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虞非池中物

「怎……怎么可能……」她像是泄了气一般,「好吧……就是在等他。」

「本宫从早等到晚,等得腿都麻了,这崽种还是没来。」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宋大人最近张罗着给他找媳妇,难道说……」

她喃喃了几句,随即站起身来便要走,我叫住她:「姑母去哪儿啊?」

「本宫回去磨刀。」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摇了摇头,目送她离开,然后叫王有德派人在皇宫里找找宋筠。

【23】

凤阳是先帝最小的妹妹,要真按年龄算,能做先帝的女儿。

出生没多久,她母妃便去了,故而先帝对她更多了几分怜惜,惯得她成了宫中恶霸,上树爬墙无恶不作。

据说当年先帝在御花园假山后头与妃子正要行好事的时候,凤阳公主爬上了假山。

就在先帝即将一杆入洞的时候,她突然一跃而下。

吓得先帝一个月起不了兴致。

宋筠和凤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宋筠十岁,凤阳十二岁。

匆忙赶路的宋筠撞倒了扮成药童打算蒙混出宫的凤阳,然后拉着她便往王宫西北角的蓝田阁跑。

宋筠是急着去救人的。

当时的姬清池被人从楼梯推下后,昏迷不醒,而太医院里没人愿意特地绕远路去蓝田阁。

最后莫名其妙被带到蓝田阁的姬凤阳拿着自己的令牌请来了太医。

三人便就此认识了。

凤阳公主也因此对姬清池多有关照。

而这份关照为她招来了灾祸,后宫里的一双双眼睛最终也转移到了姬凤阳身上。她被人推到了太幽池里。

姬凤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水。

而宋筠这不会那不会,就会水。

宋筠把姬凤阳从水里捞了回来,也把姬凤阳的一颗少女春心一道捞了回来。

【24】

第二天晚上,王有德说宋筠找到了。

我说:「哪儿呢?」

王有德挠了挠头:「虞贵人说,她马上就把人带到。」

话音刚落,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虞瑜瑜拖着宋筠走进来。

宋筠想躲着姬凤阳,特意跑到偏远的宫殿,没想到正巧撞到虞瑜瑜手上,被好一顿收拾。

「那我走啦

。」虞瑜瑜说完,把宋筠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了。

让朕分析一下她又想怎么争宠。

理性分析,冷静分析,胡乱分析,朕分析不出来……

我让王有德把宋筠拉起来,道:「你当年比武招亲,到底为什么没去?」

宋筠几乎要猛男落泪了:「我也想去,但我更想要命,她把我打死了怎么办?」

「这不是真话吧。」我看了看他攥紧的手,「你不老实说,朕就把你在这的消息告诉凤阳。」

宋筠转过身去,顿了一会道:「当年宋家势大,为了不被先帝忌惮,宋家和我同辈的没有一个入仕的。」

「那种情形下,我不能娶凤阳,那是在害她。」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宋筠,跟你说两个秘密。」

「其实当年摆擂台,凤阳一直在等你出现。」

「第二个呢?」宋筠问。

「凤阳就在门外。」

【25】

我把金龙殿让给凤阳和宋筠,打算自己爬到屋顶看月亮。

然后在屋顶看到了正揭开瓦片想要偷窥的虞瑜瑜。

我一把从她手里抢过瓦片盖回去道:「臭丫头,姑娘家怎么如此厚脸皮。」

「食色,性也,总比你叫一晚上娘好。」她小声嘀咕,「不看就不看。」

说完,她便要翻下屋顶。

「给朕回来。」我叫住她,「要不明天你没饭吃了。」

她这才老老实实坐回来,不声不响。

看似老实不说话的乖顺模样,难道又在想什么法子勾引朕?

我,姬清池,坐怀不乱,正人君子。

她为什么还不说话,不对劲,她应该要借着赏月的幌子来邀请朕去她宫中小坐,然后顺水推舟让朕留宿。

我调整自己的头,微微侧转。

她睡着了。

我:???

