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索一番,说道:「清栀所言极是,前些日子定国公咄咄逼人,弄得朕焦头烂额无暇思索此事,正巧这几日万寿节武将也一一回京祝寿,正是个好机会。」
我依着昨日的记忆,便说:「娴太妃的妹婿宁小将军,皇上的母舅镇北侯,皇上当多留意一下。奴婢对前朝事不太了解,只能想到这里,其他的还得皇上自己思虑。」
他看着我点点头,眼里都是温柔。
「谢谢你,清栀,你能为朕想这么多。」
突然有人求见,皇上理了理衣襟,正坐道:「进来吧。」
那人进来行了个礼,然后把一本礼单呈上来,
「皇上,这是给高府小姐下聘的单子,后面还有刘许二府的,您看有没有什么要加的东西或是特别嘱咐的?」
皇上明显有些不开心,「事事都来问朕要你们有什么用?自己看着办吧。」
他挥了挥手,我把刚呈上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那人,看他退下。
心里竟有种酸涩之感,嘴里却开始说反话。
「几位小姐貌若天仙,等皇上入宫了自然会喜欢的。」
他眼神里竟有一丝落寞,「朕以为你是在乎朕的,怎么,朕娶妃子你不在意吗?」
在意又能如何,我能拦得住吗?我一个小小宫女,日后你若是宠幸他人,我还得站在门口准备给你们洗漱,突然想到这里,我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
「奴婢在意又如何,皇上是君王,三妻四妾奴婢有什么办法?」,语气中不禁带了些埋怨。
「当然有办法,朕未来的皇后如果不喜欢的话,就都给他们赶出去。」
他突然起身抱住我,脑袋在我肩膀上窝着。
「不喜欢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个个都不怀好意,他们只在乎他们的权和势,有几个能像清栀这样事事替朕考虑?」
小皇上声音轻轻的,在我耳畔呢喃,像是撒娇,大概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清栀,阿榆喜欢你,阿榆只想好好保护你。」
我也忍不住哽咽,原本以为是相伴多年的牵挂,却不知在日复一日的相互照顾中,早已生出了别的情愫,生根发芽。
「我也喜欢你。」
他被惊得弹起来,眼里似是不可置信和满载了的喜悦。
「你说什么?」
我盯着他琥珀色明亮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
「我喜欢你。」
陪他用过晚膳,他把我拉到内殿,神神秘秘的。
小皇帝从隔间取出来两套短衣,叫我换上。
「这是干什么去?」我疑惑道。
「陪朕出宫一趟,快。」
他倒是挺快,三五下就把身上龙袍脱了,把衣服套了起来。
我一时有些为难,他在我不好意思换。
「清栀?怎么不换啊?」
我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能不能转过身去,奴婢……会害羞的。」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匆匆嗯了一声就转过去了。
虽是背对着我,我却能看到他耳朵都红了,看来小皇帝这是害羞了?
我赶忙趁他转过去换好衣服。
「皇上,奴婢好了。」
他转过来看着一身男装短打的我,一副被惊艳到又满意的样子。
「清栀这样俊俏,怕是别家姑娘看了都要痴心错付了。」他调笑道。
「皇上别贫嘴了,快走吧。」
他笑盈盈地拉着我的手,从内殿暗道往外走。
「这是阖宫唯一的密道,能通到宫外,只有历代的帝王才知道。」
暗道里只有他手里的火匣子有光,他就这么牵着我的手,随着眼前的些许光亮,一直往前。
出了密道,居然是宫门外的一片竹林,走出一会儿,便有马车候着。
我与他上了车,他帮我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
「皇上,这是要去哪?」
「我想过了你早晨说的
话,所以我们现在,去镇北侯府,见我舅舅。」
马车行了一会便停下了,皇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递给车夫,前去通禀。
我轻挑起帘子,隔着缝隙看到镇北侯府上的烫金大字,府邸大气端庄,一眼就能看出与众不同的豪迈,门口戍卫的也不是普通的家仆,明显是兵丁。
「公子,侯爷有请。」
为了低调行事,我与皇上并未下车,从侧门入了侯府。
府中十分安静,并无人声,我倒是有些疑惑,这偌大的侯府是不是有些冷清。
「侯府只有镇北侯和侯夫人,表兄在边关,其余几位表小姐都已出嫁。」
皇上看出了我的疑惑,答道。
「镇北侯府也只有母后和舅舅是嫡出,自外公去后,这里他也不长住,冷清是正常的。」
马车停在正厅,我先下车,扶皇上出来。镇北侯与侯夫人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臣恭迎圣驾。」
皇上赶忙前去扶起,「舅舅舅母多礼了。」
几人入厅一番寒暄后,侯夫人就告退了。
镇北侯正色道:「臣这几日一直在恭候大驾,皇上果然是来了。」
皇上微笑,「想必舅舅是明白朕的来意了。」
镇北侯点点头,「皇上刚登基,想必也对朝中局势不太了解,之前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臣等只好静观其变。」
「舅舅也知道,朕现在夹在权臣之中,难处诸多,朕借着封妃一事得以喘息,若能得舅舅助力,只怕假以时日,便能改变时局。」
「皇上有需要臣的地方,臣定当竭尽全力。皇上,之前之所以没有人投效于您,是因为许多人在观望,想知道您是不是一个值得他们用身家性命扶持的君主。」
皇上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镇北侯接着说:「皇上若想巩固皇权,还需自身强硬,若您是平庸之主,有志之士怕是也将依附权贵,而非为您效力。臣这几日留京,便是等您,您若前来,臣定当做您的肱骨,您若不来,臣也只能安守本分,静观其变了。」
「舅舅,朕明白了。」
皇上一个长揖,镇北侯侧身躲开,眼里赏识之色溢于言表。
二人一番交谈过后,侯爷将皇上送至门口,夜已深,便与侯爷侯夫人告辞,原路返回。
转眼我都在内殿守夜好几个月了。
换句话说,我这个小宫女,和皇帝「同居」了许久。
但我没想到的是,自他过完生辰以后,发生了不少令人尴尬的事情。
某日早晨我起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床上呆坐着。
「皇上?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迷迷糊糊地问道,还以为到了上朝的时间,看了眼窗外,发现天还没亮。
「没事。」
他说完就爬起身来,去如厕了。
作为他的侍女我当然得尽好义务呀,我就爬起来点了灯,披了件衣服准备跟出去。
结果走在前面的小皇帝突然突然停住,转身和我说:「那个,清栀,你去睡吧,不要跟过来了。」
我一脸懵地停在原地,光线不太亮,但能看清小皇帝脸上的窘迫之色。
发生什么了?我回到殿里,坐在榻上想着。
莫非是我打呼噜了?还是我衣服没穿好?
