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娇瓷

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罪孽深重,被摄政王下令处死。他带着宠姬站在城楼上,看着我万箭穿心。

梦太逼真,醒来时我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摄政王我认识!

不就是昨晚被迫委身于我的新面首吗?!

01

梦中那个权势滔天的少年,此刻跪在我脚边,跟阶下囚似的。

他身上有淤青,手脚皆被铐住。

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叫闻渊,是府上新来的下人。

因为长得好看,被我强留过夜。

他虽身份卑贱,却一身傲骨,宁死不屈。

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屈服。

我使了点手段,让他成了我的裙下臣。

他很屈辱。

屈辱就对了,我这人有个爱好,就爱看人屈辱却痴迷的样子。

但是,刚才那个噩梦着实令我心惊。

我叫云清瓷,是郡主,也是京城第一美人。

我出名的不光是容颜,还有我的娇奢与荒淫。

我喜好长得漂亮的男子,只要遇到赏心悦目的,就藏在自己院中。

世人对我敢怒不敢言,只因我爹身居高位,乃朝中红人。

我这个郡主,都是陛下破格封赏的呢。

在今日以前,我从未想过我会被赐死,还死得那般凄惨。

那个梦太真实了。

我问了闻渊几个问题,关于他的身世。

他一一回答,与我梦中分毫不差。

我不信邪,又问了隐蔽的:「你说你家人因饥荒离世,其实,吃不上饭的时候,你娘悄悄割肉喂你,直到她去世,你才知道,对吗?你其实是识字的,可以在京城谋生,但因此事刺激颇多,浑浑噩噩才沦为乞丐。」

闻渊一震:「你为什么会知道?!」

猜对了。

我要说是你在梦里告诉我的,他肯定不信。

但也证明,那不是个普通的梦。

闻渊长着一双桃花眼,却仿佛不会笑似的,红血丝下,满是憎恨和厌恶,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我道:「我若是你,定不辜负母亲的付出,死也要出人头地。」

「郡主生来什么都有,根本不懂!」

是,我不懂。

我想起这宅院的某一处角落。

我母亲还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而全天下却都以为我母亲已死。

「郡主何必再三羞辱我?直接杀了我便是!」

闻渊看起来是一点都不想活了。

受了母亲的刺激,又被我这等女魔头羞辱,不想活也正常。

但我不想杀他。

就我现在这个名声,云家一旦失势,我绝对死得比我爹还快。

倘若闻渊未来真能一步登天,与其杀了他,不如讨好他。

就算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梦,我结个善缘,也没有损失。

因此,当闻渊痛骂着,让我杀掉他时——

我忽然温柔地笑起来,指尖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轻蹭:「我才不呢。我这么喜欢你,还想让你做我夫君,怎么舍得杀你?」

闻渊不可思议地红了脸。

02

春日正好,我眯着眼睛笑,在他脸庞呵气如兰。

「我院中男子虽多,可并非你想的那样,他们有的弹琴,有的唱小曲儿,平日里只是逗逗乐。我又不傻,我是郡主,断不会让那帮下人上我的床。」

「可你不一样呀,我喜欢你,才让你侍寝。」

闻渊冷着一张脸:「喜欢我?」

「正是。」

「郡主的喜欢,就是逼我自称奴?」

我:「……」

他一脸讥讽:「究竟是喜欢,还是豢养宠物,郡主分得清吗?」

「咳咳,那只是我从书中看来的,据说可以增进感情……」

「什么书?」

我编了个极不正经的名字,并亲切地问:「要一起看吗?」

闻渊又一次脸红了,愤愤地撇开头,不理我。。

我找来药给他涂上。

我没伺候过人,都是别人伺候我,也不晓得药该怎么涂,只能手指胡乱在他身上戳。

没戳几下,闻渊身体绷紧,喉结动了动。

「别碰我!郡主是不是觉得,打人一巴掌,再给人一颗甜枣,所有人都会做你的狗?」

他恼羞成怒。

也不知在恼我,还是怒自己身体太敏感。

「我出生是贱,但骨头不贱,郡主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再屈从!」

呵。

又纯情,骨头又硬,我喜欢。

等他走了,我的婢女翘翘跟我说:「郡主,他太不听话了,你怎么容忍得了他?」

「他日后或许有用。」

「咦?他

只是个乞儿,没了郡主,恐怕早就饿死了,以后还能有什么用?」

我叹了口气。

没人会懂,我实在忌惮那个梦。

万箭穿心时,我痛得快窒息了,仿佛亲身经历。

梦里,闻渊无疑是恨我的,我羞辱他多次,逼他屈从。

随后天下动荡,他异于常人的坚韧和聪慧有了用武之地,终于一跃而起。

当他站在城楼上赐我一死时,身旁还有个白衣宠姬。

那宠姬身形眼熟,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03

我装了些点心,打算送给闻渊。

刚靠近耳房,说话声传来。

闻渊:「多谢二小姐……」

云莲来了?

我讶异,她和闻渊怎会相识?