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也许她是想故意装睡,然后引诱朕抱她回去。

傻女人,红雨阁离这儿这么远,朕才懒得送你回去。

于是我把她摇醒了,清了清嗓道:「咳咳,你就没什么想问朕的吗?」

「你是傻狗吗?」

「不是。」

她把头转到一边去,沉默了一会道:「你之前说……你怕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26】

姬清池是个倒霉孩子。

先帝子嗣很多,不缺他这么个儿子。刘答应本来是太幽池边上的洒扫宫女,在太幽池边被醉了酒的先帝霸王硬上弓,便有了他姬清池。

就连姬清池这个名字都透着隐隐的讽刺。

他用自己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见证了整个王宫二十年来的所有疯狂。

阴谋阳谋,暗箭难防,他和刘答应被罚跪过,被克扣份例过,被人投以鄙弃过。

做皇子的好处他一点没捞到,坏处倒是尝了个遍。

八岁的时候他遇见了宋筠,接着认识了凤阳,还有了个小太监王有德跟着他。

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也确实过了几天好日子。

宋筠和凤阳带着他放风筝,放花灯,看烟火,都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但宋筠并不能一直来救他,凤阳也不能永远护住他。

宋筠和凤阳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刘答应便被人推到水里去,接着高烧不退,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即便姬清池只是个先帝都不一定记得的皇子,依然有人要对他和他的母亲出手。

姬清池确实是个倒霉蛋,一辈子也只欧了一次。

两场战争带走了最为年长的三位皇兄,一场疫病带走了另外四个皇子。

姬清池在宫里最偏僻破陋的宫苑里住着,人迹罕至,反倒幸免于难,成了这场时疫中唯一活下来的皇子。

【27】

尽管皇帝把虎鞭酒当水喝,在后宫辛勤耕耘,却再也不见任何动静。

皇帝把姬清池送到了皇后宫里,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公主。

每当皇帝来的时候,皇后总会亲昵地把他揽入怀中,带着护甲的手抚过他的脸颊,留下冰冷的触感。

像一条毒蛇盘绕在他的脸上。

让他冷得打颤。

他知道皇后在谋划什么,也知道这后宫里所有妃子在算计些什么。

他更明白皇后要谋害妃子,残害公主。他见证了所有的真相,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命消失。

直到他发现了自己桌上那一碗被下毒的汤羹。

皇后的手终究伸到了他身上。

宫里只有他一个皇子,若是他死了,就要另立皇太女,而皇后有一个公主。

他看着那碗还散发着热气的汤羹,闭上了眼睛。

【28】

凤阳公主比武招亲过后,宋筠便去了太医院当差。

他一个人在宫中摸爬滚打,身边只

有一个王有德在。

死在皇后手里的妃子不少,可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入宫,让皇后分身乏术。

后宫中的女人如何争宠的法子他能倒背如流,什么雨天偶遇,什么假孕争宠,下药用香,这些千层套路他再熟悉不过。

他以为自己防范得足够到位了。

然后他就被一个宫女爬了床。

那是个冬天,他正欲解衣上床,便觉得屋内熏香的味道不太对,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头脑发昏地躺在了床上。

一双微凉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掠过。

他睁大了眼睛,想起了皇后那双长年戴着护甲的手,想起了刘答应临死前的那双手。

冰凉至极。

他以为自己的一世清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是王有德带着凤阳公主破门而入。

姬凤阳一把将他拖到一边,抽出腰间的一把大刀,银光一闪,那衣衫不整的宫女便倒了下去。

几滴血溅到姬清池的领口,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呕吐起来。

【29】

我每每想到她们争宠时的所作所为就不由得反胃,想到她们美丽外表下那颗早就腐烂的心,便忍不住犯恶心。

厌恶她们靠近,厌恶她们触碰,甚至厌恶她们待在这个王宫里。

王有德说也许这是洁癖。凤阳说得找人给我治治这毛病。

洁癖就洁癖吧,有毛病就有毛病吧,我认了。

很多个夜晚我都会想起刘答应,那个弱小,可怜,卑微的刘答应,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登基至今,宫里总共有二十几位妃子,但我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个。

我打心底地害怕她们,害怕每一张笑脸下面藏着的东西。

她们总会让我想起先皇后,让我想起先帝的妃子们,让我想起那个爬上了床的宫女。

她们美得各有风姿,却也恶毒得千篇一律。

【30】

我看着虞瑜瑜,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也看了我许久,似乎觉得无趣,道:「不说算了,我睡觉。你要是再敢晃醒我,我就送你上路。」

