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跪倒的半屋子莺莺燕燕,我挥了挥手,让太监王有德给我端来一盘子花生米。
我,天启皇帝姬清池,这个月第六次来到皇后的栖梧宫来处理后宫的烂摊子。
【1】
我,姬清池,有洁癖。
对着被塞进后宫里的十几个妃子的满腔热情,我不仅半点兴致没有,甚至还有点反胃。
奈何我的大臣们,还有我的好姑母凤阳公主,总喜欢锲而不舍地往我后宫里塞人。
尤其是凤阳公主。
我私下找过她两次,叫她别再送女人来。
凤阳公主眼睛一亮:「不要女人,那男人行吗?」
我出娘胎后就开始学习的帝王心术告诉我,如果不能从外部解决,就让她们内部消耗。
登基后不过一个月,宫里已经没了五个妃子。
有的死了,有的被送冷宫了,至于在冷宫里是死是活,那就不归我管了。
我,姬清池,老阴比,没有心。
在宫里活了二十年, 我比这些才刚入宫的妃子们更懂得那些腌臜的手段。
不懂宫斗的皇帝不是合格的真龙天子。
比如现在,我吃了一把五香花生米,看着面前的丁贵人和玉嫔。
丁贵人哭得几乎断了气,说是在今日的点心里,玉嫔让人下了夹竹桃花粉。
我打了个嗝,心想,傻女人,玉嫔不只今天给你下了药,其实她从半个月前就给你下药来着。
【2】
花粉是玉嫔从太医院的宋太医手里拿的,宋太医宋筠和朕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其实本来太医院压根没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麝香、夹竹桃、红花,宋筠说了这几味药其实在治病救人方面屁用没有。
是我叫他特意备着,不论是谁来要,都大大方方给出去。
本来以为玉嫔是个胆大的,没想到最后也就是下点花粉,雷声大雨点小,酝酿半天就放出个屁来。
我还指望她能毒死丁贵人来着。
这个丁贵人长得一般,想得倒挺美,之前大寒那晚,竟然趁朕不备,爬上了金龙殿的龙床。
可怜我一个妙龄男子,刚刚熄了灯,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就摸到一只冰凉的手。
朕甚至不知道应该先害怕还是先恶心。
吓得朕抱起一床被褥就冲出金龙殿,一边跑一边呕吐,满宫的人把朕的玉体看了个遍。
【3】
我把玉嫔打入了冷宫,然后把丁贵人晋封成了梅妃。
当然是朕故意的,青云直上真的是好事么?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丁贵人不过是知府的女儿,骤然升至高位,后宫里有的是眼睛盯着她,总会有人替朕出手的。
譬如现在娴静地替我剥花生的皇后,或是沉稳的静妃,或是早就把不满写在脸上的颖嫔,又或者是这屋子里哪个低着头不声不响的低位妃嫔中的任何一个。
我,姬清池,干啥啥不行,宫斗第一名。
王有德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道:「陛下,凤阳公主之前说,今个儿下午要进宫来看您,您看这时间也快到了……」
我点头,抓了一把花生米在手里便要走。
想了想,还是把花生米放回去了。
这满屋子妃嫔,若是看见我今日多吃了几颗花生米,明儿必定一车一车地往金龙殿送,烦人得很。
我拍了拍手,道:「走,去见姑姑。」
【4】
凤阳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比朕大四岁,一直没找驸马。
本来先帝一直张罗着给她招驸马,她死活不愿意。
凤阳公主十七岁那年,先帝本来想用强硬手段,结果她比先帝更狠,在京城摆了个比武招亲的台子,然后把京城各大世家的公子哥们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只是听人说,虽然凤阳公主铁了心不想找驸马,但是那擂台却硬生生从清晨摆到了深夜。
直到深夜街上只剩下更夫的时候,凤阳公主才收了擂台。
王有德跟着朕到了紫薇阁,凤阳公主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会了,见朕来了,她招招手道:「大侄子来啦?」
「是,姑母。」朕张望了一下四周,没有别的女人。不错,姑母总算打消了往后宫里塞人的想法了。
「别看了。」凤阳公主喝了口茶,「我已经把人安排进后宫里了。」
我的脸上笑出了一个痛苦面具。
「你这洁癖就不能找人治治么,都登基一个月了,后宫一个女人你都没碰过。」
「再这样下去,咱们天启就要绝子绝孙了。」凤阳公主满不在乎道。只是下一刻,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眸,语气稍稍有些低沉,「阿清,都过去了。」
「朕知道。」我说。像是在安慰姑母,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对了,咳咳……本宫坐在这儿也有些久,头晕得很……咳……你要不找
个太医给本宫瞧瞧?」凤阳公主挑了挑眉道,「找个美男太医来,上次那个就不错。」
和王有德对视了一眼,我想起宋筠那单薄的身形,满脸不忍道:「有德,去太医院把宋太医叫来给公主看诊。」
有德应了一声,麻溜地离开了。
我往太师椅上一坐:「这次又是谁家的姑娘?」
「这次啊……」凤阳公主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就你爹还活着……就是先帝还在的那会,南边有个小国伏月,送来一名公主。」
「就是山高水远的,这公主还没来得及送过来,先帝就驾崩了。」
「半个月前,人才刚到,就住在我那公主府里。」
「横竖都是嫁给天启的皇帝,嫁给你和嫁给先帝,不都一样么。」
突然,我们听见外面太监尖细的嗓音通报宋筠到了,凤阳公主站起身便要解腰带,一边解一边道:「快走快走,别妨碍本宫办正事。」
我起身朝门口走去,刚跨出门,便迎面撞上宋筠,我满怀同情地拍了拍宋筠的肩膀,然后离开了紫薇阁。