我低头看了看,里衣一切整齐。这下倒是越想越糟糕,该不会是我干了什么丢脸的事情吧。
一转头,看到小皇帝的龙榻上,一片濡湿的痕迹。
呃……难不成这是,我们已经十五岁的皇上……尿床了?
正在我发呆的时候,他回来了。
「你……都看见了?」
我惊得一回头,他正好站在我面前,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桃子。
我很清楚,这时候不该问他怎么了,我也觉得好尴尬,小皇帝丢人的一面被我撞见了。
只好借此机会溜开,「皇上,奴婢帮您换一下被褥。」
我去侧殿的柜子里拿了一条新的亵裤,又拿了床新被褥回来。
皇上披着条毯子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盯着手指。见我回来,也不正视我,脸扭向另一边发呆。
小少年还是害羞了。自他七岁我来到他身边,他从未尿过床,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我把亵裤叠好放在他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我,有些羞涩地呢喃道:
「一会你帮朕叫个太医过来吧。」
我怕他尴尬,就嗯了一声,去给他换被褥,濡湿的那床被我卷起来放在旁边。
等我弄好了回头,他已经换好了裤子,我便和他说:「皇上,换好了,再休息一会吧,还早呢。」
「好。」
熄了灯,天边已渐白,小憩了大半个时辰,起更的宫人来了。
乘着他穿衣,我让小德子去叫了个太医。大清早的,太医以为是皇上身体抱恙,来得挺快。
皇上见太医来,便令所有人下去,要
太医独自看诊。
不知他有什么事情,连我都不方便知晓,他以往什么都不瞒着我的。
想起早晨他尿床的事情,我心里一惊,他怕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过了一会儿,太医出来了,喜笑颜开地摸了摸他的长胡子。
我上去赶忙问:「太医大人,皇上无恙吧?」
太医笑眯眯地说道:「皇上不仅无恙,还康健得很呢,」
皇上见到我,脸色又是一阵红。什么也没说便去上朝了。
我把换下来的被褥交给小德子,要他拿去浣衣局洗了。
小德子翻开一看,笑了。
「皇上这是年轻气盛啊。」
我疑惑到:「什么意思?」
小德子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问我:「姑姑不知道吗?皇上这是到了年纪,精力旺盛,阳气外泄了呀。」
我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唯一算得上男人的就是小皇帝,然而他以前也只是个小男孩,这些事情从来没有过。
听小德子这一说,又想起来以往看过的话本子,想来这便是男子的「梦遗」?