云莲正给闻渊包扎,说话轻轻柔柔:「我姐姐从小骄纵惯了,你别生她的气,她其实本性不坏。」

「不坏?」闻渊冷笑,「下人都说,郡主平日连二小姐都欺负,二小姐还要袒护她吗?」

云莲咬着唇,表情跟兔子一样委屈。

我扶额望天。

云莲是我的继妹。

她母亲窦夫人原本只是妾,我娘变成病秧子后,她开始掌握宅院大权。

她们母女冬日给我送来的柴火是受了潮的。

新到的布匹也是云莲先选,她挑剩下的才给我。

若是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被封了郡主的那个。

我也去找爹哭诉过,但他只是不耐烦。

他忙于朝政,忙着跟各种外室调情,懒得搭理我。

我只能用点强硬手段,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可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我欺负云莲。

谁叫云莲天生一副楚楚可怜的样貌,惹人怜爱。

透过窗户,我看到云莲穿着一身白衣服,出尘得像个仙女。

我心里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还未跟梦中的身影对上,我就打了个喷嚏。

正是四月,桃花开得茂盛。

我站得久,鼻子着实痒,又一连好几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

闻渊警惕地问:「谁在那儿?」

我猛一回头,泪眼婆娑地对上他。

云莲心虚:「姐姐来啦,我们刚才只是闲聊,你别放在心上。」

我使劲吸了吸鼻涕,泪眼汪汪。

闻渊一直怔怔地看我,也不知为何。

罢了,这该死的花。

我擦擦泪,跑回房中,照了镜子才知道。

我眼睛已经红透了,蓄满涟涟泪水,那伤心可怜的劲儿,一点也不比云莲少。

——闻渊怕不是以为,我难过的哭了吧??

04

我打听了一下。

云莲为了在府上留下一个好名声,经常去耳房送吃的,因此认识了闻渊。

除此以外,两人并无渊源。

至于她会不会是我梦中的那个宠姬,暂且不能确定,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我遣散了所有男宠,唯独留下闻渊。

但我不再招他过夜,甚至不见他。

我让翘翘给他传话,以后他不用再侍寝了。

可是三天后,闻渊却主动出现在我房内。

我吓了一跳,他的样子太不正常。

他浑身皮肤泛红,眸中有血丝。

我:「你怎么了?」

闻渊按住我,手掌滚烫。

「郡主。」

他声音很沙哑,眼尾红得妖异。

「郡主给我下的蛊,今日发作了。」

我脑子一下炸了。

怎么就忘了这茬?!

那日,为了让闻渊屈从,我给他下了情蛊……

一半种在他体内,另一半在自己体内。

本来有一枚解药。

但我图好玩,当着他的面,把解药扔了……

想起当时,闻渊跪在我面前,很是愤恨与屈辱。

我摸着他的脸说:「以后每隔三日,你便会发病,唯有与我春风一度,方能缓解。」

「闻渊,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手里逃走。」

很显然,三日期到,闻渊化身饿鬼,来找我了。

我简直想掐死自己。

「对不起呀,我只是太喜欢你,才给你下蛊,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一撇嘴,挤出两滴泪来,委屈巴巴:「你忍一忍,我明日就去讨解药!我只求你一件事,待我找到解药,你能不能……别那么讨厌我了?」

我问得小心翼翼,让人心疼。

闻渊眸光一颤。

「郡主让我等到明日?」

「……我现在就去!今夜就是踏破这个京城,我也要找到!」

我动身,他按着我,两厢一使力,刺啦一下,我的纱衣破了个口子

,露出珠玉般的肩膀。

闻渊眼神愈发晦暗:「别走。」

我:「可我说过,不再强迫你,我不能食言。」

「若我自愿呢?」

昏暗中,他捏住我纤细的脚踝,有些哀求。

「郡主,帮奴解毒,求你……」

05

翌日醒来。

闻渊背对着我,拳头攥紧。

他生气了,在我意料之中。

昨夜他主动说了不少让人脸红的话,此刻估计正懊恼。

我问:「你还不走?晚点就被人发现了。」

他转头看我。

「看什么?」我问,「不是不想跟我产生联系吗?」

「我昨夜做了个梦。」他嗓子很哑,「梦见你……死了,万箭穿心。」

我愣了一下:「然后呢?」

「……就死在我眼前。」

我假装无所谓地笑:「闻渊,你到底有多恨我,做梦都盼着我死。」

可他却皱紧了眉:「那梦太真了。」

我走过去,捧起他的脸,甜甜一笑:「那就别让我死,好么?」

闻渊怔住,仰头看我,许久忘了挣脱。

直到院子里来人,他慌忙翻窗出去。

我扔了两本书给他:「我知道你识字,也爱看书,以后我的书就是你的。」

闻渊显然是喜欢书的,眼睛都亮了。

「郡主这是何意?」

「男儿总要建功立业,你日后扶摇直上,现在不看书怎么行?」

他困惑:「郡主为何这么肯定,我会扶摇直上?」

「因为我相信你呀。」

06

我没指望两本书就让闻渊与我和解。

我在京郊寻到一个脾气恶劣的苗疆老蛊师,希望她能帮我做出解药。

但这老太婆跟我一样变态,不爱钱,只爱折磨人。

我每天换着法子去帮她干活,还要被她骂。

翘翘看不下去了,将闻渊叫来。

闻渊一进门,就看到我半跪在地上,亲手为那老太婆洗脚。

他震住了。

洗脚水很烫,我本就肤白,手烫红后显得分外艳丽。

「郡主……你在做什么?」

「帮你讨解药呀。」我冲他软软一笑,「我说过的,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你别担心。」

