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嫁给那位将军真好……」
「贤王有心上人真好……」
「可以……住进他幼时的宫殿……真好……」
「小姐,奴婢给您擦擦脸吧。」
「珍儿?」
「奴婢在呢。」
「我们出宫吧。」
「奴婢定是要跟着小姐的!」
「再不回来了好不好……」
我好似闻到了一股花香,只觉得脑袋轻飘飘的,想就这样睡过去。
「没有……嫁给……喜欢的人,那便不算嫁人。」
意识昏沉沉的时候,恍惚听到了一声叹气声。
「那就……还是小姐……」
9
第二日醒来难免头疼,我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才有所好转。
昨晚虽是醉酒了,可快睡着的时候总觉着听到了什么细碎的声音。
可脑袋昏昏沉沉的,着实想不起来。
我住的这个宫殿只有我一个妃嫔。
我从没问过皇上,可我知道,这边就不是给妃嫔住的地儿。
这是以前皇子们住的地儿。
真是,想这些作甚,我都是要出宫的人了。
我唤了珍儿进来,让她准备准备,同我一道回府见见爹娘和阿姊。
这是皇上昨日应了我的。
许久未回府,我竟然看着这些装饰有些陌生。
爹娘向我行礼被我扶住,牵着手说了些旁的事,左右不过是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聊了一会儿我便自个游去后院了。
幼时同阿姊一起玩耍的秋千还在那,风吹过的时候还会晃一晃。
「阿苓!」阿姊不知是何时来的。
「阿姊来啦。」她瞧着比前些日子更精神了些。
「阿苓,你瞧着有些倦,可要回屋里休息会?」
「不用了,阿姊陪我逛逛吧。」我扶着阿姊的手慢慢走,她的肚子瞧着比上次见时圆滚了些。
「阿姊你瞧!以前给你的花我都是从这儿选的。它们还是这么好看。」
「阿苓也跟这些花一样好看。」
总觉着自从入了
摄政王府,阿姊较之前活泼了些。
我们沿着石子路慢慢吞吞往前走,觉着十分惬意。
「阿苓,你该去找你想要的东西了。」阿姊突然出声。
「阿姊说的什么,我有些糊涂。」
「咱们小的时候,你总让着我,什么都让我先选。」
「那是因为阿姊值得最好的!」
「可在阿姊的眼里,我的阿苓也值得最好的!」
「阿姊……」
「阿姊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就觉得,这样好的男子,若是站在我的阿苓身边,定是极般配的。」
「你难不成以为,每次你和太子殿下在后花园小亭子里看闲书的时候,都恰好无人经过?」
我一直认为,除了我和他,没人会去亭子边上,所以一直以来,都以为爹娘和阿姊不知道。
阿姊拉着我的手,继续说道:
「三年前……京城里人人都在传两件事,一是当朝太子失踪,尸骨踪迹不详。还有一件,是丞相府嫡女大病,昏睡不醒,众人都说那个药罐子怕是保不住了。
「可只有我们丞相府的人才知,大病的那个,不是我,是阿苓你啊。」
「那时救你的药是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送来的。」
「他说是受人之托。」
「阿姊……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你吃了那药,总算醒来了,身子也慢慢好转。」
「可打那之后,阿姊就未曾见你好好笑过。」
「本想着两年过去了,你能开怀些,认识些新的人。爹娘便做主和那将军府换了庚帖。」
「贤王拿着先皇圣旨找到阿爹,要求娶你的时候,我们都被惊住了。可皇命难违。」
「圣旨?」我吃惊地问出声来。
「是的,圣旨。好在,皇上迎你入宫,还护得住你。」
「前阵子,摄政王回府时脸色大喜,可第二日却突然让我去宫里寻你,劝你出宫。」
「怎的又扯到了摄政王?」
「我本有些疑惑,可我后来在府里见到了个人。」
「是……谁……」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他们说自有理由。」
「他们是谁?」
「可我总觉着……我听不着这理由,我的阿苓听得着。」
「是他吗?太子回来了是吗?他真的回来了对不对!」
「是的,阿苓,太子回来了,此时就在宫里。」
「阿苓,若是决定要出宫,便痛痛快快地走。但走之前,先去宫里见见他罢。」
10
从丞相府回宫的这段路比来时拥挤,耗的时间也长了些。
我想起了些太子以前说过的关于蜀地的事儿。
皇后是幼时同家人一起从蜀地迁至京城的。
他对蜀地最初的了解也都来源于皇后。
蜀地山水秀美,民风淳朴。
蜀地菜式独特,气候宜人。