我脸刷的就红了,小德子又调笑道:「姑姑日日和皇上相伴,怎么这都不清楚?咱们皇上,以后就是男人了。」
怪不得他今天早晨神神秘秘的,宣太医还要差开宫人,是不想被我听到他的私密罢了。
皇上害羞了,我很确信。
午膳的时候,他还是拉着我一起吃。
我也为了不让他尴尬,默契地不问昨夜的事情,安静埋头吃饭。
突然他说:「下午娴太妃的亲妹和妹夫会来,过些时候,朕去给太妃问个安。」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此番是他与太妃通过气,有意安排的见面。
娴太妃的妹夫便是宁小将军,不过刚二十,军功卓越,现如今在京郊的军营任京都卫。
我点了点头,「要奴婢陪您去吗?」
「嗯。」
对话就这么短暂地结束了,我与他继续低头扒饭。
正当我心里夸赞御膳房的水煮鱼做的就是好吃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朕昨夜梦到你了。」
不对劲,这事不对劲。
我总怀疑皇上说这话有暗示的意味,毕竟十五岁,很多大户人家的子弟都开窍了。
而且我又是贴身宫女,一般来讲都是有服侍主子的义务的。
加上……他当时稀里糊涂赐我避子汤的事情,宫里的人都默认我侍寝过了。
宫里本来就没有妃嫔,与他最亲近的自然是我,万一他要求,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我一时半会儿还处在惊讶状态中,还带着一点勘破了少年成为男人这个秘密的窃喜。
这就好比,当你突然看见你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她裙摆上的血迹时,你俩心照不宣的尴尬和羞涩。
这又好像,你从前只是发觉有一点好感,却没有往男女之事的方面想的邻家哥哥,突然有一天和你说,他做了个春梦,梦里人是你。
这种复杂的感觉,竟然让人无法形容,羞怯却又带着些许占有欲。
原来我陪伴着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总来我面前哭闹,要我陪他玩的那个奶娃娃了。他的身体已经宣告了他生理上的成熟。
我没接皇上那句奇怪的「暗示」,就装作没听见,幸而皇上脸皮薄,再没说别的什么。
下午皇上在养心殿批折子,娴太妃宫里来人通禀,说人已经到了,请皇上过去。
皇上让我替他整理衣襟,他照了照铜镜,和我说道:「其实朕挺没把握的,宁家也是世代勋贵,虽没有站队,但也没办法保证一定会听命于朕。」
他叹了一口气,「没办法,朕得试一试,朕不能坐以待毙,任由权臣宰割啊。」
我给他系好袖口的结,柔声道:「皇上肯定能得宁小将军拥戴的,你二人都年轻,想必宁小将军也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定然不会安于祖上蒙荫,此番对他来说也是机遇。」
小皇帝听闻此言,似是有了几分把握,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谢谢你,清栀。」
我与皇上到的时候,娴太妃娘娘正在和她的妹妹闲聊,一旁宁小将军在候着。
见皇上到,太妃起来相迎:「皇上来了,来来来,今日哀家这可是热闹了。」
宁小将军小麦色的皮肤,明显长期经风吹日晒,一身武将常服,个子倒是高挑,眉眼犀利,不似年轻人的跳脱,多了一份老成。
「臣京都卫宁韬参见皇上。」
一旁的夫人也跟着行礼,不愧是娴太妃的亲妹,两人岁数相差虽大,但五官极为相似。
「爱卿免礼。」
短短一个动作,二人皆是在估摸彼此的态度。
「朕久闻宁小将军盛名,不过弱冠之年便官拜四品,实乃我朝英才。」
「皇上谬赞了,臣不过是得长辈提携,不似皇上年少有为,日理
万机。」
我心想这两人互捧还真是有一套,吹得天花乱坠。
皇上点点头,「太妃先聊着,朕与小将军出去散散步。」
看来这是要私下密谈。此处人多耳杂,不宜多说,我便留在殿里等皇上,娴太妃拉我在一旁坐下,我刚想倒杯茶,突然一个小肉团子扑出来,一把扯住了我的裙子。
「嫂嫂,嫂嫂。」
我俯下身一看,果然是娴太妃的小公主安宁。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妃,太妃给我一个微妙的眼神,便继续和妹妹聊天去了。
「安宁公主,想清栀了吗?」
「那当然,安宁想嫂嫂了。」
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冰雪可爱。
「谁教你叫的嫂嫂呀?公主可是折煞奴婢了。」
我拉着她白白胖胖的小肉手,拿了一块桌上的桂花糕来逗她。
「当然是皇兄教的啊。」
皇兄,安宁就一个兄长,还能是谁。
我心里一阵郁闷,皇上自己胡说八道惯了,没人管他,现在怎么也带着安宁胡乱叫。
「桂花糕给你,以后不要叫嫂嫂了,好不好?」
小公主嘟着小嘴思索了一会,接过我手里的桂花糕,撒腿就跑,顺着风声飘来一句「谢谢嫂嫂。」
旁边娴太妃靠过来,与我说:「哀家瞧着皇上对你可上心了。」
旁边的将军夫人头点得像只拨浪鼓。
「奴婢只是个宫女,皇上那都是一时兴起的戏言,做不得数。」
娴太妃摆了摆手,「哀家看着他长大,他那个性子和他父皇一样倔,窦贵妃不也是出身布衣,只因着姿容出众入宫,先皇宠她,后来非要封她做贵妃,先皇后都拿她没办法。如今皇上年少,又重感情,对你更是不同。」
娴太妃一边笑一边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另一旁的将军夫人也是一脸兴奋,看她俩这像是媒婆一样热切又期盼的笑容,我突然有种被逼婚的感觉。
她二人在我耳畔叽叽喳喳的,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
我心里却在思考刚才的话,皇上对我有感情是不假,但帝王无情,日后他身边定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环肥燕瘦,美人环绕。现如今我作为他身边唯一年龄相仿的异性,自然是情窦初开的他情感的寄托。
可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如若他日后另娶他人,要未来的皇后听了这些话如何自处?