「死丫头,会不会给人洗脚?」老太婆被伺候得不舒服,生气踹我。

我被踢翻在地,热水溅在身上。

余光里,我看到闻渊拳头紧了。

但我没说什么,重新去打了一盆。

身为朝中唯一的郡主,我高高在上了十几年,这是我第一次纡尊降贵——只为他的解药。

最终,老太婆同意我的请求,但解药不好做,需两个月后来取。

她还提到一点。

我和闻渊中的这个蛊,是一个会通灵的的蛊师养出来的。

我若有所思。

这恐怕就我和闻渊都做了那个梦的原因。

回到云府。

我爹正在训斥下人。

他看到我身上一块一块的烫红,皱眉:「瓷儿这是怎么了?」

我赶忙将手藏在袖笼里:「不碍事。」

我爹质疑地看向闻渊:「跪下!你跟着郡主,却没有保护好她,我们云府不需要你这种废物!」

说罢,他鞭子甩下来,闻渊顿时皮开肉绽。

我求情:「爹,真的与他无关!是女儿自己不小心……」

「云青瓷,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郡主,以后要代表我们云家联姻!你身上不能有疤,否则你就失去了价值!」

我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把我浇得浑身发凉。

我其实早已知晓,爹之所以纵容我,并非因为爱我,只是因为我有用。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美貌就是我的价值。

我是他政途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我爹不能冲我撒气,转头又去抽打闻渊。

闻渊死死咬牙,一声不吭,身上的血口子却越来越多。

我抱着我爹的腿苦苦哀求,可他只是嫌我烦,让我滚一边去。

最后,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转头扑在闻渊身上,紧紧抱着他。

我爹来不及收手,一鞭子抽到我背上。

闻渊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下人们乱作一团。

我爹怒吼了些什么,我也没听见,就知道大家手忙脚乱地来查看我的伤口。

我可是云府最名贵的瓷器啊。

若是伤了,云府损失就大了。

混乱中,我安抚闻渊。

「你别怕,只要我在,就没人能欺负你……」

我努力,试图挤出笑。

可嘴刚裂开,眼泪就流了下来。

「可是闻渊,我好疼。」

07

为了不让我「跌价」,我爹把世上的神药都搜罗来,生怕我后背留疤痕。

神药不愧是神药,不出三天,伤口开始愈合。

我爹因此事大发雷霆,冷落我,连平时爱来我这儿显摆的窦夫人和云莲都不来了。

正好,借这清净,我同闻渊形成了一种默契。

平日里我们不见面,可每到三日期限,他就会准时出现在帷幔后。

每每解完毒,他便留我房中看书。

偶尔我睡醒,发现他正搂着我,睡得香甜。

我沉默地拨开他细碎的额发。

他对我已经不再设防,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杀他。

可我没有这么做。

他死了,也会有其他人上位。

那不如帮他一程,日后有个照应。

更何况——我端详着他的脸。

闻渊长得甚合我心意,床笫间也让人身心愉悦,我都快舍不得给他解药了。

出神间,闻渊醒来,迷迷糊糊地亲吻我的手:「郡主……」

我们自然而然地又给对方解了个毒。

——尽管现在根本不是蛊虫发作的时刻。

开了这个头,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

每三天一次的相处,我们会像情人那般相拥。

闻渊会在烛火熄灭后缠绵地呼唤我的名字。

也会将我抱坐在腿上,一同讨论书中的内容。

我们一起看《乐府》。

他给我念:「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一字一顿,犹如誓言。

我听得满心欢喜。

我逐渐意识到,我是喜欢他的。

一晃两个月过去,我背后的疤几乎看不见了。

我爹突然一声令下,打破我和闻渊隐这种秘暧昧的关系。

我要嫁人了。

08

我爹让我嫁给汪公子的时候,我以为是在说笑。

汪纬,太傅之子。

相传他有龙阳之癖。

也就是说,不喜欢女人。

我爹一定也听说过这个传闻。

但他是太子党羽,汪太傅乃太子之师,我们两家门当户对。

我不愿嫁汪纬,可这由不得我。

一来,我的名声也不怎么样,二来,我爹正需要同太傅强强联合。

我在书房门口跪了半天,膝盖都快跪碎了,只换来我爹一句威胁:

「你母亲现在身子如何?她那个病,不能断人参。瓷儿,你可以不嫁,但你应当想想你母亲。」

我颤抖起来。

原来他用名贵人参吊着我母亲的命,不是出于发妻情分,而是为了有朝一日牵制我!

我爹眼中,真的有亲情吗?

我跌跌撞撞去了那个最偏僻的小院。

这里冷冷清清,我母亲就终日躺在这儿。

她已经虚弱到无法下床了,如同一个活死人。

我想同母亲见一见,可她不愿,她怕我也得了和她一样的病。

我只能隔着一道竹帘,看看她模糊的、苍老的脸。

这一个月来,母亲大抵是油尽灯枯,无力应付我。

有时我在这儿久了点,她就催我离开。

她说怕我跟她太亲密,会引父亲不快。

她还教我,要好好同继母和继妹相处。

我告诉她,父亲让我嫁给一个风评很差的公子。

母亲居然赞同这个决定。

这让我很不理解。

她委婉地说:「瓷儿,你如今的名声也不大好,很难寻到一个好婆家。」

我愣了一下:「娘,你怎知我名声不好?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

09

竹帘后面,我娘也愣了一下,随即咳嗽:「你莫怪娘,是下人告诉我的。」

我很难过。

没想到母亲都这样了,还要替我操心。

我懊恼道:「娘,我其实有心仪的男子,只是他出身不大好……如果嫁给汪纬,我这辈子就完了。」

「你心仪谁?」

我没有说。

她无奈:「我就知道,为拒婚找的借口吧?」

「不是,真的……」

「行了,」她打断我,又开始咳嗽,「说这些无用,汪家可当靠山,你别跟你爹倔,就当为了我。」

她以身体不佳为由,赶我走。

我内心涌起悲伤。

真的是女大不中留吗?