希望宋筠没事。
希望紫薇阁的床没事。
【5】
凤阳公主说,那个伏月国的公主叫虞瑜瑜。我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说实话,舌头有些抽筋。
王有德说,公主还没给她位份。
我说,既然这样就别给什么位份了,正好还能省点钱。
王有德点头称是。
一连半个月,我都宿在金龙殿。有了之前丁贵人的先例,再也没有哪个妃子来爬过床。
那天半夜起夜的时候,我顺路去御花园里逛了一圈,里面多了几株梅花,看着倒是风情万种。
我问王有德这花哪来的,他说是梅妃叫人新种的,特地让她父亲从江南一带运过来的。
「总共运了几棵过来?」我问。
「听梅妃宫里管事的说,还剩了三四棵没种下。」王有德道,「皇上喜欢,明儿奴才就叫人种到金龙殿的园子里。」
我点头道:「明天就叫人安排。」
梅妃到现在居然还没被后宫那帮女人整死,这届后宫不太行啊。
王有德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小声道:「前天梅妃被人推到锦鲤池里去,受了点风寒,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您要不摆驾过去看看?」
唔,不愧是你啊,有德。
朕深夜去看梅妃的事要是让后宫里的女人们知道了,一定会变本加厉对梅妃下手。
成,那就去看看。
朕和有德对视一眼,王有德立刻心领神会道:「奴才这就叫手下的人去各宫通报。」
【6】
朕被绿了。
我,姬清池,深夜探访梅妃,然后在她的被窝里发现了另一个人。
那人一头鸡窝乱发从被窝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一个恶狗扑食抱住了我的大腿。
乱稻草似的头发在我的裤腿上乱蹭,被蹭过的地方立即皱褶了起来。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想找个地方呕吐。
「你这歹人,竟然对朕的妃子……」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那人抬起头,露出一个清秀的面容,是个女人,「我就是,有一点点冷……我看她宫里点着银丝碳,就想过来蹭蹭火……」
她突然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抹在我的裤子上。
「你……呕……」我一脚踢开她,转头到一边去呕吐了。
传完信回来的王有德刚刚迈进来一条腿,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
「这……虞……」王有德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虞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
在王有德的一通解释下,朕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一头鸡窝般头发的女人就是虞瑜瑜,大概因为怕冷,这才跑进梅妃房里蹭暖气。
梅妃被她打晕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王有德小声在我耳边问道:「皇上,这咋整?」
根据我宫斗二十年的经验,这个女人应该不是为了故意争宠。
「皇上您咋知道她不是来争宠的?」
「废话,哪个来争宠的能打扮成这副叫花子样!」
指着虞瑜瑜,我满脸嫌弃:「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朕眼前晃悠。」
「是。」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便转身离开。突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冲我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皇上,您好像很希望送梅妃上路。」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飞快地跑走了。
【7】
为了防止虞瑜瑜再跑到别的妃子宫里把人打晕了蹭暖气,我封了她常在的位份。
我叫王有德传旨意的时候,凤阳公主也在,她道:「你既然不喜欢,封个答应就是了。」
「宫里不会出现答应。」我说。
凤阳公主叹了口气,道:「随你吧,本宫要去太医院找宋太医治病了。」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了一个月,新种在金龙殿园子里的梅花开的那日,王有德进来通报说,梅妃死了,被御花园里的野猫一吓,从楼梯上跌落下去摔死了。
我问他,谁做的。
王有德搓了搓手道:「奴才觉着皇后应该与此事有关。」
「真菜啊皇后。」我放下笔,「朕要是皇后,梅妃上个月就死了。」
皇后和静妃在太医院有自己的心腹太医,这事我知道。
上个月梅妃落水受了风寒,我若是她们,叫人换了汤药就是,哪里还会耽搁到现在。
王有德欲言又止。
他七岁便进了宫,那年我八岁,他便一直跟着直到现在,整十二年。
「你说吧,」我看他一眼,「不让你说,你能把自己给憋死了。」
「奴才就是想知道……」王有德低下头,「梅妃为什么非死不可。」
我沉默了一会,想起了那晚摸到的那只有些冰凉的手,还有几分湿冷的黏腻。
只让我觉得害怕又恶心,就像是很多个夜晚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的噩梦。
「因为她的手太冷了。」我说。
「是,奴才明白了。」王有德道,「那梅妃这事……」
「不用查了,就这样好生落葬了吧。」我拿起桌上一块青铜镇纸,「王有德,回去跟朕练武去。」
「为啥?」
我将青铜镇纸用力往上一抛,下一刻,一个人便落了下来,摔了个狗啃泥。
