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呀?朕想听你亲口说。」
瞧他那一脸期待的样子,我又突然生不起气来。太后待字闺中时,也曾是名满天下的美人,皇上容貌肖似太后,神情却与先皇越来越像。眉似远山,目若秋水,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本应有女相的上庭,却被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中和,反而显得英气十足,他脸庞虽稚嫩,但出众的容貌和不怒而威的气度,也让他有了几分成人的模样。
我从小看到大的小太子,终于做了皇帝,变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这一身明黄色礼服,越发显得他气宇轩昂。
我回答他,「君美甚,不似凡间人。」
他笑了,「清栀,别是在恭维朕吧?」
我摇了摇头,刚张口想要说话,却遇到他吻下来的唇,柔软、甘甜。
我一时竟忘了身处何地,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然后拉起我往正殿走去。
身边宫人皆低着头,尾随我二人而出,我竟发现我居然与皇上并排而行。
怕有不妥落人口实,我想后退一步走在他身后,却被他紧握着的手拉住了。
他说,「清栀,有我在。」
大殿中众臣已经到齐,宫中点亮了长明灯,宫人们在忙着布菜,下面臣子之间互相寒暄敬酒。
皇上突然在门口停下,我随他的眼神望去,殿上左下首第一位身边有大大小小诸臣前去问候,右下首第一位及第二位身边也有不少人。
今日凡是能在这里的,少说也是正四品以上京官,朝中之势皆在这宫宴的前一刻一目了然。
皇上松开我的手,给我一个眼神,我便示意小德子准备仪仗。
一声高呼「皇上驾到」,众臣皆回归各位,身后太监侍女行至两侧,为皇上开路。
小皇帝整了整衣襟,昂首入殿,我在他身后,亦能感受到他肃然的帝王姿态。
接着便是众臣叩首,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坐至上座,轻拂袖,一旁太监则唤到「众卿免礼」。
宫宴就此开始,开场便是众臣献上祝寿词。左边第一位便是上次见过的定国公,而刚才右边那两位,便是兵部刘尚书与礼部许尚书,皇上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微笑着听他们歌功颂德之词,然后赐几样珍宝以示荣宠。
我就站在他身后,不时给他添些酒和菜,他与那些臣子一来一往,我也有看在眼里。
或许我所做的并没有什么用,但我总希望能够帮到他。
我只是一个宫女,既不能为他上阵杀敌,也不能替他铲除奸佞。
我那一刹竟有了痛恨自己身份低微的感觉,并非因为我不能享受荣华富贵,而是因为不能替他分忧。
众臣一番贺词以后,歌舞便开始了。这也是重要的环节,有时候臣子会变相为君王献上美女,也会有君王为了表达对臣子的关照,赐下美姬。
皇上还未娶妻,这环节就换了种方式,改为贵族小姐献艺。既可以让皇上对各家女子有个印象,也让朝中尚未娶妻的大臣有了机会。
我朝习俗,如若女子尚未婚配,是可以参加有外男在的节日庆典和宴会的。
不论是皇帝还是朝臣,都有同等追求贵女的权利,贵女若是选了朝臣,皇帝也不得为难或是强娶,但订婚后,贵女便要留在家中待嫁,不可再抛头露面了。
而皇上正式的选妃,则是由身家清白也无任何婚约的女子,经层层筛选入宫。
所以宫宴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直接跳过选妃的过程,改为皇帝下聘,挑选吉日纳入宫中。
这便是前些日子为什么众臣都上书要求皇上提前封后,虽然小皇帝未到婚嫁之时,但若是在万寿宴上下聘,虽不能即刻入宫,但也是板上钉钉的后妃。
我看着那些贵女有的抚琴,有的献舞,无一不妆容精致,娴静美好。她们皆是有备而来,不论家世如何,若是今日能得了小皇帝的青眼,日后指不定就能第一个诞下皇子,宠冠六宫。
小皇帝看着这些女子,依旧是温和又不失礼貌地微笑着。他这副表情我太清楚不过了,小时候他每每见了和他母后作对的许贵妃,便是这副表情。后来许贵妃去世,我也再没有见
他对谁这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了。
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此刻别说喜欢,只怕是心里正拿这些美人当箭靶子,充满了对这些钟鸣鼎食的贵族仗势欺人、左右皇权的不满。
突然十位舞姬鱼贯而出,簇拥着一位身材曼妙的粉衣少女登场,手中抱着一把琵琶,我远远地望去,这少女倒是姿容动人,少女径直盯着皇上,手中开始拨动琴弦,有如春雨敲街,丁零脆响。舞姬也随着琴声轻歌曼舞,好不旖旎。