母亲是我最后的依靠了,我以为她会舍不得我嫁给那种人,可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我觉得自己不是瓷器,而是浮萍,无人在意。

为了我娘昂贵的救命药,我没有再忤逆父亲。

闻渊很快就听闻此事。

他夜里来找我,带着很大怒气。

「你要嫁人?」

他捏着我的下巴。

也不知是蛊虫已经发作,还是生气生的,他眼睛里布满血丝。

「嗯,嫁给汪太傅之子。」

「为什么不拒绝?」

我咧嘴一笑,夜色下,他大抵看不见我眸中的苦涩:「汪家很好啊,权势滔天,可为我遮风挡雨。」

「你知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说汪纬的?你就甘心嫁给那样一个人?嫁过去你就废了!」

我哪里不知?

可我没有选择,在这个问题面前,郡主的头衔只是摆设。

陛下封我郡主时,只是轻轻一挥手。

那动作,跟赏赐路边的野狗没有区别。

我看着闻渊愤怒的眼睛,多么想告诉他我娘的事。

可我终究没说。

我不想让人知道,当年那个风光满京城的云夫人,如今半死不活,没有尊严地活着。

我声音滞涩:「别劝了,这婚我一定要结。」

闻渊发了一大通脾气。

他说我终究只是玩弄他,视他为宠物,可他却傻乎乎地,做好了带我私奔的准备。

听到这儿,我愣了一下。

「私奔?闻渊,你不是……讨厌我吗?」

「讨厌,非常讨厌。」他暴躁地说,「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越讨厌越着迷,蛊虫不发作的时候,我也想着你,甚至……我都想过不解毒了,这辈子都是你的裙下臣!」

我舒然一笑。

有他这话就够了。

这个晚上,闻渊因为太过生气,不愿意让我解毒。

我伸手捧着他的脸,主动亲吻他。

闻渊怒道:「郡主请自重!」

可最终,他还是一边生气,一边沉溺,随我倒在了重重帷幔之后。

10

我同闻渊的事,不知怎么传出了一点风声。

我爹怕婚礼前出岔子,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闻渊来不了,我只好躲在房里写信。

我决定最后赌一把,把一切都告诉他,包括我母亲的事。

这里面还有一个秘密计划,他看了信便知。

三日后。

又到了蛊虫发作时,我找了个借口,去见闻渊。

我急忙把解药塞给他。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解药给你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

闻渊拒绝:「我不吃,你休想甩开我。你嫁到汪家,我也会跟去,天天让你不得安宁。」

我扇了他一巴掌。

闻渊懵了。

我没使劲,他脸上连一点红印都没留,我只是做个样子,给监视我的人看。

我心中默念对不住,随即高声呵斥:「区区一个下人,你算什么东西?给你点甜头,你就要飞上枝头当主子,还不摆正自己的身份!」

闻渊浑身发抖:「云青瓷,你说过喜欢我……」

我闭眼,无奈:「那是耍你的,你也不想想,我是郡主,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介奴隶?

他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瞧不起我?!」

「对呀,你只是一个玩物,现在我玩腻了。」

「好!好得很!」闻渊眼眶血红,狠狠吃下解药,「云青瓷,我会记住你的羞辱,若有一日再见,我定要杀了你!」

慌忙中,我给他塞了封信。

希望他看了信之后,不要再那么恨我。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从那以后,我再未见过闻渊,听翘翘说,他离开云府了。

但我想,他可能是为抢婚做准备去了。

——信中那个抢婚计划,是我的最后一搏。

我安排婚礼最乱之时,翘翘去接我娘出来。

然后闻渊半路抢婚,我配合。

我们四人在郊外汇合,一起离开京城。

我还提前藏了许多珠宝首饰,以后好给我娘买药。

一切都安排妥当。

但是那天,我等啊等。

没等来任何一个人。

11

闻渊没来抢婚。

翘翘也不见了。

我托很多人去找,都没有翘翘的下落。

回门那天,我问我娘见没见过翘翘,我娘说未曾。

就这样,从小陪我到大的翘翘失踪了,我在汪府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汪纬的确有癖好,他从来不碰我,还觉得女人恶心。

