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念丹珠(两个番外)

番外:沁沁篇

千芸出生前,我去看过姐姐,是风渡站起来一步一步陪着我去的。

我那时才知道,风渡的腿并不是治不好,只是他过于自责,不愿意去治。他说,我以后要用这双腿带你走遍南疆。

姐姐坟前多个一块石碑,上面刻的是,钟芸,钟干云之妻。

芸是姐姐的名字,丽春院里,姐姐就是那一舞惊鸿的芸娘。

看着那冠在姐姐名字上的姓氏,我忽然明白了姐姐当年的执着。

风渡说,当年姐姐没能等到钟小公子,就是因为被钟家长夫人强与梳月定了亲。秋收宴的大火也是钟小公子放的。

我诧异道,这钟小公子好狠恶心,梳月无辜,他竟然如此迁怒。

风渡摇头,不是的,钟小公子想杀的其实是钟家长夫人。

当年,钟干云一心想替花魁赎身的传闻,闹得满城皆知。可是江家与钟家生意瓜葛实在太多,钟家一心想与江家联姻,只能四处打压传闻,暗中解决这件事情。

钟家长夫人暗中想要高价聘出花魁芸娘,但是被丽春院老鸨严词拒绝。因为钟家连一个妾室都不给,竟然是想伪造芸娘已被赎身的假象去蒙骗钟家小公子。丽春院的老鸨不肯花魁受委屈,断然拒绝了钟家的强聘。

钟家小公子是被用绳子捆上秋收宴的。时间算下来,秋收宴的时候,花魁芸娘已经死了差不多半年了。

秋收宴上,钟小公子不知从何处听了芸娘的死讯,竟然锁了钟家长夫人在厢房里,暗中纵火想要烧死她。

可是钟家长夫人死里逃生,只是毁了容。但是,钟家小公子却在火势最大的时候投了井。

……

我听得有些立不住了,风渡急忙扶了我。

我又看向姐姐坟旁,那坟头前立的石碑上,钟干云三个字,可不正是姐姐死前念到阖眼的云郎。

我心口忽然疼得厉害,眼前尽是那年隆冬,姐姐抓了我的手去,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年,冬雪格外冷,那娇艳明丽的女儿也格外好看……

孩子出生的时候,蜡梅刚开始开,我听稳婆说,我的孩子是个女娃。

风渡说,就叫千芸吧。

千芸,千芸……

干字头上一刀斜,当思芸娘取千芸。

我抱着那小小的娃娃笑了,你看你爹爹给你的名字多好听。

笑着笑着就哭了,我看着窗外的蜡梅,在寒天雪地开得娇艳,忽然记起来那年我琵琶初成,姐姐同我说,她在上元节的画舫上,碰见了一个只看她一眼就红脸的小公子。

姐姐觉得那小公子有趣,便邀请了他同游花灯会,她送我的琵琶还是那小公子同她一起挑的……

番外:风渡篇

我从来没想过会带一个青楼女子回家。但是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我竟然意外得高兴。

梳月死后,我一直刻意规避想起她,总是觉得,自己不仅辜负了她一条性命,更辜负了她那满腔的女儿情。

只能自欺欺人地做一些无用功去排解,此去日复一日,兢兢业业打点父亲的铺子,年复一年为故去的梳月寻一把古琴。

钟家小公子的事情水落石出后,我听闻丽春院中,有把品相极其出色的琴。我托了浦城去买,价钱无所谓,只要那琴能带回来就好。

可是第一次,丽春院的老鸨说没有。

第二次,丽春院老鸨说不卖。

第三次,我只能亲自去。

那老鸨风韵犹存,想来年轻的时候定是个容貌倾城的人,开口也是风月场中的人精:「江公子何必执着于我这风月之地的东西呢,公子这一再请求,我若执意不同意,岂不是伤了和气。」