曲子我不熟悉,但也能感受到其中女子怀春之意,我偷偷去看皇上的表情,发现他连假笑都没了,也不抬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菜,
一曲终了,众人皆叫好,不得不说这粉衣姑娘的琵琶弹得确实不错。
定国公高雍突然在这时站出来,躬身道:「皇上,这是小女仰瑶,自幼习礼,精通六艺,性情温婉,待人和善,一言一行皆可为天下女子表率,皇上如今登基近一年,后宫仍空悬,还望皇上念及千秋大业,早日充盈后宫。」
果不其然,当他听到定国公高雍当众要求册封高仰瑶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了。
我站在旁边,听到他愈来愈重的呼吸声,很明显,他在强忍着愤怒,我看得到他紧握的拳头,只是我生怕他太过冲动。
初登基的幼帝,还不具备和权臣抗衡的资本。
我在他身后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深呼吸一口气,笑道:「高爱卿替朕费心了,来人,赐高姑娘玉如意一对,绣锦十匹。」
既没有明摆着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高雍虽没有满意,但脸色也不至于太难看。
毕竟玉如意,一般都是选妃的时候才会赐的东西。
定国公侍奉三代君王,这点眼见力还是有的,便先谢恩退下。
我心里不禁感叹,小皇帝虽然还太年轻,有些情绪也难以克制,但这应变处事的能力,却也不赖。
我便偷偷用小指尖在他背后划了一个『好』,他轻笑了一下,这笑倒是不掺假。
见皇上笑了,下面拉二胡的姑娘吓得手一抖,拉出一串错音。
不过皇上肯定没有发现,他自顾自地喝着我给他备的清酒,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酒杯走神。
我也借着这个空当观察众人。在场还没有拉帮结派的官员不多,我凭借着之前他们作贺词时的记忆,再以皇上和我提过事情,大概发现了几个人。
一是娴太妃的妹夫,宁将军次子宁韬,二是皇上的亲舅舅,已经年近不惑的镇北侯。这二人皆是武将,宁韬只是四品京都卫,而镇北侯则是实打实有军权的,长年驻扎北境,自太后娘娘去了以后,与皇上也只有逢年过节见面,算不上亲厚。剩下还有一位是太子太师孟大人,皇上为太子时,太师孟大人对他颇为看中,孟大人年事已高,近年来身子也不好,是以今日并未赴宴。
皇上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先稳定住权臣,使他们互相牵制,能有喘息的机会。
再借先皇旧臣之势,待几人鹬蚌相争之时,一举拿下。
酒过三巡,各家闺秀的曲艺也已献过,接下来都是宫中乐师奏曲。
小皇帝以更衣为由,与我出殿去了旁边的暖阁。
他因饮了酒而面色通红,秋风微凉,将他身上的气息朝我这吹来。
他身上带着些刚才清酒的香醇,我担心他冷,就把准备好的披风给他披上。
他转头看着我,路上的宫灯点亮了他眼里我的身影,他对我说:「清栀,刚才谢谢你。朕一时没克制住,有些气昏头了。」
我也冲他莞尔一笑,「应该的。」
我与他进了暖阁,却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学究坐着喝茶。老先生似要行礼,被他一手扶起。
「孟先生,刚才殿上情景您也听见了。现在朕要如何应对?」
原来这位就是「告病缺席」的帝师孟大人。
只怕他之所以不出席,都是为了方便给皇上出谋献策。
「以老臣看,这高雍定不会善罢甘休,一会儿他应当还有后手,皇上,为帝者需目光长远,皇上不如也借此机会,先给几家小姐一个名分,也好先稳住前朝。」
皇上似有些犹豫,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被孟大人留意到了。
孟大人笑着叹了口气,「皇上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是既然做了君王,只有顾全大局,掌握实权,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啊。」
小皇帝听了这话,不再犹豫。向孟大人点了点头,又问道:「高雍惦记的是皇后之位,可朕还不想拿出这皇后的位置来,先生觉得什么位份比较合适?」
「不给过高的位份是对的,如果一开始就给予高位,以后便没有回转的余地,贪得无厌之人只怕会变本加厉。皇上以妃位来稳住高雍,剩下的给个贵人即可。」
皇上点点头,「有劳孟先生了。」
我与皇上刚出了暖阁往回走,路上就遇到刚才的粉衣女子。
她轻轻一福身,朱唇轻启道:「臣女想着出来醒醒酒,没想到却遇见
皇上了。」