那人算不上好看,只能算是清秀。
是虞瑜瑜。
【8】
虞常在虞瑜瑜被封常在第一天,就被下了禁足令。
京城又下了几场大雪后,宫里按照往年的传统举办了宫宴。
看着平日里一个个不声不响的妃子们在宴会上争奇斗艳,我不觉得有什么惊喜,只觉得荒诞可笑。
说真的,我要是个妃子,我能把整个后宫都解决光了。
比如台下正在搔首弄姿的依贵人,她用的口脂是宫外一家叫做笛澳坊的脂粉店这个月新出的斩男色。
我要是皇后,就治她个与宫外势力勾结的罪名。
还有那个颖嫔,说什么自己在小厨房钻研许久才做出来的蛋黄酥,实际上是偷偷找了宫外的大厨入宫教她做的。
我要是静妃,就指认颖嫔与宫外之人私相授受。
觥筹交错之间,我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我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于是我借口醒酒离开了宴会。
【9】
我离开了宴会,然后在梅园里看到了一只在雪地里打滚的傻狗。
我凑过去看,不是狗,是个人,这人还有点眼熟。
虞瑜瑜从雪里抬起头看了看,咽了口口水道:「皇上你能当做没看到我吗?」
「朕记得给你禁足了,」我在她前方蹲下,「你怎么出来的?」
「你的侍卫笨笨笨,」她道,「我把墙凿了个洞,从洞里钻出来的。」
「你费尽心机出来,就为了在这打滚?」
「我都没见过雪。」她说罢又一头埋入雪里。
要是别的妃子说这话,我一定会以为她们在谋划争宠,想取得朕的注意。
但这事发生在虞瑜瑜身上,说实话,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尤其是她现在在雪地里打滚的傻样,我甚至分不清她是装傻还是真傻。
她滚了一会,爬起身道:「饿了,御膳房在哪?」
不对劲,这个女人不对劲。她看似单纯地玩雪玩累了,由此自然过渡到她饿了这件事,现在又问我御膳房在哪,她肯定是想骗我给她带路,然后在路上对我图谋不轨。
好家伙,真有手段。
不行,我姬清池宫斗了二十年,不能输给她。
【10】
我身上有宋筠给的玉清丸,服了可抵御百毒。
我给自己服下一颗,她肯定想在路上对我做些什么,最可能的就是给我下药然后霸王硬上弓。
「御膳房啊,朕熟。」我说,「你跟朕来。」
然后我带着她以御膳房为圆心绕了十圈。
真有耐心,我原本以为这个女人傻得很,没想到她这么有毅力。
她皱着眉头跟在我身后,然后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小太监:「御膳房在哪?」
小太监指了个方向。
然后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傻狗。」
接着飞一样地跑路了。
【11】
我追到了御膳房。
她打晕了两个厨子,捧着一只烧鸡坐在门口吃得正香。
「你……」我看着她的吃相,把头扭过去,我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呕吐。
「我都两天没吃饭了,吃你一只鸡,你就别计较了。」
「你来御膳房,真的只为了吃鸡?」
「不然呢,我还能来御膳房干嘛。」她
吐掉一块鸡骨头,「还剩两只腿,你要不来一个?」
说着,她用满是油渍的手递过来一只鸡腿。
吓得我连连后退,差点踩了自己的衣摆。
「朕只是禁足,并未短了你的吃穿用度,底下的人也都让王有德好生嘱咐过了。」我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坐下。
「你傻啊,阳奉阴违懂不懂?」她道。
「朕会把你宫里的人换一茬。」我说,「不会再有这种欺上瞒下的奴才了。」
「哦,那我谢谢你。」
沉默了一会,我道:「以前也有被送到天启的公主,一个个都哭着要回去,你倒和她们不一样。」
完了,我怎么对她发问了,这样下去谈话的内容就会被她带着走。
居然用短暂的沉默就得到了对话的掌控权。
这个女人不对劲!我姬清池宫斗二十年难道还比不过她。
「其实本来要来和亲的不是我,天启的皇帝老儿看中的是另一张画像。」她又吐掉一块鸡骨头,「是伏月国最好看的姑娘,我的妹妹虞玉玉。」
「但是我妹妹不愿意嫁给一个老头,我阿爹心疼她,就把我塞过来了。」
她很认真地说:「我倒是无所谓,哪儿能吃饱饭我就去哪儿。」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低头吃鸡了。
她不说话了,她不说话了,她不说话了??不可能啊,对话掌控权都落到她手里了,她没道理突然不说话。
我懂了,她是想用自己的悲惨身世让我对她心生怜惜。
现在故意不说话,想伪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稍稍靠近一点看她,她正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咬下一块鸡肉,楚楚可怜……个锤子!
「对了,我还是不明白……」她开口道。
来了来了,她要发问了,果然还是想牢牢抓住交流掌控权。
「为什么梅妃非死不可?」她侧头看着我,「我找人打听过了,因为她爬床,而你恰好有洁癖?」
因为梅妃爬上了龙床,因为她想要争宠,因为她的手很冷,冷得让我总能回忆起一些事情,因为我不喜欢每一个争宠的女人。
「你是不喜欢她们一门心思争风吃醋,耍心机玩手段。」她咂了咂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你更不喜欢她们面上人畜无害,心里却恶毒不堪。」
「你别学她们,朕就保你吃穿无忧。」我看她擦手的粗犷模样,坐远了一些,「有朕一口肉,就有你一口汤。」
完!蛋!啦!我刚刚说了啥!
我明明希望后宫里的女人最好自相残杀一个不留。
「真的?皇上我好感动……那今晚……」
果然,这个女人只是在装傻,其实她是想勾引……
「那我今晚再去拿一只鸡。」她说完一头冲入了御膳房。
我:???