能容我,或是不能容我?我到时候只怕别说是做妃嫔,就是想苟全性命,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皇上过了一会儿便与宁小将军一同回来,娴太妃要留他一起用膳,皇上只说还有奏折没批,就拉着我回了养心殿。
他似是心情不错,一路上叽叽喳喳和我说了好多话。
「朕看有外臣在,留下用膳的话怕他们不自在,又怕让你候着过了时辰,给你饿过头了。还不如回殿咱俩一起吃。」
他眉梢上都带着愉悦,我心里却是揣着不安,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清栀,你说的没错,这次多亏有你给朕提点,不然朕还在为这些事情没有头绪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心中又生气又委屈,我事事为你着想,希望你能稳坐江山,希望你能不再受人拿捏。
你倒是好,由着性子胡来,也就是我行事低调小心,后宫里没有你的妃嫔,不然哪还有我立足之地。
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生气,到后来根本都听不进去小皇帝说的话。
他好像也发觉了我情绪不太好,就停下来问我:「清栀,怎么了?」
一双大眼睛凑到我面前眨巴眨巴,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是不是磕着碰着哪了?还是着凉了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平息了一下心情,对他说:「皇上,奴婢没事,回宫吧。」
他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拉起我的手继续往前走,我的手指与他扣在一起,但我此时心里正怒火中烧,不由得挣开来。
小皇帝瞧我这神色,大概是明白我真的生气了,或许又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就小心翼翼地往我身边靠了靠,试探着问我:「怎么了?谁惹我家清栀姐姐不开心了?娴太妃说你什么了吗?还是宁韬的媳妇说你了?」
我不作声,眼睛盯着红瓦高砌的宫墙发呆。
皇上也愣了,我很少有给他脸色的时候,毕竟他是君,我是仆,以往他年纪又小,我事事都让着他,这么生气这都是第一次。
小皇帝从不知所措到开始委屈,扯着我的袖子哄了我半天。
「清栀,是不是阿榆说错话让你生气了?还是阿榆今天没多陪你?你说出来嘛,阿榆给你认错好不好?」
他又顺着我的视线看向宫墙,便问我:「是不是觉得宫里闷想出去玩呀?那用过晚膳我带你去城东逛夜市好不好?不要不理我啊?」
我瞅了他一眼,假笑道:「奴婢怎么会不理皇上呢?奴婢又怎么会生皇上
的气?皇上多虑了。」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我,「胡说。清栀就是生气了。」
我也不好再阴阳怪气的反驳,反正这事还是需要认真地说开来,「皇上,先回养心殿吧,奴婢有话想和你讲。」
他点点头,眼前离养心殿已经不远,我二人不一会就到了。
一进殿,他把我拉进内殿,然后和我说:「清栀,现在没人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就说吧。」
我跪下行了个大礼,语气冷淡,「皇上,请收回您要封奴婢做皇后的话,莫要让宫里再有这样的传言了。」
小皇帝僵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你就因为这个和朕置气?」
「奴婢不是置气。这是奴婢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清澈的眸子,但好像有那么一刹那,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受伤的神情。
我的心好似突然动了一下,我突然就有些后悔,开始质问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过了?是不是对他态度有些过于刻薄了?
我已经十八岁了,怎么还让他来哄我,这算不算是无理取闹,算不算是变相的撒气在他身上?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正准备张口解释,却看见他深邃的眼眶里泪花在打转。
「清栀,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不喜欢阿榆了?」
他不等我回答,突然站起身来绕开我就走,还在跪着的我想去拉他,就这么一刹那,我身形一个不稳,整个人磕倒在地。
他听到声音立马停下,转过身来。看我摔倒,变得格外紧张。
「没事吧?」
我揉了揉磕疼的手肘,却看到他脸上眼泪滚落的痕迹。
原来突然起身,不是要发怒,而是不想我看见他的眼泪。
小皇帝低下头,把我打横抱起来,放在他的龙榻上。
我以为他要干什么,却见他出了殿,过了一会拿了两个木匣子回来。
一个里面是止血药,我和他二人都一时无言,他拉过我的手臂,把我衣袖撩起来,给我磕破皮的手肘轻柔地抹药。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开口给他道个歉,刚才态度确实不好,让他也莫名其妙受了委屈。
他却打断了我的话。
「不要说了,朕不想知道,你看看这个吧。」
他把另一个盒子塞给我,上面漆墨如新,一看就是被精心保存起来的。
我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那材料我再熟悉不过,是皇帝圣旨专用的丝绸。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却是低着头,不看我。
圣旨上写着:
「御前女官安氏清栀,性行淑均,蕙质兰心,自幼相伴于朕,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后面盖了玉玺,却没有写日期。
「朕登基第一天,就参照了许多先祖的册文,才拟了这圣旨出来,想着未来有一日,能用最高的礼节迎娶你入门,让你做朕的发妻。」
他好似哽咽了一下,我没听清。
