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相恋四年的女人。
我从未想过抛弃她,她却早早找好了后路。
半梦半醒间,我被一声尖叫吵醒。
我睁开双眼,店铺门口站着一大堆保安,蹲在地上的是刘志。两个保安把赵诺诺死死按在地上,刘志正在撕扯她的衣物。
我连忙站起来,冲过去,大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刘志瞟了我一眼,一个保安推我一把:「劝你别管闲事。」
我推开保安,拉起刘志的衣领,他一屁股摔在地上。几个保安正要冲上来,刘志伸手拦住,他说:「我知道你,你和那些健身房的人有仇。我和那些人不一样,不用担心,我不会动粗。」
我张开双臂,护住赵诺诺:「 你和他们不一样?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这是交易,我已经付过款了。」
他回过头,队伍后面站着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竟然是李非,这家伙怀中抱着一大堆食物。
李非挪开眼神,似乎不敢看我。这个畜生。
我全明白了。
我说:「交易?你们问过这个女人没有?她是个人,不是谁的东西,你们有什么资格拿她的身体交易。那个废物……」我指着李非,「他有什么资格?」
刘志说:「这就是这里的规则,所有人都遵守规则。」
我终于忍耐不住,一脚踹向刘志的裤裆。
「去你妈的规则!傻逼!」
刘志发出一声哀嚎,几个手下上前一步,钳住我的手。过了几秒,他站起来,啐了一口:「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别怪我了。」
说着,他一拳砸在我的肚子上。我的五脏六腑绞缠在一起,吐出一大口酸水。
他摆摆手,那几个人把我拖到一旁。他走到赵诺诺身前,开始解皮带。
赵诺诺拼了命地往后缩,一双脚不停蹭着地板。我大骂着,招来的只是更猛烈的殴打。
我听不见其他声音,脑子里只剩下女孩的惨叫。
一切结束后,我爬到赵诺诺身边。她的肩膀颤抖着,用一张可怜的毯子捂住身体,披头散发。这女孩遭受了我难以想象的折磨,任何语言都不能给她宽慰。
我转头看,李非还站在门口。他的表情里带着一些茫然,以及愧疚。
我摇摇晃晃地走向他,提起最后的力气,朝他脸上挥了一拳。我说:「你这东西,还他妈算是个人?」
他捂着脸,表情一点点变得愤怒。他用力一推,我摔在地上,「我干什么,关你屁事?」
我试图爬起来,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的拳脚变得越来越重,这时候倒像个男人了。
我笑了起来。
忽然,我听到一声闷哼,李非的攻击停下了。我抬头看,挡住他的竟然是马良。
马良一手握住他的拳头,一手抓住他的头发,看了我一眼,嘲笑道:「你这种人,放在外面有个称呼,叫『牛头人』。说真的,光是想到和你同为男性,我就觉得丢人。」
我没想到马良这么狠,他招招往要害招呼。两人来回几个回合,马良抓住他的胳膊,反关节一拧,李非大叫一声。然后,马良踩住李非受伤的胳膊:「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李非恨恨看了我们一眼,便开始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食物。马良又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李非抬头时满脸是血,门牙磕掉一颗。
马良:「东西留下,人滚。」
李非走向赵诺诺,他的手刚停在赵诺诺的肩上,女孩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疯狂挣扎。我朝他走过去,对他说:「白痴啊,这里根本没有一样,属于你的东西。」
马良又抬起巴掌,李非连滚带爬跑了。
「没事了。」我对赵诺诺说,「不要害怕。」
她的眼神是那样无助,让我想起一只受伤的小狗。
李非离开后,我对马良说:「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恐怕会被这家伙揍死。」
马良摆头:「不用感谢我,我们是合伙人。你去招惹刘志的时候我就在外边,但我不想和你一起挨揍。有些事情你阻止不了,你应该知道。」
我看了赵诺诺一眼。是的,我知道,但是我做不到。
我说,还有三个小时。我们动手。
如果说之前我还有些许犹豫,现在我只想着快点下地库。
马良识趣离开,店里只剩下我和赵诺诺两个人。我想安慰她,又不知怎么开口,便撕了一个面包,递给她。她的双眼空洞无神,机械般咀嚼食物。
我没再打扰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等到三点,我站起身。刚走到店门口,身后传来赵诺诺嘶哑的声音。
「能不能不要走,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等我回来。」我走出店铺。
想了想,我又停住,低声说:「以后,我保护你。」
12
马良领着我来到消防楼梯,我们沿着楼梯往下两层,就看到了他说的那扇卷闸门。
头顶闪着消防标志的幽幽绿光,我贴在门上听了一阵,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扔来一只手电筒:「听好了。我们不能让感染者溜进商场,门开到一半就钻过去,它会自动落下。保安队很早就切断了停车场的灯光,下面的状况是一片漆黑。我不知道里面有几个感染者,但他们奔跑的速度不会超过正常人,一看见那些东西,就赶快跑。」
「冷链卡车在哪里?」
「就在自助洗车铺旁边的仓储区,你跟紧我,我们很快就能到。」
