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皇帝今天催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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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贵妃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宫里,一进屋就往床上爬,难过得连大神的更新都不想看。

大神很关怀地问:「这么伤心啊,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慕贵妃一边叹气一边回答:「真的,大神,在没遇到你以前,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就是李柔柔。可是现在她要离开了。」她越说越委屈,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大神,我们也出宫吧!我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呢,我养你啊!」

大神看着她撒娇耍赖,忍不住揉一揉她的发顶,笑道:「我是不会走的,我在这里还有远大志向。」

慕时雨好奇地支起胳膊:「这里的女子社会地位超低的!大神你有什么志向啊!」

大神坚定地握住手里的笔,信誓旦旦地说:「我的书,我相信它在哪里都是优秀的!我要让这里的皇帝读到它,出版它!我的书还没有在国家级别的出版社发行过,这个理想,不实现我是不会离开的!」

这,这也太有志气了吧!大神果然是大神,如此有事业心!慕时雨拼命拍手:「这样很好啊,这样我在宫外也还是能追文。大神你要勤快点啊,以前动不动什么网坏了,家里狗生娃了,楼下新开烧烤店了,然后就坑文,现在可没有借口了吧。」

真爱粉果然是什么黑料都知道……大神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不是借口,那些都是真的!狗真的生娃了!」

慕时雨嗤之以鼻:「早有人扒出来了,那是你邻居的狗子。」

两人终于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慕时雨的笑声中还有一丝幽怨:「我想回家。我想我妈。我都来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我真回不去了,我也想找一个跟我家乡气候很相似,口味很相似的地方住下来……」

大神很困惑:「你真要走啊,你不喜欢这里的皇帝吗?」

慕时雨嗷的一声就把头埋到了被子里:「妈蛋,我才不喜欢他!我要喜欢他,我就是你邻居家的小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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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时雨彻底不搭理赵普之了,连带着李柔柔也不理。凭什么两个人都是贵妃,李贵妃想走就能走,她慕贵妃就必须留下给赵普之继续当贵妃?根本就不公平好吗!

慕贵妃决心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每天要么刷小说,要么找宫里的其他小美人儿一起玩耍。离这两个讨厌的人远远的。

赵普之这边也很抓狂。他第一回读宫女琳琅的小说,确实非常惊艳,也很想追番。但是慕时雨既然不肯再写了,那琳琅的文笔再好,他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两个人互相生闷气。以前李贵妃还能从中调停,现在她忙着收拾行李,也没空去两边安抚。

在皇帝与贵妃的冷战之中,给赵普之立后的事情终于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赵普之这边收到了几十份简历,甚至其中有一位还是已故正南王的侄女,珊瑚的堂妹,今年刚十六岁。小时候她曾来往于王府,和赵普之有一面之缘。后来随父亲去了宛城,就再没见过。

从画像来看,长大后的堂妹和珊瑚的容貌有三分相似,从他人评价来看,性格也是活泼开朗型,和珊瑚几乎雷同。

几个小内监铺开这位堂妹的简历和画轴,赵普之端详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才命人收起。

皇帝的特殊举动不胫而走,人人都觉得这姑娘稳了。

慕时雨自然也接到了消息。她立刻就被一群低位小妃嫔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打听这位姑娘的背景资料。大家都关心,如果这位正宫娘娘还像从前的包皇后一样,那日子岂非更加难过。还有人问「这位姑娘算不算皇上的青梅竹马呀」然后还有人反驳「说什么呢,慕贵妃才是皇上的青梅竹马」。

慕贵妃再好脾气,也委实不想忍耐了。

她注视着这群殷切的小姑娘,极其不友善地说:「以后皇上的事情不要再来问我,皇后的事情更不要问我!他哪怕娶天上的仙女,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好吧?」

一群小妃嫔突然就鸦雀无声了。慕时雨再傻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她背后一定有一个人——

她回头,果然看到了赵普之。

他的表情看不出一点情绪。可是眼神却空洞洞的好像深不见底:「那慕贵妃以为,朕的什么事情和你有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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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宫生存,眼力见是第一要素。

众人纷纷告退,好像屁股后头有鬼在撵。慕时雨心知自己说话太重,让皇帝难看了。若是以前,只怕她当即就厚脸皮地跟赵普之道歉了,可是现在,这口气好像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最近涉及赵普之的事情,她好像特别容易情绪化,而且是无法控制的那种。