蜀地什么都好,唯有一点,蜀地虽山高地肥,可蜀道艰险,外界难以进入,驻守的郡守是奸是恶决定了蜀地发展。
早年驻守在蜀地的郡守是罗氏一族。可世代沿袭下来,罗氏一族的后人强抢强占、欺压百姓,全然变成了贪官污吏,蜀地的百姓被迫之下爆发内乱。
皇后的父辈杨氏原是蜀地的小官,虽有心想治叛乱,可治不了根本。
郡守一族贪赃枉法使得叛乱频生,难以得到真正的清理。
后来杨氏得到朝廷命官赏识,一路进京,才有机会将蜀地的情况上奏给皇上。
罗氏一族被诛九族,蜀地暴乱有所平息。可新官是朝廷任命的,对蜀地了解不足,蜀人的日子也未能得到良好的改善。
太子常说,蜀地是个好地方,有朝一日他必要还蜀地一个富饶。
他是个好兄长,我也信他会是个好皇上。
我曾以为,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以后就要成亲。
而我们既算是一起长大的,那我便是要嫁与他。
可阿爹告诉我,皇上不可能让太子娶丞相府的嫡女,我是次女也不行。
阿爹的话我未曾放在心上,他说他会想法子的话我也未放在心上。
可是我没能等到他回来,只听到了京城里传开的消息。
太子在南下途中被人谋害,失踪并且生死未卜。
他食言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他的话也是有些期许的。
莫名觉着胸口疼得慌,我想睡一下。
可再醒来时,我才发现自己昏睡了数日,把爹娘都吓着了。
我原以为我对他只是一种依靠,因为我将阿姊的身体怪罪于自己这事,是他一点点帮我磨平的。
可是,前阵子见到阿姊嫁给摄政王后的模样,我才知道,那种一个人不在身边却一直想着他的情绪叫喜欢。
而那个让你
很想因为他而去做一件事的人就是喜欢的人。
可是,我都没能告诉他。
我回宫了,带着迫不及待想再次见到他的心情。
可王公公去通传的时候,我站在门外突然又有些害怕。
我怕我见不到他却不敢询问,他是不是平安回来了。
我更怕我见到他却不敢询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王公公领我进里殿时,我甚至都不敢抬起头。
「皇兄在榻上歇息。」许是见我一直垂着头,皇上先开口了,内容叫我又惊又喜。
我立马抬起头,朝床塌的方向去,「他……怎么了?」
「朕先给你说个故事吧。」我点了点了头。榻上躺着的人有我熟悉的脸,只是明显瘦削的模样刺激得我眼睛生疼,我甚至不敢伸手碰到他。
「你知道明澄公主吗?」
「知道,她母妃难产去世,她便一直被皇后娘娘养在身边。」
「她生产那日,她母妃是吃了父皇的汤羹,毒发身亡的。」
「父皇下令暗地里查,可那毒古怪得很,宫里的人都查不出那毒的来源。」
「父皇大怒,因为太医为父皇查看时说,父皇身体里也有相似的毒素,只是因着量少并未显现,若是时间长了未找到解药,毒性渗透骨血便回天乏力了。」
「后来是外祖听说后进宫,说瞧着像是蜀地的蛊毒。」
「蜀道难行,这皇宫里的太医对它知之甚少,宫里便派了一批批的人马去蜀地了解那毒。可是,去蜀地的人马都没了音讯。」
「宫里与蜀地有关联的人少之又少,皇上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蛛丝马迹。眼瞅着父皇体内的毒素一天天蔓延,而太医院却依然束手无策。三年前,蜀地突然有消息传来,说京城里有罗氏余孽,或与下毒一事有关联。」
「皇兄以和你的婚约为赌注,求父皇让他去蜀地查明消息,却遭人暗算。」
「皇兄的事传回京城,之后的事你应该也清楚。」
「那……他如今这是怎么了……」皇上的一番话让我脑子里乱得慌。
「大概是一年前,父皇母后都已去世,有一日我突然收到他的书信。他在蜀地被人暗算,身受重伤,幸得过路人救助,在床上昏睡修养了近一年才醒来。」
「可是他醒来后全身无法动弹,身边又无信任之人,更遑论下地传信了。等又养了近一年,才托人带了书信回来。」
「没想到,当初父皇查遍了宫里的人,却忘了自请出宫的贵妃。毕竟贵妃在宫里一直存在感不强,也不争宠,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会下毒害自己的夫君。」
「刚出宫的人?难不成,是贵妃!」
「皇兄遇刺时瞧见了那人佩戴的腰带,是礼部尚书府之物。他被蜀人救了之后又在当地听闻,当时罗氏一族只有几个女眷被留下,卖到了各地。我收到传信之后,根据消息在京城内打听,总算叫我发现了异样。我由礼部尚书府着手,发现了他与骠骑将军府和那商户谢府之间频繁往来,而与这三府都有关联的,是贵妃在的那座寺庙。」
「贵妃?」
