什么太大作用。
「疯了吗?敢在我门口叽叽喳喳的?」公主醒了,听声音情绪不好。
我正想走,她喊了一声魏良。
「哎。」我应道。
「昨晚你跟着我了?」
糟了,秋后算账啊这是要。
六
刘婆子小声说,「我去打水,这儿先交给你。」
把危险留给别人,好一个投机倒把的老婆婆!我也不敢进去啊,万一看到不该看的怎么办?
刘婆子走出了完全不属于自己年龄段的轻快步伐,仿佛一片秋叶,飘然离去。
又到了心跳加速的环节,我站在门口不停地抚平呼吸。
「是。」我说。
「啊。」公主不知道在干什么,等了很长时间又说,「我身上的衣服,是你换的?」
「怎么可能!」我说,借我一百个胆也不敢,「我把你送回屋,剩下的都是刘婆婆干的!!」
想污蔑我,做梦。想让我替别人背黑锅,做梦。
公主轻笑一声,「就猜你没这个胆。」
我胆子的确不大,这事也不是胆大就能做的!
珠帘拂动,公主换好衣服出来,脸没洗,妆没化,眉毛修得很只剩个眉头,看样子眉毛的环节只靠画。
此时的公主洗尽铅华不著妆,本身容颜自生香,看得人没法移眼。可真是一副好皮囊。
她见我看呆了,哼了一声,「我美吗?」
我点点头。
她抠了抠眼睛,「一脸眼屎也美?」
我:「……」
这就像你正在品尝一道美食,厨师问你好吃吗?你开心地说好吃,然后厨师说,啊,做饭的中途去了趟厕所,忘洗手了。
气不气!气不气?!
公主往远处看了看,笑道,「不逗你了,马上洗干净。」
刘婆子端着洗脸水进屋,公主跟着进去洗漱,我站在门外生无可恋几近飞升。
刘婆子在伺候公主洗漱的间隙不忘出来问我,「骂狠了?别放在心上,公主刀子嘴豆腐心。」
唉,没人能理解我的痛苦,真是闲疯了跑过来找不痛快。
公主洗漱完,正在梳妆台前打扮,我瞄了一眼,涂脂抹粉的,像是为盖住玉石的底色。
「魏良。」公主说。
「哎。」我应道。
「今儿不值班?」公主眯着眼睛画眉毛,这是整张脸最大的工程。
「我告了假。」我说。
「有事?」公主抬着手,细细从眉头画到眉尾,中途精神高度集中,屏息凝神,唯恐手抖画歪。
「没事。」我忽然想起自己请假是为了嫖娼。
终于画成功,公主松口气,准备画另一条,「没事请什么假?」
怎么突然有种被捉奸的感觉?怕被她看出当时的真实想法,我选择撒谎,「也不是没事,今儿有点不舒服。」
公主终于画好了眉毛,拿起唇脂正要点唇色,闻言扭头看向我,要笑不笑的,「前天晚上到现在这么久了,还没恢复过来?」
「?」
我正在想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看她脸上越来越盛的笑意,差点吐血而亡。怎么会有这种女的!不害臊吗?脸呢?
公主发出杠铃般的疯笑,狂笑一阵子才点了唇色出来吃早饭。
我不停地深呼吸,掩饰想揍她的冲动。
公主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我。看什么看,再看我也不敢揍,开心不?呸!
她每次干什么事都慢悠悠的,吃饭也是,你说饭不好吃吧,昨天我吃过挺好吃的,而且她每次都吃完,肯定不是饭的问题。
拿着筷子要吃不吃的,这要是生在我家,早让老娘说三百遍了。吃饭没个吃饭的样子,都对不起庄稼在地里辛苦长熟。
「你老看我干什么?」她说。
「明明是你看我。」我不甘示弱。
她把筷子放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赶紧说,「好吧好吧是我看的你。」
她拿起筷子继续慢悠悠地吃,「看我干什么?」
我:「……」
我一口老血喷出来,差点被
噎死。都听不出来是迫于现实压力无奈之下说出的话吗?