那样子明显是精心整理过的,晚上风这么大,发丝都没有一丝凌乱,更别说有什么醉意。
只怕是一早就在候着皇上吧。
皇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就准备走。
那高小姐突然又叫道,「圣上等等臣女。」
皇上虽是停了,但目光里却是明晃晃的诧异和防备。
高仰瑶却是一副没看到的模样,自顾自地说:「臣女有些冷呢,不如与皇上一同回去吧。」
小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
她就走在皇上的右后边,而我在左后边。我心里顿时就觉得不太舒服。
她声音娇滴滴的,在一旁与皇上说:「皇上,家父刚才心直口快,要是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父亲就是那么直爽的。」
好呀,一句话将父女两人都夸了一遍,既显得她温婉体贴,又变相夸高雍是心直口快的「忠臣」。
我心里不爽得紧,一想起刚才孟大人和皇上说要封她为妃,我就觉得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
只是皇上理都不理她,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我肩头。
高仰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瞬间就恢复如常。
她又与皇上说,「臣女与皇上同岁,一天只知弹琴画画,也不知怎么和男子相处,现在都没有定亲呢。不像这位姐姐,能得皇上看中,臣女真是羡慕呢。」
我更加讨厌她了,但我毕竟只是皇上的侍女,不好与人家权臣的女儿计较。
却听皇上说,「她怎么能和高姑娘比呢。」
我刚听到这句,既觉得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眼泪一瞬间就好像要溢出来。
却听他又说:「清栀与朕自幼相伴,朕的诸多事情要她处理,后宫的宫务也都要她管,哪里有空学高小姐会的琴棋书画那些呢。」
这意思便是我行着皇后的差事,不如她像个闲人一般,我心里突然踏实了,在他心里,我是这样重要的。
她不死心地又接到,「臣女愿意替清栀姑娘分担。」
我心里一阵冷笑,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皇上与你也不过刚见面片刻,这会就旁若无人地要投怀送抱了?
皇上轻笑一声,问她:「怎么,也想到朕宫里当宫女?那改日朕和高大人说说。」
高仰瑶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闭嘴。
我心里一阵痛快,却看见皇上臭着张脸,径直快步走入殿里。
宫宴也临近结束。果不其然,高雍又出列说了一堆和刚才相差无几的话,请皇上借今日寿辰,册封妃嫔。
皇上看着他沉默不语,众朝臣看皇上这态度,皆出列附议。
小皇帝说,「好,既然众卿这么为朕着想,那今日,册高大人之女为嫔,许尚书与刘尚书之女为贵人。明日聘书送至各府,择吉日入宫。」
众臣叩首谢恩,皇上看也不看他们,挥了挥袖子,道:「散了吧。」便与我一起回; 养心殿。我替他更衣,就把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孟大人不是建议皇上封她为妃,皇上为什么只给了个嫔位。」
「怎么,你想让她做妃?」
我低低地呢喃了一句不想,皇上就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对不起,朕还得为了这些事情让你受委屈,朕今日真想旁的谁也不封,当着众臣的面封你为皇后。」
他叹了一口气,「朕得好好守护父皇给朕的江山,还不能给你最好的,对不起。」
我听他这副认真的语气,心头也有些酸涩。
「之所以封她为嫔,是看她那口蜜腹剑的样子,怕今后她会给你难堪。嫔位都是不得已,这种女人朕真不想要她入宫。」
我也不想,但我没说出口。
「皇上,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我去提了食盒回来,皇上靠在榻上,等着我回来。
我打开食盒,是我刚做好的长寿面,我端给皇上,
「今晚菜样虽多,皇上却只顾喝酒,想来是没吃饱。只是皇上问我要礼物,我想了许多东西,觉得还是给皇上做长寿面比较好。」
他端过来吃了一口,眼里都是满足。
「谢谢你,清栀,很好吃。」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可以确信他刚才是真的没吃饱。
熄了灯,外面月亮高悬。我就在想今晚的事情,我为什么对他纳不纳妃如此在意,是因为怕被后妃为难,还是因为我在心里,已经对他有了除关心和依赖以外的东西?