皇帝和贵妃面面相觑。

最后,反而是赵普之先开口打破沉默:「嗯……李贵妃三日后就要走了,我们对外就说她去皇家寺院静养。」

慕时雨「喔」了一声,瓮声瓮气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宫?」

赵普之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平心静气地跟慕贵妃说话,但是说不上两句就要冒火。

慕贵妃还添了一句:「她能走,我就也能走,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还是个皇帝呢!」

赵普之简直要被她气疯了。从前多乖巧一姑娘,让改小说就改小说,改几遍都可以,还会变着法儿挑着好听的话来夸自己,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刺头了!不让出宫就不能不出宫吗?留在他身边怎么就不行了?

慕时雨的转变太突兀,赵普之突然想到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李贵妃是有了心仪的人才出宫的,难道慕贵妃你也有了心仪的人吗?!」

慕时雨错愕地抬头看他,只觉眼前的少年光华灼灼,如同朝日之晖。她一手照顾大的小皇帝,今年已经年满二十岁。二十而冠,他在这个世界里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

他已不再是那个哭着要听故事的小孩,而已经成长为一个锐意治国的年轻帝王。

他的身边,还会出现很多很多和珊瑚一样鲜艳明快的女子。珊瑚不喜欢他,是因为那时的他,既弱小又无助,还是个孩子。可是现在的他,既沉稳又睿智,如何不能吸引第二个珊瑚的目光。

在赵普之的逼视之下,慕时雨心跳如鼓,她咬牙坚持:「我……不知道,你让我出宫,我才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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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之仿佛不敢置信地伸手要去摸慕时雨,看她说的是不是实话,又颓然地将手收回。他无力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慕时雨回想起与他之间的种种过往,竟觉无法回答。

他看慕时雨如此难答,不由追问:「那我算什么?你明明说过喜欢我……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也……」他的声音逐渐哽咽。那个雪夜,为了迷惑突然闯入的包皇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皇上我爱您」。他无法描述自己在听到这句话时的心神激荡,那一刻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在叫嚣,告诉他,慕时雨,竟然也是爱着他的。年幼时的彼此陪伴,入宫后的互相扶持,十几年的岁月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中,最后他终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验证了她的心境。谁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自我幻想!

慕时雨对他的悲愤之情,恍然未觉:「那时我们在做戏给人看……」

赵普之苦笑连连,声音中充满了疲乏:「好,很好,朕明白了。朕富有四海,却竟然留不住你……争做朕的皇后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其中却没有你一个小小的慕时雨……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慕时雨心痛如绞。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赵普之好像看出她的为难,自嘲一笑:「你不必解释了,你走就是。朕绝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你和柔柔一同去吧!」

终于要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慕时雨喃喃道:「你放心,我会的,我会走得很远很远的。」

只有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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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柔柔换上了朴素的紧身短打,一头乌发用布包起,看起来像是一个美貌的江湖女子。她身边坐着一个相同装扮的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正含笑指点着路边的景物给她看。

两人浓情蜜意的,不知不觉间车子就行到了一处驿馆前。李柔柔敲了敲车厢,示意里面的人出来,然后径自去饮马。

慕时雨弯腰从车子上下来。她一身男装打扮,眉眼弯弯的,看来心情也不错。

李柔柔边饮马边笑着问她:「我们明儿可就要分道扬镳了啊!你舍不舍得我啊?」

慕时雨笑眯眯地说:「别催我了,我就知道你和姐夫嫌我碍事儿,巴不得我早点走。」

李柔柔莞尔一笑,道:「你是挺麻烦的,还非要去西北,刚打完仗,你不怕危险呀?——为何非要去西北,去看珊瑚吗?」

因为上辈子她的家在西北方。慕时雨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道:「今夜我们来喝酒吧!」

分别在即,两个女人都喝了不少酒。慕时雨骂李柔柔没良心:「认识你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你喜欢你师傅,太……太坏了!」

李柔柔赶紧叫屈:「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天杀的熊至诚,非说什么我和他是师徒,不能成亲……气得我,当天晚上就回了正南王府。这事儿太丢人了,我还敢跟你说,你不笑话我才怪。要不是这回立皇后,我娘进宫来找我,谈起他,我才知道他第二天就后悔了,四处找我,傻瓜!」她骂完自己的初恋男友兼武学师傅,又开始关心慕时雨:「你,又是怎么回事?赵……小弟弟说你喜欢别人了,这不鬼扯呢吗?你一天到晚地跟他待在一块,你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