这是个非常尴尬的局面,如果我说出真相,势必会导致自己处于更险恶的境地。在这个紧要关头,我问道,「明天去琼州,带府里人吗?」
她咬了一口饼,嘎吱一声响,听声音是块脆皮饼,嚼了嚼她笑起来,特别欠揍的那种笑,「你不都从刘婆子那知道了。」
我脸上的表情过于惊讶,「你全听到了?」
她吸溜吸溜喝着粥,感觉特别香,「站我门口问话,本公主又不聋,还指望我装聋作哑?你要不想让人知道,好歹背着点啊?」
吃完饭,她抹了抹嘴,往外走,「今儿一天得应酬,毕竟我也挺多狐朋狗友,这一走,没个喝酒的人,多寂寞。今儿呢,嗯,我看看……有五个场子待赴,没空理你,赶紧值班去。」
她走到我跟前,停下来,「有什么临别赠言,待我晚上回来再说,想好了再说,最好简短点,本公主第二天早起出行,晚上得早睡。」
她前面走,我后面跟着。走了两步,她说,「别跟着我。」
我说,「我去值班。」
公主府还是太小了,没走几步,她就走出大门,而我从小门出去,立在张三旁边。
张三看了看大摇大摆出门赴会的公主,又看了看我,「怎么了?」
「没事。」我说,「值班呢。」
「没事?」他靠近我,上下左右仔细端详半天,「没事你一脸死了老娘的表情?」
「你老娘才死了呢!」我说。
张三嘿嘿一笑,「我老娘还真死了。」
无聊。真不想跟他说话。
公主踏着朝阳出门,我顶着烈日站岗。今天不对称,对面只有一个人,我和张三并膀子站。按理说,一边一人正好,但我就想站咋的了!
今天的太阳也太大了,明明已经立秋,太阳跟三伏天一样毒。我敢说,这是我站的最煎熬的一次岗。
张三这鳖孙一会儿喝水,一会儿撒尿,一会儿又饿了……烦人!
对面的赵小六,小小年纪,一动不动,真是,难道不会动一动吗?像个傻子。
中午了。他俩都去吃饭。张三说,「你不去吗?」
「不饿。」我说。
都走了,谁站岗?晚班的蠢货也不知道过来顶会儿班吗?
下午的太阳更毒,我衣服都湿透了。公主这是准备住外头了?什么时辰了心里没点数吗?还是说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
都申时了,还没回家!这要是我家的人,早让老娘扫地出门。
我转身进府,张三喊道,「干嘛去?」
「饿。」我说,「吃饭。」
「你不等公主回来了?」张三说。
我回头瞪他,「谁说我等公主了?!」
张三干咳两声,「行吧,怪我嘴贱。」
「你就是嘴贱。」我头也不回地去吃饭。
从小门到灶上还挺远的,我走着走着突然一条黑狗窜出来,差点给我绊倒。妈的,连狗也给我找不痛快。
我脱了鞋拎手里追狗,这黑狗跑得还挺快。别让我追上,追上了,老子叫你哪来的回哪儿去!
毕竟是有感情的狗,跑了会儿它停下来闻我的腿脚。哼,这时候讨好,晚了,刚差点送走我,这仇不共戴天!
我举起鞋正要打,被刘婆子看到,竟破口大骂,「出息了!你咋不宰了吃呢!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求着灶上养,现在养大了说打就打,说喜欢的是你,要打的也是你,小魏你还是人吗?」
我才不喜欢狗呢!要不是公主回府看见路边一条眼睛都没睁开的小黑狗哎哟了一声说了句「多可怜的小可爱。」
要不是张三说了句「带回去给灶上养着吧,公主喜欢。」
我才不会求灶上养呢!我是那种求人帮忙的人吗?
刘婆子看到了什么,眯眼往前伸脖子,看清楚以后偏头喊道,「灶上的,赶紧准备,公主回来了。」
黑狗一听,弃了我,直奔公主。
哼,先放你一马。我把鞋扔地上,脚蹬进去穿好。坏了,它别再给公主撞飞了!