「我遣人去查贵妃出身。贵妃是以江南知府庶女的身份入宫的,而那江南知府,曾与蜀地罗氏是世交。」
「咳咳咳……」皇上说的话让我脑海里一些似有若无的念头渐渐连起来,正想再问什么,却突然听见床榻上那人的咳嗽声。
我慌忙低头去瞧,却见他双眼还是紧闭着的,没有半分要清醒的样子。
「他……」
「皇兄此前受的伤很重,太医说是没法再养到以前的样子了。」
「他每日都需要喝许多汤药,起身待不了多久就得坐下歇息。」我眼眶止不住地酸胀。
「太医说,以他目前身子的状况来看,也拿捏不准他还能活多久,或许很久很久,也或许就是下月。」
「庸医庸医!一群庸医!」我忍不住起身,打翻了床头那碗自我进来起就放在那儿的汤药。那浓浓的苦味熏得我眼里的水蒸气直往眼眶外涌。
「阿……苓……」恍惚间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我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床上。
「怎的又哭了?你阿姊……又病了吗?」床榻上那人总算睁开了眼,声音虽较之从前细弱了些,可还是一下子把我拉回了过去的好多瞬间。
每次阿姊生病,我躲到小亭子里偷哭时,他都是这样问我的。
可是,那些时候,他都是带着温温润润的笑,站直着身子问我。
他是那个小亭子里为我斩去乌云的常胜将军。
而不是如今这样,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抬眼瞧着我,额角带着汗珠,却还要强装微笑问我安好的模样。
「是啊,阿姊又病了。你帮帮我好不好。」我蹲下身子靠在他身边,抓着被角,忍住泪水想往外蹦出的冲动。
「阿苓……」
「你帮帮我好不好,像以前一样。」
「阿苓…
…对不起……」
我没有回话,皇上也不知道何时出了屋子,周围静悄悄的,可我却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我以后,怕是再没法帮你了。」
「你胡说!」
「你听话,出宫去好不好?」
「不好!」
「出宫去,忘了我,去过你真正想过的日子。」
「不好!」
「阿苓……」
「不好不好不好!我就想待在这宫里,你凭什么赶我走!」
「阿苓,别任性。」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我想去蜀地是因为你想去那里!我想去云游四方是因为你口中的万千事物吸引我。」
「你说过的,不和喜欢的人一起游历万物,便不算见过了万千世界。」
「你怎么能不知道!吸引我的,从来就不是那故事里的事物,是那说故事的人。」
他还是保持着躺在床上的样子,低垂着眼,一个字也没说。
我因着先前难忍的情绪起身站在床尾的位置,再不去看他。
「今日的汤药还未服用,皇兄先起来让太医瞧瞧吧。」正僵持着,太医跟在皇上身后进来了。
太医把脉的过程中他还是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如何?」
「回陛下,与昨日一般,还需殿下好生休养,按时服药。」
「太医……」我正想出声,突然听见他开口。
「我……还有多久的日子?」
他开口虽是在问太医,可我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强忍着没抬头,双手在衣袖内握得发疼。
「这……」
「你如实说就是。」
「回殿下,殿下当日身受重伤,虽得人救治,可到底伤势过重,加上救治不及时,落下了些病根。如今太医院只能先靠药物为殿下补气血,待身体恢复些许,才能承受之后的重药。只是……」
「只是什么?」我脱口而出。
「只是,以殿下近日的状态,未必能撑到……」
「庸医!」我打断了太医尚未出口的话。
「阿苓……」他却打断了我,令我不得不转头看着他。
「皇兄……当日你可以为了求一纸圣旨独自前往蜀地,又怎知,她不会为了你做什么呢?」皇上突然开口。
我瞧得真切,他身子一动,似是有所触动。
「我先陪你在宫里调养身体,等你好了,你再陪我出宫,好不好?」我朝他走近了些,第一次握住他的手。
原来握住一个人的手是这样的感觉,虽然手接触的地方是冰凉凉的,手指也止不住抖个不停,可眼睛却是热热的。
殿里安静了许久,久到我们都以为没人再会说话。
我终于听见了他说了句:「依你。」
这两个字,穿过三年时光,终于将他带回到了我面前。
我们,总算都不再是那在世间沉浮,找寻不到方向的匆匆行人。
 
-关注公众号盐 神 阁 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