慕时雨的眼睛里朦朦胧胧的全是水雾:「是吧……我也觉得我喜欢他……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李柔柔被她这样一说,酒全醒了:「傻丫头,这能有什么不对啊?你既然喜欢他,还跑出来干什么?他早就不喜欢珊瑚了,你又已经是贵妃——」

慕时雨抱着酒坛子就开始呜呜地哭,她的声音闷闷地从坛子里传出来:「就是不对!如果我身边有一百个男生,我喜欢其中一个,这样的爱我相信它是真的。如果我身边十三年来只有一个男生,我喜欢他,我没法知道我是喜欢他,还是习惯了他……所以柔柔,我必须要走。不离他远一些,我根本不知道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我知道你不理解,可是我和你不同。」

我是来自现代的慕时雨。

我有爱情的洁癖。

我如果爱一个人,我就要独立地爱他,我要确保我的爱不掺杂任何其他。

33

慕时雨的旅途停在了九通城。

这是一个西北的要塞,无论是气候还是方言,抑或是饮食,都像极了她的老家。

慕时雨从前读小说的时候,有一阵子特别喜欢种田文,尤其是女主白手起家,靠自己手艺勤劳致富的那种。现在轮到她开店了,她挺兴奋地选了半日,最后还是决定开一个普通的胭脂水粉店,兼帮人化妆。毕竟在皇宫中混迹多年,审美水平达到了国家级,她的生意竟然真的不错,不得不雇了两个人来帮手。

她在大学的主修专业是工商管理。这更是如有神助了,小买卖做得有声有色的。交税的时候,营业额竟然是整条街的前三名。

古代的消息太闭塞。等慕时雨知道天子的两位贵妃均已「甍逝」,朝廷决定在全国范围内选秀充盈后宫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慕老板的两个帮工小丫头在后面窸窸窣窣地聊天:「我爹说京城离咱们这儿几千里路,走路要走大半年。」

——

不到半年。一共是 145 天。慕时雨在心里默默地说。

「整条街的小姑娘都去报名了。咱们老板娘长得比她们都好看,为啥不去呢?」

——因为我还没有想明白。我对赵普之是什么感觉。

「老板娘每个月能赚十五六两银子呢,才不稀罕去宫里做娘娘。」「你傻啊,做娘娘吃香的喝辣的,多好呀。」

慕时雨忍不住笑了。她现在开店何尝不是又累又忙?但是自己养活自己,终究比做小老婆要自在一些吧,至少不用操心他的大老婆会不会虐待自己。也不用看他和一个形貌酷似珊瑚的女子恩爱到老。

慕时雨慢条斯理地整理账本。

现在,我离他是不是已经足够远了呢?我是不是已经足够独立了呢?这么遥远的距离下,在自己能赚钱养活自己的情况下,我还是想着他,是不是能够说明一些什么呢?

34

天色已晚,慕时雨把「朝暮水粉店」锁好,提着一盏风灯慢慢往自己的小楼里走。

出于安全考虑,她在家里养了两只大狗,和从前大神邻居家的狗子长得很像,对外人也很凶恶。

她把灯点起,把床头的箱子打开。里面有五只一模一样的漆皮匣子。她取出第五只打开,里面是几本草草订成的草稿。这些文字大多数是废稿,因为赵普之总是把大纲改来改去,这样从前的情节就不能用了,她又不舍得扔,便随手把这些稿纸往一个匣子里塞。满了一个就换下一个,几年以来,竟然攒了这么多。

离宫时,她唯一的行李就是这五只匣子。现在偶尔拿出来翻看,因为有时能在这些作废的文字中看到他的批语。

「何以女主艳冠群芳,却涂黑面颊就被唤作丑女,太假!」

「三十章之前男主善于弹琴,现在竟然不会了?你忘了男主人设吗?」

「女二对男主的情感毫无根据!」

慕时雨边看边笑,边从一旁的碟子里取零嘴吃。

她突然不笑了,因为她看到杂乱的纸张中塞着一个精美的,暗金撒花的信封,封口处封着蜡。这绝不是她的东西。这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她疑惑地拆开,信封里掉出一个象牙雕刻的牌子。正面画着鱼纹,反面刻「卫氏女,出生于神瑞十七年,父宛城卫涛,伯正南王」,还有几行「圆脸杏眼」等粗略的外貌描写。