这时我才注意到,马良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登山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马良向我使个眼色,我深呼吸一口,拉下卷闸门。随着卷闸门徐徐拉开,一股迟滞的气味钻入我的鼻孔,那气味就像久未开启的衣柜一样,神秘又危险。
一片黑暗。
我打开手电筒,照见一台横在车库口的斯巴鲁。地下车库还停留在尸潮爆发时的状态,我仿佛看见人们争先恐后冲进商场的画面。
我屏住呼吸,跟着马良往前走。也许是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我总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视我。
我的胳膊上缠着一层厚绷带,里面夹了层木板。这也是我从丧尸片中学到的经验,一旦和丧尸近身缠斗,能避免被他们直接咬到。
我希望这经验永远用不上。
在紧张的氛围中,我们往前走了大约两百米。经过马良说的洗车店后,一台冷链卡车停在仓库门口。我松了口气,正准备打开舱门,忽然被马良按住肩膀。
我转头看,他汗如雨下。
我顺着手电筒的光看去,就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一根承重梁的背后,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那甚至不能被称为脸,半张脸皮耷拉下来,血肉模糊。我看见伤口里有蛆在爬。
这种诡异的平衡维持了几秒,寂静的地库里响起一个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这声音就像是,人压着喉咙,从嗓子里挤出的气泡音。
下一秒,那东西四肢并用,朝我们爬过来。
我之所以说是那东西,因为它已经不是人了。它行动的姿态,完全不像是人类。
我腿一软,竟跑不动。
马良拽住我的胳膊:「上车!」
我被他拖上卡车。算是我们运气好吧,司机跑得匆忙,竟把钥匙留在车里。马良拧动钥匙,大灯亮起,越来越多的感染者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该死,不是说只有三四个吗?
马良踩下油门。
我们朝着来时的出口冲去,只是刚跑了不到四十米,一只感染者从旁边蹿出来。马良重重踩下刹车,我一脑门撞在挡风玻璃上,头晕目眩。
「他们不是人!」我大喊道,「你在犹豫什么?」
马良大口喘着气,我透过后视镜看,几个感染者已经追上来了,一个女人正扒着尾箱往上爬。这时马良却没有踩油门,他从脚底扯出带来的双肩包,扔出窗外。
马良踩下油门,卡车碾过一头拦路的感染者,微妙的触感通过轮胎传过来。
我来不及问他包里是什么,我们已经回到来时的消防通道。
他猛扭方向盘,卡车在消防通道前打了个横,尾箱的尺寸正好塞住入口。
感染者进不来,我们可以通过货厢回到通道。
我们放下后排的座椅后,我惊呆了。
老实说我心里是没数的。没时间验货,路上我一直害怕抢了一车卫生纸啥的。
而在我眼前,整台十二轮大卡车的后备厢里,满满当当塞着某品牌的方便食品。
方便面,干拌面,速食米饭……
在货厢搬出一条道以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商场。我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面前堆放着一座由方便面组成的小山。马良掏出他最后两根万宝路,扔给我一根:「好好检查我们的收获吧。」
我想起刚才的事,问道:「你那个包里装的是什么?」
他停下点烟的动作,深深看了我一眼:「如果有机会出去,我告诉你。」
这是卖起关子来了。
我深陷于巨大喜悦,也没多问,扛起两箱方便面就往上走。
刚没走两步,却被他拦下来。马良说:「你急什么?」
「运货啊,还能干什么?」
马良叹口气:「财不外露,这道理你都不懂么?底下的人都饿坏了,你现在跑去告诉他们,你有一车方便面,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我愣住了。确实,我没考虑到这一点。而更令人担心的是,如果楼上的人知道我们有这一车物资,他们一定会来抢。
我说:「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太高估他们了。要他们帮你卖力,用不上这么多东西,半包方便面足够了。我们先从小范围开始,逐渐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手里有物资,按天发放。但前提是,大家需要团结起来,和我们一起对抗保安队和健身房。记住,物资的存放地点是绝对的秘密,不能告诉他们。」
我拆开一箱方便面,拿出两包塞进怀里:「那就明天开始吧。」
13
夜已深了。
篝火熊熊燃烧着,几个孤魂野鬼似的身影在路上徘徊。我避开他们,溜着墙根,跑回服饰店。
赵诺诺睡着了。
她紧紧抓着睡袋,好像这东西是她最后的盔甲。她的睫毛颤抖着,脸颊上还有几行未干的泪痕。往回想,她也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我犹豫了几秒,摇摇她的肩。她猛然惊醒,忙不迭往墙根缩,我抓住她的肩膀,低声说:「是我,别怕。」
她逐渐平复下来。
我从兜里掏出那两包方便面,她睁大双眼,咽了口唾沫。我隔着包装袋捏碎面块,从里面摘除调料包,撒在里边,摇了摇,再递给她。我说:「不烧水了,怕别人看见。我小时候是这样吃方便面的,你们零零后可能没试过,你尝尝,很好吃的。」
她捏起一块方便面,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嚼下第一口以后,她狼吞虎咽起来。几乎一分钟以内,她就消灭了两包方便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对不起,我太饿了……」