我同她讲,是我家妹妹爱琴如命,定然不会折了这琴的盛名。

那老鸨好似在想些什么,我觉得可能有戏,便令浦城取出银钱,推到老鸨面前。

老鸨捂着嘴笑得风情万种:「江公子这样疼惜妹妹,莫要讨了你家夫人嫉妒。」

我笑着答她:「没有这顾虑,江某尚未娶妻。」

老鸨忽然止了笑容:「不是我不卖,而是那琴已经随了我这里的大姑娘去了,黄泉路远,我如何讨来给你。」

我愣住,原来那琴的主人,是那故去的花魁的。这老鸨竟然将那琴与了花魁陪葬。这薄情之地,竟然也有这份真心。

我称叨扰,告辞。那老鸨执扇送我,行至琵琶台下,忽然听到一段极好的《念丹珠》。我抬头看去,那台上为首的姑娘垂着脑袋,死盯着琵琶弦,一双眼睛里的灵气,让整个台子都干净了几分。

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她不该在这里,太干净了。

「公子,还走吗?」

浦城的声音将我唤醒,我这才惊觉自己坐在轮椅上,挡住过道许久了。

「走吧,方才走神了。」

可是身后的老鸨忽然问:「公子觉得,我这

里的琵琶好听吗?」

我如实说,好听。

老鸨手里的团扇摇啊摇:「我这里还有一把琴,是我头一回出嫁时的嫁妆,公子若是有兴趣,可以跟我来看一看。」

我默允了浦城推我跟过去,那的确是一把好琴。梳月若在,怕是要欢喜极了。

「妈妈还请出价。」

那老鸨团扇转了转,朱唇轻启:「无价。不过我可以送给你。」

我收回了摸着琴的手,听她继续说。

那老鸨说:「我要你江家一个名分。」

我不再听:「妈妈还是放弃吧,江某这副样子,此生早已打算不纳妻妾,妈妈还是……」

那老鸨轻笑着用那团扇捂了我的嘴:「唉,听我说完,这个名分啊,不是你的妻妾,而是你江家的一个义妹。」

「我风姨在这丽春院二十多年了,名下女儿无数,可这么些年,我亲力亲为养的,也就那么几个。我最放不下舍不得的,公子方才见过了。」

我说:「莫不是那琵琶台上……」

「公子家大业大,多一个义妹不多,却是帮风姨我解决了一大心病。这琴的价格,就是我那女儿以后的终身幸福。我只要你江家一个名分,她日后要以你江家小姐的身份出嫁,这就是价格。嫁妆不用你出,我丽春院的家底,厚着呢。」

「当然,公子要是想,这琴也可以是陪嫁。公子不必急于一时,我这琴啊,不是轻易与人的。」

我同她讲,我且再想想。

临走前,我回头,看见那老鸨掐腰拧了那姑娘的耳朵,一边走一边唠叨,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天黑了就不能再上台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那姑娘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软软糯糯,妈妈我不敢了,别生气了妈妈……

浦城说,这风姨当真是捧了这姑娘在心尖上。

后来我去偷偷听了几次她的琵琶,她长得很是灵气,只是不知道聪明还是傻,琵琶台上她不看别人,只看琵琶。

几次下来,我都没看见过她的正脸。那天走的时候,我有些走神,心想那老鸨的琴确实好,收个义妹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么想着迎面撞上一个人,我听得一声断裂声,稳了眼前人才发现,是我的轮椅扶手撞断了一根琵琶弦。

「公子莫怪,沁沁冒失,冲撞公子了。」

是她啊,原来她叫沁沁。

她的眼睛很好看,兴许是怕我怪罪,一双灵气的眼睛里都是闯了祸的惶恐。而我不想看见那眼睛里有惶恐,于是说:「在下江风渡,方才唐突了。」

我同意了风姨的请求,可是风姨说,别告诉沁沁我是为什么带她离开。

自古这风月场上无深情,这里的恩惠对她来说,都是污点。她愿她出去以后干干净净,半分记不起她来才好。

我去接她的那天,天下了雨,我隔着雨幕掀了马车帘子看她,喃喃自语,你是我义妹的话,日后我要看你出嫁;倘若我不当你是义妹,今天是不是得对你说……

娘子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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