这是本朝女子的「身份证」。慕时雨从前没有这玩意儿,她早先是王府奴婢,是奴籍,没有这种东西;后来直接随赵普之入宫,贵妃当然更不会有。

慕时雨更困惑了。这个身份证,年貌都和自己相符,但是为何身份变成了正南王的侄女?这个牌子上的信息,看起来倒很像是那个皇后热门人选,珊瑚的堂妹。那它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箱子里?

她又去看那个信封,里面还有一张明黄的笺纸。鲜红的朱砂写就,加盖了户部和吏部的两枚官印,犹嫌不足地还添了一个转运使的大印。三个大印盖满满当当,生怕读它的人不当回事似的。

字迹非常熟悉,是赵普之的字——

读此信者,如值选秀期间,务必将持信者纳入秀女初选并护送至宫中参加殿选。如否,则务必将持信者护送至京城户部衙门,交由户部主事。此人身份贵重,极为关切,万不可失。稳妥护送至京者,年终考语酌升一等,赐金千两。切切!

承平三年,赵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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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时雨愣愣地看着这两样东西,耳边好像隐隐约约地听到临别那一夜,她喝醉了,李贵妃趴在耳朵边骂她:「我说你这傻丫头,我是不懂你在想什么,可你说走就走,哪天后悔了怎么办?慕时雨,你后悔了可就回不去了啊,你以为入宫是闹着玩的吗。面见一国之君有多难啊!你还以为他是王府里头那个小屁孩呢!慕时雨你真是要气死姐姐我了。好好的一段姻缘就这么搞坏了,你就作吧你。」

是啊,李柔柔不懂,这个时代的人可能都不能懂。赵普之,可能也不懂。她如果说给珊瑚和大神听,她俩或许能理解。因为她们从小到大,都是和男孩子一样,平等地长大,平等地工作,平等地交往,将来还会平等地结婚。她们选择和谁在一起,是因为爱他。而不是因为习惯了他。

傻傻的慕时雨一门心思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喜欢赵普之,倒是忽略了,如果她真的喜欢赵普之,她要怎么回头去找他呢?他贵为天子,居于深宫,这绝不是一通电话,一个短信能触及的。

慕时雨缓缓拿起牙牌,细细端详。假如她拿出这个牌子,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正南王的侄女卫氏,把她完好无损地送回皇宫之中。

这是赵普之为她安排的。

他虽然不懂她为何要走,可他还是给她留了一条路。一条让她畅通无阻回到他身边的路。

原来,他看珊瑚堂妹的简历看了那么久,不是想立她为皇后,而是想炮制一个新的身份。这个新身份的主人,就是她慕时雨。

慕时雨缓缓推开小楼的窗户。站得高了,她看见自己养的两条看门大狗正扒着门,热情

地冲着她摇尾巴。

「我要是喜欢他,我就是邻居家的小狗子。」

慕时雨嗤的一声就被自己逗笑了。她下了一个决心。

在离开赵普之的第 300 天晚上,她决定,明天就回到他身边。

番外 时雨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倒霉。上一秒钟还坐在工位上躲着老板啃煎饼,下一秒钟就变成了正南王府的小杂役。

「时雨,把这个盒子送给大小姐。」

「还有这个篮子,顺路送给那边的小厨房。」

「愣着干啥?没吃午饭?没吃就对了,饿着肚子跑得快。」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王府的大门和二门间跑腿传话。和我一样的小杂役,王府有二三十个。我们都只有六七岁,干不了什么精细活。等再过几年,得用一些,就可以分到各位主子的院子里了。

第一等的,当然是分给王府的男主人,正南王。他那里一应吃穿都是最好的。

第二等就是大小姐珊瑚的住所。大小姐从小就聪明伶俐,倍受宠爱。王爷没有儿子,就把和王妃的第一个女儿当男孩来教养。我偷偷看过珊瑚,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就俨然是个温柔的小美人了。她对手下的奴婢都非常好,听说最近还解除了一个奴婢的奴籍,让她到外面去拜师学艺。