这样也好,各自相安无事。

然而,这种无事并未持续一年。

混乱在一夜中爆发。

太子谋反,汪太傅早有所察,提前辞官保身。

他没有告诉我爹。

我爹作为太子

亲信,当朝被诛。

云府垮了。

窦夫人来不及逃,被前来抄家的官兵斩杀,府中上下,全员流放。

我虽逃过一劫,但失去娘家靠山,汪家连下人都用鼻孔看我。

汪纬更是公然把小倌带回府中,还让我给他的小倌洗衣,我若不依,他们两个便一起打我。

汪纬叫来一群京中权贵,站在池边看我洗衣服。

他们中不乏我曾经的「朋友」,此刻却用手指着我,捧腹大笑。

我听到他们的交谈。

早年流落民间的九皇子回宫了,陛下疼惜得紧,有意立他为储。

而找到九皇子、并护佑其周全的那个功臣,发迹于贫民,仅一年之内,就成为九皇子的心腹。

那人名叫闻渊。

没人看到,我指尖颤了颤。

一个月后。

我终于见到了这位京城新贵。

彼时,他是只手遮天的闻大人。

我是阶下囚。

——我杀了汪纬,逃离汪家,被全城通缉。

闻渊抓住了我。

12

确切地说,是闻渊的属下抓住了我。

我没有被押进大牢,反而被悄悄送到他府中。

闻渊坐在高位上,身披狐裘,手执玉盏。

我跪在地上,满身泥泞,手脚都戴着镣铐。

我们遥遥对望,凝滞很久。

属下邀功地说:「大人,您让我抓的人,我抓到了。这就是女魔头云青瓷,我们现在如何处置她?」

闻渊望着我,桃花眼里透出几分凉薄。

他没说话。

属下便继续道:「大人,依我看,汪家现在不惜一切代价要她的命,我们可以拿她去跟汪家换个人情。」

「大人,您是不知道,属下发现她的时候,她居然在跟野狗抢食,昔日京城第一美人沦落至此,着实令人发笑。」

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闻渊。

他终于起身,向我走来。

他抽出宝剑,抵住我的脖颈,逼我抬头。

「又见面了,郡主。」

13

闻渊没有把我交给汪家。

他说与我有仇,要亲自折磨我。

我被扔进闻府后院,不能擅自走动。

相当于变相的软禁。

将我关起来后,闻渊对我不闻不问,从没来看过我,仿佛已经忘记我这个人。

府中下人不知从哪听说,我做郡主时,曾羞辱过闻渊。

他们都觉得,闻大人总有一天会杀了我,所以不必对我太上心。

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下人口中,那个曾在闻渊微末时,给予他温暖的女子,竟然是云莲。

云府上下流放,唯独她被闻渊救了出来。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

云莲穿着一身白衣,端庄地站在闻渊身后。

她偶尔掩嘴,凑到闻渊耳边说些什么,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至此,我终于醒悟,我梦中的那个白衣宠姬,的确就是云莲。

云家落魄,她的太子妃梦想破灭,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白手起家的闻渊。

恰好,闻渊也有意。

他们恩恩爱爱,我却头晕目眩,出了一身冷汗。

云莲,我一定要杀了她。

云家没落的那段时日,我终于知道她们母女给我编了一个多大的谎言!

当初,听说云家上下全都发配,我着急要把母亲救出来。

反正世人都以为她死了,我悄悄带走她,也无人会知。

可我潜入云府,才知——

我娘在我出嫁前一个月就已经死了!死透了!

她是被窦夫人和云莲故意停了药,活生生被病痛折磨死的!

而这对母女,贪了我母亲的补品,就是为了多得二两钱,去买新首饰。

为了不让事情败露,她们找人假扮我娘,日日在我面前演戏!

「母亲」突然不让我掀帘见她,就是怕露出马脚。

「母亲」总是不愿与我多聊,是怕被我发现。

至于我爹,为了牵制我,默许了她们荒唐的举动。

我一直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也怪我,最初感到异样的时候,轻信了「母亲」的借口。

因为从小到大,爹不管我,唯有我娘视我为至亲,我平时最听她的话,她说什么我都不怀疑,才正中她们下怀。

我哭着去找我娘的尸体,但哪还有尸体呢?

只留下假扮她所用的生前衣物罢了!

我好恨。

我爹和窦夫人就那么死了。

我真想亲手杀了他们!

还有在中间出谋划策的云莲,同样是凶手!

万万没想到,老天待我不薄。

云莲还活着,我还有机会为母亲报仇!

待我摸清闻府布局,当晚就打碎瓷瓶,挑出最锋利的一枚瓷片。

趁守卫不备,我溜到云莲房内。

但我还是准备得太仓促。

云莲被我的动静吓醒,惊声呼救,引来护卫。

刺杀没有成功,我重新被关进房间。

我尖叫着,诅咒云莲去死。

可没有人听我说话。

他们都觉得我是疯子。

连闻渊也是。

他路过关我的小院,却片刻没有停留,直奔云莲那儿,安抚她一夜。

14

闻渊仍然对我不闻不问。

是的,不闻不问,意思是,他也并没有责罚我。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定了,他却轻巧地让此事翻篇。

这当然引起了云莲的不满。

几天后,她主动来找我,带了一大票护卫。

我被护卫紧盯着,什么都做不了。

云莲就抱着胳膊,在我面前转悠,跟苍蝇似的。

她嘲讽我,脸上是令人作呕的得意。

我木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她对我的反应很不满,便打起了我脖间玉佩的注意。

那枚玉佩是我娘的嫁妆,也是遗物中的一件,她死后,我便一直戴着。

云莲生了坏心思,让守卫们强行按住我,她扯下玉佩,扔进池塘里。

现在是腊月,池水冰凉刺骨,我却什么都顾不上,疯了似的冲进水中。

云莲在岸上哈哈大笑,跟身旁的婢女说:「你看我姐姐,像不像一条狗。」

我找了很久,终于捡回玉佩。

云莲也看够好戏,愉快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闻渊突然来找我。

这是我被关进闻府后,他第一次见我。

「郡主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人都敢杀。」

闻渊自上而下,冷冷地看着我。

我抱膝缩在角落:「我已不是郡主。」

「不是郡主,却比当郡主那会胆子还大。以前只是豢养面首,现在却敢杀人。」

我没吭声。

我这油盐不尽的态度,似乎令他烦躁。

「我听说,云莲抢了你一个玉佩?」

我摸了摸脖子。

闻渊目光带刺:「哪位男宠给你的?」

「莫要乱说,这是我娘的遗物。」

他沉默下来,话锋一转:「云青瓷,我今日来,是警告你,不要碰云莲。」

「哦。」

「你若再伤她,我绝不放过你。」

我笑了一下:「闻渊,当年你离开云府前,也是这么威胁我的。」

「是,」他眯了眯眼,「我当初说,若再见,定会杀你。」

「你杀吧。」

我眼皮都没掀一下,平静得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闻渊很不喜欢我这副态度,冲过来拽我手臂,可在感受到我的体温的那一刻,他怔住了。