「臭丫头你给朕站住!」
她闻声转身冲过来,满是油渍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
「你!呕……」
【12】
我解了虞瑜瑜的禁足,到了春天的时候宫里又没了两个妃子,得知这件事后,又有几个大臣把女儿送进了后宫。
算下来,总数还多了两个,血亏。
要不办个擂台赛,让她们互殴算了,打死几个算几个。
每天来把脉的太医来了,不是宋筠,是个姓张的。我问王有德,宋筠哪儿去了。
王有德想了想说,宋太医最近把腰扭了。
张太医抖抖索索道:「对,凤阳公主说她最会正骨,就把宋太医带回公主府了。」
说话间,门口有太监通报,虞常在来了。
呵,女人,朕都答应她只要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就让她吃穿无忧,没想到憋了一个月还是要来争宠……
我义愤填膺地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一双布满了红疹子的手抱住了我的腿。
「别别别,别碰朕……我呕……」
王有德眼疾手快把虞瑜瑜从我的腿上扒拉开。
等我吐完了回来,王有德说,刚刚太医诊治过了,虞瑜瑜花粉过敏,她的住处离御花园太近。
不对,不对,很有问题。
今天的太医不是宋筠,这个姓张的说不定被虞瑜瑜收买了,虞瑜瑜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换住处。
【13】
我:虞常在,有什么事朕能帮到你。
虞瑜瑜:臣妾要说的事,您千万别害怕。
我:朕是皇帝,朕不会怕,你说。
虞瑜瑜:臣妾今早醒过来,发现自己过敏了。
我:(战术后仰)什么花的花粉过敏?
虞瑜瑜:不是什么花,就是御花园里新开的各种花。
我:(在纸上画了一朵梅花)
虞瑜瑜:不是梅花。
我:(在纸上画了一朵菊花)
虞瑜瑜:也不是菊花,是
春天开的那种……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风裹挟着花粉从开着的窗户吹入,她打了两个喷嚏,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14】
我,人,傻,了。
我扶住昏倒的虞瑜瑜,她手上有红色的小疹子,我也不敢碰她,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
王有德刚刚出去了,我嚎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等来他。
腿腿,很酸;脖脖,累累。
不对不对不对,虞瑜瑜进门,太医诊断,窗口吹风,然后她又晕倒。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虞瑜瑜。
我原本以为她只是想换宫殿,没想到这只是第一层,而她在第五层。
她肯定是为了故意晕倒博取同情,让朕和她亲密接触。
只要我姿势保持得够久,她就勾引不到朕。
直到王有德带着凤阳公主走进来,我依然大义凛然地保持着扶住虞瑜瑜的姿势。
凤阳公主大大的眼睛中露出大大的疑惑。
「你……练举重?」
「姑母,朕怀疑这个女人是装睡,她想勾引朕。」我神情严肃,语气笃定。
凤阳公主的表情变得魔幻了起来,她咳了几声:「大侄子,本宫进宫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虞常在之前在公主府住着的时候就碰不得花粉。」
「给她安排住处的时候,本宫忘了这茬,这次过来和你说一声……要不赶紧叫个太医来救人吧。」
【15】
我让王有德叫几个人,把虞瑜瑜抬回去。
王有德想了想说:「皇上,抬哪儿去啊?」
哦对,她原来的宫殿离御花园太近,也没法住了,新的宫殿也没叫人收拾过。
「那你想抬哪儿去?」
「奴才……奴才觉得就别抬了。」王有德小声说,「就搁金龙殿呗。」
我一脚踢在王有德屁股上:「她睡这儿,那朕他娘的睡哪儿?」
「这么多妃子娘娘的,您随便选一个呗。」
「你在教朕做事?」
我看了一眼晕过去的虞瑜瑜,一咬牙:「娘的,就把她放这儿吧,朕……朕睡御花园长椅去。」
弱小,可怜,还委屈。
长椅是不可能睡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睡长椅的。
虞瑜瑜睡金龙殿让太医诊治,朕勉为其难去她的听澜阁睡一晚上。
等一下……朕现在被逼的只能去听澜阁休息,难道说,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先帝还在的时候,就有妃子在宫内熏香里放入美人罂来固宠的先例。
宋筠说,美人罂可致瘾。
万一这才是虞瑜瑜的最终目的……不行,朕不能上套。
完了完了,这下朕哪儿也去不了,真的要去睡长椅了。
【16】
半夜,我睡在长椅上,有人伸手把我拍醒了。
是一个算不上好看的姑娘,虞瑜瑜。她说:「听王有德说你跑这儿睡长椅来了。」
她的手还搁在我的脸上,但我竟然没想把她的手拍开,顺带把她踢到边上的池子里。
以前也有别的妃子趁我不备抚摸过我的脸。
她们的手上戴着冰凉的护甲,我讨厌那一双双寒冷的手。
但虞瑜瑜的手和她们的不一样,干燥又温暖,像是京城最冷的日子里窝心的小暖炉。
「你赶紧回去睡觉吧。」她歪了歪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别怕,我的手很暖和的。」
确实,很暖和。
等等!出大问题!朕差点又被骗过去了。
这才是她的究极目标吧,故意引诱朕睡到御花园长椅,然后打着深夜送温暖的幌子对朕图谋不轨,看似在劝朕回去睡觉,说不定早就在金龙殿里下了药,就等着朕自投罗网。
我以为她在第五层,没想到她早就在第十层。
要不是我姬清池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真被她骗过去了。
绝对不能给她任何一点揩油的机会!