我饿着肚子忙完了分配的活计,顶着大太阳就要往回走。

我的背后,突然传出一声哀怨的哭声,如泣如诉。

我先是吓一跳,又开始狂喜,以为自己遇到如此怪事,是不是又能回家了?我寻声音寻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却失望地发现,那只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埋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犹不死心,蹲下来问他年纪,身份。他通通不答。为了验证他是不是跟我一样,我开始给他讲所有地球人都知道的段子:

「一天小兔子出门,不小心撞倒了小松鼠,小松鼠很生气地说:你是不是瞎啊!小兔子说:不是啊,我是小兔子啊!」

这个熊孩子好像被戳中笑点了一样破涕为笑。我却非常失望。连这个笑话都不知道,他肯定是个如假包换的古代人。

我要走,熊孩子却拉住了我的袖子:「你……能再讲一个故事吗?」

他的眼睛真好看。瞳孔又黑又亮的,好像天上的星河一样。方才哭了半天,这会儿泪汪汪的,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怜。我心软了,干脆一屁股坐到他旁边:「那好啊,那我再讲一个咯!我讲的时候,你可不许再哭!」

番外 珊瑚

我打小就是个受宠的女儿。固然有我皮相好的因素,可是我孩童的身体里装载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使我异常的伶俐聪慧,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我爹,生平的心事只有两桩。一个,是他没有儿子,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这一点我倒不能置喙什么,毕竟时代所限,而且客观上,没儿子的话,家里的爵位真的要无人继承了。

另一个,就是奸臣乱政。

我爷爷的爷爷是为先祖打江山的第一功臣,受封为异姓王。几代更迭,到我爹这一辈,固然还承袭了爵位,可是在朝廷上的影响力却已渐渐式微。如今一手把持着朝政的,是淮山的包家。

我爹看不上包家,每天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将之铲除。

我心知这事难为,可我爹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终于有一天教他寻来了一个良机——皇帝的第九个儿子,赵普之,要被迁往赣南封地,会路过我们在宛城的家。

他把这个刚五六岁的顽劣孩童接到府里的时候,我觉得我爹可能想得有点太简单了。这个孩子刚刚目睹自己生母被包太后乱棍打死,受了严重的刺激,大概是 PTSD,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嗷嗷地哭,也不准旁人给他换洗,成天脏兮兮的。

「珊瑚,你要好好待他。这个孩子可能是我们匡扶社稷,重振朝纲的唯一机会。」我爹郑重地叮嘱我。

我将信将疑地去寻他。却讶然看到他真的不哭了,他旁边坐着一个杂役打扮的小姑娘,正眉飞色舞地给他讲着什么。我没有打扰,只想着一定要让这个小姑娘去伺候他。

第二日,我再去找他。只见这孩子竟已梳洗打扮得非常整齐。他看到了我,就要对我行叩拜大礼:「多谢正南王伯和珊瑚姐姐的救命之恩。」

我对他略加考量,随口而问的几道题目,他都对答如流,且口齿清晰,有条有理。

我有些笃定了,这个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番外 柔柔

我觉得我家小姐简直是有三头六臂。

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能管家理事,每天她要干的事情千千万,可是一件都没出过差错。得空了还要自己上课,还要去照顾赵普之那个小爷,检查他的功课。

只不过再要强的小姐也有不擅长的科目,比如说她特别讨厌出汗,因此很烦武术课。每次武术师傅来,她都叫我去上课,再把内容转述给她——都是借口,她才不会听我转述呢。

武术师傅姓

熊,人也长得憨憨的,只比我们大五六岁。但是他很有耐心,也频频赞叹于我的天赋异禀。

一年的课程结束了,小姐决定放弃这个科目。我难过了一夜,心想是不是再也见不着师傅了?但是小姐第二天就把我的身契拿给我了,笑眯眯地说:「柔柔,熊师傅一直夸你学得好,我也不能不支持你呀。你出去给他当徒弟吧!」

我欣喜若狂地跟着熊师傅回家。他家真是有点穷,家徒四壁,而且多日不整理,看起来又乱又脏。我二话没说就撸起袖子打扫。他有点害羞,不叫我干活,我瞪着他:「不打扫,我晚上睡哪?」

