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苓苓然也

「不用嫁给那位将军真好……」

「贤王有心上人真好……」

「可以……住进他幼时的宫殿……真好……」

「小姐,奴婢给您擦擦脸吧。」

「珍儿?」

「奴婢在呢。」

「我们出宫吧。」

「奴婢定是要跟着小姐的!」

「再不回来了好不好……」

我好似闻到了一股花香,只觉得脑袋轻飘飘的,想就这样睡过去。

「没有……嫁给……喜欢的人,那便不算嫁人。」

意识昏沉沉的时候,恍惚听到了一声叹气声。

「那就……还是小姐……」

9

第二日醒来难免头疼,我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才有所好转。

昨晚虽是醉酒了,可快睡着的时候总觉着听到了什么细碎的声音。

可脑袋昏昏沉沉的,着实想不起来。

我住的这个宫殿只有我一个妃嫔。

我从没问过皇上,可我知道,这边就不是给妃嫔住的地儿。

这是以前皇子们住的地儿。

真是,想这些作甚,我都是要出宫的人了。

我唤了珍儿进来,让她准备准备,同我一道回府见见爹娘和阿姊。

这是皇上昨日应了我的。

许久未回府,我竟然看着这些装饰有些陌生。

爹娘向我行礼被我扶住,牵着手说了些旁的事,左右不过是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聊了一会儿我便自个游去后院了。

幼时同阿姊一起玩耍的秋千还在那,风吹过的时候还会晃一晃。

「阿苓!」阿姊不知是何时来的。

「阿姊来啦。」她瞧着比前些日子更精神了些。

「阿苓,你瞧着有些倦,可要回屋里休息会?」

「不用了,阿姊陪我逛逛吧。」我扶着阿姊的手慢慢走,她的肚子瞧着比上次见时圆滚了些。

「阿姊你瞧!以前给你的花我都是从这儿选的。它们还是这么好看。」

「阿苓也跟这些花一样好看。」

总觉着自从入了

摄政王府,阿姊较之前活泼了些。

我们沿着石子路慢慢吞吞往前走,觉着十分惬意。

「阿苓,你该去找你想要的东西了。」阿姊突然出声。

「阿姊说的什么,我有些糊涂。」

「咱们小的时候,你总让着我,什么都让我先选。」

「那是因为阿姊值得最好的!」

「可在阿姊的眼里,我的阿苓也值得最好的!」

「阿姊……」

「阿姊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就觉得,这样好的男子,若是站在我的阿苓身边,定是极般配的。」

「你难不成以为,每次你和太子殿下在后花园小亭子里看闲书的时候,都恰好无人经过?」

我一直认为,除了我和他,没人会去亭子边上,所以一直以来,都以为爹娘和阿姊不知道。

阿姊拉着我的手,继续说道:

「三年前……京城里人人都在传两件事,一是当朝太子失踪,尸骨踪迹不详。还有一件,是丞相府嫡女大病,昏睡不醒,众人都说那个药罐子怕是保不住了。

「可只有我们丞相府的人才知,大病的那个,不是我,是阿苓你啊。」

「那时救你的药是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送来的。」

「他说是受人之托。」

「阿姊……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你吃了那药,总算醒来了,身子也慢慢好转。」

「可打那之后,阿姊就未曾见你好好笑过。」

「本想着两年过去了,你能开怀些,认识些新的人。爹娘便做主和那将军府换了庚帖。」

「贤王拿着先皇圣旨找到阿爹,要求娶你的时候,我们都被惊住了。可皇命难违。」

「圣旨?」我吃惊地问出声来。

「是的,圣旨。好在,皇上迎你入宫,还护得住你。」

「前阵子,摄政王回府时脸色大喜,可第二日却突然让我去宫里寻你,劝你出宫。」

「怎的又扯到了摄政王?」

「我本有些疑惑,可我后来在府里见到了个人。」

「是……谁……」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他们说自有理由。」

「他们是谁?」

「可我总觉着……我听不着这理由,我的阿苓听得着。」

「是他吗?太子回来了是吗?他真的回来了对不对!」

「是的,阿苓,太子回来了,此时就在宫里。」

「阿苓,若是决定要出宫,便痛痛快快地走。但走之前,先去宫里见见他罢。」

10

从丞相府回宫的这段路比来时拥挤,耗的时间也长了些。

我想起了些太子以前说过的关于蜀地的事儿。

皇后是幼时同家人一起从蜀地迁至京城的。

他对蜀地最初的了解也都来源于皇后。

蜀地山水秀美,民风淳朴。

蜀地菜式独特,气候宜人。

蜀地什么都好,唯有一点,蜀地虽山高地肥,可蜀道艰险,外界难以进入,驻守的郡守是奸是恶决定了蜀地发展。

早年驻守在蜀地的郡守是罗氏一族。可世代沿袭下来,罗氏一族的后人强抢强占、欺压百姓,全然变成了贪官污吏,蜀地的百姓被迫之下爆发内乱。

皇后的父辈杨氏原是蜀地的小官,虽有心想治叛乱,可治不了根本。

郡守一族贪赃枉法使得叛乱频生,难以得到真正的清理。

后来杨氏得到朝廷命官赏识,一路进京,才有机会将蜀地的情况上奏给皇上。

罗氏一族被诛九族,蜀地暴乱有所平息。可新官是朝廷任命的,对蜀地了解不足,蜀人的日子也未能得到良好的改善。

太子常说,蜀地是个好地方,有朝一日他必要还蜀地一个富饶。

他是个好兄长,我也信他会是个好皇上。

我曾以为,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以后就要成亲。

而我们既算是一起长大的,那我便是要嫁与他。

可阿爹告诉我,皇上不可能让太子娶丞相府的嫡女,我是次女也不行。

阿爹的话我未曾放在心上,他说他会想法子的话我也未放在心上。

可是我没能等到他回来,只听到了京城里传开的消息。

太子在南下途中被人谋害,失踪并且生死未卜。

他食言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对他的话也是有些期许的。

莫名觉着胸口疼得慌,我想睡一下。

可再醒来时,我才发现自己昏睡了数日,把爹娘都吓着了。

我原以为我对他只是一种依靠,因为我将阿姊的身体怪罪于自己这事,是他一点点帮我磨平的。

可是,前阵子见到阿姊嫁给摄政王后的模样,我才知道,那种一个人不在身边却一直想着他的情绪叫喜欢。

而那个让你

很想因为他而去做一件事的人就是喜欢的人。

可是,我都没能告诉他。

我回宫了,带着迫不及待想再次见到他的心情。

可王公公去通传的时候,我站在门外突然又有些害怕。

我怕我见不到他却不敢询问,他是不是平安回来了。

我更怕我见到他却不敢询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王公公领我进里殿时,我甚至都不敢抬起头。

「皇兄在榻上歇息。」许是见我一直垂着头,皇上先开口了,内容叫我又惊又喜。

我立马抬起头,朝床塌的方向去,「他……怎么了?」

「朕先给你说个故事吧。」我点了点了头。榻上躺着的人有我熟悉的脸,只是明显瘦削的模样刺激得我眼睛生疼,我甚至不敢伸手碰到他。

「你知道明澄公主吗?」

「知道,她母妃难产去世,她便一直被皇后娘娘养在身边。」

「她生产那日,她母妃是吃了父皇的汤羹,毒发身亡的。」

「父皇下令暗地里查,可那毒古怪得很,宫里的人都查不出那毒的来源。」

「父皇大怒,因为太医为父皇查看时说,父皇身体里也有相似的毒素,只是因着量少并未显现,若是时间长了未找到解药,毒性渗透骨血便回天乏力了。」

「后来是外祖听说后进宫,说瞧着像是蜀地的蛊毒。」

「蜀道难行,这皇宫里的太医对它知之甚少,宫里便派了一批批的人马去蜀地了解那毒。可是,去蜀地的人马都没了音讯。」

「宫里与蜀地有关联的人少之又少,皇上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蛛丝马迹。眼瞅着父皇体内的毒素一天天蔓延,而太医院却依然束手无策。三年前,蜀地突然有消息传来,说京城里有罗氏余孽,或与下毒一事有关联。」

「皇兄以和你的婚约为赌注,求父皇让他去蜀地查明消息,却遭人暗算。」

「皇兄的事传回京城,之后的事你应该也清楚。」

「那……他如今这是怎么了……」皇上的一番话让我脑子里乱得慌。

「大概是一年前,父皇母后都已去世,有一日我突然收到他的书信。他在蜀地被人暗算,身受重伤,幸得过路人救助,在床上昏睡修养了近一年才醒来。」

「可是他醒来后全身无法动弹,身边又无信任之人,更遑论下地传信了。等又养了近一年,才托人带了书信回来。」

「没想到,当初父皇查遍了宫里的人,却忘了自请出宫的贵妃。毕竟贵妃在宫里一直存在感不强,也不争宠,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会下毒害自己的夫君。」