「云青瓷,你身体怎么这么烫?」

「有吗?」我昏昏沉沉。

他的大手覆在我额头上,眉头倏地皱起:「你病了。故意生病,想让我心疼?」

「闻大人误会了,」我轻声道,「下人没告诉你吗?云莲把我娘的玉佩扔进池塘里,还抢了我的鞋,我捡了一个时辰……」

闻渊眸光暗了。

他抓住我的脚踝,脱掉棉袜,倒吸一口气。

我的脚在冰水里泡得太久,冻得又红又紫,还生出了难看可怕的疮。

以前,闻渊床榻上讨好我的时候,非常喜欢捏我的脚。

他说我的脚白皙细嫩,生得格外美。

可如今,我的脚却变成了这副模样,跟我颠沛流离的命运无甚不同。

他捏我的力气越发大,可最后又像怕弄疼我似的,倏地松开。

「屋里烧点火,会暖和许多。」

他起身,想去替我添一把柴。

可当他在屋里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那个让人崩溃的事实。

我屋里没有柴火。

15

闻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下人们在地上跪了一排,连连求饶。

他们很困惑,不是说这个女人必死无疑吗?

为什么只是克扣了她的柴火,闻大人就大发雷霆?

闻渊替我出头,我该高兴的。

可是我太累了,一动也动不了。

好几个郎中围在我床前,反复确认我无大碍,闻渊才让他们离开。

我半夜醒来一次,闻渊居然还没走。

他就坐在床榻另一头,把我的脚抱在怀中,用身体温暖它们,自己则半倚着睡去。

第二天早晨,我做了噩梦。

我又梦到了杀死汪纬的那一天。

他突然把魔爪伸向我,说他们汪家要传宗

接代……

他强迫我,如果我不答应,他就用棍子打我,或是把我的头按进水中,当我快窒息而死时,再拽着我的头发起来。

我生不如死。

汪纬的脸越靠越近,我哭着醒过来。

闻渊被我吵醒,皱眉看我:「做噩梦了?」

我擦擦眼泪,点头。

「你是不是作恶太多,所以总做噩梦?」

瞧瞧这人牙尖嘴利,仿佛昨晚给我取暖的不是他。

「我梦见汪纬了。」

闻渊讥笑:「来找你索命?」

「不,他强迫我,还要把我打死。」

我把真相全都说了出来。

我只是想要自保,情急之下抓起瓷瓶,往他脑袋上一砸。

我没想过要杀他,但他就那么断气了。

后来我就变成了通缉犯。

再后来的事,他也知道了。

闻渊听完,沉默许久。

「云青瓷,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什么?」

「以前你羞辱我,是时候还回来了。你只要安心呆在这里,好好伺候我,我护你平安,汪家那边,我也替你摆平。」

我问:「怎么伺候?」

「你说呢?」

闻渊挑眉看我,意思不言而喻。

那当然是——跟他以前做的事一样。

「云莲呢?她不会生气吗?」

问完我就知道多虑了。

我只会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存在,被他养在这个院里,旁人不会知道。

我意识到,只要我留在这,就有机会接触云莲,然后杀了她。

所以,我必须留下。

「好,我答应你。」

「云青瓷,你该拿出点诚意来。」

「什么诚意?」

我茫然地伸手搂他脖子,迫使他低头与我亲吻。

闻渊被我亲急了,有些躁:「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松开他,往后退了退。

可他更不高兴了,反手扣住我脑袋,吻到我近乎断气。

「闻大人,宫里——」

抓住我的那个属下来找他。

门不知何时打开的,恰好被他瞧见了这一幕。

属下逃得比兔子还快。

我想他应该明白了。

闻大人所谓的「亲自折磨」,跟他想得不太一样。

16

我同闻渊的关系,又回到从前。

他每夜都来我这里。

我分不清闻渊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明明现在没有中蛊,他却比中蛊时更贪得无厌。

只不过,对外,云莲才是他唯一的女人。

云莲有一次气冲冲来找我。

「闻渊昨夜是不是在你这儿?」

「是又如何?」

她打了我一巴掌,我都没反应过来。

「云青瓷,你怎么那么贱啊?以前你是郡主,我让着你,现在你就是条狗,还要勾引男人,是不是除了勾引男人,你什么都不会?」

「是啊,你说对了。」我笑得春风般和煦,「可是怎么办?我这下三滥的招数,就是管用。」

她气极,又要扇我,我当然没让她得逞。

只是可惜了,她现在走到哪都带着一大群护卫,我没办法反击回去。

但迟早,这巴掌会还给她。

她一改往日伪装的温柔,大骂我脏。

而我,就躺在藤椅上嗑瓜子。

最后她骂得口干舌燥,我却仍笑眯眯。

云莲怒火攻心,摔了桌上茶壶,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

「来人啊!这疯婆娘又要杀我!」

我:……

她怎么不直接划死自己?