「不行,朕就是喜欢这个长椅。」我转过身去,「就这个椅子,爷爱了,你别想骗朕回去。」
「傻狗。」她收回手,起身就走。
欲擒故纵,这套我懂。只要我在这椅子上呆得够久,她必然按捺不住,自露马脚。
然后我就在椅子上睡到了天亮。
王有德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裹着外衣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虞常在呢,是不是在御花园门口一直等着?」
「虞常在?昨儿半夜就回听澜阁睡觉去了。」王有德挠了挠头,「这大冷天的,傻狗才会待在御花园等一晚上。」
【17】
我是傻狗,我是一条大傻狗。
真的,我没想到我只在长椅上睡了一晚,回去就发了高烧。
我躺在金龙殿内殿,外殿里站满了妃子,叽叽喳喳地吵得我睡不着,搓麻将都没这么吵。
「王有德,去,把人都赶回去。」
「奴才哪儿敢。」王有德站在边上搓手手,「颖嫔娘娘在外面发难,说是虞常在昨夜侍寝不周,害得皇上得了风寒,这会儿要打虞常在板子。」
「皇后呢,她是个摆设不成。」我拿起边上桌子上的药汤喝了一口,「呸,苦死朕了,朕要出去找太医算账。」
王有德眼睛骨碌一转,拿来一件大氅给我披上,小声嗫嚅道:「什么药苦,还不就是要去救虞常在。」
我又是一脚踢在王有德的翘臀上:「他娘的就你话多。」
然而当王有德扶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虞瑜瑜连我会得风寒都想到了吗?
故意用激将法让我夜宿御花园后突发高烧,引得颖嫔对她有所责难,既凸显了颖嫔无理取闹,又让我对她心生怜爱。
好一个苦肉计,高,实在是高。
竟然连颖嫔素来骄纵的性子都计算其中。
臭丫头,为了勾引朕能算计至此,看朕如何揭穿你的把戏。
我推开门,只看见虞瑜瑜英勇无比地一脚踢飞一个宫女,然后飞扑到颖嫔身上,左右开弓,请她吃响亮的大耳刮子。
我和王有德一起看傻了眼。
关上门退回去,我揉了揉眼睛,王有德也用力眨巴着眼睛。
又一次推开门,还是先前看到的那幕,虞瑜瑜龇牙咧嘴地对颖嫔疯狂输出。
不对劲,这个事情不大对劲。
【18】
我说:「王有德,你确定是颖嫔要打虞瑜瑜板子对吧?」
「奴才用宋筠大人的脑袋发誓,是颖嫔娘娘要发难虞常在。」王有德在自己脖子上比画了一下,「要是有半句假话,奴才就把宋大人的头砍下来给您当球踢。」
看见大门被打开,大殿内鸦雀无声,只有噼里啪啦的巴掌声还在回响。
皇后向我走来,一副为难的模样道:「皇上您看,这……」
「你别胡说啊,朕什么都没看到。」
我转过头去,「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咳……虞常在受惊了,进来侍疾吧。」
「侍什么?」虞瑜瑜抬起头问。
「侍……」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
原来在这儿等着朕,故意引诱朕说出那些「污言秽语」,想勾得朕情意萌动。
还特意用无辜懵懂的语气发问,想给自己塑造成一个又纯又欲的人设,在不经意间撩动春心。
同时用刚刚殴打颖嫔时的暴力形象与现在形成强烈反差,打造一种反差萌,出其不意地勾引朕。
这个女人的宫斗水平,恐怖如斯,我愿称之为强者。
可能是高烧烧糊涂了,也可能是意识到她的险恶用心,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内殿。
「王有德,关门!」
说罢,我自己一把带上了门,把王有德留在了殿外。
「怕不是烧傻了吧。」虞瑜瑜走过去打开门,把王有德放进来。
我刚想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没有烧傻,下一秒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有个熟悉的女声说,
「这傻狗,真沉。」
【19】
姬清池
姬清池基本上没做过什么好梦,梦里的他大部分时候都会回忆起十年前的一个场景。
在京城最寒冷的冬天,他端着个粗陶盆子在床前,盆子里满是血迹。
床上生气全无的刘答应用力支起身子,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冰冷而潮湿,酸臭而阴冷。
下一刻,一口血痰吐在了他的领口上。
刘答应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当宋筠拉来凤阳公主,两人带着太医推门而入的时候,姬清池手里的陶盆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刘答应就像那只粗陶盆子一样,卑贱而易碎。
领口上的血痰还散发着腥臭,他再也忍不住,跪坐在地上呕吐起来。
【20】
我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巨大的作呕感袭来。
大概是预料到了,一只勉强算白皙的手拿来一只白色的瓷盆摆到我面前。
好容易吐完了,我微微低头看了一眼瓷盆,瓷盆里没有血。
那人还算贴心,给我递来一杯水漱口。
我刚要说句「多谢」的时候,那人似乎想替我顺顺气,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背,差点没把我一掌带走。
「你他娘的……」
「我不会照顾人,要不我到外面把皇后叫进来。」虞瑜瑜说罢便起身要走,「她好像也挺希望能来侍疾。」
「你别走。」在昏暗烛光里,我拉住她的手。
有些粗糙,指腹甚至还有茧子,和刘答应的手有些相似,却比那双手要温暖百倍。
「别让她进来……」我没由头地害
怕起来,更加攥紧她的手,「我怕她们,我怕她们……」