我:「我吃过了,没事。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李非有没有找你?」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脸色一秒就变了。她咬着牙,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来了,还带了些吃的。我不要,让他滚了。」
一想到那个人渣,我的火气就噌噌冒。
我摇摇头说:「他已经不是人了,这里的很多人都不是人了。」
她流着泪:「哥,我真的不理解。他从前对我那么好,每天都在宿舍楼下等我吃饭,省吃俭用给我买生日礼物。这样的人,为什么会……」
「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他对你好的前提,是他自己能吃饱饭,没有性命之忧。他骨子里不把你当人看,而是一件商品。他付出那么多努力,是因为他觉得你很贵。所以昨天晚上,他才用高价把你卖给了别人。只有在现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下,你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说到这里,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林韵的脸。
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育别人呢?
我爱慕她的起因,也不过是迷恋她的美色。我照顾她,说到底也只是出于大丈夫主义。在健身房唯一受到挫折的,只有我的尊严。
她为自保而投奔他人,真的有错吗?我不知道。
扪心自问,我打从心底爱过她吗?
答案令人遗憾。
14
我们的行动在第二天开始。
起初,我只是在小范围内散发食品,让那些人知道,我手里有近乎无限的储备。这消息逐渐传遍整个底层世界,我们不拒绝任何人的加入,只有一个条件——加入我们的组织。
组织的名字是,破晓。
我希望,我们这群人在一起,终能看到破晓的黎明。
为避免被上层发现,组织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在我所居住的服装店里召开。
一百多平的服装店里,黑压压挤着一片人。我从未面对这么多人讲话,难免有些紧张。站在台上,我看向马良,他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他以不善言辞为理由,把这些事全甩给了我。
我振振喉咙,却忽然不知从哪天说起。我的脑袋里忽然浮现出秦轩和刘志的脸,下意识说道:「我上过四楼,看见过健身房的状况。在健身房里,他们醉生梦死,享受着丰裕的食物。男女们在舞池中疯狂扭动,昼夜不分地乱交。为了加入他们,底层的女性付出肉体……她们唯一的筹码。
「我看过保安队的所作所为,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他们以管理者的身份欺压底层的人们,把控着商场里最多的资源。但凡他们所看上的东西,都逃不出他们的手心。
「我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有的人活着,天定为人上之人。有的人活着,还不如……一头畜生。」
这时我的余光瞟见前排的赵诺诺,她向我投来坚定的眼神。
「不该是这样的,因为一点点食物,就卖掉自己的妻子。为了一点点食物,像动物一样厮杀。不该是这样的!所以,我才建立了这个组织,我们的名字是破晓,因为我相信黑夜总会过去,而我们这些生活在黑夜中的人,应该活得像个人。」
「现在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弱者。有人说,弱者没有怜悯别人的权力。但我不这样认为,正因为大家是弱者,所以才要抱团取暖啊!难道不是吗?」
啪,第一声掌声响起。
紧接着,更多的掌声响起了。
我看见迷茫从这些人的脸上离开,他们重新变回了人。
等待着掌声平息的间隙,我忽然在人群最后看见一个人的身影。
我揉揉眼睛,怎么也无法相信是她。
是林韵……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15
演讲结束后,我在试衣间内见到林韵。
她的眼睛下面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下面是两道泪痕。
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但看着她这副模样,我竟然有些心软。
她低头不说话,我打破沉默:「你为什么要下来找我。」
她忽然抬起头,封住我的嘴唇。
每次她犯错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做。但这一次,我竟没有心动。
我推开她:「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请你……自重。」
她泪汪汪地看着我,直到发现这根本不奏效:「不止我一个,还有很多女孩都下来了。」
「为什么?」
她说:「他们的食物快要吃完了,赶了很多人下来。」
我摇头,无奈地笑起来。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她抓住我的手:「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如果你之前不对我那么凶,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时候,我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响声。