可惜可惜,力道控制得太好,只破一个小口子。

云莲跑去跟闻渊告状。

据说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了半个时辰,眼睛都哭肿了。

闻渊也很给她面子,哄了好一会儿。

以至于,他当晚来我这儿时,晚了一个时辰。

「我没碰她。」在闻渊开口前,我就说,「虽然我很想让她死,但护卫可以作证,是她故意嫁祸我。」

「我知道。」

「你知道,还哄了她那么久?」

「你吃醋了?」

「是啊,」我眯眼笑,指尖挑开他的衣襟,「我吃醋了,所以今晚,你也得好好哄我。」

17

这是假话。

他与云莲什么关系,我不在乎。

从我决定留下那刻起,我就只有一个目标:为母亲报仇。

因此,我只说他想听的话,我要让他为我所用。

闻渊果然很高兴。

他抓住我的手,亲吻指

尖,竟有些虔诚。

「瓷瓷,我从未在云莲那儿过过夜,也未与她有过肌肤相触。」

「那你留着她做甚?」

「瓷瓷,你莫忘了,你最初羞辱我的时候,是云二小姐为我擦药疗伤。」

懂了。

云莲于他,是女神,是那月光般的存在。

「所以,你爱她爱到舍不得碰她?」

「是。」闻渊说完,观察我的神情。

他希望我生气吃醋,但我没有。

我反而笑着搂他脖子,将他勾到帷幔后,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闻渊,你爱谁都无用。你中毒太深,唯我是解药。」

闻渊颤了颤。

他无法反驳。

他只能沉沦。

情到浓时,他彻底放弃了抵抗,对我说:「云青瓷,永远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好不好?」

「好呀。」我娇滴滴地答应。

烛火昏暗,他看不见我眼底的寂静。

18

但是第二日,我便离开闻府。

因为我找了很久的翘翘,突然有了线索。

云府宅子荒废已久,最近有人过去挖宝。

结果意外挖出一口棺材,里头有女尸。

得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疯了一样赶去。

云府围墙外,一口孤零零的棺材被丢在地上。

闻府小厮陪着我,上前看了一眼,登时吓得后退。

「云大小姐,您还是别看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掉棺材盖。

里面有一具骷髅。

衣物沾满血迹,我一眼就认出翘翘的物品。

而棺材盖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划痕,触目惊心。

划痕中间,有一封简单的血书——

我大婚那日,翘翘按照我的计划,去接我娘出来。

可她发现我娘是假的。

她想将此事通报给我,却半路被云莲发现。

云莲怕事情败露,将她打晕。云莲以为翘翘被打死了,就将她埋入此处。

但翘翘只是晕过去了。

等她醒来,面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绝望。

那些抓痕,无一不再现了翘翘当时的崩溃。

这是——活埋啊。

我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翘翘才十五岁。

她还是个孩子,她没有做错什么啊……

乌云翻滚,下起了雨,小厮劝我去檐下避雨,可我听不见。

雨水把我浇透,嗓子哭哑了。

不知过了多久,闻渊骑马而来。

他以为我逃了,要抓我回去。

却没想到,看见了这么一幕。

他从未见我哭得这么伤心过,慌忙为我撑起一把伞。

可我一看到他,心中又涌起一股恨意。

我疯了一样捶打他:「你那天为什么没来?你为什么没来啊?!」

「……什么?」

「我一直没有问你,因为我害怕听到答案……可是如果,那天你来了,我们就能救出翘翘……」

「云青瓷,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闻渊,你走那天我给了你一封信,你看了吗?」

闻渊霎时愣住了。

19

闻渊果真没有看那封信。

他那时爱我入骨,为了有资格娶我,计划好了要摆脱奴籍,争功立业。

他对将来抱有期待,可我转头就将他抛弃,还嫌他出身低贱。

他不知道我当时被人监视,以为那些都是真心话。

他刺激颇深,气在头上,转身就把信扔一边。

后来,汪家为了挽救汪纬的名声,故意对外说我们夫妻伉俪情深。

这让闻渊更加心灰意冷,那封信就被遗忘了。

云府破败不堪,我浑浑噩噩地走回我那间小院。

恍惚间,还是曾经的样子。

我闻不得花,院里种的都是松树。

而翘翘,时常坐在最大的那棵树下,把桂花糕塞个满嘴……

如今,松树还在,却再也没有那个瘦弱娇小的身影了。

这一天,我把眼泪流干了。

最后怎么回闻府的,我也不知道。

据说我晕倒在那颗树下,是闻渊把我抱了回来。

他回府后,就开始翻箱倒柜。

终于找出当年那件破衣裳,还好没扔,信也还在。

他读了那封信,知道了我为母亲做出的退让,也知道了那个未能完成的计划。

当然也看到了,我坠在信末的一句话:

「《乐府》的《上邪》,你念得极好,但那句『乃敢与君绝』还不够缠绵悱恻,待离开京城,换本郡主念给你听。」

那是我斟酌许久,

写下的少女心思。

那一年,我还未曾流离失所,也尚不知女子的命运身不由己,我还抱有那样单纯的幻想。

闻渊看完,抱着我哭了一宿。

我每日醒来,就对着窗口发呆。

闻渊同我说话,我不回答,一动不动。

他愧疚不已,把所有稀奇玩意都搬到我屋里,求我原谅他。

可我仍旧只是发呆。

大夫说,我积郁太久,如果不能赶快好起来,身体就要垮了。

闻渊很急,他对着我一声又一声地道歉。

末了,他叹了口气说:「是我对不住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吗?」

这是数日以来我第一次跟他说话。

闻渊狂喜:「真的,只要你提。」

「我要云莲死。」

他滞了一下。

「怎么?舍不得?」我讥笑,「不是说,什么都行?」

「你要杀她,我没意见,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罢了,事到如今,也不该瞒你……」

闻渊接下来的话,有一点超出我的预期。

他其实从未喜欢过云莲。

他把她救出来,好生养在府中,是因为她有用。

我爹身上未解的谜案很多,兴许能从云莲身上找到线索。

闻渊的确没碰过她,他每次去云莲那儿,都只是聊天——从她嘴巴里套话。

他先前警告我,不许伤云莲,也是因为她还有用。

现在,还剩最后一条线索没找到。

我爹生前悄悄为太子购置了一批兵马,他死后线索断了,这批兵马也不知所踪。

云莲对此事一概不知。

但她是目前活着的、唯一了解我爹生前动向的人,兴许能派上用场。

而我,同样也是云府千金,却没在这个计划中。

因为闻渊早早就把我排除出去,他不想我陷入这个漩涡。

而且我嫁给了汪家,我爹又怎么会把一些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呢?