我跟着跑过去,公主蹲下来,它正在闻她的脸。不要脸!闻了老子的脚又去闻公主的脸,公主也是,不嫌脏吗?
公主在外面吃过饭,直接去洗澡准备睡觉。
我闲得没事,就在公主窗边站着。具体想做什么,我也搞不懂,只有这样才感觉心安。
公主洗完回屋的时候看到了我,没说话,径直进去。过了会儿,窗内有掀被褥的动静,又过了会儿,没了动静。
我听到公主浅浅的呼吸。
太阳正落山,她睡得未免也太早了点。我没吃饭,肚子咕噜噜叫。府里人开饭了,四周人声嘈杂,这儿只有我的肚子叫,嗯,还有公主的呼吸。
里头的公主突然骂道,「胆小鬼。」
不知道是不是骂我。
窗子被打开,公
主双手推着窗,一脸不耐烦地说,「瘟神吗?杵这儿干嘛?」
她卸了妆,眉毛只剩个眉头,整张脸有种残缺的美。屋里黑漆漆,屋外灰蒙蒙,不远处府里人吃饭的烛火照不到这儿。
目之所及,只有她的脸蛋泛着白光。
黑暗会给人力量。我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触感光滑柔软,我呼吸越来越急,有些事一次是个死,两次是个死,三次是个死,四次……
「松开。」公主不咸不淡地说。
我立马松开了,生平最大胆的时刻短暂如流星。
「公主……」我怕极了,她会不会立马把我拖出去斩了?我还有老娘要养呢!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说话。」她说。
我平常说话挺利索,此时却像被恶鬼锁喉,张了三次嘴巴,也没发出声音。
「快点。」她说。
「我……」我平复呼吸,正要说话,她已经开始关窗。窗棂吱呀轻响,眼看来不及,我上前卡住窗户,说,「你好好睡,明天别睡过头了。」
「你他妈去死!」公主一掌将我的手拍出来,啪的一声关上窗。
「滚!!!」她说。
七
公主叫滚焉有不滚之理?我蔫蔫地滚了。
走了两步,脚底一空,摔个屁股朝天脸朝地。真他妈疼。
身后的窗户吱悠悠地,有打开的倾向,我爬起来逃命一样回了住处。我的娘啊!忒丢脸了!
张三已经下班,正在脱靴子,臭得人神共愤。
「你这个味你媳妇不嫌弃吗?」我捏着鼻子。
「老夫老妻的,闻惯了,不嫌弃。刚开始那会儿嫌弃,差点因此和离。那段时间啊,我天天睡觉双脚包得像个馒头。」张三说。
我从此无法直视馒头。
「你……」张三欲言又止,「你这是……」
「怎么了?」我问。
「脸。」他愁眉不展,「破相了。」
是吗?我摸着我英俊潇洒的脸,果然有黏唧唧的触感。这一摔,摔走了一个大帅哥,默哀三秒钟。
「不会是公主挠的吧?」张三说。
「啊?」我惊讶于他的想象力。
「明天就要走了,你俩不来个临别之那什么的?」他的笑容越来越猥琐,「公主本来就张牙舞爪,哥们理解。」
「理解你大爷!」我说。
人心竟可如此污秽!我当时是有这个念头,好歹止住了啊。
我上去掐他的脖子,「什么时候你沦落得跟王五一样不要脸了?!」
张三迅速咳嗽起来,说话断断续续,「别别,有话好好说,掐死了我,你不就少了个好兄弟?」
「绝交。」我说。
他咳得越来越弱,我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算了,毕竟兄弟一场,他就是死也是出门被车撞死,不能死于我手。
张三再不敢理我,滚进被窝睡觉,临闭眼之前,多嘴道,「今晚又是个不眠之夜哟。」
今晚,真的是个不眠之夜。
我睡不着!!!