「你不会真的烧成傻子了吧。」她坐回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你烧得厉害,我又不会照顾人,还是叫人进来服侍你比较好。」
也许是那双手像极了刘答应,也可能是那双手暖和极了,我竟然有些不舍得松开。
烛火摇曳间,她平平无奇的脸倒也变得好看了几分。
于是我伸出手,抚上了她的侧脸。
「你看清楚了,我是谁?」她问。
我握紧了她的手,深情至极道:
「娘。」
【21】
清晨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地上坐着努力憋笑的王有德。
这会儿烧已经退了,我也清醒过来,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没好气道:「你笑个锤子笑,虞瑜瑜呢?」
「刚刚回宫休息去了。」王有德一边说一边偷笑。
「你在笑什么?」
「奴才想起了高兴的事。」
「什么高兴的事情?」
「皇上您昨晚上抱着虞常在……」
「咳……她,她是朕的妃子,抱抱怎么了?」
「您抱着虞常在,叫了人家一晚上的娘。」王有德绘声绘色道,「虞常在脸都气绿了。」
我沉默了一会,一时语塞。
突然,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王有德,朕悟了。」
我以为,她是想借着又纯又欲的形象来让朕心软,从而得到侍疾的机会,对朕上下其手。
没想到她居然玩心理战,利用朕发烧时头脑不清醒的时机,对朕进行心理暗示,展现自己母性的一面。
不过一晚上而已,朕居然被她哄骗着叫她娘。
如此心机深沉的女人,还好我姬清池见多识广,第一时间识破了她的诡计。
「王有德,去宣旨。」
「虞常在侍疾有功,擢升贵人,叫她搬到红雨阁去住。」
红雨阁是距离金龙殿最远的宫殿,把她赶远点,看她还怎么耍心机勾引朕。
没有人,比朕,更懂宫斗。
【22】
处理完虞瑜瑜的事后我继续在床上休息,直到下午,凤阳公主气鼓鼓地来了。
她说宋筠和她吵了一架后不见了。
我喝掉碗里的药,道:「因为宋筠觉得你把他当男宠了?」
「你怎么知道?」凤阳公主拿走桌上的蜜饯吃了一个,「他就是死要面子。」
「姑母你老实说。」我放下药碗,「你当年摆擂台直到深夜,是不是在等宋筠?」
「怎……怎么可能……」她像是泄了气一般,「好吧……就是在等他。」
「本宫从早等到晚,等得腿都麻了,这崽种还是没来。」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宋大人最近张罗着给他找媳妇,难道说……」
她喃喃了几句,随即站起身来便要走,我叫住她:「姑母去哪儿啊?」
「本宫回去磨刀。」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摇了摇头,目送她离开,然后叫王有德派人在皇宫里找找宋筠。
【23】
凤阳是先帝最小的妹妹,要真按年龄算,能做先帝的女儿。
出生没多久,她母妃便去了,故而先帝对她更多了几分怜惜,惯得她成了宫中恶霸,上树爬墙无恶不作。
据说当年先帝在御花园假山后头与妃子正要行好事的时候,凤阳公主爬上了假山。
就在先帝即将一杆入洞的时候,她突然一跃而下。
吓得先帝一个月起不了兴致。
宋筠和凤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宋筠十岁,凤阳十二岁。
匆忙赶路的宋筠撞倒了扮成药童打算蒙混出宫的凤阳,然后拉着她便往王宫西北角的蓝田阁跑。
宋筠是急着去救人的。
当时的姬清池被人从楼梯推下后,昏迷不醒,而太医院里没人愿意特地绕远路去蓝田阁。
最后莫名其妙被带到蓝田阁的姬凤阳拿着自己的令牌请来了太医。
三人便就此认识了。
凤阳公主也因此对姬清池多有关照。
而这份关照为她招来了灾祸,后宫里的一双双眼睛最终也转移到了姬凤阳身上。她被人推到了太幽池里。
姬凤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水。
而宋筠这不会那不会,就会水。
宋筠把姬凤阳从水里捞了回来,也把姬凤阳的一颗少女春心一道捞了回来。
【24】
第二天晚上,王有德说宋筠找到了。
我说:「哪儿呢?」
王有德挠了挠头:「虞贵人说,她马上就把人带到。」
话音刚落,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虞瑜瑜拖着宋筠走进来。
宋筠想躲着姬凤阳,特意跑到偏远的宫殿,没想到正巧撞到虞瑜瑜手上,被好一顿收拾。
「那我走啦
。」虞瑜瑜说完,把宋筠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了。
让朕分析一下她又想怎么争宠。
理性分析,冷静分析,胡乱分析,朕分析不出来……
我让王有德把宋筠拉起来,道:「你当年比武招亲,到底为什么没去?」
宋筠几乎要猛男落泪了:「我也想去,但我更想要命,她把我打死了怎么办?」
「这不是真话吧。」我看了看他攥紧的手,「你不老实说,朕就把你在这的消息告诉凤阳。」
宋筠转过身去,顿了一会道:「当年宋家势大,为了不被先帝忌惮,宋家和我同辈的没有一个入仕的。」
「那种情形下,我不能娶凤阳,那是在害她。」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宋筠,跟你说两个秘密。」
「其实当年摆擂台,凤阳一直在等你出现。」
「第二个呢?」宋筠问。
「凤阳就在门外。」
【25】
我把金龙殿让给凤阳和宋筠,打算自己爬到屋顶看月亮。
然后在屋顶看到了正揭开瓦片想要偷窥的虞瑜瑜。
我一把从她手里抢过瓦片盖回去道:「臭丫头,姑娘家怎么如此厚脸皮。」
「食色,性也,总比你叫一晚上娘好。」她小声嘀咕,「不看就不看。」
说完,她便要翻下屋顶。
「给朕回来。」我叫住她,「要不明天你没饭吃了。」
她这才老老实实坐回来,不声不响。
看似老实不说话的乖顺模样,难道又在想什么法子勾引朕?