从此,我白天跟着他去武馆,他教课,我旁听。晚上跟他回家,他做饭,我洗衣。

就这样过去了整整十年。

我已双十韶华,已经有媒婆三番五次上门为我提亲,明里暗里地说以我一番好容貌,将来必觅得贵婿。我屡屡拒绝,可是师傅却从未表态。

我终于不想再忍耐,鼓起勇气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可是他却涨红脸,嗫嚅:「你我师徒,不可成亲……况且众人都说以你姿容,是要飞上枝头的,我……怕耽误你……」

我委屈至极。连夜收拾行李就跑回了正南王府。珊瑚早已出嫁,王爷新丧,我寻到了借住的小王爷赵普之,还有他身边的贴身婢女,慕时雨。求他们收留我。

赵普之本不想要我。可是时雨却说:「咱们把她也带去宫里做妃子吧!你若是只纳我一个贵妃,我连个帮手都没有,或许明儿就被皇后弄死了。柔柔还会功夫,有她帮我分担,我们还能撑的时间长一些。」

我有些讶异,时雨和小王爷说话的语气,既熟稔又亲切。我更讶异的是赵普之一点儿也没生气,反而很轻易地就点了点头:「那也好,你们俩陪我一同入宫。」

就这样,我真的「飞上枝头」,变成了新继位的皇帝的贵妃之一。

入宫那日,我远远望着熊至诚家的方向,心想,他此刻究竟有没有后悔呢?

番外 赵普之 初篇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的人生没有慕时雨,会不会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既凄凉,又孤独。

我五岁丧母。虽然我的亲生母亲屡屡利用我争宠,我爱她更怕她。可她真的被太后下旨杖毙的时候,我还是哭了。

我的父亲,打我出生以来,就没有同我说过几句话。我是他的第九个儿子。儿子太多了,他的心思全在寻欢作乐上,又怎么会留意到我。

正南王收留了我。我知道他是想要利用我来扳倒他的宿敌包家。他虽然待我极好,但这种有求于我的感受,让我亦不敢对他敞开心扉。

正南王的女儿呢?她倒是个爽利不做作的女孩子。只可惜她对我也是考验多过信任。见我第一面,便出题目给我。倘我答得不如她所愿,只怕也不会正眼瞧我。

所有人都对我心怀试探的时候,唯一一个心思纯善,不计较得失的人,就是那日烈日之下,为我讲笑话来逗我的小姑娘。

她的名字,叫时雨。

几日以后,时雨被分配到我的院子里,近身服侍。我有些戒备,是不是当日的偶遇也是正南王伯的计划?倘若真的如此,我便不能再信任时雨。

我开始缠着她,闹她,让她露出破绽。

但她好像真的很有耐心,我要她讲多少故事她都一一地讲,而且每个都特别有趣。最后我往往分不清,我是因为想听故事而缠着她,还是因为想测试她而缠着她。

而且她待我和待院子里的其他小杂役都很好。从年龄上看我们是相似的,可我们的地位天差地别。但时雨平时怎么哄我,就怎么哄那些被管事训斥的小杂役,好像我们真的没什么两样。

我开始渐渐相信,时雨是这个世界上一个难得的纯洁而有趣的灵魂。和她待在一块儿,我不用去想怎么争宠怎么固位,怎么踩着他人的尸体往上爬。虽然我平日里把这些学得炉火纯青。

我十岁的时候,正南王的女儿出嫁了。时雨被借过去忙了一天。我听着外面吹吹打打,心想王伯唯一的女儿嫁走了,此后他必定会将全部心血浇注在我身上。

时雨却想的是另一个方面:「我看珊瑚小姐笑得极开心,想必她是喜欢他的。」

鬼使神差地,我问她:「那你喜欢谁?」

时雨笑眯眯地过来揪我的脸。她特别喜欢揪脸。

「喜欢你呀,小傻瓜。」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所幸灯光昏暗,看不出。

「那你呢?小傻瓜?」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被从皇宫里赶出来的时候,包太后的话犹在耳畔:「你娘,就是恃宠而骄,才会这么贪婪,才会自寻死路。小九,你可要好好记住啊!」

我突然有些畏缩。

时雨知道我喜欢她以后,会不会也以此为要挟,从而生出贪欲呢?