脑子里像在煮一锅烂粥,虽已煮无可煮,底下火势仍旧汹汹,不熬干看来是没法睡了。天亮才发现,就算是熬干,还是睡不着。
我穿衣服起来,府里人早早地开始洒扫,灶上炊烟缭绕,公主寝房安静如鸡。我摸去窗边,听到里头的说话声。
「公主醒醒。」刘婆子说。
没有动静,睡得倒瓷实。相比较我的睡眠质量……
不知喊了多久,公主瓮声瓮气地叫了声「干嘛~」
我差点给跪下,这撒娇呢?
「公主,您今儿出发去琼州,昨儿吩咐要早走,您忘了?」刘婆子十分耐心。
等了好久,公主说,「等我再睡会。」
「多久?」刘婆子说。
「一炷香。」公主说。
公主有一炷香的赖床时间,我有一炷香的思考时间。
「伺候更衣吧。」公主说。
这么快!
「这次您真的什么也不带?」刘婆子说。
不知道怎么此时我的心怦怦跳,像揣了只兔子。
「不带。」公主说,「噢,那就带一样。」
我手轻抚胸口,告诉自己要淡定。
「把小黑狗带上,路上还能听个声儿。」公主说。
……
什么什么?小黑狗?那狗子已经不小了好吗?还听狗叫?我其实……也会汪汪叫。
「不带人啊?」刘婆子说。
「人不如狗。」公主说。
此时一阵沉默,公主一席话骂了全部人。刘婆子说,「那倒是。」
……
这个老婆婆,怪会给自己摘开。
门开了,公主梳妆完毕,准备吃早饭,吃完饭就该出发了。
她出门时穿得特别齐整,珠光宝气,晔晔照人,很少见。就是眼神有点
怪,很冷,没有笑意。感觉不是去成亲,而是去杀人。
今天天气不太好,日头原本出来了,突然又缩了回去。天亮是亮了,像罩了一层阴霾。
朱雀大街上皇帝出行的唱颂由远及近,大公主出嫁,禁军开路,百官送行,场面大到让我这个小老百姓没胆看。
公主今日一个眼神都没给我,我跟在刘婆子后面将她送出府门。张三和赵小六已经在站岗,他们自动安排我休息。
路两排的禁军一直延伸到朱雀门,皇帝从太和宫出门,一路声势浩荡地直奔公主府。
这么多人,一个围观的群众都没有。这么多人,整个皇城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这个时候谁要是忍不住咳嗽一声,绝对是人群中最亮的待宰羔羊。
公主出府,大红马车已经准备妥当,皇帝皇后过来哭诉,演绎父女情深。公主一脸冷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吊丧。
「差不多得了,我走了。」公主弯腰踩着脚蹬,轻盈地上马车。皇帝皇后两两相望,相对抹泪。
九公主冲过去,「大姐!你保重!」
公主这才露个笑脸,「好好过你的日子,别担心我。」
她看了一眼我这边,我当时激动极了,嗓子里准备一晚上的话马上要脱口而出,谁知道五皇子从我身后走出,冲她挥挥手,「得空我去看你。」
唉。
车帘缓缓落下,迎着风微微抖动。一切尘埃落定,大臣们齐声唱贺,最后公公高声唱道:「起驾——!」
车夫轻喝一声,扬起马鞭,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车轮滚滚向前……
后面跟了一辆马车,坐的小黑狗。
两辆马车缓缓往前,两队羽林军庄严肃穆地跑步跟上,后面另有十几辆陪嫁的马车。
我当时想,要不,冲进小黑狗的马车算了。但是紧接着齐刷刷过来的羽林军让我打消了念头,最后我想,不如藏进嫁妆车里的时候,后面又是两队羽林军。
公主嫁人了。
公主真的嫁人了。
这个场合,不允许任何变故。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等醒过来两腿已经迈出。
这回真的要完。
老娘,下辈子儿子再给您养老!
「公主!」我的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
与此同时,四周的羽林军,皇帝皇后的暴喝,还有公主府侍卫们的惊呼,以及公主掀帘的声音,所有的声音一起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