我第一次开始审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也许是长久以往的熟悉让我反而不了解自己的心。
我大概,是喜欢上他了。
第二日他一下朝,我就在书房等他,他进来与我说,「今日那几个老贼对朕好了许多,不再给朕当朝难堪了。」
嘴上是庆幸的话,小皇帝脸上却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
「皇上还是不想被人牵制住手脚,任由他们左
右吧?」
他看着我,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臣子的权势不应该盖过君王。」
「皇上可有想法,培养自己的近臣?」
小皇帝冲我一笑,「清栀有办法?」
「昨日寿辰,奴婢瞧那殿中人,多半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对几位权臣格外信服,反倒是有几位的武将,对定国公等人只是客气,并没有多么热切,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并未想参与其中。」
「我朝文臣与武将之间向来泾渭分明,且那几位武将大多都长年驻扎在军营里,与这些权臣来往也不多,这些年边境太平,武将虽没有大展宏图的机会,也都安居一隅,手握兵权,不想掺和到朝中纷争吧。」小皇帝思索一下,答道。
我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皇上不如先依着亲疏远近,笼络几位武将,再逐渐收回人心。日后也好有所防备,以防万一。」
他思索一番,说道:「清栀所言极是,前些日子定国公咄咄逼人,弄得朕焦头烂额无暇思索此事,正巧这几日万寿节武将也一一回京祝寿,正是个好机会。」
我依着昨日的记忆,便说:「娴太妃的妹婿宁小将军,皇上的母舅镇北侯,皇上当多留意一下。奴婢对前朝事不太了解,只能想到这里,其他的还得皇上自己思虑。」
他看着我点点头,眼里都是温柔。
「谢谢你,清栀,你能为朕想这么多。」
突然有人求见,皇上理了理衣襟,正坐道:「进来吧。」
那人进来行了个礼,然后把一本礼单呈上来,
「皇上,这是给高府小姐下聘的单子,后面还有刘许二府的,您看有没有什么要加的东西或是特别嘱咐的?」
皇上明显有些不开心,「事事都来问朕要你们有什么用?自己看着办吧。」
他挥了挥手,我把刚呈上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那人,看他退下。
心里竟有种酸涩之感,嘴里却开始说反话。
「几位小姐貌若天仙,等皇上入宫了自然会喜欢的。」
他眼神里竟有一丝落寞,「朕以为你是在乎朕的,怎么,朕娶妃子你不在意吗?」
在意又能如何,我能拦得住吗?我一个小小宫女,日后你若是宠幸他人,我还得站在门口准备给你们洗漱,突然想到这里,我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
「奴婢在意又如何,皇上是君王,三妻四妾奴婢有什么办法?」,语气中不禁带了些埋怨。
「当然有办法,朕未来的皇后如果不喜欢的话,就都给他们赶出去。」
他突然起身抱住我,脑袋在我肩膀上窝着。
「不喜欢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个个都不怀好意,他们只在乎他们的权和势,有几个能像清栀这样事事替朕考虑?」
小皇上声音轻轻的,在我耳畔呢喃,像是撒娇,大概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清栀,阿榆喜欢你,阿榆只想好好保护你。」
我也忍不住哽咽,原本以为是相伴多年的牵挂,却不知在日复一日的相互照顾中,早已生出了别的情愫,生根发芽。
「我也喜欢你。」
他被惊得弹起来,眼里似是不可置信和满载了的喜悦。
「你说什么?」
我盯着他琥珀色明亮的眸子,一字一句说道:
「我喜欢你。」
陪他用过晚膳,他把我拉到内殿,神神秘秘的。
小皇帝从隔间取出来两套短衣,叫我换上。
「这是干什么去?」我疑惑道。
「陪朕出宫一趟,快。」
他倒是挺快,三五下就把身上龙袍脱了,把衣服套了起来。
我一时有些为难,他在我不好意思换。
「清栀?怎么不换啊?」
我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能不能转过身去,奴婢……会害羞的。」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匆匆嗯了一声就转过去了。
虽是背对着我,我却能看到他耳朵都红了,看来小皇帝这是害羞了?