「你不愿的话,朕不勉强,这圣旨也送于你,若是后悔,出宫前自己填了日子上去,还可奏效。你既有了心上人,一会朕去拟一道旨,明年便放你出宫。从今往后你婚嫁与否,朕不再过问。」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了哭腔。
我一把抱住他,感觉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我就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他抱着我,长叹一口气。
「你总是这样,让朕欲罢不能。」
我拍了拍他的背,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奴婢可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别人的话,皇上可真是会自己气自己。」
他推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
「当真?」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皇帝嗤的一下笑出来,眼角还红红的。
「朕真是患得患失,多虑了。」
他拉着我的手,我就半倚在他的龙榻上。
「那你为什么突然和朕说那些,朕真是吓坏了。」
他虽是埋怨的语气,却又亲昵得像撒娇。
「因为奴婢今日听见安宁公主说,皇上教她叫奴婢嫂嫂,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如今皇上后宫空悬,多少名门望族的小姐在盯着这个位置,皇上又如何能让奴婢区区一个宫女做皇后。」
我虽是笑着说的,却原把刚才那份圣旨塞在盒子里,还给了他。
「皇上初登基,尚未稳妥。这后位应当是给能助皇上安定江山的女子的。奴婢只愿做个宫女,不要名分,相伴皇上左右。」
皇上紧紧盯着我,他问我:「清栀,你心里也有阿榆对不对,如果后位一定要给能助朕坐稳江山的女子
,那这个人,为何不能是你?」
是啊,为何不能是我。大约是因为,我不比她们饱读诗书,我不比她们家世雄厚,我不比她们容貌出众,我不比她们名正言顺。
我陪伴皇上这些年,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照顾一个幼年丧母的孩子脆弱的感受,照顾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君王内心的温柔,我亦姐亦母,亦妻亦友,但终究,我只是一个宫女,一个侍婢。
我忍住内心的苦楚,和他说:「皇上,下个月十五,高嫔就要入宫了,第二日两位贵人也会入宫。」
他身子一僵,紧攥着我的手,道:「清栀,你若是不喜,朕……绝对不会去见她们,不会踏入后宫一步,你也知道的,朕在这件事上不得不妥协,这也是我和太师商量过的结果,朕已经把她们的位份给到最低了,后位还是会留给你的。」
他瞧我不说话,又接着道:「朕不会让她们伤你一丝一毫的,等朕大局一定,就立刻封你做皇后,好吗?」
他的声音温柔又怜悯,攒了满满一腔柔情。
「皇上,奴婢的意思是,几位小姐身份尊贵,下个月便要入宫,您不能不闻不问冷落了她们,皇上现在十五岁了,也到了通晓房帏之事的时候,奴婢作为您的贴身宫女,也该尽到职责。」
他愣住了,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皇上还记得奴婢给你看过的图册吗?上面的东西可还记得?皇上今晚同奴婢学习一下,莫要等下个月被几位小姐笑话。」
说着这些话我觉得有些脸红,但不知怎么,说出口来竟好似满满的都是醋意。
皇上的脸也红透了,他拉着我的手心里都是汗,但他神情严肃地和我说:「不管如何,都只有你可以笑话朕,因为朕从来都没打算碰过她们。」
看到小皇帝认真的表情,我没有丝毫怀疑,他既然能这么说,就定然能做得出来。
我来不及多想,他的吻就落在我唇上,我们唇舌相交,肆意亲吻,相濡以沫。
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萦绕在我鼻息间,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滚在了龙榻之上。
我的长发散开来,不知何时与他的发丝缠在一起,如我二人一样难舍难分。
小皇帝已经不再像儿时那样羸弱了,或许是营养充沛的缘故,他的身上竟有些肌肉的线条,精瘦有力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的上衣已经散落在龙榻下,我伸手正准备去解他的腰带,外面突然传来太监的呼声。
「皇上,晚膳好了。」
突然被打断那一刹那,小皇帝被情欲朦胧了的眼睛清醒了片刻。
他的气息还粗重,脸色依旧带着潮红,却收回了贴在我腰际的手。
空气格外寂静,这顿饭吃得十分漫长。
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就觉得脸颊发红。
他不抬头看我,倒是给我夹了一块鱼。
「嗯?」我有些疑惑地哼了一声。
「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腰,好像并没有很瘦啊,突然转念一想,我很怀疑他这是不是觉得我胸小。
我抬头看他,他只埋头吃饭,不理我。
吃了一会,他又突然张口问:「刚才叫朕用膳的是哪个?」
小德子跑过来一脸讨好,「皇上,是奴才。」
我心想着,你今天坏了皇上好事,你还高兴?现在难过都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皇上说:「下个月朕去行宫,你明天启程去打点安排,这个月就不用回来了。」
小德子一脸疑惑地下去了,皇上之前也没提过,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想这么一出。他打死也不可能明白,皇上这是公报私仇,拿他撒气呢。
我想着想着笑出了声,皇上瞪了我一眼。
「清栀也想去吗?要不朕成全你?」
我摇摇头,「不去不去,不是说好陪在皇上身边哪也不去的吗。」
他一脸严肃,但嘴角的一丝笑意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用过膳,他拉着我去了坤宁宫。这是皇后的宫殿,自他母后去了,宫内摆设都没有动过。
他许久没有来过,我清楚,大约是怕触景伤情,惊动他心底最脆弱的那部分。