我艰难地开口,说了一个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珊……珊瑚。」

番外 前皇后

的女孩子都在幻想她们未来的夫君会是谁的时候,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因为我知道,我的夫君一定会是当朝的皇帝。或者说,谁是当朝皇帝,谁就是我的夫君。

我爹爹是我朝第一权臣,他的规划是,长子领兵掌握兵权,长女位主中宫掌握后宫。那么皇帝对于他来说,便是傀儡一般,任意驱使了。

我的未来夫君,从二皇子变成四皇子,又变成八皇子。最后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终于定了下来,是九皇子,赵普之。

听闻他与我年龄相仿,且形容俊逸,颇具才华。要说我心中没有喜欢之意,那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在与我大婚的同日,另立了两位贵妃,我也并无异议。毕竟这两位贵妃都是他在潜邸时期的奴婢,地位低下,不足为惧。

可是很快我便发觉,赵普之并不喜欢我,甚至他讨厌我。不仅大婚之日他并未与我圆房,以后的时间里,他也极少召见我。官员们送来许多名媛淑女,指望他宠幸,其中多有天姿国色者,他也从不多看一眼。

一个月的时间,他约有八九日去见慕贵妃,三四日去见李贵妃,其余的时间全在书房独寝。

众人皆说,皇帝盛宠两位贵妃,是个深情长情之人。

我终于忍不住想出手制衡两位贵妃。可是我惊讶地发觉,这两位贵妃竟然都是滑不溜手。李贵妃虽然大大咧咧,可她武艺高强,慕贵妃虽然看着柔弱,可她脑子活泛得很。我若是来文的,慕贵妃总是能想招化解,我若是来武的,李贵妃就大力出奇迹,一直硬抗到赵普之过来解围。

两位贵妃牵涉了我不少的精力。等我爹出言催促我尽早怀上太子之时,距离我们大婚已过去了将近一年。

也是时机凑巧,我弟弟犯了错,被我爹用计化解。赵普之亦意识到自己的不是,跑到我宫中赔礼道歉。我让宫女备了暖情酒,只是赵普之竟然喝了一杯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这一次的机会太过难得,我不能错过。

倘若我不能像两位贵妃一样拥有夫君的宠爱和尊重,那我就要拥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和助我稳固地位的太子。

第二日,赵普之嗷嗷嚷着头疼,皱着眉起身之时,就看到了染血的「元帕」和一脸娇羞的我。

赵普之仅仅愣了数秒,便绽放出一个粲然的笑:「梓潼,昨日真是辛苦你了。」

当时的我,并未意识到他的笑容里全淬了剧毒的箭。

一年多以后,当他面无表情地下旨将我贬为庶人,将「太子」送至民间时,我怆然而泣,求他让我留着这个孩子。我养他多日,早已将他视为己出。

他的话音分外凉薄:「朕不心爱你却求娶你,本来对你有三分愧疚,或许恩断义绝之时,尚可以留你皇后之位……可是朕最恨骗朕的人。」

我还欲再说什么,却在听完他接下来的话语时,彻底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当年你的姑祖母下旨杖毙朕的亲生母亲,朕这十三年来没有一日不想起。今日没有下旨杀你,已经是格外开恩。你若要怨恨,不妨先怨恨你的姑祖母与你爹。」

我安静地看着他玄色的袍角消失在宫门深处。心中突然想起一句诗。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番外 赵普之 终篇

我感觉自己时常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是冷静而理性的,但此时我会利用暴躁易怒的外表来迷惑我的朝臣。

一个是天真烂漫,喜怒抒于胸臆的,这种人格只有和慕时雨在一块儿的时候才会出现。

时雨的故事好像渐渐讲完了。她开始写小说给我看,名字叫《天演记》,讲一个叫赫连无天的少年行走江湖,收服四大门派最后当上武林盟主的故事。男主的设定初期热血冲动,后期成熟稳重,似乎很像我。女主的设定则和她如出一辙,有点傻白甜,有点小聪明,心地非常善良。对了,女主的名字叫「朝暮」,这岂不就是我和她姓氏的组合?

我有时候看着她给男女主安排恋爱情节,会暗戳戳地想,时雨表面上对我像对好朋友,但其实她心里是不是也在给我俩发糖呢?