拨开帘子,外面站的竟然是赵诺诺。她一脸做错事的表情:「对不起……」
她立马就要转身离开。我叫住她:「等等……你要去哪。」
「大家都在外面等你,想听听你的下一步计划。」
我回头看向林韵,她恶狠狠地盯着赵诺诺,对我说:「就是因为她?」
「我没有必要和你解释。」
说完,我跟着赵诺诺离开更衣室。
临时的演讲台前,马良倚着墙,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我:「你也挺不容易啊。」
我说:「你这是想到哪去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马良笑起来:「别解释,这事不能解释。」
我摇摇头,望向人群。果然就像林韵说的,人群中多了很多陌生的女孩。
「我们会提供食物。」我大声说,「不管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我们会提供食物。但是有一个前提,我们必须互相帮助。在『破晓』这个组织里,没有人可以享受特权,我们大家都是平等的。」
人群静默。
我指向头顶:「如果你想过楼上的那种生活,那么就请你离开。我们会一起活下去,一起找到出路。」
我回过头,林韵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16
「破晓」成立后,我们的日子有了盼头。
算上地库中的食物,如果省着点吃,商场的库存本就够我们撑上一年半载。越来越多的人从楼上走下来,加入我们的队伍。
保安队和健身房都觉察到了我们的存在,但他们任何一方都奈何不了我们,商场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
我开始幻想手机出现信号的那一天,或许我们所有人都能得救。
但前提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食物的地点。所以我、赵诺诺、马良三人单独住在服饰店,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取物资。
已经发生的一切告诉我,人性是不可以相信的。
这一天,我们照常分发物资。
人们有序排队,每个人的配额是一包方便面,一瓶水。
忽然,我旁边的赵诺诺处传来男人的吼声:「她给那个人拿了两包方便面,我看见了!」
全场哗然。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赵诺诺,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赵诺诺躲避着我的目光。
人群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尖锐女声:「我和你们能一样吗?」
是林韵。
赵诺诺搓着手,看了我一眼:「对不起。」
我的语气瞬间冰冷:「这种事有多久了。」
赵诺诺说:「每天都是这样……她说是你答应的。」
我大步走到林韵面前,人们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我知道这不是一包方便面的问题,这时做错任何一个决定,脆弱的联盟随时可能崩塌。
「交出来。」我说。
林韵乞怜般地看着我,把双手藏到身后。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交出来。」
眼看着她没动静,我抓住她的手腕,两包方便面落在地上。她大叫一声:「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我捡起方便面,放回箱子,转过头:「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你就离开一楼。」
食物分发完毕以后,我对赵诺诺说:「不要再给她额外的食物了。」
「可你们是……」
我摇头:「不是了。就算她是,也不能享受特权。如果是这样,我们和楼上的人没区别。」
回到服饰店,我的单间在更衣室区域。
今天是取食物的日子,半夜还得起床。钻进帐篷,我很快倒头大睡。
忽然间,我感到后背有些发痒,脖子上像是有人在呵气。我醒了过来。
浓郁的香水气味。
身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睡觉了。」
是林韵!我立马坐起,压低声音:「你在干什么?」
她穿着一件不知从哪找来的丝绸吊带,妩媚地看着我:「你说呢,还能干什么?」
说着,她的手又摸过来。
我往后挪,厉声说:「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她愣住了,错愕了几秒,忽然叹气:「我觉得,你不像是从前的那个你了,你变了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
「以前你是那么优柔寡断,胆小怕事。但是那天我看你站在台上,真的,我感觉你在发光。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男人了,从前的你也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她的话让我陷入思考,我想了一会儿,对她说:「就像我没有认清过你,或许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彼此。」
「也许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
「太晚了。」我拉开帐篷,「请你走吧,不要为难我。」
她说:「我明白你的决定,但可以不要赶我走吗?就一晚,让我在这里睡一晚。」