我倒是有些惊讶,他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了,他命宫人在外面候着,拉着我进了殿。
我依旧记得,十岁那年先皇后拉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和我说,「以后太子就由你来照顾了,替本宫多上上心。」
先皇后仁慈,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去了,抛下幼小的太子,幸而她当年的交代,我也一一做到了。殿中有她的灵位,是先皇放在这里祭奠她的。
等新后入主中宫,这一切都会被重新整理,迎接新的女主人。
他给太后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烟雾袅娜,直直而上,似是故人有灵。
他拉着我行了个大礼,然后说道:「母后,儿臣拜谢您将清栀送与我身边,求您保佑我朝江山社稷安稳,
保佑我二人同心同德,白首不相离。」
我与他一同叩首,那一刹那,像极了我二人在成婚拜高堂。
坤宁宫很大,我与他踱步而行,他看着那些花花草草在走神,我知道,他是想太后娘娘了。
他转身与我说,「母后本来身体就不好,从前生我时又落下了病根,那些年父皇不常来后宫,来了也是去窦贵妃那里,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来看看母后。我每每想起母后日日候着父皇,却又听到他去了别宫时黯然伤神的模样,我就于心不忍。」
我拉起他的手,听他继续道:「父皇与母后成婚多年,二人相敬如宾,母后病重的那些日子,父皇倒是每日都来。我从未见她那么高兴过。似是连着身上的病痛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我那时候就发誓,日后一定一心对一人,莫要让我的妻如我母后一般,独守长夜。」
「可是皇上,你是君王,三妻四妾才是常态,不然如何能稳坐江山?」
我劝慰道,皇上或许还是太年轻,并未考虑到其中利害。
「若这天下河清海晏,朕独宠一人又何妨?如若天下的臣子都得依着把姊妹女儿送入宫中,才能保全官位,那朕才真是昏君。」
小皇上年纪轻轻,虽坐上了无人敢想象的地位,却也受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
我每每觉得他打动我的,不是他次次都护着我,也不是他要给我名分,而是他永远都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并未因丧父丧母的痛苦压倒,也未因别人的吹捧和恭维迷失,更没有被眼前的安逸享乐迷惑,他永远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他要的是受到万民敬仰,要的是天下百姓安乐,要的是官场一片清明。
我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坤宁宫的梅树开得正好,我二人站在梅树下,暗香萦绕。他也扣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像只燃烧的小火炉。
「那皇上……刚才,是在顾虑什么。」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他肯定懂我意思,其实我过了这么一会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停下来。
或许仅仅是因为被小德子扫了兴致?还是……嫌弃我身材不好?或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脑子里转过了一百个可能,连皇上可能是个断袖都想过了,但又觉得应该不是。
却听他开口道:「清栀,如若委屈你,要封你为妃,你愿意吗?」
这……我不知如何回答,一直都以宫女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他问我愿不愿入宫为妃,我的第一反应是作为妃子繁文缛节众多,不能时刻相伴,谁来照顾他?
他却抱紧我,「朕说要你做皇后的事情依旧奏效,只是,那时突然打住,是不愿朕最在乎的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没名没分地跟了朕。」
「你若愿意,下个月初朕就给你办个册封礼,让你名正言顺地入了我皇家的玉牒,与你行了合卺礼,到时候朕再与你行周公之礼,可好?」
他眼神真挚,语气温柔,天下女子哪个不为他动心?
「你陪伴朕这些年,朕封你也是理所应当,这次虽不能直接册封你做皇后,但日后封后大典册文也都会有,你依旧会是朕明媒正娶的妻。」
「但是……奴婢不愿意。」
我一开口,却是拒绝的话。
「也罢,时局未定,让你做妃也难保你日后受委屈,只做个宫女,万一朕有朝一日皇位不保,至少还不至于牵连于你。」
他把身上的狐皮披风取下来,披在我肩头系好。
「皇上,奴婢是怕不能日日见你,不能风雨里给你撑伞,不能天冷时为你添衣。奴婢从未留恋过荣华富贵,凤仪天下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他为我系带子的手一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清栀只想陪着皇上,朝朝暮暮,不论是什么身份。」
他忍不住嘴角扬起,好看的眉眼如山水相映,他和我说:「是朕思虑不周,妻便是妻,一时做妾都是委曲求全,朕不舍得委屈你丝毫。」
皇上一个月后果真如先前所说,带着我,还有娴太妃和安宁去了行宫。小王爷年龄太小,还需要人照顾,因此容太嫔留在宫里,并未跟来。
我倒是疑惑他为什么突然想着来行宫,但不得不说这里确实是冬日里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行宫里有一处泉眼,里面流的是温泉,被引到各个主殿,成了天然解乏养身的温泉浴。
小皇帝宠我,他忙的时候行宫后殿里的温泉就归我了。
乘人少的时候偷偷泡一泡倒是很舒服。
我大概也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来这里,一是下半个月那几位小姐就要入宫,皇上并不想与她们多接触,这一举正好将三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扔在京城。