然后她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我就这么坐在她边上,有些不知所措。

她其实长得不漂亮,没有皇后端庄大气,没有静妃典雅娴静,也不如颖嫔明艳动人。

她的手很粗糙,皮肤也不白,掌心和指腹还有茧子。

但她的眼睛很亮,澄澈而干净。

对了,她还有一对小虎牙。

我抬起头看月亮,突然觉得右肩一沉,发丝在脖颈间留下轻微的瘙痒。

就这么呆坐着,一动不动。

她是在装睡吗,还是真的睡着了?她是不是又要用装睡来勾引朕,企图让朕对她心有怜惜。

呵,同样的招式是不可能骗到朕第二次的。

于是我伸出手,试探性地为她捋了捋落下的碎发。

恩……好像……没什么反胃的感觉。

有可能是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我又一次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

有点软……怪舒服的……

完了,朕变态了。

【31】

我摇摇晃晃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边上的王有德在前面打着灯。

「王有德,还有多少路?」我压低声音道。

王有德面露难色:「皇上您还没走出金龙殿的园子呢。」

「日。」我低声骂了一句,又怕吵醒了背上的虞瑜瑜。

「皇上您这身板,要不把虞贵人叫醒算了……」王有德道,「等您把她背回红雨阁,天都亮了。」

「你当朕不想叫她?」我努力迈动步子,「这臭丫头说了,要是朕敢弄醒她,她就要送朕上路。」

虞瑜瑜看着挺瘦,实际上死沉死沉的。

王有德在一边道:「您九五之尊,谁敢动您呀……想背虞贵人就直说呗……」

「你再骂?」我腾出一只手指着王有德,「小点声说话,别把她吵醒了。」

走到半路,我让王有德回金龙殿去,把凤阳和宋筠两个人赶走,再把房间收拾一下,毕竟过会还得回去睡觉。

王有德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走了。

我艰难地背着虞瑜瑜回到红雨阁,好容易把她放在床榻上,还给她盖上了被子。

娘的,从明天开始给她饭例减半。

我活动了下双手,准备回金龙殿睡觉。

刚刚踏出房门,便看见王有德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皇上完了,完了皇上……」

「会不会说话,朕在这好好的。」我作势便一脚蹬在王有德屁股上,「凤阳和宋筠走了没,朕要回去睡觉。」

「公主和宋大人……倒是走了。」

王有德:皇上,奴才要说的事,您可千万别害怕。

我:朕是皇帝,朕不会怕,你说。(

这场景好像有点熟悉)

王有德:公主和宋大人刚才一个激动,把床给整塌了。

我待在原地,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惊天噩耗。

「那朕今晚睡哪儿?」

「这么多妃子娘娘的,您随便挑一个呗。」王有德一摊手,「奴才觉得红雨阁就很宽敞。」

我还想再踢他几脚,他倒是灵活躲开了。

「混账东西,朕是这种人吗?」

【32】

朕还真是这种人。

我睡在床……边的地板上,抬头看着红雨阁的屋顶。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床上的虞瑜瑜在说梦话,于是我蹑手蹑脚从地铺上爬起来,叫醒了在门口守夜的王有德。

「朕是正人君子,就是单纯想看看这个女人在搞什么鬼把戏。」我郑重其事道,「绝对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想法。」

「对对对,皇上您多清醒,多有理智,谁能对您耍把戏。」王有德打着哈欠很是敷衍。

我凑近到虞瑜瑜边上,她抱着一团被子,呢喃道:

「姬……姬……」

「王有德,她在喊朕的名字。」我使劲拍着王有德的大腿,「你快听。」

好家伙,原来是想假借说梦话来表达对朕的无限思恋,从而让朕对她心有怜爱,被她的深情所打动。

「鸡腿……鸡腿儿……香……」

我的笑容凝固了。

王有德没忍住,捂住嘴笑了一声,回到门口继续值夜去了。

【33】

到了后半夜,我依然没有睡着,门口的王有德倒是靠着门框睡得正香。

床上的虞瑜瑜翻了个身也醒了,她仿佛发现了地上的我,试探着问道:「傻狗?」

「臭丫头闭嘴。」

「略略略。」她吐了吐舌头。

「朕听你一直在说梦话,念叨着要吃鸡腿。」我转向她的方向,「明儿叫小厨房给你加鸡腿。」

「行。」她只回答了一个字,但听得出她是真的高兴。

停顿了一会,她道:「我听人说,你们天启做皇帝的不管吃什么菜都只能吃三口,是真的吗?」

「朕一般只吃两口。」

「那你就没遇到过特别喜欢的哪道菜?」

我沉默了一会,道:「有,不过直到现在也只吃过一次。」

「是什么?」

「千层酥。」我把被子裹紧了些。

那是刘答应还活着的时候,她从前做宫女那会儿有个熟识的嬷嬷,那嬷嬷有一次出宫采买回来,正巧带了一盒子千层酥。

刘答应用一根素银钗子和嬷嬷换了一块千层酥,一整块全都落到了我的肚子里。

「千层酥又香又甜,咬上一口,那面上的酥皮就落了一地……」

虞瑜瑜的肚子叫了一声,她翻了个身转回去,不再说话。

【34】

京城的早春比冬天暖和不了多少,真正回暖得等到三月末。

当三月进入尾声的时候,宋筠给我送来一份喜帖,他说他要给凤阳做驸马去了。

我看着面前的宋筠,叹了口气道:「朕……我应该没法到场了,不过我会给你和凤阳双份的礼金。」

他稍有遗憾之色,却还是宽慰道:「也好,你若是在场,到时候跪天地就得跪你,那我可血亏。」

送走了宋筠,我叫王有德去库房里挑些好东西送到凤阳府上。

王有德不一会便叫人收拾好了东西,安排了三辆马车往公主府去了。

凤阳和宋筠同我一道长大。

八岁那年我被人从楼梯上推下,若非宋筠找来了凤阳,凤阳又去太医院找太医,我大概是熬不过那个冬天的。

十岁的冬天刘答应病重,贵妃却故意将所有太医都留在自己宫里。是宋筠出宫找凤阳,凤阳带着一把大刀冲到贵妃宫里才请来了两个太医。

我放下手里的笔,叫来王有德:

「去,给朕找件太监衣服来,朕过几天去参加凤阳的喜事。」

【35】

我戴着顶太监帽,穿着靛青色的太监服,躲在今天出宫采买的马车里混出了宫。

但是毕竟在场所有人都认得我的脸,我最多也不过是在远处,远远地看宋筠和凤阳几眼罢了。

好容易出宫一趟,我到西街的集市上逛了一圈。

集市上新开了不少铺子,倒是新奇的很,譬如什么手工陶艺铺,什么开心套大鹅……

虽然朕不仅一只鹅都没套中,还差点被两只鹅追着咬。

看天色渐晚,我在西街尽头看到了王有德安排的马车,刚坐上马车,就看见急的满头是汗的王有德。

「完了皇上,您可算来了,您再不回来,虞贵人都要被打死了……」

王有德说,虞瑜瑜被静妃逮住了,罪名是和宫外势力暗自勾结,私藏禁品。

「放他娘的屁!」

瑜瑜就是个整天尽想着吃的臭丫头,勾结个锤子的宫外势力。

【36】

等我赶到静妃宫里的时候,板子才刚开始打。

看样子是虞瑜瑜挣扎了许久,地上倒了好几个宫女和嬷嬷。

我冲过去挡在她身前,打板子的太监没收住手,两板子落到我身上。

疼死爷了,淦!

我低头查看虞瑜瑜,她后背上隐隐渗出血来,顺着胳膊流下,淌到我的手上。

摊开手,一片猩红。

我突然又想起刘答应,她时常会自己绣帕子然后让嬷嬷出宫卖钱勉强补贴,但最终这件事被人发现了,她们说刘答应和宫外勾结。

百口莫辩的刘答应也是这样,跪在空旷的宫道上挨板子。

年幼的我哭着喊着跑过去,只能摸到她背上的一摊血。

我看着疼得直皱眉的虞瑜瑜,忽然觉得胸口一窒。

「我们回宫,我们这就回宫去。」

我背起虞瑜瑜便要往红雨阁走,静妃不紧不慢道:「皇上,臣妾有十足证据,虞贵人一定偷藏了什么宫中禁品。」

「给爷爬。」

我绕过静妃,带着虞瑜瑜离开了淑和宫。

【37】

回去的路上,虞瑜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偶尔倒吸几口气,似乎在忍痛。

「静妃素来沉稳,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我措辞了一下,努力让语气没那么生硬,「你到底不小心藏了什么东西让静妃逮住了?」