「为什么?」
「外面的人……他们欺负我。」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走出帐篷,在店门口抽了一夜闷烟。
17
第二天早晨,林韵消失了。
她不在服饰店,我早上发食物的时候也没看见她。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这绝不是今天发生的最糟糕的事。
中午大约十二点的时候,一楼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十几个保安在刘志的带领下来到一楼,没有动作。
人们警惕地将他们围在一起,手持着各种简易武器。
我站在服饰店门口观望着。
马良用胳膊戳我:「怎么办?」
「先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我们也有百来号人,不怕他们。」
刘志抽着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大约过了十分钟,另一群人走出电梯间。
是健身房的人。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竟然是林韵。我长叹了一口气。
保安队和健身房都到齐之后,三方形成对峙。我拨开人群,走到刘志和秦轩面前:「你们想要做什么?」
身后传来喊声:「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要干就干!谁怕谁?」
我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
「是我小看你了。」刘志开口了,「短短一周,你就能把这些歪瓜裂枣聚拢在一起,我还挺佩服你的本事。」
我说:「他们不是歪瓜裂枣。灾难发生前,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有名字有尊严的人。」
秦轩冷哼一声。
刘志说:「我有一个提议。等到外面的灾难结束,我们出去以后,我希望大家都能守口如瓶,不要把商场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外人。」
我哈哈大笑,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他们也知道灾难总会结束,为了逃避那些罪责,他们竟想要封住所有人的嘴。我说:「还有呢?」
「如果要逃出去,我们这些人手可能不够。我想让大家团结起来。」
马良说:「早他妈干吗去了?」
秦轩拨开刘志:「你以为我们是来谈判的?」
「不然呢?」
刘志笑起来:「你们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没有食物,你又怎么把这些人团结在一起?」
这事瞒不住,我早知道他们会发现。我说:「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已经没有底牌了。」秦轩说,「我们已经拿走了地库中所有的食物,这还得归功于你的前女友啊。」
我看向林韵,她躺进秦轩的怀里。我心一沉,如坠冰窟。
刘志拍拍手,几个保安从电梯间走出来,手中抬着一箱箱方便面,他大声喊道:「现在所有的牌都在我手里,你们还要追随着这个人,听他那些没有营养的说教吗?」
我明白了,是林韵。昨夜是取食物的日子,她没有在帐篷里睡着。她跟着我们,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恐惧和自责同时在我心中升起,我颤抖起来。
马良上前一步,和我并肩。
秦轩对林韵说:「宝贝,你想要我们怎么处理他?」
林韵看向我,表情瞬间扭曲。她的眼睛里充满恨意,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这么恨我。她说:「我要他受尽折磨!我要他去死!」
下一秒,秦轩抬腿踹在我的肚子上。剧烈的疼痛让我蹲下,冷汗直冒。马良冲上来,却被他一拳打倒在地,几个私教冲上来,围着马良踢起来。
不对,有什么事情不对。
我身后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为我站出来反抗。
我为之拼命的这些人,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凌虐。
我来不及思考,暴风般的拳脚降落在我头上。赵诺诺冲过来挡,却被刘志一把拉开,刘志死死抱住他,口中发出刺耳的淫笑。
我晕了过去,不是因为疼痛。
是绝望。
18
当我醒来时,身处健身房的大厅,双手被绳子死死捆在天花板上。
健身房里空无一人,他们应该在楼下狂欢吧。
秦轩想让我在这里被孤独和饥饿折磨至死吗,他果然完成了林韵的愿望。
我从未想过伤害她,她为什么可以这样恨我,巴不得我去死?
眼眶热热的,竟然又哭了出来。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啊。
至今我都在做些不自量力的事,被可笑的英雄主义蒙蔽了双眼,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帮助别人,成为大家的领袖。我沉溺于道德的自我感动当中,扮演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拯救别人,我配吗?我只是一个年近三十,一事无成的废物。我连自己的女朋友都守不住,还想着保护别人?
或许就这样死了,对我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这样想着,我垂下脑袋。我尝试着咬舌根,可是刚咬破皮,剧烈的疼痛就让我收了力道。人是无法咬舌自尽的,我在干些什么呢?