我有时候会故意催更,让她给我写一些甜蜜泡泡,毕竟我在现实里真的太苦了,感觉每天都憋得喘不过来气。

我的岳父,把持朝政三十年之久,我就算锐意革新,也屡有积重难返之感。他的家人仗势欺人,今天强抢民女,明天拆借高利贷逼死平民,后天卖官鬻爵,简直是坏事做尽。西北勉族,就算有忠良之后珊瑚作为王妃,可倘若赏赐不够多,只怕随时又会有战事。我的皇后只是想借我生子,我不理会她,她竟然能假怀孕,真以为我傻?

如此种种,都是帝王不得不承受的。我从未在时雨面前抱怨过,因为倘若她知道了一星半点,只怕心里头比我还要难过。

当我带着时雨的鼓励和期许走过那段太黑暗,太坎坷的路的时候,我想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心爱的姑娘立为皇后了。

整整十四年的日夜相处,早已让我明白,她就是那个诚心待我,情深不疑

的姑娘。

于是,我「捏造」了她的身份,假称她为正南王侄女,以贵妃身份入宫助我成就大计。一切的材料准备齐全之时,她却对我说,她想和李贵妃一样出宫。

我第一次痛恨我曾经相信的「因情而生贪婪」的这句话。因为这句话,让我在十四年的时间里,都没敢对她表露心意,直到我错过了一切的机会。

我不敢想象谁会是她的意中人,也不敢去问她将要去何方。李贵妃的出宫之请我已答应,更不能不放时雨走。

我记得她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她会走得越远越好。

我茫然地召见了琳琅,问她知不知道时雨的意中人是谁。时雨好像同我说过,琳琅是她家乡的人。或许琳琅会知道些内情。假如是在遇见我之前的意中人,我或许便可以真正放手了。

可琳琅非常笃定地说:「当然是你啊!」

我又惊喜,又不敢信:「那她为何要出宫?为何要离开朕?」

琳琅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回答:「解释起来也许有点麻烦。你可以理解为,她恐婚吧!别担心,这种现象在我家那边很常见。以我经验来看,她过几天就会因为思念你而乖乖回来的……」

后记

赵普之的第二位皇后卫氏诞下了一个女儿,这让已经有了两个猫狗都嫌的调皮儿子的夫妻如释重负。

赵普之建议:「我要把上阳郡封给我们女儿,她的封号叫上阳如何?」

时雨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拜甄嬛所赐,她知道那句「掌上珊瑚怜不得,为君移作上阳花」的诗,当即就发飙:「你为什么还想着珊瑚?我都跟你成亲六年了,你竟然还想着你的白月光?赵普之你太过分了,晚上想睡地板吗?」

赵普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爱妻所说的珊瑚就是正南王的女儿,勉族的王妃。他颇有些疑惑:「为什么提珊瑚呢?」

时雨把怀里的孩子往摇篮一放,叉着腰就开始数落:「你还敢说!小时候你就说你喜欢珊瑚。后来珊瑚生孩子的时候,你心情不爽,把我关到冷宫里催更。再后来珊瑚回来朝贺,你每天恨不得穿着女装往她娘家跑。要不是我大度不跟你计较,你早就不知道被我砍死多少回了!」

赵普之很无奈地为自己辩驳:「第一,那只是小孩子的戏言,你指望十岁的小孩子懂什么?第二,那时我忧愁勉族大王年富力强,且膝下已有子嗣,为他的子孙而计,他势必会向我朝索取更多。种种烦忧,想让你更新一下小说,你却天天跑去撩那些小美人。虽然把你关起来,可是冷宫里物质条件一如往常啊。最后,我要将一国机密交与元诺,我不跟他仔细商量,怎么做到天衣无缝啊?」

时雨露出一副「真的吗你可别骗我骗我你就死定了」的表情。

讲理讲不通,那就只能哄。赵普之一把捞过时雨,边把脑袋埋在她脖子里蹭来蹭去,边谄媚地夸奖:「哎哟,我的媳妇儿这么可爱,这么乖巧,我这么爱她,我为啥还要去念着珊瑚啊。」

时雨此人,就是吃软不吃硬,她的性子已被赵普之摸得透透的。当赵普之蹭到她脸上开始亲的时候,时雨终于忍不住边笑边躲:「你太坏了……昨晚还没有……吃够吗!」

摇篮里的小姑娘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她爸妈没羞没臊地闹成一团。

假如她能听懂,想必会问她爸妈:

「你们昨晚吃什么了!」

□ 见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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