我,姬清池,坐怀不乱,正人君子。
她为什么还不说话,不对劲,她应该要借着赏月的幌子来邀请朕去她宫中小坐,然后顺水推舟让朕留宿。
我调整自己的头,微微侧转。
她睡着了。
我:???
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也许她是想故意装睡,然后引诱朕抱她回去。
傻女人,红雨阁离这儿这么远,朕才懒得送你回去。
于是我把她摇醒了,清了清嗓道:「咳咳,你就没什么想问朕的吗?」
「你是傻狗吗?」
「不是。」
她把头转到一边去,沉默了一会道:「你之前说……你怕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26】
姬清池是个倒霉孩子。
先帝子嗣很多,不缺他这么个儿子。刘答应本来是太幽池边上的洒扫宫女,在太幽池边被醉了酒的先帝霸王硬上弓,便有了他姬清池。
就连姬清池这个名字都透着隐隐的讽刺。
他用自己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见证了整个王宫二十年来的所有疯狂。
阴谋阳谋,暗箭难防,他和刘答应被罚跪过,被克扣份例过,被人投以鄙弃过。
做皇子的好处他一点没捞到,坏处倒是尝了个遍。
八岁的时候他遇见了宋筠,接着认识了凤阳,还有了个小太监王有德跟着他。
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也确实过了几天好日子。
宋筠和凤阳带着他放风筝,放花灯,看烟火,都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但宋筠并不能一直来救他,凤阳也不能永远护住他。
宋筠和凤阳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刘答应便被人推到水里去,接着高烧不退,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即便姬清池只是个先帝都不一定记得的皇子,依然有人要对他和他的母亲出手。
姬清池确实是个倒霉蛋,一辈子也只欧了一次。
两场战争带走了最为年长的三位皇兄,一场疫病带走了另外四个皇子。
姬清池在宫里最偏僻破陋的宫苑里住着,人迹罕至,反倒幸免于难,成了这场时疫中唯一活下来的皇子。
【27】
尽管皇帝把虎鞭酒当水喝,在后宫辛勤耕耘,却再也不见任何动静。
皇帝把姬清池送到了皇后宫里,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公主。
每当皇帝来的时候,皇后总会亲昵地把他揽入怀中,带着护甲的手抚过他的脸颊,留下冰冷的触感。
像一条毒蛇盘绕在他的脸上。
让他冷得打颤。
他知道皇后在谋划什么,也知道这后宫里所有妃子在算计些什么。
他更明白皇后要谋害妃子,残害公主。他见证了所有的真相,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命消失。
直到他发现了自己桌上那一碗被下毒的汤羹。
皇后的手终究伸到了他身上。
宫里只有他一个皇子,若是他死了,就要另立皇太女,而皇后有一个公主。
他看着那碗还散发着热气的汤羹,闭上了眼睛。
【28】
凤阳公主比武招亲过后,宋筠便去了太医院当差。
他一个人在宫中摸爬滚打,身边只
有一个王有德在。
死在皇后手里的妃子不少,可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入宫,让皇后分身乏术。
后宫中的女人如何争宠的法子他能倒背如流,什么雨天偶遇,什么假孕争宠,下药用香,这些千层套路他再熟悉不过。
他以为自己防范得足够到位了。
然后他就被一个宫女爬了床。
那是个冬天,他正欲解衣上床,便觉得屋内熏香的味道不太对,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头脑发昏地躺在了床上。
一双微凉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掠过。
他睁大了眼睛,想起了皇后那双长年戴着护甲的手,想起了刘答应临死前的那双手。
冰凉至极。
他以为自己的一世清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是王有德带着凤阳公主破门而入。
姬凤阳一把将他拖到一边,抽出腰间的一把大刀,银光一闪,那衣衫不整的宫女便倒了下去。
几滴血溅到姬清池的领口,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呕吐起来。
【29】
我每每想到她们争宠时的所作所为就不由得反胃,想到她们美丽外表下那颗早就腐烂的心,便忍不住犯恶心。
厌恶她们靠近,厌恶她们触碰,甚至厌恶她们待在这个王宫里。
王有德说也许这是洁癖。凤阳说得找人给我治治这毛病。
洁癖就洁癖吧,有毛病就有毛病吧,我认了。
很多个夜晚我都会想起刘答应,那个弱小,可怜,卑微的刘答应,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登基至今,宫里总共有二十几位妃子,但我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个。
我打心底地害怕她们,害怕每一张笑脸下面藏着的东西。
她们总会让我想起先皇后,让我想起先帝的妃子们,让我想起那个爬上了床的宫女。
她们美得各有风姿,却也恶毒得千篇一律。
【30】
我看着虞瑜瑜,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也看了我许久,似乎觉得无趣,道:「不说算了,我睡觉。你要是再敢晃醒我,我就送你上路。」
然后她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我就这么坐在她边上,有些不知所措。