昏昏沉沉的,我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我真的快要死了,我产生了幻听。
「多大点事啊,躲在这哭呢?」
我摇摇头,连幻觉都在嘲笑我。
手上的绳结传来震动,幻觉会有这么真实吗?我抬起头,面前是马良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他割断绳子,搀住我:「你可真是认识不少疯狂的女人呢。」
这时我才看见赵诺诺,她走过来,搀住我的另一边胳膊。
我说:「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让你上来……」
我尝试着自己走,可是腿上提不起力。我被绳子吊了太久,还没适应过来。
「没时间跟你解释,先走再说。」
来到门口时,我听见了楼下传来的惨叫声。赵诺诺和马良搀着我走向扶梯,我看见了此生难忘的情景:
人们黑压压地挤在电动扶梯上,慌不择路地往上逃,后面跟着数十个手足并用的感染者。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秦轩,他刚跑到二楼的扶梯上,一个感染者从后面一跃而起,跳到他的背上,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动脉破裂,鲜血喷射了三米高。
秦轩晃悠悠转了两圈,抓住感染者的衣领,把他扔了好几米远,然后无力地跪在地上,扼住自己的喉咙。
这是一场屠杀。
赵诺诺一语不发,马良加快脚步:「我们得尽快去消防楼梯间,找到去顶楼的路……这女人太疯狂,为了救你,她打开了地库的门锁。」
赵诺诺身体一颤,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这时感染者踩在人们的背上,一蹦一跳地往上面爬,最近的一只已经到了三楼。我怎么也跑不起来,只能任由他们搀扶,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终于来到楼梯间,七八个幸存者也跑了过来。我们往楼顶跑去,看见通往天台的那扇门时,我的心一瞬间凉了下来。
那扇门上拴着一条铁链,是谁干的?
马良想也不想,从地上捡起灭火罐,重重砸向铁链。
一下,两下。沉闷的声响和感染者的吼叫声在楼梯间回荡着,我仿佛感觉他们就在身后了。
终于,铁链应声而断,人群挤向天台,我们三人竟被挤到了后面。
好不容易我摸到了门框,马良重重一推,将我推进去,发出一声闷哼。
冲上天台后的瞬间,马良关上门,锁住门闩。
门后传来重重的敲击声,不知后面是幸存者还是感染者。
没人敢开门。
我靠着通风井滑坐下来,这才发现马良的脸色不对,他剧烈地喘息着,右手死死捂住肩膀。
鲜血从指缝流出。
他喊了声草:「他妈的,中招了。」
19
病毒扩散的速度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快。
不到两个小时内,马良的脸色已经变成铁青。我隐约发现,他的眼球蒙上了一层白翳。
谁也没有说话,没人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唯一的好事是,因为事件发生时,保安队和健身房的人都在离地库最近的位置,他们几乎全军覆没。
我在人群中看见林韵,她躲避着我的目光。
我现在没心思管她。
马良忽然将一件冰冷的东西交到我的手中,是他刚才划破绳子的小刀。
他说:「不要让我变成那种东西。」
赵诺诺哭着说:「一定有药可以治的,等我们出去了,医生一定会治好你……」
马良抬起两根手指,指向我们:「出去的是你们,不包括我。我比你们更了解这病毒。」
他剧烈咳嗽,咳出一团浓稠的黑血。
我说:「你少说点话,节省体力……」
「你还记得吗,在地库里,我带着个包,里面有个秘密。」
我愣了半晌,才想起马良指的是什么。他第一次和我下地库的时候,背着个沉重的旅行包。
他说:「里面装的是人肉。」
我大惊:「什么?」
「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故事吗?我说我弟弟发烧了,没有人帮助他,他就那样病死在这座商场里。」
我说:「嗯,我记得。」
马良:「对不起,我没有把那个故事讲完。
「弟弟即将死去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地库里的那些怪物。他们即使受到致命的伤害,他们也不会死去。眼看着弟弟就要不行了……我做了一个……令我后悔一生的决定。
「我抱着快要断气的弟弟来到地库,任由那些东西咬他。而当我第三天回到地库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我看见一个披着我弟弟身体的……怪物。」
马良伸手制止我说话:「但我不相信那是怪物,我被巨大的愧疚和痛苦折磨着。因为我害怕他没有食物,商场里每天都在死人,我就把那些尸体带下去给他吃,所以我才会了解地库和商场的构造,我是个卑鄙的盗尸人。
「对不起,我骗你一起下地库,不是为了取食物。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比较傻,关键时刻我可以用你当人肉盾牌。」
我说:「那后来呢……你后来为什么……」
马良再次咳嗽,我拍着他的背,他又咳出一团内脏碎块:「你拿到了食物,却分给了其他人。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是你那些愚蠢的理想唤醒了我。是你告诉我,原来人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