「刚出宫的人?难不成,是贵妃!」

「皇兄遇刺时瞧见了那人佩戴的腰带,是礼部尚书府之物。他被蜀人救了之后又在当地听闻,当时罗氏一族只有几个女眷被留下,卖到了各地。我收到传信之后,根据消息在京城内打听,总算叫我发现了异样。我由礼部尚书府着手,发现了他与骠骑将军府和那商户谢府之间频繁往来,而与这三府都有关联的,是贵妃在的那座寺庙。」

「贵妃?」

「我遣人去查贵妃出身。贵妃是以江南知府庶女的身份入宫的,而那江南知府,曾与蜀地罗氏是世交。」

「咳咳咳……」皇上说的话让我脑海里一些似有若无的念头渐渐连起来,正想再问什么,却突然听见床榻上那人的咳嗽声。

我慌忙低头去瞧,却见他双眼还是紧闭着的,没有半分要清醒的样子。

「他……」

「皇兄此前受的伤很重,太医说是没法再养到以前的样子了。」

「他每日都需要喝许多汤药,起身待不了多久就得坐下歇息。」我眼眶止不住地酸胀。

「太医说,以他目前身子的状况来看,也拿捏不准他还能活多久,或许很久很久,也或许就是下月。」

「庸医庸医!一群庸医!」我忍不住起身,打翻了床头那碗自我进来起就放在那儿的汤药。那浓浓的苦味熏得我眼里的水蒸气直往眼眶外涌。

「阿……苓……」恍惚间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我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床上。

「怎的又哭了?你阿姊……又病了吗?」床榻上那人总算睁开了眼,声音虽较之从前细弱了些,可还是一下子把我拉回了过去的好多瞬间。

每次阿姊生病,我躲到小亭子里偷哭时,他都是这样问我的。

可是,那些时候,他都是带着温温润润的笑,站直着身子问我。

他是那个小亭子里为我斩去乌云的常胜将军。

而不是如今这样,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抬眼瞧着我,额角带着汗珠,却还要强装微笑问我安好的模样。

「是啊,阿姊又病了。你帮帮我好不好。」我蹲下身子靠在他身边,抓着被角,忍住泪水想往外蹦出的冲动。

「阿苓……」

「你帮帮我好不好,像以前一样。」

「阿苓…

…对不起……」

我没有回话,皇上也不知道何时出了屋子,周围静悄悄的,可我却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我以后,怕是再没法帮你了。」

「你胡说!」

「你听话,出宫去好不好?」

「不好!」

「出宫去,忘了我,去过你真正想过的日子。」

「不好!」

「阿苓……」

「不好不好不好!我就想待在这宫里,你凭什么赶我走!」

「阿苓,别任性。」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我想去蜀地是因为你想去那里!我想去云游四方是因为你口中的万千事物吸引我。」

「你说过的,不和喜欢的人一起游历万物,便不算见过了万千世界。」

「你怎么能不知道!吸引我的,从来就不是那故事里的事物,是那说故事的人。」

他还是保持着躺在床上的样子,低垂着眼,一个字也没说。

我因着先前难忍的情绪起身站在床尾的位置,再不去看他。

「今日的汤药还未服用,皇兄先起来让太医瞧瞧吧。」正僵持着,太医跟在皇上身后进来了。

太医把脉的过程中他还是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如何?」

「回陛下,与昨日一般,还需殿下好生休养,按时服药。」

「太医……」我正想出声,突然听见他开口。

「我……还有多久的日子?」

他开口虽是在问太医,可我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强忍着没抬头,双手在衣袖内握得发疼。

「这……」

「你如实说就是。」

「回殿下,殿下当日身受重伤,虽得人救治,可到底伤势过重,加上救治不及时,落下了些病根。如今太医院只能先靠药物为殿下补气血,待身体恢复些许,才能承受之后的重药。只是……」

「只是什么?」我脱口而出。

「只是,以殿下近日的状态,未必能撑到……」

「庸医!」我打断了太医尚未出口的话。

「阿苓……」他却打断了我,令我不得不转头看着他。

「皇兄……当日你可以为了求一纸圣旨独自前往蜀地,又怎知,她不会为了你做什么呢?」皇上突然开口。

我瞧得真切,他身子一动,似是有所触动。

「我先陪你在宫里调养身体,等你好了,你再陪我出宫,好不好?」我朝他走近了些,第一次握住他的手。

原来握住一个人的手是这样的感觉,虽然手接触的地方是冰凉凉的,手指也止不住抖个不停,可眼睛却是热热的。

殿里安静了许久,久到我们都以为没人再会说话。

我终于听见了他说了句:「依你。」

这两个字,穿过三年时光,终于将他带回到了我面前。

我们,总算都不再是那在世间沉浮,找寻不到方向的匆匆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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