她其实长得不漂亮,没有皇后端庄大气,没有静妃典雅娴静,也不如颖嫔明艳动人。
她的手很粗糙,皮肤也不白,掌心和指腹还有茧子。
但她的眼睛很亮,澄澈而干净。
对了,她还有一对小虎牙。
我抬起头看月亮,突然觉得右肩一沉,发丝在脖颈间留下轻微的瘙痒。
就这么呆坐着,一动不动。
她是在装睡吗,还是真的睡着了?她是不是又要用装睡来勾引朕,企图让朕对她心有怜惜。
呵,同样的招式是不可能骗到朕第二次的。
于是我伸出手,试探性地为她捋了捋落下的碎发。
恩……好像……没什么反胃的感觉。
有可能是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我又一次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
有点软……怪舒服的……
完了,朕变态了。
【31】
我摇摇晃晃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边上的王有德在前面打着灯。
「王有德,还有多少路?」我压低声音道。
王有德面露难色:「皇上您还没走出金龙殿的园子呢。」
「日。」我低声骂了一句,又怕吵醒了背上的虞瑜瑜。
「皇上您这身板,要不把虞贵人叫醒算了……」王有德道,「等您把她背回红雨阁,天都亮了。」
「你当朕不想叫她?」我努力迈动步子,「这臭丫头说了,要是朕敢弄醒她,她就要送朕上路。」
虞瑜瑜看着挺瘦,实际上死沉死沉的。
王有德在一边道:「您九五之尊,谁敢动您呀……想背虞贵人就直说呗……」
「你再骂?」我腾出一只手指着王有德,「小点声说话,别把她吵醒了。」
走到半路,我让王有德回金龙殿去,把凤阳和宋筠两个人赶走,再把房间收拾一下,毕竟过会还得回去睡觉。
王有德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走了。
我艰难地背着虞瑜瑜回到红雨阁,好容易把她放在床榻上,还给她盖上了被子。
娘的,从明天开始给她饭例减半。
我活动了下双手,准备回金龙殿睡觉。
刚刚踏出房门,便看见王有德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皇上完了,完了皇上……」
「会不会说话,朕在这好好的。」我作势便一脚蹬在王有德屁股上,「凤阳和宋筠走了没,朕要回去睡觉。」
「公主和宋大人……倒是走了。」
王有德:皇上,奴才要说的事,您可千万别害怕。
我:朕是皇帝,朕不会怕,你说。(
这场景好像有点熟悉)
王有德:公主和宋大人刚才一个激动,把床给整塌了。
我待在原地,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惊天噩耗。
「那朕今晚睡哪儿?」
「这么多妃子娘娘的,您随便挑一个呗。」王有德一摊手,「奴才觉得红雨阁就很宽敞。」
我还想再踢他几脚,他倒是灵活躲开了。
「混账东西,朕是这种人吗?」
【32】
朕还真是这种人。
我睡在床……边的地板上,抬头看着红雨阁的屋顶。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床上的虞瑜瑜在说梦话,于是我蹑手蹑脚从地铺上爬起来,叫醒了在门口守夜的王有德。
「朕是正人君子,就是单纯想看看这个女人在搞什么鬼把戏。」我郑重其事道,「绝对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想法。」
「对对对,皇上您多清醒,多有理智,谁能对您耍把戏。」王有德打着哈欠很是敷衍。
我凑近到虞瑜瑜边上,她抱着一团被子,呢喃道:
「姬……姬……」
「王有德,她在喊朕的名字。」我使劲拍着王有德的大腿,「你快听。」
好家伙,原来是想假借说梦话来表达对朕的无限思恋,从而让朕对她心有怜爱,被她的深情所打动。
「鸡腿……鸡腿儿……香……」
我的笑容凝固了。
王有德没忍住,捂住嘴笑了一声,回到门口继续值夜去了。
【33】
到了后半夜,我依然没有睡着,门口的王有德倒是靠着门框睡得正香。
床上的虞瑜瑜翻了个身也醒了,她仿佛发现了地上的我,试探着问道:「傻狗?」
「臭丫头闭嘴。」
「略略略。」她吐了吐舌头。
「朕听你一直在说梦话,念叨着要吃鸡腿。」我转向她的方向,「明儿叫小厨房给你加鸡腿。」
「行。」她只回答了一个字,但听得出她是真的高兴。
停顿了一会,她道:「我听人说,你们天启做皇帝的不管吃什么菜都只能吃三口,是真的吗?」
「朕一般只吃两口。」
「那你就没遇到过特别喜欢的哪道菜?」
我沉默了一会,道:「有,不过直到现在也只吃过一次。」
「是什么?」
「千层酥。」我把被子裹紧了些。
那是刘答应还活着的时候,她从前做宫女那会儿有个熟识的嬷嬷,那嬷嬷有一次出宫采买回来,正巧带了一盒子千层酥。
刘答应用一根素银钗子和嬷嬷换了一块千层酥,一整块全都落到了我的肚子里。
「千层酥又香又甜,咬上一口,那面上的酥皮就落了一地……」
虞瑜瑜的肚子叫了一声,她翻了个身转回去,不再说话。
【34】
京城的早春比冬天暖和不了多少,真正回暖得等到三月末。
当三月进入尾声的时候,宋筠给我送来一份喜帖,他说他要给凤阳做驸马去了。
我看着面前的宋筠,叹了口气道:「朕……我应该没法到场了,不过我会给你和凤阳双份的礼金。」
他稍有遗憾之色,却还是宽慰道:「也好,你若是在场,到时候跪天地就得跪你,那我可血亏。」
送走了宋筠,我叫王有德去库房里挑些好东西送到凤阳府上。
王有德不一会便叫人收拾好了东西,安排了三辆马车往公主府去了。
凤阳和宋筠同我一道长大。
八岁那年我被人从楼梯上推下,若非宋筠找来了凤阳,凤阳又去太医院找太医,我大概是熬不过那个冬天的。
十岁的冬天刘答应病重,贵妃却故意将所有太医都留在自己宫里。是宋筠出宫找凤阳,凤阳带着一把大刀冲到贵妃宫里才请来了两个太医。
我放下手里的笔,叫来王有德:
「去,给朕找件太监衣服来,朕过几天去参加凤阳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