听完,我说:「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杀她?」

闻渊凝重地点了下头:「瓷瓷,再给我一点时间。」

「可如果,你们的计划失败了呢?我还要等多久?」我面露失望,「闻渊,我等过你的,可是你没来。」

20

但我还是去找云莲报仇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我等不起。

我改了主意,不能让她死那么快。

我母亲生前是怎么被病痛折磨的?

翘翘窒息而死前是个什么心情?

我都要让她品尝一番。

我讨来一瓶毒药。

它不会让人立刻死亡,但会让身体部位一处处坏死,在这种循序渐进的折磨下,待肝脏全部衰竭,人才会被活活耗死。

我来到云莲的房间。

她吃了一惊,为什么护卫没有拦下我?

我没给她求助的时间,强行把毒药塞进她嘴里。

她开始不舒服,挣扎,但我还觉得不解气。

我用一片碎瓷,一点点在她皮肤上划着。

瓷器就是这样,世人觉得它脆弱,美丽,只能观赏。

却忘了,越娇薄的瓷器,越是锋利。

她尖叫,让闻渊救她。

闻渊听到动静,果真来了。

云莲像一条死鱼,扑腾到他脚边,哭嚎着:「闻大人救我!这个女人疯了!她要杀我!」

闻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温柔地说出一句残忍的话:「那就让她杀。」

云莲惊呆了。

是的,闻渊根本不是来阻止我的。

他是来帮我的。

其实我们早就达成了一致。

那一天,我说我等过你,可你没来之后,闻渊好像被戳中伤心处,目光难过地暗淡下去。

我倍感疲惫,不想与他多说:「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他不走。

他怕走了,我就再也不愿见他。

闻渊沉默很久,最终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不想再让你等了。」

「瓷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会再拦你。」

我:「那你的计划?」

闻渊:「线索总能找到的,现在,我只要你开心。」

后来,就连这瓶毒药,都是通过闻渊的人脉讨来的呢。

云莲惊恐地望着我们。

她体内的疼痛不断地加重,她已经说不出连贯的话了,如同一条虫,在地上扭来扭去。

我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如同催命符。

我说:「你们母女截了我娘的药,她最后发病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么痛苦吧?」

「还有,我的翘翘被活埋,她在棺材里挣扎的时候,也是这么痛苦吧?」

我闭了闭眼,在她的哀嚎声中,流下一滴

泪。

几个时辰过后。

云莲毫无尊严地死了。

21

卸下厚重的心事,我大病了一场。

我又梦见闻渊问鼎摄政王,但他身边不再有白衣宠姬,我也未被万箭穿心。

后来,我又梦见小时候。

桂花糕这种点心,下人是没资格吃的。

但翘翘着实好奇,我便给了她一块。

她一口吞下,差点噎住,我赶紧给她喂了口水。

后来我娘每次都把桂花糕切成小块,让我们分着吃。

那时候,翘翘问我:「郡主,你以后想寻个什么样的郎君呀?」

我说:「要长得好看的。你呢?」

翘翘:「我不嫁人,我就跟着郡主,因为郡主给我吃桂花糕了,我要一辈子伺候在你和夫人身边。」

醒来时,泪水把枕头濡湿。

闻渊就睡在我背后,将我圈入怀里。

我原本的计划是,大仇得报就离开这里。

我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可就在这一瞬间,看着他拥抱我的姿势,我突然觉得,就这样吧。

我们来回牵扯,各有苦衷,不断经历误会和错过。

可兜兜转转之后,枕边人仍然是你。

也只有你。

闻渊给过我美好的回忆,我不想连这一点点回忆都失去了。

我摸索出床底下的包袱。

闻渊听到动静醒来,看到我正在收拾包袱,顿时慌了神:「你在收拾什么?你要离开?不是说好了吗,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嫌他聒噪,推开他,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这是你给我的牡丹钗,我不喜欢花,原本打算去当了,换成跑路钱,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我把首饰扔到他面前:「你给我换个样式,我平时还能带带。还有这条大红衣裳,我穿不惯,下次送点粉的蓝的好不好?」

「还有啊,院子里的花挪出去,我春天闻不得花香,你给我种点别的。」

「对了,你不会还让我继续住这个小院子吧?要是这样,那我还是跑路吧……」

闻渊连忙答应,欣喜地抱着我,死活不再撒手。

22

云莲一死,注定着计划失败。

闻渊受到责罚。

但他从不跟我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为了继续追查失踪的兵马,他不得已离开京城,四处调查。

一个月后,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下马直奔我这里。

亲昵过后,他才告诉我,事情都办成了。

我:「是好事,可闻大人怎么还有些凝重?」

闻渊压低声音:「陛下快不行了。」

我心中一凛。

这意味着,「大战」即将开启。

「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还不用。」顿了顿,他忧心忡忡地说,「但愿不要走到那一步吧……」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

皇位的纷争远比我们想象中激烈,各方厮杀角逐,每天醒来,都会有一个大臣暴毙。

一日夜里,闻渊匆忙送我上船,船舱里还有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孩。

「那是九皇子。」

我以为他们失败了,现在要连夜跑路。

但闻渊说,九皇子年幼,身体也不好,把他留在京城,恐怕顶不住各方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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