刚刚我过于冲动了,没想过假如虞瑜瑜真的偷藏了禁品的话,该如何处置她。

先帝的后宫里,藏巫蛊厌胜之物的妃子也大有人在。

静妃不像颖嫔那样肆意妄为,若没有十足十的证据,不会打草惊蛇。

「今天有出宫采买的马车。」她小声道,「我让出宫的嬷嬷带回来一块千层酥。」

我懂了,她偷藏了块千层酥,结果叫静妃的人看见了,以为她是偷藏了什么禁品。

「臭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是给你的。」她重复了一遍,「这千层酥是留给你的。」

【38】

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手足无措地站定在宫道中央。

「你怎么停下来了,快点回去。」

「千层酥放久了就不好吃了,你这是暴……暴什么来着……暴珍天物。」

「臭丫头,是暴殄天物。」

「略略略。」

我深吸了一口气,快步朝红雨阁走去。

王有德很有眼色地跑到太医院找太医去了。

一回到红雨阁,虞瑜瑜就挣扎着从我背上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跑进房间,从梳妆盒最底层的匣子里取出一包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拿好了,你到园子里去吃。」

然后我就拿着千层酥站住园子里,看着王有德叫来的太医进屋给虞瑜瑜包扎。

王有德跑到我边上,嬉皮笑脸道:「皇上怎么不吃啊……哦,是虞贵人送的,舍不得吃呢。」

我狠狠瞪了王有德一眼,拆开牛皮纸,咬了一口千层酥。

真甜,但朕喜欢。

【39】

等太医都走了,我让小厨房的人煮了一锅的鸡腿,亲自端进去慰问虞瑜瑜。

她趴在床上,盖着被子,抬头问道:「千层酥好吃吗?」

「好吃。」

「那你把钱结一下。」

我:???小问号你是否有很多朋友

好像和预想的不太一样,有一点点小偏差。

身陷险境为朕换来一块千层酥,她居然不提点要求,只想要钱?不对劲。

她一定是在假装无欲无求来体现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与其他妃嫔形成强烈反差,塑造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的人设。

但朕……怎么一点都不反感呢……

好歹她还想着问朕要钱,还想和朕有来往。

「算了,你别给钱了。」她看着我手里的一锅鸡腿,「给点鸡腿吃也行。」

怎么连钱都不要了??

「不行,你必须拿钱。」我把鸡腿放到桌子上,挥手把王有德叫过来,「去,到库房拿银子来。」

「那鸡腿还给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鸡腿,短暂停顿了一下,只觉得有种无力感:「你……就没想要点别的?」

比如位份,比如封号,比如换个宫殿,比如增加侍女。

我曾无比厌恶宫里的女人向我提这些要求,但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除了这些以外,我什么都给不了她们。

她向我伸出手,我便本能地握住她的手,她说:

「我是叫你把鸡腿给我递过来。」

我只得收回手,用帕子包好了一个鸡腿递过去,她拿到鸡腿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后,问道:「你今天出宫去了?」

「对。」我见她对这个感兴趣,便道,「西街新开了好几家铺子,什么陶艺铺、套大鹅,还有卖糖画人的。」

「那你带我出宫一趟。」她想了想道,「就去那个陶艺铺逛逛。」

「好。」我说,「等你养好伤,朕就带你出去。」

然后鬼使神差地拿起桌上的帕子凑近她,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在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油渍。

朕肯定是疯了。

先是急吼吼地赶回宫,接着替她挡下两棍子,然后背她回宫,给她端鸡腿,答应带她出宫,现在又给她擦油渍。

朕的洁癖去哪儿了??