我赶忙趁他转过去换好衣服。
「皇上,奴婢好了。」
他转过来看着一身男装短打的我,一副被惊艳到又满意的样子。
「清栀这样俊俏,怕是别家姑娘看了都要痴心错付了。」他调笑道。
「皇上别贫嘴了,快走吧。」
他笑盈盈地拉着我的手,从内殿暗道往外走。
「这是阖宫唯一的密道,能通到宫外,只有历代的帝王才知道。」
暗道里只有他手里的火匣子有光,他就这么牵着我的手,随着眼前的些许光亮,一直往前。
出了密道,居然是宫门外的一片竹林,走出一会儿,便有马车候着。
我与他上了车,他帮我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
「皇上,这是要去哪?」
「我想过了你早晨说的
话,所以我们现在,去镇北侯府,见我舅舅。」
马车行了一会便停下了,皇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递给车夫,前去通禀。
我轻挑起帘子,隔着缝隙看到镇北侯府上的烫金大字,府邸大气端庄,一眼就能看出与众不同的豪迈,门口戍卫的也不是普通的家仆,明显是兵丁。
「公子,侯爷有请。」
为了低调行事,我与皇上并未下车,从侧门入了侯府。
府中十分安静,并无人声,我倒是有些疑惑,这偌大的侯府是不是有些冷清。
「侯府只有镇北侯和侯夫人,表兄在边关,其余几位表小姐都已出嫁。」
皇上看出了我的疑惑,答道。
「镇北侯府也只有母后和舅舅是嫡出,自外公去后,这里他也不长住,冷清是正常的。」
马车停在正厅,我先下车,扶皇上出来。镇北侯与侯夫人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臣恭迎圣驾。」
皇上赶忙前去扶起,「舅舅舅母多礼了。」
几人入厅一番寒暄后,侯夫人就告退了。
镇北侯正色道:「臣这几日一直在恭候大驾,皇上果然是来了。」
皇上微笑,「想必舅舅是明白朕的来意了。」
镇北侯点点头,「皇上刚登基,想必也对朝中局势不太了解,之前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臣等只好静观其变。」
「舅舅也知道,朕现在夹在权臣之中,难处诸多,朕借着封妃一事得以喘息,若能得舅舅助力,只怕假以时日,便能改变时局。」
「皇上有需要臣的地方,臣定当竭尽全力。皇上,之前之所以没有人投效于您,是因为许多人在观望,想知道您是不是一个值得他们用身家性命扶持的君主。」
皇上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镇北侯接着说:「皇上若想巩固皇权,还需自身强硬,若您是平庸之主,有志之士怕是也将依附权贵,而非为您效力。臣这几日留京,便是等您,您若前来,臣定当做您的肱骨,您若不来,臣也只能安守本分,静观其变了。」
「舅舅,朕明白了。」
皇上一个长揖,镇北侯侧身躲开,眼里赏识之色溢于言表。
二人一番交谈过后,侯爷将皇上送至门口,夜已深,便与侯爷侯夫人告辞,原路返回。
转眼我都在内殿守夜好几个月了。
换句话说,我这个小宫女,和皇帝「同居」了许久。
但我没想到的是,自他过完生辰以后,发生了不少令人尴尬的事情。
某日早晨我起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床上呆坐着。
「皇上?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迷迷糊糊地问道,还以为到了上朝的时间,看了眼窗外,发现天还没亮。
「没事。」
他说完就爬起身来,去如厕了。
作为他的侍女我当然得尽好义务呀,我就爬起来点了灯,披了件衣服准备跟出去。
结果走在前面的小皇帝突然突然停住,转身和我说:「那个,清栀,你去睡吧,不要跟过来了。」
我一脸懵地停在原地,光线不太亮,但能看清小皇帝脸上的窘迫之色。
发生什么了?我回到殿里,坐在榻上想着。
莫非是我打呼噜了?还是我衣服没穿好?