二是宫里耳目众多,不方便皇上私下里与几位武将来往,而且皇上出行也不方便,若是总在宫里走密道出去,时日久了,怕是会被有心人发现。据我所知,自上次见面之后,皇上与那位宁小将军来往甚密,皇上嘴上不说,但私底下早就有所动作了。
小皇
帝从未避着我,却也并未事事让我知晓。想来也是怕我担心。
以往在宫里皇上都会午休,如今午后他一般都是换了衣裳,带着暗卫从行宫暗门出去,也不知是去哪里。
我一般就守在他行宫之中,不留其他宫人,皇上不在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太多人侍奉反而容易被察觉。我便一个人霸占着皇上的行宫,一个人占着后殿的温泉。
因而行宫里最近有些传言,皇上初经人事,沉迷于美色,日日与贴身宫女厮混在一起,二人白日宣淫,门都不出,也不许其他人进去。
我本想着泡个澡解解乏,却不小心睡着了。
不知何时皇上回来了,见我这样便轻声喊我:「清栀,清栀?」
朦朦胧胧中,我听见他问我,「是困了吗?怎么不去榻上休息?」
意识迷迷糊糊醒来,发现他已经把我打横抱起来,袖口上也沾上了水。
幸而刚才怕宫人进来,身上还穿了件肚兜和底裤,我就这么倚在他怀里。
不得不说小皇帝还是孔武有力的。从浴池到龙榻也不近,他竟连停都不停,我脸色羞得通红,也不敢乱动,生怕累到他。
他把我放下来,给我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一边责怪又关切地对我说:「怎么躺浴池里就睡了,也不怕滑进去,瞧你,手都泡肿了,朕不在你就不让人放心。」
我把一旁的被子撤过来遮住,看他忙东忙西的样子,我都不清楚谁是皇帝谁是宫女了。
「皇上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没受伤吧?」
我瞧他换下来的衣服都被划破了,以为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他叹了口气,「朕跟着宁小将军去了京郊的军营,近些日子在那里随几位老将学学兵法谋略,顺便学点武功。」
「一切进展得可还顺利?这些事情不会被几位权臣知晓吧?」
皇上笑了,一边擦着我的头发一边和我讲:「这边行宫都是当年父皇留下的心腹,而且京郊军营里纪律森严,多是宁家统领多年的将士,自是万无一失。幸而我朝文臣与武将泾渭分明,相互抵触,朕才有了喘息之力,若是那高雍不只权高位重,还手握兵权,只怕现在这个位置都不由朕来坐了。」
我拉住他给我打理头发的手,认真告诉他:「皇上,不论如何都当万事小心,奴婢不想你有任何闪失。」
他吻了一下我的手臂,「朕答应你。」
到了行宫就不必上朝,皇上每日只在前厅批递上来的折子,或是有急事再由大臣前来议事。
因而皇上空余时间也越来越多,但他如今忙着谋划,真正能安逸享乐的时间极少。
近几日,他出去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白天出去了,直到晚膳前才回来。
这日我等他回来,他一瘸一拐地进了殿,我扶他坐下,瞧他小腿上一片血肉模糊。我连忙拿了金疮药和药酒去给他清理。
「今天这又是怎么了,还挂了彩回来?」
「朕近来日日在营中练武,今日训练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我给他上药,他疼得皱眉头,却不哼一声。
我总觉得他最近变了。
变得不太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终于给他包好伤口,扶他去用晚膳。
他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
「清栀,万事俱备了,待朕回宫,成败就在此一举。」
「皇上……这是打算动手了?」
他不言语,只点了点头。
我倒是有点好奇,既然在行宫比宫内更方便行事,为何不在行宫动手?
「朕此次已经在宫外一月有余,那几位贵女也已入宫,朕再不回去,怕是他们会有意见,也会起疑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夹着菜,我瞧着他温润如玉的模样,心里大概明白什么不同了。
这段日子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一下子变得成熟稳重许多,不再是那个有事就会哭闹耍脾气的蛮横小太子了,也学会把表情都藏了起来,我渐渐也看不懂他了。
依着这些年的了解与信任,我还并未惊慌,但这种难以把握的感觉,让我突然有了一种若即若离的错觉。
「皇上的谋算……奴婢能知道吗?」
我带着些试探地问了一句,他本就不常与我说朝中事情的,但偶尔还是可以听到,只是如今行宫中,他谋划的事情,近来都不曾提起。
我心里也明白,他或许是为了计划万无一失,也或许是为了让我放心,毕竟高雍手握重权,朝中处处皆是他的爪牙,而如今的文人,只知定国公,眼里哪还有这个幼帝。
皇上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不能使高雍释权,只怕今后便是无人再能信服,而他退位让贤只怕也是迟早的事情。
先皇与其周旋多年,殚精竭虑,尚且才能安然处之,但他也并未对高雍下死手,高氏一族百年爵位,根深蒂固,小皇帝这是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在赌。
「朕……
已经安排万余御林军,五万京郊将士听候诏令,时机一到定会血染京城,如今除了这种手段,朕别无他选。朕已命吾舅镇北侯返回边境。一来是为了防止内乱之时外寇乘虚而入,二来是一旦京中有变,他会立刻带兵回京,歼灭叛贼。」
虽未一一相告,但他还是把安排都说与我听。
我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我不喜欢置身事外的感觉,我更希望他能相信我,也希望我能帮他。
至少,我希望知道,他不只是难以揣摩的上位者,还是我熟悉的那个阿榆,只对我敞开心扉的阿榆。
他抱了抱我,与我说:「清栀,朕如若一朝功成,第一件事就是让你嫁给朕,再与你生许多小皇子。」
「不赐奴婢避子汤了?」,我心里甜滋滋的。
他轻拍一下我的脑袋,「怎么回事,还记朕的仇呢?」
我吻了吻他的唇,手臂环上他的腰。