我急忙收回帕子,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奔出了红雨阁。

【40】

不对劲,不对劲,有问题,有很大问题。

「王有德。」我把两个鸡腿推到王有德身前,「吃鸡腿。」

「皇上这……」王有德沉默了一会,「这不是……断头饭吧?」

「不是,赏你的,快点吃。」

王有德满脸疑惑地吃完了两个鸡腿。

我看着嘴角沾上不少油渍的王有德,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帕子打算给他擦油渍。

「皇上您冷静点,您再饥不择食也不能找奴才啊……奴才不是那种人……」

帕子还没碰到王有德的脸,我就转过头呕吐去了。

这不还是有洁癖么。

那怎么碰虞瑜瑜的时候没反应?难道说……

「虞瑜瑜身上肯定有能解朕洁癖的解药。」我斩钉截铁道,「要不朕碰她的时候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为什么没反应,您心里没点数么。」王有德从自己袖子里拿出帕子擦脸。

「也有可能是她宫里的熏香放了解药。」我一本正经地分析着。

王有德小声嘀咕:「您可拉倒吧,虞贵人压根不用熏香。」

「朕带她出宫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理由,就是想看看解药到底是在虞瑜瑜身上,还是在她宫里的熏香上。」

王有德已经有些懒得敷衍了,只一个劲地点头。

【41】

在虞瑜瑜养伤的日子里,我让宋筠准备了不少药材送到红雨阁去。

王有德道:「不是不关心人家虞贵人么,药材送得倒勤快。」

「朕肯定不是关心她!」我郑重其事道,「朕是为了让她早点能跟朕出宫,好让朕查查解药在哪儿。」

王有德满脸无奈地点点头,转身磨墨去了。

到了五月中旬,虞瑜瑜已经能活蹦乱跳地去御膳房偷烧鸡吃了。

于是我挑了个政事较少的的晴天,和虞瑜瑜一起躲在出宫采买的马车上混出了宫。

到了西街的陶艺铺,虞瑜瑜见店主说能自己亲手做陶器,拉着我便去付钱。

【42】

我盯着不断转动的转盘,将手里的泥坯料放上去,双手合住泥坯。

看着手里的泥坯慢慢变得圆滑,盆子的形状也渐渐出现,我突然有些胸口发闷。

不断重复告诉自己,集中注意力,要扶住泥坯。

但越是专注,越是无法抑制地回想起无数次纠缠过自己的噩梦。

回想起我抱着盛着血的粗劣陶盆站在刘答应的床前,回想起她的手,还有一口血痰。

泥坯就在我分神之时渐渐倾斜倒塌。

然后一双手突然从我背后出现,覆盖住了我的手。

「你的速度慢慢慢。」

虞瑜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从我的背后探出头来:「泥坯都要倒了,傻狗子。」

我回过神来,所有恶寒感都尽数消失,脑袋里「轰」的一下子炸开了什么,脸颊也迅速红热起来。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虞瑜瑜的手上,温暖而有力,我不仅不抗拒,甚至希望她的手能更久地停留。

我的颈窝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吐息,她似乎很认真、很专注地想在塑这个泥坯。

稍稍一侧目,我就能看见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也许,虞瑜瑜就是我的解药。

【43】

虞瑜瑜小心翼翼地将好不容易塑好的泥坯送到烧窑师傅手上,那师傅说叫我们半个月后再来拿。

我在边上的水缸洗净了手,招呼虞瑜瑜也过来洗手。

她的手上还沾着陶泥,大摇大摆地走到我边上,然后伸出双手在我的脸上盖下了两个手印。

我望着她,望着她弯弯的眉毛,望着她露出的两颗虎牙。

面上像是着了火,所幸被虞瑜瑜的两个手印覆盖住了,没让她看见。

我急急侧过头去,道:「臭丫头,你今晚鸡腿没了。」

她听见「鸡腿」二字才立马收回手。

「那半个月后我们还能出宫吗?」她也把手洗干净问道,「我想要我做的小瓷碗。」

「看你表现。」我转过身去,用帕子沾了凉水给脸上降

温。

「那我给你捶背半个月。」她拽住我的袖子,「我很专业的。」

【44】

确实专业,把爷的左胳膊给卸了下来。

再让她捶背我就是狗。

我举着胳膊躺在金龙殿的床上,宋筠在给我换药。

昨晚上回了宫,虞瑜瑜便撸起袖子跑到金龙殿,我见她如此殷勤便没有拒绝她。

一开始确实锤得挺舒服,直到后来她说她推拿也很有一套,五星好评,用过的都说好。

我信了她的邪。

宋筠说我的胳膊至少得等到下个月才能活动,所以出宫拿陶瓷的事至少得等到六月底。

送走了宋筠,我把王有德叫到床边。

「有德啊,朕被虞贵人卸了胳膊,但是却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想把她叫过来说说话,朕是不是变态了?」