我低头看了看,里衣一切整齐。这下倒是越想越糟糕,该不会是我干了什么丢脸的事情吧。
一转头,看到小皇帝的龙榻上,一片濡湿的痕迹。
呃……难不成这是,我们已经十五岁的皇上……尿床了?
正在我发呆的时候,他回来了。
「你……都看见了?」
我惊得一回头,他正好站在我面前,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桃子。
我很清楚,这时候不该问他怎么了,我也觉得好尴尬,小皇帝丢人的一面被我撞见了。
只好借此机会溜开,「皇上,奴婢帮您换一下被褥。」
我去侧殿的柜子里拿了一条新的亵裤,又拿了床新被褥回来。
皇上披着条毯子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盯着手指。见我回来,也不正视我,脸扭向另一边发呆。
小少年还是害羞了。自他七岁我来到他身边,他从未尿过床,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我把亵裤叠好放在他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我,有些羞涩地呢喃道:
「一会你帮朕叫个太医过来吧。」
我怕他尴尬,就嗯了一声,去给他换被褥,濡湿的那床被我卷起来放在旁边。
等我弄好了回头,他已经换好了裤子,我便和他说:「皇上,换好了,再休息一会吧,还早呢。」
「好。」
熄了灯,天边已渐白,小憩了大半个时辰,起更的宫人来了。
乘着他穿衣,我让小德子去叫了个太医。大清早的,太医以为是皇上身体抱恙,来得挺快。
皇上见太医来,便令所有人下去,要
太医独自看诊。
不知他有什么事情,连我都不方便知晓,他以往什么都不瞒着我的。
想起早晨他尿床的事情,我心里一惊,他怕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过了一会儿,太医出来了,喜笑颜开地摸了摸他的长胡子。
我上去赶忙问:「太医大人,皇上无恙吧?」
太医笑眯眯地说道:「皇上不仅无恙,还康健得很呢,」
皇上见到我,脸色又是一阵红。什么也没说便去上朝了。
我把换下来的被褥交给小德子,要他拿去浣衣局洗了。
小德子翻开一看,笑了。
「皇上这是年轻气盛啊。」
我疑惑到:「什么意思?」
小德子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问我:「姑姑不知道吗?皇上这是到了年纪,精力旺盛,阳气外泄了呀。」
我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唯一算得上男人的就是小皇帝,然而他以前也只是个小男孩,这些事情从来没有过。
听小德子这一说,又想起来以往看过的话本子,想来这便是男子的「梦遗」?
我脸刷的就红了,小德子又调笑道:「姑姑日日和皇上相伴,怎么这都不清楚?咱们皇上,以后就是男人了。」
怪不得他今天早晨神神秘秘的,宣太医还要差开宫人,是不想被我听到他的私密罢了。
皇上害羞了,我很确信。
午膳的时候,他还是拉着我一起吃。
我也为了不让他尴尬,默契地不问昨夜的事情,安静埋头吃饭。
突然他说:「下午娴太妃的亲妹和妹夫会来,过些时候,朕去给太妃问个安。」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此番是他与太妃通过气,有意安排的见面。
娴太妃的妹夫便是宁小将军,不过刚二十,军功卓越,现如今在京郊的军营任京都卫。
我点了点头,「要奴婢陪您去吗?」
「嗯。」
对话就这么短暂地结束了,我与他继续低头扒饭。
正当我心里夸赞御膳房的水煮鱼做的就是好吃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朕昨夜梦到你了。」
不对劲,这事不对劲。
我总怀疑皇上说这话有暗示的意味,毕竟十五岁,很多大户人家的子弟都开窍了。
而且我又是贴身宫女,一般来讲都是有服侍主子的义务的。
加上……他当时稀里糊涂赐我避子汤的事情,宫里的人都默认我侍寝过了。