不得不说小皇帝最近练武的成效不错,行宫内暖和,穿得也少,隔着衣服都能摸到他坚实的腰身和一块块的腹肌,这才过了小半年,他竟比我高出去小半个头了,从前二人相差不大,而到现在吻一下他都得微微踮脚。
想着我今年这都快奔十九了,还未成婚,前几日听闻娴太妃说她的妹妹,那位见过面的宁小将军夫人,都已经怀胎三月了,一时间竟有些恨嫁的感觉。
皇上拍了拍我的后背,「过些日子辛苦一下,回宫去那些女人要是刁难你,不必理会就行,而且朕在前殿,她们在后宫,一般不会见到的。你是朕的人,无须听命于她们。」
我嗯了一声,又多嘴问了句:「皇上会翻她们的牌子吗?」
「怎么,朕之前和你说过不会的,这就忘了?」
我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又娇蛮道:「才没有,奴婢是怕皇上看见美人儿就把我给忘了。」
我觉得我近来也变了,自从他封了那几个女子,我好像很在意,很计较这些了。
我也开始会问这种问题,只是为了听他哄我,听他说只会喜欢我的话。其实他是皇帝,那都是他的妃子,就算他翻牌子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确实无权干涉,但我总也希望,我在他心里也会是唯一的存在,而不是被他藏于后宫的某个佳丽。
我也在赌,赌他日后江山安定,睥睨天下之日,也能只念我一人。
我和他,都在豪赌。
皇上回宫的那天后宫一众人来迎,那三位刚入宫的妃嫔皆是悉心打扮,只盼着能早日得宠。
皇上哪里有心情看她们,只是淡笑着说了声免礼就径直回了御书房。
我跟在皇上身后,感觉如芒在背,她们那不满和愤恨的眼神似要捅穿我。
虽不知皇上什么时候动手,但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为了安定人心,这个晚上,皇上并未如往常一样同我用膳。
他去了新封的高嫔那里。
我一个人没什么胃口,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望月亮,这里可以看到她宫中的灯火,我也不想前去,就在此处待着。
我从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那顿饭久到我都开始乏困。
我本想着回去,或许皇上已经留宿在她宫里了。我在那一刹那怀疑我自己是不是赌输了。
刚起身,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唤我:「清栀,回去吧。」
我惊讶地回头,心中有些慰藉,却又觉得卑微,便冷下脸来。
「皇上怎么出来了?」
他一脸诧异,「怎么了?莫不是生气了?」
即使是,我也不太想承认,就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那位怎么办?」
「朕就是探探口风,听听她父亲有没有什么动静,随便吃了点就出来了。」
他顿了顿,「什么她怎么办,朕又没让她缺衣少食,朕再不出来你怎么办?继续在这吹冷风?」
他语气是埋怨的,手上却把我揽在他怀里。
我突然觉得自己小肚鸡肠,太能吃醋了,正想和他道个歉,他却和我说:
「你能在意朕,朕很高兴。」
我瞧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心里也放松下来。
「朕这几日内就会动手,一旦出现不测,朕会安排你出宫,你到时候顾全自己,不必再回来。」
我听他这话,心里有点不好的感觉。
这像托孤一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日皇上去上朝,我在侧殿候着,便听殿里他们议事的声音。
「朕今早收到一封密函,镇北侯从边境来报,二十万蒙古大军压境,意图侵犯我朝,事态严重,为了安定民心,镇北侯暂未将此事宣扬出去,诸位大臣怎么看?」
我心中一疑惑,今早没听他说起此事啊?
朝堂上一时慷慨激愤,有人主战,有人主和,还有人建议如今仍在冬季,两方交手彼此都不利,应当打不起来。
皇上并未下结论,留下一句「几
位爱卿来留下议事,其余人无事退朝。」
我见他从大殿内出来,快步回了宫。
「皇上?边关很严重吗?」
他给我一个眼神,我一眼就看明白了。
边境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这只是他的一步棋。
几位大人随后也赶到,我给他们斟茶,一边听着。
「依臣看,此事不易大动干戈,皇上初登基,现在又是冬季,我朝百姓也难过冬,朝中更拿不出银钱再打仗。」一位白发老臣说到,好似就是我上次见过的帝师孟大人。
「臣也建议主和,皇上年轻,对打仗没有概念,十年前我们虽击退了蒙古人,但我方也受了不少损失,如今这才过去多久,再来一次怕是承担不起。」
说这话的是兵部刘大人,他的女儿是新封的贵人。
刘大人虽是兵部尚书,却是文臣,因谋略出众而位极人臣,他手中虽没有兵权,但在布兵排阵方面颇有见解,平日又与各位尚书关系密切,因此就连高雍也对他十分客气。
「皇上的意思是?」高雍坐在一旁,没有发言,反问道。
「高爱卿看呢?」皇上又给推回去。
我猜今日这个坑是挖好了等着他,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改变不了皇帝要对他动手的事实了。
「臣觉得皇上需三思啊!」
说了等于没说,皇上便点了点头,问起一旁的礼部许尚书。
礼部尚书也附和道:「臣以为,皇上修书一封,要求他们撤军,再看看他们此举是有何意图。」
皇上点点头,「那许尚书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出发去前线,蒙古的具体要求你酌情处理。顺便替朕慰问一下边关将士。」
「刘尚书拿着虎符去京郊,调两万兵马护送许尚书。定国公这几日得留在家中,若有急报随时应诏入宫。」
几位臣子似是默许了他的安排,那两位尚书起身告退便走了。
定国公抿了口茶,问道:「敢问皇上,家女在宫中可好?」
皇上点点头,「朕本打算过几日就给她个封号再晋一晋位份,现下又被这事耽误了。」
定国公高雍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皇上不打算把清栀女官也一起册封一下?」
皇上低着头没回应。
那高雍笑了,「算了。老臣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