王有德抓了抓头发:「变不变态这可不好说,不过皇上您可能是恋爱了。」

【45】

凤阳从宋筠那儿知道了我手臂脱臼的事,便送了不少药材,还有块上好的独山玉过来。

这块独山玉我想送给虞瑜瑜做个护身符或是挂坠什么的,上面刻上她的小字。

她平时不喜欢穿戴首饰,假如直接叫人做玉钗,她兴许不会收下。

王有德插话道:「都把您胳膊给卸了,还想着送人家礼物呢。」

我白他一眼,道:「话真多,迟早叫宋筠毒哑了你。去,把虞瑜瑜叫过来,动静小点,别叫皇后和静妃的人知道了。」

王有德应了一声,立马跑去叫人了。

不过多久,虞瑜瑜便过来了,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床边。

「你……咳咳……」直接问姑娘的小字是不是不太礼貌,「你……你们伏月有没有给姑娘取小字的习俗。」

「朕绝对不是想打听你的小字,就是想考察一下天启和伏月的文化差异。」

她思索了一番问道:「小字?是不是及笄的时候,阿爹阿娘给取的小名儿?」

我点头。

「我阿爹没给我小字。」她歪着头,「不过我妹妹有,她叫虞玉玉,小字冰清。」

冰清玉洁?这寓意倒是不错。

「你妹妹都有小字?」

那她为什么没有?但我怕说这话伤到她,便憋在了肚子里。

【46】

「因为你阿娘和阿爹关系不好?」我问道。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低下头想了一会。

「我阿娘长得很漂亮,阿爹选大妃的时候在这么多姑娘里第一眼就看中了我阿娘。」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解释道,「我长得和阿爹比较像。」

「伏月和天启不一样,伏月的国王只能有一个大妃。旁人都说阿爹和阿娘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可是阿娘再好看,看久了也会腻,阿爹看腻了便不再欢喜她了。」

「后来王宫里走水了,我阿娘为了救阿爹,一头冲入火海里,她的脸被烧毁了。」

「阿爹就把她迁到很远的院子里,对外说伏月的大妃在大火中丧命,然后转头就迎娶了另一个姑娘。」

「没过几年,我阿娘就死了。新大妃对我不好,但我不恨她,她也可怜得很,生了一子二女后也因为不再漂亮就被阿爹赶走了。」

「后来阿爹好像又找了个大妃。我及笄的那天,正巧撞上了阿爹娶第三任大妃的日子,所以阿爹也就把这事忘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也有些闷。

我不喜欢瞧见她这副模样,我希望她能一直高高兴兴地露出两颗虎牙傻笑,我盼着她能用活泼的语气叫我「傻狗子」。

于是我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

「我刚刚给你想了一个小字。」我翻过她的手掌,在她的掌心上一笔一画写下「怀瑾」两个字。

怀瑾握瑜。

「以后你的小字就叫怀瑾好不好?」

「怀瑾握瑜,在天启是顶顶好的寓意,比你妹妹的那个还要好一百倍。」

我从床边桌子上的匣子里拿出那块独山玉:「我叫工匠在上面刻你的小字,给你挂着做护身符。」

她迅速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我都把你胳膊卸下来了,你怎么还送我东西?」

「那你同意『怀瑾』做自己的小字了?」

她把头扭到一边去:「傻狗,你再教我一下,怀瑾两个字怎么写。」

我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在床单上扭扭歪歪地写下怀瑾,直到夜深了,她迷迷糊糊闭上双眼,倚着床睡着了。

【47】

我养伤的日子里,虞瑜瑜经常过来,偶尔让我教她写字,偶尔同过来探望的凤阳在园子里比比拳脚。

我和宋筠就在屋内,看着窗外凤阳和虞瑜瑜打得不亦乐乎。

王有德拿着食盒站住一边,只等着两人打累了,喝上一碗绿豆汤解暑。

宋筠问道:「清池,我看你的洁癖是好得差不多了。」

「你要敢碰我一下,我现在就呕吐给你看。」

「不至于不至于。」宋筠急急走开几步,「这么多年兄弟,呕吐就免了吧。」

「你看你的虞贵人和凤阳打这么久还没落下风,你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哦。」宋筠一副同病相怜的表情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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