宫里本来就没有妃嫔,与他最亲近的自然是我,万一他要求,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我一时半会儿还处在惊讶状态中,还带着一点勘破了少年成为男人这个秘密的窃喜。
这就好比,当你突然看见你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她裙摆上的血迹时,你俩心照不宣的尴尬和羞涩。
这又好像,你从前只是发觉有一点好感,却没有往男女之事的方面想的邻家哥哥,突然有一天和你说,他做了个春梦,梦里人是你。
这种复杂的感觉,竟然让人无法形容,羞怯却又带着些许占有欲。
原来我陪伴着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总来我面前哭闹,要我陪他玩的那个奶娃娃了。他的身体已经宣告了他生理上的成熟。
我没接皇上那句奇怪的「暗示」,就装作没听见,幸而皇上脸皮薄,再没说别的什么。
下午皇上在养心殿批折子,娴太妃宫里来人通禀,说人已经到了,请皇上过去。
皇上让我替他整理衣襟,他照了照铜镜,和我说道:「其实朕挺没把握的,宁家也是世代勋贵,虽没有站队,但也没办法保证一定会听命于朕。」
他叹了一口气,「没办法,朕得试一试,朕不能坐以待毙,任由权臣宰割啊。」
我给他系好袖口的结,柔声道:「皇上肯定能得宁小将军拥戴的,你二人都年轻,想必宁小将军也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定然不会安于祖上蒙荫,此番对他来说也是机遇。」
小皇帝听闻此言,似是有了几分把握,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谢谢你,清栀。」
我与皇上到的时候,娴太妃娘娘正在和她的妹妹闲聊,一旁宁小将军在候着。
见皇上到,太妃起来相迎:「皇上来了,来来来,今日哀家这可是热闹了。」
宁小将军小麦色的皮肤,明显长期经风吹日晒,一身武将常服,个子倒是高挑,眉眼犀利,不似年轻人的跳脱,多了一份老成。
「臣京都卫宁韬参见皇上。」
一旁的夫人也跟着行礼,不愧是娴太妃的亲妹,两人岁数相差虽大,但五官极为相似。
「爱卿免礼。」
短短一个动作,二人皆是在估摸彼此的态度。
「朕久闻宁小将军盛名,不过弱冠之年便官拜四品,实乃我朝英才。」
「皇上谬赞了,臣不过是得长辈提携,不似皇上年少有为,日理
万机。」
我心想这两人互捧还真是有一套,吹得天花乱坠。
皇上点点头,「太妃先聊着,朕与小将军出去散散步。」
看来这是要私下密谈。此处人多耳杂,不宜多说,我便留在殿里等皇上,娴太妃拉我在一旁坐下,我刚想倒杯茶,突然一个小肉团子扑出来,一把扯住了我的裙子。
「嫂嫂,嫂嫂。」
我俯下身一看,果然是娴太妃的小公主安宁。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妃,太妃给我一个微妙的眼神,便继续和妹妹聊天去了。
「安宁公主,想清栀了吗?」
「那当然,安宁想嫂嫂了。」
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冰雪可爱。
「谁教你叫的嫂嫂呀?公主可是折煞奴婢了。」
我拉着她白白胖胖的小肉手,拿了一块桌上的桂花糕来逗她。
「当然是皇兄教的啊。」
皇兄,安宁就一个兄长,还能是谁。
我心里一阵郁闷,皇上自己胡说八道惯了,没人管他,现在怎么也带着安宁胡乱叫。
「桂花糕给你,以后不要叫嫂嫂了,好不好?」
小公主嘟着小嘴思索了一会,接过我手里的桂花糕,撒腿就跑,顺着风声飘来一句「谢谢嫂嫂。」
旁边娴太妃靠过来,与我说:「哀家瞧着皇上对你可上心了。」
旁边的将军夫人头点得像只拨浪鼓。
「奴婢只是个宫女,皇上那都是一时兴起的戏言,做不得数。」
娴太妃摆了摆手,「哀家看着他长大,他那个性子和他父皇一样倔,窦贵妃不也是出身布衣,只因着姿容出众入宫,先皇宠她,后来非要封她做贵妃,先皇后都拿她没办法。如今皇上年少,又重感情,对你更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